第25章 摩托車  車子緩緩停在路邊,程文輝對著手機上的信息又檢查了一遍地址,這才推門下車。這個地方他還是第一次來,比他想得更要……程文輝說不出來,他看著麵前的臨湖獨棟別墅,收起手機上前按門鈴,按了好幾次都沒人回應,於是程文輝又從羽絨服口袋裏掏出手機,撥了祁白露的電話。  電話好一會兒都沒有人接起,程文輝就趁著這個時間看了一眼四周,那個天然湖非常廣闊,水岸線有二十多米寬,湖麵在這個時節已經結冰了,前兩天北京又剛下過雪,所以如鏡子一般在陽光下晶瑩閃爍。房子旁邊跟著一個花園,仿佛是裏頭的梅花開了,站在大門口都能聞到清冽香氣。  這個地段的房子不是隻有錢才能買的,鄭昆玉未免過於大方,舍得給祁白露一個人住。風月場上的事程文輝見得多了,不管是豪擲千金還是衝冠一怒,抑或是各種獵奇豔情的八卦,但今天他站在這裏卻莫名想起了金屋藏嬌這個詞,連帶著這棟白色的房子也變得神秘起來。  沒人接,程文輝就接著打,這次終於接通了,祁白露隻說了一句“稍等”就匆匆掛掉,片刻之後,大門在程文輝麵前自動彈開一個縫隙。  程文輝提著東西走進去,沒有到處亂看,快走到門口時,祁白露開了門等他,程文輝看到他倒是愣了愣,因為他身上穿的是厚厚的羽絨服,而祁白露隻穿一條工裝褲,上身的白色背心下擺紮進了褲子裏。他的頭發剃成了寸頭,顴骨瘦得有些明顯,氣質冷硬了幾分,程文輝有些不習慣地看著他道:“頭發又剃了?”  “嗯。”  程文輝走進去,沒走幾步又愣住了,他算是知道祁白露為什麽沒接電話了,因為他在……修摩托車?  祁白露讓他自便,說著就走到那輛躺在地上的摩托車旁邊,蹲下來繼續擺弄各種零件。客廳十分寬闊,那輛摩托車正對著巨大的落地窗,金屬零件被陽光照得閃閃發亮,車下麵墊了大片大片的舊報紙,報紙上到處抹著黑色的機油,祁白露的手黑乎乎的,擱在旁邊的一次性紙杯上也印著黑手印。  這事完全在程文輝意料之外,半個多月前,他們在上海跨完年就飛回了北京。在飛機上時,程文輝明顯察覺到了鄭昆玉和祁白露又在冷戰,兩個人按老規矩並排坐著,卻一句話也不說,而且下了飛機後,因為剪頭發這樣的小事,鄭昆玉還甩臉子給祁白露看,程文輝看得心裏一驚,畢竟鄭昆玉一直是喜怒不形於色的人。  冷戰一冷下來就持續了半個多月,據程文輝所知,鄭昆玉出去應酬沒有一次帶過祁白露,而且他住在自己的公寓,完全就沒登過祁白露的門。程文輝是皇帝不急太監急,借著給祁白露送劇本,想來探探他的口風,結果祁白露跟沒事人一樣,在悠閑自在地修摩托車……  “你這是從哪兒弄來的?”  “二手車行,送貨上門。”  “你會修嗎?”  祁白露看他一眼,手指一抬,指了下地上厚厚的說明書,答案不言而喻。  “……”  程文輝知道祁白露是在為下個角色做準備了,《泉水凶猛》的劇本裏有主角修車的劇情,而且潘小勻還是個“飛車黨”。祁白露剃頭發也是為了這個角色,但鄭昆玉喜歡他留長發,所以希望他試鏡、進組前都不要剪。  去年拍《匿名信》,鄭昆玉還特意建議那部電影的導演留下了祁白露的長發,但到了今年拍《西風多少恨》,留了那麽久的頭發還是剪了。鄭昆玉正巴不得祁白露的頭發再長一點,好家夥,祁白露立刻剃了個寸頭。  鄭昆玉這是故意晾著祁白露,祁白露也是樂得自在,程文輝明白得很,但是他們兩個清淨了,程文輝卻不清淨,生怕這兩人繃著繃著突然爆發。  他一邊看著祁白露擰把手、軸動螺絲,一邊東拉西扯,最後還是扯到了新電影上麵,程文輝道:“我聽說《泉水凶猛》的試鏡快來了,電影定在初春三月開機。”  祁白露“哦”了一聲。  程文輝左等右等,看他還是埋頭修車,直接道:“小祁,這事兒不需要跟鄭總聊聊嗎?我聽說片方很屬意蔡桐越來做男二,蔡桐越還給原著作者打了個電話,親自談了下對角色的理解。”  “聊什麽?”  話是這麽說,祁白露卻不是疑問的意思,臉上一副“我們沒什麽好聊”的表情。  程文輝看著他,無奈地攤了下手,意思是“你行”,然後走到一旁自來熟地給自己倒水,祁白露將還算幹淨的右手背抵在額頭上思考片刻,放下手繼續研究點火線路。程文輝坐在沙發上看著他忙碌,喝完這杯水就打算走了,祁白露埋著頭忽然道:“是他讓你來的?”  “當然不是。”  祁白露站起來,低著頭看摩托車,一隻手撐在髒兮兮的工裝褲的腰部,祁白露道:“你來得正好,我定了去河北的高鐵票,明天就走。”  “你去河北幹什麽?”  程文輝記得祁白露老家並不在河北。  “跟原作者約了見麵,可能要在那邊待兩天到處看看,你沒給我接通告吧,如果接了都推掉。”  程文輝搖著頭鬆了口氣,他作為一個藝人經紀人,不可能不喜歡祁白露的事業心,而且祁白露還願意放下身段親自爭取角色和機會,程文輝幾乎有一點感動了。  “要不要我陪你?”  “我隻訂了自己的票。”  現在快到年關了,各種票自然很難訂,程文輝也知道現在來不及,所以隻是道:“那你小心點兒,有事給我打電話。”說完他又想起了什麽,試探著問:“你跟鄭總說了嗎……?”  祁白露看著他,眼神明擺著是“沒說”和“你替我說”,程文輝的那點感動立刻煙消雲散,拿起手機擺了擺手往外走,道:“你自己說吧。”  扳手在螺絲上用力擰了兩下,祁白露垂下頭,沒回答也沒拒絕,程文輝已經走到門口了,又回頭去看孤零零跪在報紙上的祁白露,這麽大的房子就他一個人住著,不可能不感到孤獨。程文輝想起祁白露平時在酒店都不出門,猶豫地開口道:“小祁……”  “知道了。”祁白露頭也不回地回答。  你知道個什麽?固執得跟頭牛一樣,程文輝心想。第26章 電燈膽  祁白露在河北待了三天,其中有一天時間都花在路上奔波。作家回縣城的老家過年,祁白露下了高鐵又轉短途火車,最後乘上了到縣裏的大巴。一月下旬正是極冷的時候,他一向怕冷,所以裹著長到膝蓋的羽絨服,為了避免被人認出來,又戴了一副黑框眼鏡,幾乎沒摘下羽絨服的帽子,可能因為偽裝得好,一路上沒有人認出他,除了看過他身份證的鐵路工作人員。  北方的冬天幾乎都一個樣子,從凝著霧水的玻璃窗看出去,在僵冷的蒼白色的天與地間,大片大片荒蕪的田野連綿不絕,仿佛外麵的世界從來沒有移動過,窗子上掛著的是一副永恒冰凍的畫。  祁白露的睡眠一向不好,但奇怪的是,這一次在綠皮火車上睡足了兩個小時。自然醒來的時候是晚上十一點,車廂一片漆黑,隻有斜對床上的人在玩手機,照出一小片冷光。他掀開床頭薄薄的綠絨窗簾看,平原千裏,霜雪彌望,半空中還有細小的雪花飄著,時不時地撞上來貼著玻璃融化。  四下裏一片寂靜,隻有旅人們輕輕的鼾聲和咳嗽聲,祁白露將臉貼著枕頭,在半睡半醒間想起,這是他退學之後第一次自己一個人出遠門,平時要麽有助理、經紀人跟著,要麽就是跟鄭昆玉在一起。在這樣的夜晚,那些紛紛擾擾的人和事好像一下子淡去了,淡得就像窗外的雪花,一片接著一片消融。  到地方的時候,作家開車過來接人,他說雖然有不少人打過電話,但還是第一次有人為了角色專門跑來。作家對祁白露有些好奇,以為對方是想給自己留下一個好印象,讓自己幫忙向片方說情,但兩天相處下來之後卻發現不是這樣。祁白露沒有主動問任何事,角色也很少提,隻是跟著作家在這片土地上閑逛。  他們去爬山,回來時經過一片田野,作家說自己年輕時就在那割過麥子,祁白露問他要下去看看嗎,於是兩個人把車停在路旁,站在田埂上抽煙。身後的馬路有汽車飛馳而過,兩個人默不作聲地站了一會兒,也就回去了。  作家問他為什麽想演潘小勻,祁白露說潘小勻是一個說謊的人。作家耐心地聽他繼續說,祁白露說得比較和緩,顯然是經過了一番深思重慮,他說:“表演可能跟寫作一樣,有時候不得不是私人的,但我不並想把私人的那部分展示出來,至少當我展示出來的時候,觀眾不應該知道那個部分是我。有的人會希望自己的人生是個謊言,表演等同於說謊。”  這話有些難懂,但作家聽明白了,他問祁白露自己也是一個說謊的人嗎,祁白露頓了一下,平靜地說:“我的職業和生活都是一個謊言。”  或者說,在祁白露的心裏,這個行業就建立在無數的謊言之上。他們差不多隻聊了這些,然後作家的妻子就走出來叫他們吃飯。祁白露返程的時候,作家送他去車站,兩個人都沒提電影的事,和和氣氣地告了別。  鄭昆玉沒有過問祁白露去河北的事情,但他還是在天氣放晴的這一天開車到了臨湖別墅,鄭昆玉沒有進門,就在車裏等著人。他是來接祁白露去試鏡《泉水凶猛》的,經紀人跟著祁白露出來,兩個人一上車,經紀人就拿著試鏡通知跟祁白露對這次行程的細節。  車開得穩且快,一路上基本隻有程文輝在說話,他們還不知道試鏡要表演哪一段,於是程文輝問祁白露要不要再看看劇本,多熟悉一下角色,祁白露說不用。他們很快到了電影籌備組在的酒店,祁白露低頭收拾膝蓋上擺得亂七八糟的劇本大綱,一抬頭鄭昆玉已經下了車,徑直走過來拉他這邊的車門。  車門大開,祁白露走下車,繞過鄭昆玉的目光站在一旁,鄭昆玉在他身後不輕不重地關上門,拿起汽車鑰匙隨手一按,祁白露沒有看他,而是等鄭昆玉先走了自己才跟上去。程文輝落在最後,眼睛在他們兩人之間轉了轉,雖然這幅情景看上去不樂觀,但他覺得鄭昆玉至少還是在乎祁白露的,不然為什麽專門跑一趟來陪他試鏡。  等會員電梯的時候,他們正好碰上了下來的蔡桐越和蔡桐越的經紀人,電梯門一開,兩撥人麵麵相覷,倒是蔡桐越的經紀人和程文輝先反應過來,該打招呼的打招呼,該問好的問好,然後一進一出,各走各路,蔡桐越出去時還瞥了眼祁白露的額頭,看到那個疤很淡了。  這幾天都是男二的試鏡,製片人為了選出最適合角色的演員,除了年齡不符合的幾乎來者不拒。很多不出名的小演員也抱著撞撞運氣的想法跑來,因此酒店一樓的大堂坐了不少表演係的在校生,臉上帶著特有的天真蓬勃的稚氣。  電梯門在麵前徐徐關閉,鄭昆玉看著朝這邊投來視線的那些學生,扭頭看了一眼身旁的祁白露。其實祁白露也不過跟他們同齡而已,但他二十歲一舉成名,跟著林悅微走過了國際a類電影節的紅毯,雖然還沒有實打實的獎項傍身,卻是被電影界最看好的年輕演員。畢竟有鄭昆玉在後麵捧著他,讓他的資源和人氣更上一層樓,戛納的風光就不會是曇花一現。  祁白露仿佛也知道他在看什麽,他瞥了一下鄭昆玉的眼睛,兩人的目光對上,祁白露沒說話,鄭昆玉也沒說話,程文輝覺得他們交流的目光都是又冷又沉,像是挑起的刀尖上的光芒,因為鄭昆玉是低著頭的,更帶了一種向下推的壓迫感,電梯門“叮”的一聲向兩邊分開,兩人也沒移開在對方身上的視線。  程文輝先走出電梯,硬著頭皮說:“到了。”  這次反而是鄭昆玉先撤回目光,緩步邁出了電梯門,祁白露又在裏麵站了幾秒,電梯門就要合上,程文輝連忙伸手扶住自動門,無奈地看著祁白露,輕聲提醒道:“小祁……”  祁白露跟著他走出去,兩個人一前一後地走到了房間門口,鄭昆玉剛敲了敲門,立刻有人過來開門,他們被笑臉迎了進去。祁白露還沒走到客廳,便聽到了電影的製片主任和鄭昆玉的說笑聲,製片主任說:“鄭總,你來得倒早啊。”鄭昆玉也是笑:“你們人都到了嗎?”  “到了,早就試過一輪了……”裏麵吵嚷了一會兒,製片主任又叫監製和導演,祁白露遠遠地站在客廳邊上,他跟導演薛放合作過,兩人自然是認識的,薛放從監視器後的椅子上站起來,也看到他了,跟鄭昆玉打完招呼就朝他走了過來。  房間很大,有好幾個人走來走去,裏麵好像還在忙一場試鏡。方才有兩個站著談話的人擋著祁白露的視線,他們走開之後,祁白露這才看到那張單人沙發上還坐著一個人,製片主任的聲音又響起:“……秋季,你看是誰來了?”  坐在單人沙發上的阮秋季聞言抬起頭,鄭昆玉已經走到沙發旁邊,一隻手搭在沙發靠背上跟他寒暄,兩個人一坐一立,都是客客氣氣地有說有笑,鄭昆玉將手放在阮秋季的肩膀上拍了拍,阮秋季一邊說著一邊漫不經心地側過了臉,找到祁白露後他遊走的目光閃爍了一秒,又很快轉回頭去。  試鏡結束之後,這群人少不得聚在一起吃飯,跟著製片主任一起來的還有試鏡的另一個當紅小生陳向峰。到了飯店的包廂之後,陳向峰還在誇祁白露試鏡時演得真好,自己就差一些,祁白露沒有回應,陳向峰也不介意,反而大大方方地朝祁白露一笑。  他這一笑,旁邊的程文輝倒是怔了一下,其實陳向峰長得跟祁白露完全不像,但是笑起來的時候都很清甜,氣質上就有了那麽一點相似性。陳向峰跟祁白露同齡,長相十分清俊,兩年前演鄭昆玉的劇出道,當時陳向峰在那部古裝劇裏演一個風度翩翩的白衣公子,雖然是男二,但是因為癡情不改的形象,一下子火透了大江南北,這兩年一直活躍在電視劇領域,開始演男主戲。  陳向峰雖然年輕,但是極會說話做人,四麵玲瓏、親切妥帖,菜還沒上來就把製片主任等人敷衍得開懷大笑。他看起來這樣清爽漂亮,站起來輪番給人敬酒,姿態也做得謙遜好看,連坐在一旁的阮秋季也笑了笑。  雖然祁白露沒出什麽岔子,但是跟陳向峰相比起來就是個不會動的花瓶美人了,與試鏡時的靈動活潑幾乎截然不同。他坐在鄭昆玉的旁邊,在滿桌活絡熱鬧的推杯換盞中,淡得幾乎隻剩下一片薄薄的剪影。  阮秋季就坐在他們的對麵,祁白露一直沒有抬頭看,事實上,今天下午他們還一句話都沒說過。因為是在包廂中,不少人指縫間都夾了根煙,肆無忌憚地吞雲吐霧,阮秋季靠著椅背,一邊跟旁邊的導演說話,一邊也點了根煙。正好服務員走過來上酒,阮秋季直起身抬頭,目光跟著酒水落下時,順便瞅了一眼對麵一直沒怎麽說過話的祁白露。  坐在導演另一旁的陳向峰笑著接過酒瓶,看了眼上麵的標簽,轉向正在剝蟹的鄭昆玉報了下酒名,道:“這是你最喜歡的。”  他這話沒帶敬稱,聽上去有一點說不出的親昵感,還伸手將瓶身給鄭昆玉看,鄭昆玉抬頭看他,點了下下巴示意自己騰不出手,陳向峰就笑了笑,站起來走到鄭昆玉身後,將鄭昆玉的酒杯拿得近些,俯下身來給鄭昆玉倒酒。  陳向峰站在鄭昆玉和祁白露中間,半個身體偎著鄭昆玉的肩膀,倒完之後他還沒有走,而是扶著鄭昆玉的肩膀跟他小聲說話,旁邊的製片主任不樂意地道:“說什麽悄悄話呢?”陳向峰一笑道:“談工作。”  “吃飯呢說什麽工作?”  兩個人又你來我往了幾句,鄭昆玉已經拿起餐巾擦幹淨了手,陳向峰便專心對著鄭昆玉的耳朵道:“上一次你隻在電話裏說,這一回得說清楚吧。”  鄭昆玉淡淡地笑了下,拿起酒杯來喝,故意不說話。陳向峰便輕輕掐了下他的肩膀,說話的聲音更小,嘴巴幾乎貼到了鄭昆玉的耳朵尖,祁白露在旁邊隱約能聽到他們在談某個籌備的新劇,但是他實在不習慣陳向峰曖昧的笑聲,便放下筷子摸出身上的煙盒,臉朝向另一邊點著了火,抬頭吐出第一口煙的時候,他看到對麵的阮秋季很直接地望著自己,阮秋季就著手邊的煙灰缸在彈煙灰,臉上沒有笑。  沒想到他剛抽了沒幾口,旁邊在跟陳向峰說話的鄭昆玉抬起手背,示意陳向峰稍微站直一點,然後他看著祁白露的側臉,用很強硬的口吻道:“掐了。”  鄭昆玉的聲音不大,但明顯擺出了一個管他的姿態,站在他們中間的陳向峰愣了下,帶了點意味不明的情緒去看祁白露。祁白露沒有說話,他吸煙的手支在桌麵上,又不緊不慢地抽了兩口,這才狠狠地將沒掐滅的煙頭丟進麵前的煙灰缸。  丟完之後,祁白露看也沒看他一眼,繼續若無其事地拾起筷子吃菜,陳向峰的目光流轉,又給鄭昆玉倒了一杯酒,笑著說了句什麽,在酒水淅瀝瀝的聲響中,他低下去的肩頭重新擋住了鄭昆玉的視線。第27章 雨夾雪  吃完了飯,製片主任又提議去k歌,於是一群人浩浩蕩蕩地出發,去了祁白露上次去過的cassini,就是在那裏,鄭昆玉將他介紹給阮秋季認識。祁白露在出發之前想要走,但是鄭昆玉不讓他走,鄭昆玉的原話是:“別讓人掃興。”  他這話有點訓祁白露的意思,當時片方的一撥人先下去了,他們在等下一趟電梯,陳向峰站在鄭昆玉旁邊,開玩笑道:“鄭總平時都對白露這麽凶嗎?”  鄭昆玉沒看陳向峰,看著正前方淡淡道:“白露是你能叫的嗎?”  程文輝默不作聲看了陳向峰一眼,陳向峰沒想到鄭昆玉因為這種小事變臉,他自知失言,偷看鄭昆玉的臉色卻看不出什麽,隻好看向祁白露,老老實實道:“小祁,鄭總也是想讓你多陪陪他。”  祁白露垂著眼睛沒言語,因為他們的前麵還站著導演薛放和阮秋季。阮秋季在低頭看手機,聽到鄭昆玉的那句話時,他在屏幕上的手指頓了一下。電梯門上模糊不清地倒映著他們幾個人的影子,等電梯終於升了上來,影子向兩邊滑開,他們的真身清楚地顯映在電梯間的鏡子裏,倒像是拉開了什麽大戲的序幕。  阮秋季收起手機走進電梯,回身站好時,鄭昆玉也跟在他身後走了進來。阮秋季去看側前方的祁白露,因為剃了很短的寸頭,他的五官輪廓給人的感覺更深刻了一些,人還是那樣清瘦,仿佛拈來梅枝做骨。  今天試鏡的時候,阮秋季還以為看到了另一個人,他從沒見過祁白露頭發這麽短的樣子,就算在電影裏也沒有。直到祁白露在飯桌上低頭點煙,那一低頭間,阮秋季就知道他還是他,一個人就算換了另一張皮,塗抹了不一樣的妝容,飾演另一個人的人生,有些東西卻是永遠不會改變。  到了cassini,還是熟悉的漆成玫瑰紅的走廊,一腳踏進十丈軟紅。這次不管祁白露抽多少煙,鄭昆玉也沒空管他了。他跟程文輝坐在沙發陰暗的角落裏,聽程文輝跟旁邊的薛放聊天,薛放今年不過二十七歲,跟祁白露一樣都在北電讀過書,正經的導演係畢業,他的身上有一些書生氣,因此不像鄭昆玉、阮秋季等人那樣玩得開,有人過來拉他也隻是擺手,最後勉強讓一個送果盤的公主坐在了旁邊。  在場的不少人喝多了什麽混賬話都說,製片主任左擁右抱著兩個公主,要看人跳舞,於是一個隻穿吊帶裙的公主就被人抱到了桌子上,酒水一下子灑了一地,在節奏性很強的音樂聲裏,到處都是笑聲和尖叫聲。  一個中途被叫過來的年輕女演員走到祁白露麵前,看著想搭話的樣子,程文輝看了她一眼,用眼神告訴她“離開”,女演員不以為意地坐到程文輝旁邊,拿著酒杯問程文輝“哥喝酒嗎”,程文輝說:“我隻是個經紀人。”  那女演員笑笑,給程文輝塞了一張自己經紀人的名片,說哥哥有空合作,一句沒說完便站起來坐在了薛放的旁邊,打聽他是什麽人,薛放抵不住跟她喝了幾杯,就沒空跟程文輝說話了。  程文輝早對這種場麵見怪不怪,後仰在沙發背上去看祁白露,祁白露臉上有一個很薄很淡的哂笑,程文輝板著臉道:“少抽點。”祁白露看了他一眼,慢悠悠地又吸了一口,意思是“你管我”,程文輝看了眼手裏的名片,隨手塞進了沙發縫,然後低頭看手機上的時間。祁白露知道程文輝是有妻有子的人,家就在北京,估計早就想著走了,現在又是年底,成了家的人都想抽時間多陪陪家人。  “你走吧。”祁白露道。  程文輝遲疑了一下:“你自己可以嗎?”  祁白露點點頭,煙抽得多了嘴裏有些幹,他又彎下身去拿茶幾上的酒杯,道:“這裏少了你也一樣。”  他的話帶了些戲謔的意思,但是內裏又是體貼的,程文輝能感覺出來。他已經想要站起來了,但還是沒站,祁白露道:“我會跟他說,是我讓你走的。”  程文輝看著他,仿佛是想說個謝字,但沒能說出口,程文輝知道鄭昆玉會帶祁白露走,祁白露的安全沒問題,便拍了下祁白露的肩膀說:“我先走了,回去好好睡一覺,別想太多,試鏡的事順其自然吧。”  他站起來又有些放心不下,回頭道:“上次我給你的那些劇本……”  “過完年再說。”祁白露語調淡淡,攆人的意思很明顯。燈球投下的點點光斑在他的臉上變幻,他的眼睛被一瞬點亮,又在黑暗中一瞬熄滅,明暗之間,說不上這雙眼到底是無情還是有情。  程文輝走了,旁邊的沙發上又傳出了一陣陣的大笑,祁白露沿著笑聲看過去,看到是有人把酒瓶摔碎了。人群疏散了一些,於是祁白露看清了坐在沙發上的幾人,阮秋季沒在唱歌,而是握著酒杯看手機,旁邊的公主將挑在牙簽上的西瓜送到他嘴邊,他也漫不經心地張嘴咬住了,祁白露之所以先看到他,就是因為手機投出的光照亮了他的眉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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