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蓮生可能一時接受不了,咱們先去忙,讓她自己坐會兒,想明白就好了。」


    楚秋雨生怕老爹氣壞了,也讓蓮生更轉不過彎來,於是就扯了自家老爹趕緊下樓去。


    正巧,楚家二哥楚東和從陽關鎮回來,馬車後裝了大包小裹,有細麵,有幹貨,還有各色調味料,當然也少不了妻子的小吃食。


    鈴鑼甜蜜的打開油紙包,取了裏邊的花生糖往夫君嘴裏送,突然見到公爹同小姑過來,不禁羞澀一笑,哪裏看得出之前在後院同大嫂吵架的剽焊模樣。


    楚東和趕緊從懷裏又取了一包糖炒栗子給妹子,他本是英俊魁梧的漢子,平日就更得楚秋雨親近,這會兒她更是抱著哥哥的胳膊撒嬌道謝。


    「二哥,你太好了,我最近正想栗子吃呢。」


    聽見動靜趕過來的青雲見眾人如此,忍不住撇嘴,伸手拐了憨笑的丈夫一記,罵道:「你看你,平日就知道幹活兒,如今更是棺材都幫忙抬過了,到頭來還不如一包糖炒栗子呢!」


    楚東升神色有些尷尬,但還是上前幫忙抬麵袋子。


    楚秋雨剝了一個栗子塞到大哥嘴裏,兄妹倆對個眼色也就都笑起來。青雲氣得一踩腳回驛館去了,也沒心思探看小叔子都買了什麽回來。


    許是都猜到明日要降雪,往日總喜歡留在麵館裏烤烤火喝杯茶的客人們都早早散了。


    楚富貴麻利的上了門板,就把雙手插在閨女新縫的棉襖袖子裏,走去後院。


    楚秋雨正忙碌著做火鍋,這樣的天氣,忙了一日,難得兄長都回來了,正是吃火鍋的好時機。


    陶盆大小的黃銅火鍋被分成兩半,陰陽魚一般的造型,一半是奶白色的羊骨湯,扔了幾顆紅棗枸杞,還有薑片蔥段,另一半裏則加了紅彤彤的辣油,看著就很美味。


    「喲,閨女今日怎麽舍得做火鍋了?」


    楚秋雨麻利的切著羊肉片,又把肉片壘在白色瓷盤裏,應道:「難得今日關門早啊,再說二哥出門一趟辛苦,犒勞他一下。」


    說罷,她努嘴示意老爹看向一旁溫在爐子上的小酒壺,笑道:「我還溫了半斤燒刀子,一會兒爹和大哥、二哥都喝幾口。」


    「呀,這可太好了。」


    楚富貴年輕時從軍,因為吃住不好,落下個胃病,楚秋雨便不準他喝酒,畢竟烈酒太過傷身,今日為了道家的事老爹沒少出力,她就「開恩」了一次,果然樂得他眉開眼笑。


    很快,楚東升和楚東和夫妻就被香氣勾得聚到大堂裏,見到是火鍋,人人都帶了笑臉,畢竟這樣的天氣裏,守著熱騰騰的鍋子吃肉喝湯,實在是太幸福的一件事了。


    鈴鑼能說會道,見得小姑子做了飯,就幫忙擺碗筷,倒是青雲想起白日的事還帶著氣,翻著白眼,不是挑揀青菜少,就是說辣鍋油放多了。


    楚富貴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惱道:「不幹活還窮挑揀,不愛吃就滾!」


    青雲被罵得掛不住顏麵,回嘴道:「爹,你也太偏心了,整日就知道罵我,小姑是你親閨女就什麽都好啊!」說罷,她扭頭就回後邊的房間了。


    楚東升想追上去,卻被鐵青臉色的楚富貴喊了回來,「你給我坐下,整日裏被一個娘兒們管頭管腳,你也不嫌丟人。吃飯,你敢回去,看我不打斷你的腿!」


    楚東升苦著臉,終究默默坐了下來。


    楚秋雨見此,趕緊把酒端了上來,笑道:「大哥,爹是知道我溫了酒,想讓你跟二哥陪著喝一杯呢,你可不能走,就著鍋子多喝兩杯,正好我要去給蓮生下麵條,給大嫂也帶一碗就是了。」


    楚東和也是趕緊給爹和大哥倒酒,「這酒可是我在吳家酒坊買的,聽說在窖裏藏了三年,最是烈性,爹和大哥快嚐嚐。」


    這般,一杯酒下肚,羊肉片涮熟,在香噴噴的辣油裏滾一圈兒,實在是冬日裏最好的吃食,楚家爺兒仨很快吃喝得熱鬧起來,楚秋雨托付了二嫂照料父兄,然後就去下麵。


    白日裏剩下的小半鍋羊骨湯,自了大半做火鍋底兒,剩下的正好夠下兩碗麵。


    楚東升到底還是怕媳婦兒真氣壞了,借口尿遁離開,端了麵碗回屋哄媳婦兒去了。


    楚秋雨也不攔著,取了兩樣小菜上了樓。這會兒天色已經黑透,但是屋子裏卻沒有點油燈,隱隱約約的啜泣聲聽得人心裏沉重。


    楚秋雨歎氣,輕輕推開了房門,「蓮生,起來吃飯了。」


    她端了麵碗摸黑放在桌子上,又借著外邊微弱的光點了油燈,沒想到一扭頭就見蓮生站在她身後,一雙眼睛如小狼一般泛著幽光,著實嚇人。


    「哎呀,你這是怎麽了?」楚秋雨拍著胸口,埋怨道:「別嚇唬人了,你還當先前掐我不夠用力啊,趕緊過來吃飯吧!」


    「你心虛什麽?」


    羊骨湯麵味道很香,可惜卻打動不了蓮生,小小年紀的小丫頭表情狠厲得嚇人,「你是不是想著留下我,你就能攀上我們道家的那些親戚?你不放我去找大哥,是不是要把我養大賣到下賤地方去?


    你作夢,我死也不會讓你如意!我要去找我大哥!」


    楚秋雨聽得怔愣,轉而卻是火冒三丈,即便她再軟的心腸,再同情這個小姑娘父母雙亡、流離失所,但這並不表示可以容忍她一而再的踐踏自己的好心。


    「你跟我過來!」


    她伸手扯了蓮生就往外走,蓮生下意識往回扯,但十多歲的孩子,又一日沒吃飯了,壓根沒力氣反抗,到底被楚秋雨拽下了樓,一路拎著燈籠出了後門。


    前邊大堂裏,楚東和聽到動靜,問道:「小妹在做什麽?我怎麽聽著動靜不對啊!」說著話兒,他就要起身去查看,卻被自家老爹攔了下來。


    「別去了,你妹子自有分寸。還有家裏今日買了個犯官之後,給你妹子做丫鬟,明日你就能見到了。」


    「什麽,丫鬟?」楚家雖然日子過得不錯,但還沒到使奴喚婢的程度,突然聽到老爹給妹妹買了丫鬟,楚東和下意識望向自家媳婦兒,果然媳婦兒臉色算不得好。


    「怎麽,給你妹子買個丫鬟使喚,你舍不得啊?」楚富貴一口幹了杯中酒,惱道:「你妹子整日為了家裏操持太累了,買個丫鬟給她幫幫手不該?再說了,你妹子年紀也不小,將來嫁了人家,有個陪嫁丫鬟也有個人幫襯啊。」


    老爹的話有道理,楚東和自然趕緊應好,但心裏對這丫鬟的來曆有些好奇。「應該,自然應該,不過,爹,這丫鬟出身哪個犯官啊?」


    楚富貴也沒瞞著兒子,就把事情簡單說了,末了掃了一眼二兒媳,又道:「雖然說花了二十兩銀子,但都是你妹妹的私房,你們也都別多心。」


    鈴鑼低了頭沒說話,楚東和趕緊把話頭給岔了過去。


    麵館後門外不遠處的鬆林邊,道夫人的墳頭新土剛剛蒙上一層寒霜。楚秋雨也不客氣,狠狠把蓮生甩了過去,罵道:「你不是要找你娘嗎?你不是說我救你是貪圖你們道家好處嗎?來,你有這個狠勁兒就趕緊把自己撞死找你娘團聚去,我也占不到你們道家的便宜。」


    蓮生靠在冰涼的墳頭,小身子瑟縮得厲害,手下摸著粗糙木頭刻成的墓碑,想起再也看不到娘親,放聲大哭起來,「娘,嗚嗚,娘啊!」


    楚秋雨聽得心酸,但還是狠心繼續罵道:「早知道你想死,我何苦搭上所有私房銀子把你買下來?你娘臨死還拉著我的手求個不停,你哥哥也是,那麽驕傲的人,跪下磕了多少頭?就是我們家裏,若是被外人知道私下買了你,也要擔幹係!你倒好,還要去礦上找死,早知道你這樣,還救你幹什麽?」


    蓮生哭得更厲害了,十多歲的孩子,哪個真敢死啊,不過是見父母親人都不在身邊,裝了狠厲來保護自己罷了。


    如今,看著母親墳頭,終於不得不接受娘親死去的事實,眼淚也就忍不住了。


    初冬的寒夜,憋了一日的雪花終於飄飄灑灑地落了下來,細碎的雪粒子掉地撲簌簌有聲,襯得四野越發寂靜。


    楚秋雨搓搓自己有些發麻的手臂,終究不想蓮生凍壞了,於是上前扯了她起身,勸道:「行了,哭一會兒去去委屈就得了,天冷趕緊回去。」


    蓮生卻是舍不得,還要再跪一跪,楚秋雨無奈地道:「說起來,當初我娘去世的時候,我可是整日啼哭,比你如今可是厲害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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