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好像靈帝在親他一樣……一想到靈帝,就想到剛才親他的女人……兩人間帶血的銀絲……他嘔的一聲,又吐了出來。


    在大晉時,宮裏的夜晚他是不喜出來走動的,那是因為……


    他屏住呼息,站在樹葉交錯間,連動都不敢動。


    人家說,京師繁華,此時正是太平盛世:又有人說,京師外早已民不聊生,各地起義都名不正言不順,因為皇室裏的男子隻剩這位大晉皇帝。


    他不知道哪方的說詞才是正確的。入了宮當太監,生死就隨帝王決定,外麵亂不亂,他們真的無能為力。隻是,沒人告訴他,入宮當太監……還要……還要……


    都麻木了,他想。在宮裏最不缺的,就是一雙眼睛:他看了許多宮裏發生的事後,不免感慨以往史書都沒有記載過這些肮髒事:或許不是那些朝代沒發生過,而是都被隱藏了起來。


    就如同眼下這位帝王一般。


    鮮血的氣味衝人他的嗅覺,他隱隱想吐,卻不敢有任何的動作。從他這頭其實必須非常仔細看,才能看到肉片自帝王身下那個太監身上一塊塊掉了下來……


    他無數次慶幸自己生得不夠美,可也很害怕會不會哪天太監消耗量太多,他必須頂上去。到底從什麽時候開始,這位美麗的帝王追尋刺激到這種地步?還是因為太貌美了,所以上天給了這種懲罰來平衡?


    他想在宮裏活到老……但這種平實的願望恐怕很難了。


    如果哪天,萬一他真的被挑上,他寧願迅速一死。


    ……萬幸靈帝早他一步走,而他活下來了。


    這個念頭讓他心中的烏雲散去,意識頓時清明。


    他張開眼,發現時辰已至半夜。這是他的房間,桌上的燭火微微照亮一角。記憶回籠,他既惡心又是鬆了口氣……他想起將要麵臨的責罰。怎麽看,都是個死字啊。他冒犯了陛下的妃子,雖然他完全不想冒犯……


    他眼角一瞥,有個人影倚在窗邊,那姿態彷佛正低頭看著書。


    燭光隻照到那人的衣角,其餘全隱在黑暗裏。那衣角他太熟悉……是陛下——就說吧,陛下哪這麽深愛晉學,根本是裝模作樣,明明在隨心室裏看書時久久才翻一頁。看吧看吧,這樣的黑夜裏要是能看書才怪……等等!陛下在他的房裏?!


    「陛下!」他略啞道,硬是坐了起來,想要下床跪拜,卻聽見男人說:「待在床上吧,朕還沒這麽無道,要親近的人受驚了還下跪。」


    明喜一怔。親近的人……陛下這話是在明示他無罪嗎?他嘴上仍本能道:「請陛下責罰。」


    男人自黑暗裏現身,走到床邊。難得的,這一次他臉上沒有噙著笑,眼眉十分漠然。他隨意放下書,坐在床前的凳子上。


    不太對勁,明喜想著。夢裏的血腥味像是進入現實中,混合在冷冽的空氣裏,讓人忍不住戰栗起來。


    他下意識往屋裏黑暗處掃過一次,確定不是身在夢裏。


    「陛下……今日要早朝,陛下不休息麽?」明喜小心翼翼地問。其實他想下床站著比較好,但男人坐的方向杜絕了他下床的可能性。「還好,今晚剛殺了人,精神尚可。」


    明喜頓住。


    男人又道:「太醫來看過了,天亮後會送藥過來。除了風寒外,你的傷,朕也教太醫看了。」


    傷……嘴嗎?提到這傷,明喜認為自己也離死期不遠了。「陛下,奴婢去唯妃那……」


    「你在唯妃那裏,不管發生了什麽事,都不宜流露出去。恐怕之後外頭的風聲,是朕輕薄了你。」說到此處,男人麵上終於隱隱有了笑意。


    明喜不知該接什麽話。


    「朕曾耳聞過前朝宮裏一些事,不過,那樣的宮裏事並非朕想關注的,也就不去多探究什麽。可是,現在朕反悔了,既然你還會在朕身邊,朕就問你一句:你心慕靈帝麽?」


    明喜一整個傻了,立即脫口:「當然沒有!」


    男人含笑道:「朕以為在你這個晉人的審美觀裏,靈帝必定是你的首選。」


    「但那並不表示我會喜歡一個男人啊!」明喜連忙澄清。


    男人笑容一頓。


    「陛下千萬別誤會。奴婢也不喜歡女人,都不喜歡的!」


    男人喔了一聲,盯著明喜,彷佛要看出他每一細微表情,然後慢吞吞問道:「男人不喜歡,女人也不喜歡,這是在騙朕嗎?」


    怎麽討論起他的感情了?明喜有點茫然,仍是答道:「奴婢就是個太監,是不談感情的。」說到這裏,他發現自己居然沒有什麽戰戰兢兢回覆的情緒。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在大晉宮裏時他日日如履薄冰,在金璧建朝初始時也是一樣的小心翼翼:畢竟新帝出身野蠻部落,說不得發起狂來比靈帝有過之而無不及,他的人頭隨時會落地。後來……後來日夜相處,他漸漸習慣了新帝私下的好脾氣,那真真是好脾氣,就算偶爾的喜怒無常也必定是他沒有察覺到背後的原因。看,他都能替這位陛下找理由了,由此可見,他開始有了安心感。


    當然,一個能夠建國的帝王絕對不會是溫和的人。他曾聽說,在戰場上的新帝戰無不勝,攻無不克,殺伐果決,真要狠了,仁道不存在於他參與的戰爭裏:在朝堂上,往往新帝的決斷狠快,令他驚訝。這些跟新帝私下的為人態度大不同,彷佛是不同的兩個人……其實靈帝一開始也是這樣,後來整個人就偏向殘酷無道的那一麵。


    會成為帝王的人是不是都是這樣雙麵性子?他一開始是懷疑過,但隨著相處時日長,倒寧願想成新帝就是一個隻要不惹他就不會咬人的猛獸,而他明喜斷無惹到他的時候,自可明哲保身。


    男人神色依舊和煦,噙著笑意道:「太監也是個人,是個人就會有感情。」一頓,他又道:「不急,慢慢來,或許你隻是還沒遇上而已,也或許遇上了得慢慢累積才會發現。」


    陛下似乎很在意他的感情?既然如此,選日不如撞日……他道:「奴婢也認為陛下說得有道理。遇上了也得花工夫培養。奴婢想求個恩典,請陛下恩準奴婢與昭明殿裏的宮女對食。」


    「……對食?」男人輕聲重複著。


    他以為這位陛下不解其意,於是解釋道:「就是搭夥過日子,如果放在民間,也算是夫妻吧。」


    男人沒有說話。


    明喜抬起眼。陛下是背著光的,因此看不清他的神情,隻能隱約看出墨色的碎發稍覆著漆黑的眼眸:而此刻,那雙黑不見底的眼正盯著他看。


    莫名地,明喜的背脊發涼。


    片刻後,男人在安靜無聲的夜裏開了口:「昭明殿?叫什麽?」他的聲音冷冷清清。


    「是娘娘身邊的宮女儀珠。」明喜小心地回著。


    男人喔了一聲,停頓一會兒,似乎在想像她的長相。「是個晉女,相貌不錯,膚白胸大無腦。」


    明喜微微一愕。朝堂的璧人會對女人評頭論足,嘴裏不太幹淨,卻少見陛下如此……不對,陛下本是璧人出身,以前是隱藏本性嗎?明喜有些混亂,一時沒能接上話。


    男人又道:「朕若說,朕想要她呢?」


    明喜表情凝住。


    男人笑道:「朕說笑的,朕怎會跟你搶。」忽地,他自椅上起來,高大的身影幾乎罩住明喜。


    等到明喜回過神,就看見男人雙手撐在他雙側後的牆上,側過臉後唇瓣輕輕擦過他的嘴唇。


    唇上的刺痛遠遠不及席卷而來的戰栗。


    在黑暗裏,男人舌尖舔了舔自己的嘴唇,聲音毫無波動道:「你被個女人親了都吐成那樣了,朕隻不過碰你一下,你就嚇傻了。你確定能給她令她滿意的房事?」


    「陛、陛下說得是……」


    男人聞言,眉頭微蹙,伸出手掌覆住明喜冰冷微顫的額麵。


    「陛……」


    男人收回手,身子站直,與他保持了距離,然後坐了回去,一氣嗬成,動作極快。


    黑暗裏傳出大口的喘氣聲。


    男人沒有去輕拍他的背或者做出任何撫慰的動作,隻是側過身,將燭火熄了。


    明喜抬眼,正好撞上他滅燭時的側麵。高鼻寬唇眉眼如鋒,明明這兩年感到陛下這個璧人好看許多,此刻卻給他一種陰暗如墨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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