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日他便吩咐人替顧清蓉收拾東西,將她穿戴過的衣裳首飾都賞了她,連同她的貼身丫鬟一起送回顧家,無論顧清蓉如何哀求,他都不改決定,就像睿王說的,這樣的女人確實留不得。


    轟走了顧清蓉,慕容夜餘怒未消,連京中來的鹽務官員前來求見都拒之門外,又將身邊的人召來一頓臭罵,整個揚州別館都籠罩在陰霾之中。


    眼瞧著鹽務已經交接完畢,呂光等人著急回京複命,慕容夜便下令呂光帶其餘官員先行回京。「呂大人隻需向父皇稟報,說是本王貪戀江南水山,再玩個把月再回京。」


    呂光帶著其餘六部官員離開揚州之後,慕容夜以巡查各地鹽業為借口,也帶著人悄悄離開了揚州,這讓新上任的鹽務官員們的心情緊緊繃著,生怕哪天睿王會出現在自己的地盤上。


    慕容夜起初隻曉得讓人到處找人,可是某一天他靈光一現,又命人傳令下去——


    「柳盼離開的時候並未帶銀兩,又背著藥箱,想來必以行醫為生,隻往各地去查有無妙齡女子行醫。」


    兩個月後,終於有柳盼的消息了。


    「屬下打聽到嘉定縣新來一個年輕寡婦,接生技術極好,又能治婦人病,還會紮針,據說嘉定縣令夫人難產,好幾個積年的產婆都束手無策,是這名年輕寡婦保縣令夫人母子均安的,因此屬下大膽猜測那人很有可能就是柳姑娘,便悄悄往嘉定縣跑了一趟,果然是她!」


    最開始隻查找行醫的年輕姑娘,根本就找錯了方向,白白耽誤功夫。


    前去查探之人正好見過柳盼,對她的容貌印象深刻,就算她打扮成婦人模樣,一眼便認了出來,頓時喜上眉梢,立刻聯絡就近的兄弟傳遞消息,等到數日過後,睿王風塵仆仆趕到嘉定,他立刻親自前來複命。


    慕容夜都不知道該說柳盼聰明還是心狠,他以為她必是要以行醫為生,但她一個年輕姑娘又容貌出眾,就算有一手好醫術,也免不了要引人垂涎,還會引得同行排擠,更有世俗偏見,但產婆就不同了,屬於下九流,不但引不起同行嫉妒,還能兼治婦人病,又是女子,比


    之男大夫更要方便許多。


    慕容夜先帶著人住進了客棧,等到暮色降臨,才跟著打探消息的下屬往柳盼住的地方而去,但見巷道窄小,兩旁盡是貧苦百姓之家,他心疼不已,想她在顧家過得再不濟,也不曾吃過這等苦頭。


    就算初聽消息,知道她在嘉定縣好生過著安靜日子,怨她心狠,枉自己牽腸掛肚,四處尋找,但站在低矮的院牆前,見得矮屋窄小,油燈之下她纖弱的身影,疼惜之心占了上風,怨意也減了大半兒。


    「這兩側都是些什麽人家?」


    下屬已經打聽清楚,壓低聲音回道:「一側是個屠戶,當初柳姑娘才到嘉定,路遇屠戶娘子逛街肚子疼,還是她接的生,後來便住到了屠戶家隔壁,也算結了一段善緣,有個照應。右側是賣字畫的書生娘兒倆。」黑暗之中那人麵色古怪,忍了又忍才又道:「那書生……似乎對柳姑娘有些意思。」


    聞言,慕容夜的臉色瞬間一沉,幾乎要與夜色融合在一塊兒了。


    手下突然覺得身子一陣發冷,憑著戰場上磨練出來的敏銳感覺,便知睿王不高興了,他馬上又道:「不過書生的老娘並不同意。」


    怎料慕容夜反倒更生氣了,冷哼一聲道:「瞎了狗眼的,她有什麽不同意的?」


    下屬心道:若是書生的老娘跟柳姑娘都同意了這門親事,還有王爺您什麽事兒啊?卻不知王爺是另外一種想法,他捧在手心裏的人,這書生的娘竟然還瞧不上,這不是瞎了眼是什麽!


    主仆兩人直站了半夜,眼看著院裏的燈都熄了,這才回客棧歇息。


    話說柳盼那一天離開揚州別館後,不知該何去何從,走著走著來到了碼頭,隨意找了艘船便坐了上去。


    船主正好是嘉定縣人,專做水上船運生意,因要回鄉探親,便順路拉些客人,柳盼便陰錯陽差跟著來到嘉定縣。


    一路上她有好幾次想要回頭去找慕容夜,可是理智總在最後關頭壓下衝動,也不斷提醒她兩人身分差異懸殊,就算相處起來幸福開心,卻無法長久。


    但是離揚州越遠,她的思緒逐漸被慕容夜的身影所占據,她原以為對他隻是有好感,甚或拿他當做救命的稻草,情感上的依賴多過感情上的喜歡,但是在某個水氣繚繞的早晨,她站在船頭遙望揚州方向,頓感心痛如絞,這才明白自己早已在不知不覺間愛上了他。


    縱使柳盼萬般心痛不舍,但她仍強逼自己振作起來,在新的環境展開新生活。


    所幸左鄰右舍相處都還算和諧,又有隔壁屠戶家娘子大力推薦,便陸續有人來請她去接生,一來二去名聲便傳開了,漸漸的光景也好了起來。


    表麵上看,她擺脫了顧正元與慕容夜的左右,過上真正自由自在、自食其力的生活,但隻有她自己知道,每到夜晚降臨,她總會想起慕容夜。


    起初她一心一意要擺脫慕容夜,可是真的離了他,她又這般思念著他,這樣的懊悔矛盾讓她心煩意亂。


    這日柳盼依照平日的作息起身,收拾房間洗漱完畢,打算出門去買菜。才出了院門,隔壁院門也打開了,從裏麵出來一個年約二十的書生,穿著一身洗得發白的藍布袍子,向她打了聲招呼,「柳娘子早。」


    「張公子早。」


    柳盼自搬來之後,每日出入總會碰見隔壁的書生,而且書生的娘三不五時便來串門子,有時候見到她接生的人家送的點心,也會蹭幾塊來吃,順便說些嘉定縣內的小道消息。


    隔壁屠戶家娘子再三告誡她,張大娘嘴碎又愛傳是非,讓她警醒著些,千萬別把自己的事講給她聽。


    柳盼點點頭表示明白,心裏卻忍不住苦笑,她若是告訴張大娘她父親是蘇州富商,她又與當朝睿王做過一段時間的露水夫妻,恐怕張大娘會以為她在編故事。


    不過張大娘倒是真的打聽過她的事情,她隨意搪塞幾句便將人給打發了。


    往日張秀才打完了招呼就會去做自個兒的事,但今日他多瞧了柳盼兩眼,吞吞吐吐的問道:「柳娘子今日……在家的吧?」


    柳盼隻覺得他有些古怪,但並未多想。「今日確實沒什麽事,去買點菜就回來了,可是張大娘有事要找我?」


    張秀才靦腆一笑,沒有回答就紅著臉先行一步了。


    她不解的看著他的背影一會兒,但又想著他可能隻是沒話找話,便自顧自的買菜去了。


    不到中午,慕容夜收到了消息,張大娘請媒婆往隔壁提親去了,他頓覺胸口一陣窒悶,連午飯也咽不下去了,真想直接砸了張秀才的家,再將柳盼給綁回來。


    這件事也給他提了個醒,柳盼這丫頭看來是打定了主意隻與他做一場露水夫妻,此後男婚女嫁各不相幹,她也讓他看清了,就算沒有他,她也能活得很好。


    「好!好!好!」


    睿王連吐了三個好字,但是表情看起來卻一點也不好,前來稟報的下屬瞧得膽顫心驚,不自覺向裘天洛拋去一個求救眼神,盼著裘天洛能說點好話。


    裘天洛暗歎一聲,自柳盼離開之後,王爺瞧著阿漢不順眼,遣他帶人護送各部官員回京,而張秀才不在眼前,王爺的一腔怒氣總要尋個發泄的地方,他可不想當現成的靶子,就隻能委屈前來報信的兄弟了。


    其實這實在怨不得張大娘,她膝下隻得這一個兒子,原來家裏還有兩畝薄田,可十多年前丈夫生了一場大病,她變賣田產請大夫,沒想到最後人去了田也沒了。後來娘兒倆相依為命,張大娘為了兒子讀書,平日接些漿洗縫補的活計,日子過得十分清苦。


    好不容易前年兒子考中秀才,還娶縣上一戶商家的女兒,沒多久媳婦懷孕了,張大娘歡喜極了,滿心期盼能趕快抱孫子,哪裏曉得媳婦難產沒了,就連孫子也沒保住。


    親家知道消息後,當即找上門來,拉走了女兒的嫁妝。


    張大娘年紀漸大,眼花手慢,縫補的活計做不了,兩手關節腫大,漿洗的活兒眼瞧著也接不了了,原本張大娘瞧不上柳盼是個寡婦,又替人接生,但是自柳盼來了這幾個月,她常往柳盼家裏串門子,發現她還會看婦人病,紮針開方子也難不倒她,這可是門生財的本事。


    仔細想想,柳盼沒有娘家要幫襯,要是真嫁進自己家,嫁雞隨雞、嫁狗隨狗,那她無論賺多少,豈不都得交由她這個做婆婆的管著?不說兒子進京趕考的費用,便是往後家裏吃穿,也可盡靠著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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