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夜晚格外安靜,這般吵鬧的動靜很快就引得周圍的牧民披衣出帳篷來探看。


    隔壁驛館的二樓裏,青雲隻探頭看了一眼就驚叫一聲縮了回去,嚇得正要出來的楚東升趕緊問:「怎麽了,出什麽事了?我聽著是馬隊的聲音啊!」


    「哎呀,別問那麽多,趕緊拾掇東西銀子,跟我回娘家躲躲!」


    說著話,她就飛跑去收拾細軟,那副麻利的樣子根本不像懷孕幾個月的婦人,簡直比武人的身形都利落。


    楚東升想起上次媳婦兒躲回娘家的原因,立時臉色也是變了,跑去窗邊看了一眼,果然樓下一群黑壓壓的騎兵,手裏的長刀反射著清冷月光,讓人心底生寒。


    他扭頭就要下樓去看老爹和妹子,冷不防卻被青雲抓住袖子,惱怒罵道「你幹什麽去,還不跟著我趕緊逃?你不要命了?!」


    「那是我爹和我妹妹,我跑了,他們怎麽辦?」


    楚東升掙紮著就要離開,青雲急得撒了潑,罵道:「那個該死的小狐狸精,平日在老爺子跟前攛掇著老爺子偏心也就算了,如今還要帶著全家跟她沒命嗎?我要走,我害怕,我要回娘家!」


    「好,要走你走,我是楚家人,我不能走!」


    楚東升難得硬氣一次,扭頭就下了樓,留下青雲扯著脖子喊——


    「你走了,咱倆就完了。和離!你們楚家死光了也同我沒幹係,不要去趙家找我!」


    「行,和離!我們楚家不連累你。」


    楚東升的聲音遠遠傳來,氣得青雲踩腳,拎了包隻趕緊也下了樓。


    附近的牧民本來還猶豫是不是要過去麵館看看,突然見到青雲找過來很是驚奇,但看在二兩銀子的情麵上,很快就牽了馬送她回趙家。


    楚秋雨剛去後邊看了自家老爹,生怕他焦急擔心,沒想到白胡子老頭兒,也就是道陽新認下的義父沈老爺子很是有心,已經陪在老爹旁邊說著話了。


    兩個老人家,一個是年輕時候上陣殺過敵,一個是混跡江湖,閱曆豐富,說起話來居然很是投緣。楚秋雨見狀放了心,給兩老張羅了一些茶水點心就回到前邊。


    楚東升拎著柴刀匆忙過來的時候,就見道陽喝著茶水,妹子和蓮生則吃著瓜子,不時說笑兩句,一副和樂融融的模樣,好像門外那些包圍麵館的騎兵不存在一般,一時間,他反倒覺得自己是不是在作夢?


    楚秋雨見到大哥這副模樣,趕緊笑著把他拉到桌邊坐下。


    「大哥,我大嫂呢,是不是嚇到了?」


    「哦,她啊,我們方才和離了,她帶著細軟回娘家了。」


    楚東升還有些懵,聽得妹妹問,順口就應了,末了回過神來怕妹子擔心,趕緊又添了一句,「她這樣也不是一次兩次了,妹子別擔心。倒是你們……外邊那些人怎麽辦?」


    楚秋雨心裏偷偷歎氣,她方才攔了道陽一會兒,就是想在大難臨頭的時候試試人心,沒想到自家大嫂還是第一個逃走了。


    說實話,她一直不喜歡這個大嫂,也不願意大哥一直被大嫂壓製著,沒有主見不說,跟家裏也不同心。


    如今,不管一次還是兩次,大嫂都不能同患難,想必大哥再蠢笨,心裏多少也留了些怨氣吧,隻要以後不被大嫂牽著鼻子走,她就沒有枉作小人,白費心機。


    「大哥別擔心,道公子已經恢複了爵位,外邊這些人很快就會退走。我擔心爹那裏,不如你去守著爹和沈老爺子吧,這裏有我呢。」


    「真沒事?」楚東升狐疑的掃了一眼道陽,見他隻穿了一身普通的棉袍,頭上插了木簪,雖然依舊俊朗剛毅,沒了當日初見的落魄,但這也絕對不是新任武義侯的富貴架式啊。


    這人不會是騙人的吧?


    楚秋雨看得好笑,自家大哥一向憨厚,想什麽都表現在臉上,惹得道陽尷尬的咳了又咳。


    楚秋雨搶了大哥手裏的柴刀放到桌上,推著他往後走,安慰道:「大哥,你就放心吧,一切交給我。」


    楚東升倒是清楚自家妹子的本事,於是心裏再疑惑也隻能挑開門簾去尋老爹了。


    此時,麵館外的騎兵們卻好似示威上了癮,那大胡子統領高聲呼喝道:「麵館裏的人聽著,給你們一刻鍾功夫出來磕頭認罪,否則別怪本將軍大開殺戒,一把火燒了鋪子!」


    「將軍威武!將軍威武!」一眾騎兵們都是髙舉手裏的刀槍高聲附和,頗有氣勢。


    屋裏,道陽放下手裏的茶碗,眼裏閃過一抹鄙夷,「這些蝦兵蟹將,也不過是嚇唬老百姓最拿手罷了,真上了戰場怕是第一個尿褲子。」


    說罷,他許是覺得在姑娘家麵前如此說有些粗俗,趕緊起身補救道:「你們安坐,我出去處置一下馬上回來。」


    「將軍威武,將軍威武!」


    一眾騎兵們正拍馬屁拍得熱鬧,冷不防見到麵館的大門慢慢打開,都是下意識停了下來,弓箭手甚至已把箭支搭在弦上,畢竟他們得到的消息是這麵館裏藏了一個擅使毒藥的江湖匪類、一個罪臣逃犯,還有狠毒的女魔頭,簡直是龍潭虎穴一般,否則他們早就直接衝進去打砸了,哪裏還會如此嚇唬個沒完。


    道陽施施然跨出門坎,雙眸冷冷掃過一眾騎兵,嘲諷道:「邊疆不平,諸位不去保家衛國,如此興師動眾圍捕百姓,真是好氣魄啊!」


    那領頭的大胡子統領皺了皺眉頭,他雖然長相粗豪,心思卻細,眼見道陽如此模樣,完全不似逃亡的罪囚那般狼狽,不禁心裏犯了嘀咕。


    「道公子,在下敬佩武義侯的勇武忠誠,但上峰有命,在下不得不遵從,得罪了!」說罷他拱拱手,轉而就要讓手下上前抓人。


    道陽卻是冷笑,接著從懷裏掏出巴掌大小的一塊令牌。


    即便月光清冷,暗夜昏沉,但令牌的金光還是晃得眾人有些發怔。


    「金牌?」


    大胡子統領有些遲疑,翻身從馬背上跳了下來,大步上前,仔細辨認後立即撲通跪下。


    「末將金旭,恭請聖安,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見自家統領如此模樣,他身後的兵卒們自然也不敢怠慢,撲通撲通下餃子似的趕緊跳下馬,跟著跪了一地。「恭請聖安,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道陽站在台階上,抬頭掃向一眾跪趴在地上的將士,突然豪情萬丈,對於權勢的渴望如同春日的種子埋進黝黑的土壤,抑製不住的瘋長起來。


    沒有權勢,他就是礦坑裏的一個罪囚,而僅僅因為一塊令牌,他就能號令這麽多人放下刀槍,乖乖俯首……


    「聖躬安,起來吧。」


    金旭又磕了一個頭,這才爬了起來。


    他偷偷瞄了道陽一眼,有些尷尬的咳了幾聲,小心翼翼問道:「不知這位大駕光臨,末將冒犯了,還望大人海涵。」


    道陽擺擺手,淡淡應道:「不知者無罪。」


    金旭這才偷偷鬆了一口氣,不等再道謝,又聽道陽道——


    「回去同你們府尹說一聲,就說聖旨已下,武義侯恢複爵位,而這麵館裏住的是本侯未過門的妻子,昨日被登徒子冒犯,本侯出手教訓一二,若是對方有任何質疑,盡管上奏折告狀,本侯接著就是了。」


    許是消息過於令人震驚,金旭足足呆了半晌才猛然彎腰行禮,「末將見過侯爺!先前多有得罪,還望侯爺大人大量。」


    「放心,本侯還不至於同你一個馬前卒計較。把本侯的話傳回去,你的罪就贖清了。」


    「謝侯爺不罪之恩。」


    金旭也不敢多停留,匆忙集結人馬,灰溜溜的跑掉了。這一趟本來以為十拿九穩的抓捕行動,沒想到如此铩羽而歸,特別是新任武義侯透露出來的消息太多了,多到他也不知道真假——


    先前昏迷不醒,幾乎要殯天的皇上醒來了,能下聖旨了?


    以背主之名被皇後、太子連手斬殺抄家的武義侯府翻身了?


    那是不是說,皇後、太子已被醒來的皇帝這般想著,金旭越發用力揮舞手裏的鞭子,抽得身下的駿馬撒開蹄子瘋跑。


    跟在他身後的兵卒們雖然不知事情如何,倒也明白大梁的天怕是已經變了,起碼先前被打斷了腿,叫囂著要楚家千刀萬剮的幾個執褲,是再沒有耀武揚威的機會了……


    不說金旭一行人如何連夜趕回府衙去報信,隻說道陽吹了會兒冷風,平靜了紛亂的心緒,扭頭進屋的時候,他本來以為會見到兩張擔憂的臉,沒想到大堂裏卻是空空如也,別說人影兒,連油燈都要滅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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