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後為了照著預言之路,寧願舍棄寧王,那麽,為了預言之路,滅口一個毫無建樹的皇子也不會出人意表。


    他臉色一連變了又變。母妃說得一點也沒有錯,在皇室這艘船上生存,隨時會被人推下海,所以,找大腿抱不是要找最粗的那條,而是要找最安全的。


    他終於知道要抱誰的大腿了。


    龍天運靠在桌旁,一直看著她。


    其他人都已經離去,隻剩馮無鹽。她的目光與他接觸,發現他的眼神十分平靜,就這樣直盯著她,彷佛要盯到天荒地老。


    天荒地老……說起來真是太容易,要做到卻是太難了,她想。


    在他的注視下,她終於聽從一直催促著自己的意願,走到他的麵前,然後伸出雙臂環抱住他。


    龍天運沒有回抱。


    接著,他感到背上被輕拍著,好像回到了孩童時……不,孩童時他也不曽有過這樣的安慰,不管來自父方或母方。


    她不嫌累一樣,一直輕輕拍著,看似有一搭沒一搭的,卻讓他在心靈上有了奇異的安詳感。


    將來,她當了母親,也會這樣對待自己的兒女麽?天外飛來的想法令龍天運的眼底漸漸柔軟了下來。


    他抱住她纖細的身子,愈抱愈是用力,像是要把她扣進體內也不停止。


    她連喊一聲痛都沒有。


    「我真想在這個時候……」他在她耳上輕咬著:「狠狠地進入你。」又頓了一下,再帶著疑惑道:「我又想在這個時候,跟你說些沒有人知道的心裏話,安安靜靜的,沒有任何情緒,你就在我麵前聽著我說話。這種心理,我還真不曾有過。」


    他感到他話說完的刹那,她本是柔軟的嬌軀有些僵硬了。他想了想剛才他脫口的話,竟能猜到她僵硬的原因。


    她連他碰過其他女人的話都聽不得麽?獨占欲強的不該是他嗎?是她眼裏揉不得沙子,還是愛他入骨了?愛一個人人骨,是什麽滋味?他還沒有嚐過。


    「你說,我聽。」她輕聲道。


    他微微一震。她在心裏不快活時還想盡力包容他?她是認為他有多軟弱?還是……真的愛人骨了啊。


    這個女人……這個女人……他埋進她的肩頸,蹭著她細膩的頸子。


    他第一次正視,或許過去無數次迫不及待占有她的欲望,並不是單純肉體上的美妙相吸,而是他想要吞噬的是這人、這人的心、這人的每一寸都該與他合為一體。


    他都要懷疑,這種時時刻刻無法控製的渴求……非要到了彼此骨灰層層疊疊不分你我了才會消停。


    他摟著她的力道依舊強勁,她一頭墨色青絲落在他的手臂上。他盯著好一會兒,才慢吞吞道:「我若是想當一世帝王,又豈會順她之意?我要真有意,首要她就動不了采選與皇後的人選。」說到此,又悶笑,「何況,我看中的女人,一點兒也不想坐那位置,是不?」他笑了好一陣,繼續道:「謹帝怎麽看也不像是短命皇帝。眼下天下太平,王土周邊五十年內不起烽火。暗殺?誰?皇宮就是銅牆鐵壁,謹帝也非好惹的人。那是什麽會毀了他的帝王命?女人?我觀察過了,他不是重情愛的男人,不會為一個女人毀去帝命,所以,預言出錯了?是出錯了吧。誰知,他會死於墜馬。皇室子弟騎馬比學走路還早,誰會想到這上頭……」他語氣中頗有啼笑皆非之感,「前一晚,我們還在看海外的地圖,兄弟合力,金璧未必不能在海天之上占有一方之地。哪裏知道……」


    他感到她抱緊了他,卻沒有聽到她隻字片語的安慰。他跟謹帝固然有兄弟情分,但在得知死訊的一刹那,他想的是預言若真無錯,那麽,無鹽女遲早有一天會出現在他麵前。


    他從來就不是畏縮之輩,既然無鹽女會出現,那就來啊。來了後……來了後……


    「你不問預言的事麽?」


    「不問。」


    他怔了片刻,改扶著她的肩,讓她看向自己。「你不想知道預言裏頭你的部分?」


    「我要知道做什麽?我就是那個你說會殺你的女人?我不會。」她眼眉清明,十分篤定,一字一語說著:「我不會殺你,一輩子都不會。那我知道它裏頭寫著怎麽殺你,一點意義也沒有。」


    他聞言,有點想笑。「就算……裏頭寫著,你跟了我,會生幾個孩子,孩子將會多優秀,你也不看?」


    「不看。」馮無鹽說道:「我想跟誰,讓誰跟我,都是我來決定。我的孩子也是。我不可能因為跟誰生的孩子有多好,就與他結為連理。」


    「哦?聽起來你對我興趣不大。」他眼神微沉,「馮無鹽,我要回海上去,你得跟我走。」


    她雙唇緊緊合著。「你來吻我。」


    她沒有動作,一雙黑色明亮的眼眸直看著他。最後,她撇開頭,低聲說道:「我不希望我的孩子生活在母親的痛苦裏。我以前想過,找個需要我的錢的丈夫,各自蒙了眼睛,生了孩子,分居兩地,彼此眼不見為淨。我會給我孩子我心裏最好的部分,讓他將來不會變得跟我一樣。」


    他看著她。「蒙……眼暗交歡麽?」


    她不理他的諷刺,繼續說道:「在船上,我對你有過這個主意,後來我察覺不對,你不會需要我的錢,況且你跟其他男人也沒有什麽兩樣。」


    「……沒有什麽兩樣?所以,現在是想要甩頭就走嗎?」


    馮無鹽此時並不想再與他硬碰硬,心裏一軟,改口道:「你心裏隻想著讓人生你的孩子,你自己有想過如何當父親嗎?」


    他眨了眨眼。「如何當父親?我怎麽認為這是推托之詞呢。」當父親很簡單,不就是跟他父皇一樣恩威並施,讓孩子明辨是非,兄弟間沒有鬩牆的可能就夠了嗎?這並不難。理智父親給,情感母親給,理所當然。


    她撇了撇唇,沒有回答,同時下意識地握住放碧玉刀的腰袋。


    龍天運眼明手快攥住她的雙手,逼她轉頭看他。


    「馮無鹽,又想要退回你的雕版世界?你不是膽大嗎?不是倔強嗎?不是愛我人骨嗎?你想要我,怎麽不來爭一爭?」


    她瞪著他。


    「不敢?原來,你的愛如此膽怯麽?還是我不配你的愛?」


    他感到他握住的一雙柔荑微微顫抖著。也不知等了多久,才看見她又轉開眼,勉強扯了一下嘴角,當是在「我有多……愛你,」她頓了一頓,似乎說出那個「愛」字有點艱澀,「其實我也不清楚。現在的我,可以因為你著火而不願離開你,卻不知道下一刻我會不會再這麽義無反顧。」


    他盯著她。


    她終於看向他,眼眸裏有著晶瑩的淚光。「喏,龍天運,我們試著來做一個約定吧。」她的聲音緊束,彷佛說出這段話費盡了她所有的力量。


    「約定?」


    「我們不約白首,隻約現在。隻要你心裏有我的一天,便不能讓其他人橫在我們之間,你的身體、你的心,隻能我一個人擁有。不過,人心易變,你心裏沒了我的那一天,跟我說一聲,我也不會戀棧,各自放過:你若與他人睡了,我已知你心意,好聚好散,隻是我還是希望在事情發生前,你能口頭知會我一聲,我可以走得很幹脆。我亦然,如何?」


    「也許是我見過的世麵太少,才會輕易愛上你。等你心頭沒我的那一天,說不定我也是一樣的,到那時若我沒有愛上別人,我會留下看著你沉浸在其他女子的溫柔裏,正合了我當初想找一個沒有感情的丈夫。天下事百變,誰知道呢?」


    她不是賭氣,而是認認真真說著未來所有的可能性。


    接著,她嚴肅的表情微卸,染了輕微的胭脂色。「何況?我可以承受你所有猛烈的情欲,你也察覺到了不是?我喜歡你的身體,喜歡你的瘋狂,喜歡你在床上下意識對我的……溫柔。你給了我什麽,我就能回報你什麽;你一直喜歡我大膽的付出與接受,我感覺得出來。不是每個晉女,都會喜歡璧人的強壯。就算你是帝王,大部分的晉女也會害怕你這種勇猛又持久的……」她斟酌地用詞:「相愛?」用了這個詞後,她微微一笑,眼裏出現了難以形容的溫柔,完全融化了她的顧忌,坦白道:「現在的馮無鹽,正在一心一意的愛你,所以,隻約現在,好嗎?」


    「好。」


    馮無鹽微微一愣。


    龍天運盯著她,再一次清楚地回道:「好,如你所願,隻約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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