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版 轉自 輕之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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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穿過大學的兩排巨大路樹之後,我佇足在公布欄前方。


    沒有停課通知。上頭盡是校長選舉的進展之類,我一點也不感興趣的話題。除了一張被貼出來的學生訃聞,似乎是騎車出了車禍的樣子。雖然事不關己,心情也不禁沉重了些。


    然而在跨出步伐走向社團大樓的時候,我又湧現了幸福的心情。舉例來說,那就像是突然被之前就覺得滿可愛的女生約碰麵時的雀躍感,而且實際上也正是這麽一回事,可說是春天降臨了。


    拍攝組的畫素要說得諂媚點,就是電影係的女神。不但體態健康長相漂亮,個性也一如外貌般活潑,任誰都會對她抱持好感。再加上沒聽說過她有男朋友,因此被這樣的女生約出來,對我這個健全的二十歲男生來說,不可能沒抱任何歪念頭。


    也不是事到如今才要補上個好藉口,但說到畫素最有魅力的地方,就是她的攝影技巧。


    去年校慶上播放的那部由誌願者拍攝的電影,說真的演員跟劇本都令人不禁苦笑,唯獨就是拍得非常好,教人讚歎。看到不同場景間品質差距相當大的地方,就會讓我不禁臆測:除了那個技巧很差的導演堅持己見硬要放的場景之外,其他的是不是有加入畫素的執導。


    而且同樣在校慶上,我也去看了她的攝影展,展示的全是帶著跟影片不同旨趣的照片。說穿了,那些照片甚至拍得比攝影組的家夥還要好。也就是說,我得再次強調是在看見她的長相之前,就對她的技巧抱持了很高的評價。


    來到社團大樓之後,好像有人正把袋裝烏龍麵從屋頂上丟下來,而在下麵的人就拚命拍下那落下的模樣。看了這般摸索未來的體現,著實令人感到療愈。盡管以世人眼光看來是古怪的舉止,但這在我們井之頭藝術大學當中是滿常見的光景。不,這並不是指把烏龍麵拿來玩的浪費行徑是家常便飯,隻是在藝術大學裏頭,確實比外麵多了那麽點奇幻的色彩。


    我來到社團大樓的樓層導覽前,確認要去的那間社辦的所在位置。沒有加入社團的我,不太常到這棟建築物來。我的目標是電影社團「cinema magura」。真是個缺乏清爽感的社團名稱。它就位在四樓的角落。


    踏上樓梯時,我冷靜下來仔細想了想。


    其實我昨天才第一次跟畫素說上話。盡管我們念同一個科係同一個學年,算得上是同學,但我是選修演員組,說真的跟拍攝組的畫素沒什麽交集。隻要大一過後分別混進了自己的朋友圈,跟圈外的人就會沒什麽關連,所以就整個學年來說,也有滿多是直到畢業都記不得名字的人。


    因此當久保向我介紹係上偶像畫素時,我雖然心想「喂,久保你這家夥是什麽時候跟人家搭上關係的」,但馬上就知道他們也不過是朋友的朋友的朋友,我就原諒他了。換句話說,我跟畫素直到昨天都還是相隔了四個朋友的關係。


    這麽不熟的她,又為什麽會跳過中間的三個朋友而找上我呢?一問之下,才知道畫素希望我能在她拍攝的電影中擔綱一角。


    我當然馬上就答應了,甚至模擬出我們以這部電影為契機開始交往的過程。真是個美好的結局。


    一長串下來,好像都是我超喜歡畫素的話題。但別看我這樣,姑且也算是個演員,因此被自己認同的人在選角時相中,我是真的很開心。


    不過我也不是什麽風雲人物,實在不覺得畫素會對我的演技瞭若指掌。大概隻是基於五官給人的印象,或是身形剛好符合等原因而選的吧。即使如此,能在她的攝影機前演戲,還是非常吸引人的誘因。


    就結論來說,我還是超喜歡畫素。就來談一場電影般的戀情吧。就這麽辦。


    2


    一來到四樓的走廊,就是整排文化類別的社辦。不過依照規定,社團人數越多就越能分配到樓下的社辦,所以隻要把四五樓這附近當作是人數少,又不知道在幹嘛的社團盤踞地就好了。


    「cinema magura」就是這樣來路不明的社團之一,社辦門口跟這排其他的社辦一樣滿是塗鴉。門的下方還能看到用麥克筆畫的一條線,另一頭寫著「小津」。這大概是指攝影機的高度吧。


    我敲了敲門之後,裏頭的人便將門開啟。


    「歡迎你~來來,請進吧。」


    一見到我,畫素便掛著滿麵笑容上前迎接。這樣就夠了,就算現在立刻折返我也滿足。但這樣還是稍嫌可惜,我便入內打擾了。


    社辦當中隻有畫素。裏麵比我想的還要整齊一些,有一張桌子跟六張椅子,其他還有白板跟電腦桌。雖然有點陽春,但也有茶水設備,感覺是個適合群聚的地方。


    「請你隨便找個地方坐吧。」


    畫素在流理台幫我倒咖啡。我坐在椅子上看著她的背影。


    長度及肩的頭發帶著一點褐色。彩色褲襪搭上褲裙以及帽t,這樣的打扮乍看之下滿隨意的,但這種隨意感又很自然,也是很棒。她的腳好細啊……


    當我想著這種事情時,剛好和回過頭來的畫素對上眼,顯得有些狼狽。這樣不行,我似乎太興奮了,裝得酷一些吧。


    畫素將咖啡放到我的眼前後,在正前方的位子坐下。


    「對了,我都還沒跟你談過對吧。我想跟你詳細說明一下,今天時間上方便嗎?」


    「嗯,沒問題。」


    聽了我的答覆之後,畫素露出微笑。太幸福了,希望在這之後可別發生什麽不好的事。


    「那要從哪裏說起才好呢……」


    畫素一頁頁翻過某份資料。


    「這麽說好了,就是要拍一部電影。雖然期間有點短,從今天算起大概一個半月左右。我希望可以在六月底定版,但也還沒決定好要在哪裏播放啦。」


    一個半月。我覺得就自製電影來說不算太短,但所謂定版就是拍攝完成後的剪輯、配音等作業都要全部完成的意思。而且考量到還有大學的課程要上,排程應該會滿緊湊的。


    「不過分鏡已經做好了,所以隻要參與製作的人員到齊,馬上就能開拍喔。由於二見就是最後一個人員了,所以所以攝影期間就端看你的決定。」


    那個二見當然就是指我了。她那句「所以所以」感覺也很奇怪。


    「不過呢,現在就要你當場決定是否參演就太蠻橫了。如果你看過分鏡後也覺得滿有趣的話,請務必來參加。現在就可以給你,今天回去之後再看也行,總之請你先看看囉。」


    「我知道了。」


    「而且呢,就是~雖然我們自己講也有點奇怪,但我覺得這絕對會是一部好電影。故事內容光是看分鏡就相當引人入勝了……我真的滿心期待成品呢。」


    說起腳本分鏡的事情,畫素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是由分鏡師做的嗎?不,說穿了,腳本又是誰寫的?


    聽說是畫素要拍,又受到畫素的邀請,所以我以為是由畫素執導的。但仔細想想,關於這方麵的事情我完全沒有確認過。


    為了抹除心中這一絲不安,我開口問道:


    「那個,這次的分鏡是誰畫的呢……」


    「導演喔。」


    「啊,有導演啊……」


    那一絲不安成真了。


    「當然有啊,畢竟我是專攻拍攝的嘛。雖然我也是有在學習執導啦,但我覺得由希望能成為導演的人來執導才是最好。」


    話是這麽說沒錯。


    但如此一來,問題就在於導演是誰了。


    就算拍攝的技巧再好,演員的演技再精湛(我沒有多厲害就是了),導演的判斷還是會帶給電影很大的影響。畫素已經看過分鏡了,我也不懷疑她的評價能力,但還是會感到不安。


    「不用這麽擔心,沒問題的啦。」


    畫素有些傷腦筋地這麽說。看來是我的不安表現在臉上了。


    「我想二見應該也有聽過吧,就是那個風雲人物啊。一年級的最原最早,那個天才。」


    3


    傍晚。


    專於影片出租及販售的店家「電影院」的櫃台空無一人。櫃台無人的原因,當然就是我這個工讀生正在內場看電影。


    當我看完這部描述發現自己是同性戀的男人所抱持的煩惱的法國電影之後,一回到櫃台,就看見一個意料之外的人物站在那裏。正是店長。


    「二見同學,你要是不站在櫃台可不行呀。」


    四十八歲的店長用可愛的口吻這麽說,可愛到讓人難以想像他是個中年大叔。大叔真可愛。


    「但是店長……就算我不在,又有誰會感到困擾呢?」


    「不要用那種認真的演技問這種問題嘛……這會讓我想要關門大吉了耶。」


    店長在十多年前放下白領工作轉而經營的這間「電影院」,說穿了完全是做興趣的店。畢竟就開在藝術大學旁邊,確實是有影片出租店的需求,但那股需求早在幾年前就被吉祥寺的大型連鎖店給滿足了。


    不過,這間店當然也是有它的優點。像是大型連鎖店不會擺放的那種冷僻電影這裏就會有,而且經典名作更是齊全到有些偏執的程度,還有電影《凶煞魚怪》也是病態般的齊全。這就像是直接將店長的腦子裝了一扇門,就此成為一間店一般,充斥著人情味的惡心店麵。


    可惜的是,那些在其他店家看不到的、非常吸引人的作品,都是由考古學家調查貝塚時發現的古代技術──錄影帶所保存下來,外盒還會補上「請先倒帶再歸還」這樣一句意義不明的古代語。客人似乎也都因為不明所以而卻步,因此租借生意的流動率非常低。


    以前我隻要經過這間店,都會想說為什麽還沒倒啊?現在實際到這間店工作之後,我更是覺得究竟為什麽還沒倒呢?但店長還是一直有在雇用工讀生,我也是拿著打工的薪水悠哉地看電影。或許幸福就是這麽一回事。


    「你看了什麽呢?」


    「好像叫《殺了我的戀情》。」


    我拿了外盒給他看。


    「有個男人喜歡上男人之後一直在煩惱的故事。片長兩小時。」


    「喔~感覺是你會喜歡的那種。」


    店長用有點嘲諷的表情這麽說。正如他所說的,我是喜歡沒錯。


    「好看嗎?」


    「嗯……我個人是覺得不錯啦,但要以大眾眼光來看就不見得了。電影本身是拍得滿好的。」


    雖然同性戀這個題材比較難以親近,但在心境糾葛及愛恨心理的描寫方麵,就宛如奇士勞斯基的《藍色情挑》一般細膩。我覺得電影本身的品質滿高的。所以最大的缺點果然還是在於難以親近的題材,以及床戲的比重太大吧。


    不過,這肯定是我這星期看過的三部電影當中拍得最好的。不像上星期看的五部電影,就算想評論也完全不記得內容。又或許是看了六部吧。


    當我努力想要回憶起不知道是看了五部還是六部的電影劇情時,店長用像是看到珍稀物品的眼神看著我。


    「哦……原來二見同學也會做出這樣的評論啊。」


    「咦?我那樣說很奇怪嗎?」


    「不是啦,因為你平常都著重於評論演員的演技嘛。而且你喜歡的就是像這部電影這種小眾的作品啊,卻說了什麽大眾眼光,我才會嚇一跳。」


    原來如此。聽他這麽一說,我自己也覺得確實沒錯。


    我覺得最近自己看電影的觀點似乎有點改變了。可能是因為自己是演員的關係,至今都是關注演員演技的好壞,但最近好像會去看執導手法這種綜觀作品整體的部分。


    「這樣很好喔。演員也是要考量電影的整體性,不然絕對沒辦法展現出好的演技呢。不隻是演員啦,最理想的就是所有工作人員都是專家,而且也都會顧及作品整體。無論處在哪一個崗位,越是能動腦就越好。不然擺著也浪費嘛。」


    店長開始談論了起來。他一提到這類話題就會講很久。我也加入討論的話,會更沒完沒了就是了。


    這讓我再次體認到店長真的很熱愛電影,甚至到會經營影片出租店的程度。


    「年輕人就是會想說,隻要有才能,就算不多加思考也會自然得到解答,即使是立刻就能想到的點子也好,但並非如此。隻有經過深思熟慮的作品才是好作品。當然,這世上或許也有不同次元的天才就是了。」


    天才。


    聽到這個詞,讓我下意識做出反應。


    我並不是不知道天才這個詞的意思,但若要說起何謂天才,也不是隨口就能答得出來。


    「店長,假如說……」


    我一邊想著那個被譽為天才的一年級學生,一邊問道:


    「假如有一位天才導演,你覺得他會是個怎樣的導演呢?」


    「天才導演?」


    重複了一次這個詞之後,店長陷入沉思。我覺得這應該滿難回答的。這本來就是個很籠統的提問。


    「這個嘛……具備導演才能的人……就是很會執導的人對吧。雖然『電影導演』這個詞帶給人各式各樣的印象,但也有著監督這層意義,就跟工地督導或監考官一樣。綜觀全場,並且控管的人。」


    綜觀全場,並且控管的人。


    也就是負責人。


    「所以具備才能的導演,就是很會綜觀全場並且控管的人。換句話說,我覺得就是很會配置人員的人吧。配置演員、安插工作人員,並以這個劇組拍出一部有趣電影的人。如果隻會構思有趣的故事,那作家也能辦到,然而作家沒辦法拍電影。因此具備才能的導演,果然還是要具備能夠配置人員,並且拍成一部有趣作品的才能。我甚至覺得,無論故事還是其他大小事,要全都交給別人去思考也行。」


    配置人員的才能。


    聽了店長這番話,我不禁想像起素未謀麵的那位天才導演。


    是一年級的學生,年紀比我小。聽說不是重考,而是應屆考上的貨真價實的十八歲,跟二年級的我相差一屆。


    雖然隻差一屆,但要受到年紀比較小的人指使,是不是多少會覺得有點反感?還是說,隻要對方是被譽為天才的導演,我也會在不知不覺間對於受到起用而感到欣喜呢?雖然現在想這些也無濟於事。


    「但是啊,這隻是一般而言對於具備才能的導演的定義罷了。」


    當我在深思的時候,沒想到店長繼續說了下去。


    「一般而言?」


    「嗯……如果隻是論及具備才能的導演,我認為就是我剛才說的那樣。但天才肯定又是另一回事。天才一定不是這樣。」


    店長明明在跟我講話,卻已經沒有在看我了。他看著遙遠的某處,距離這裏很遠很遠的遠方。那眼神就像在看位於遙遠彼方的電影樂園。


    「所謂的天才導演啊,就是能拍出超級厲害電影。過程怎樣都好,但完成的影像就是比任何作品都還要厲害。任誰都無從說明究竟有多麽厲害,所以也沒有任何人能夠模仿,但就是一部無與倫比又無從比擬的獨門電影。那想必是神所拍攝的電影吧,隻是祂們喬裝成被譽為天才的人類。」


    好一陣子,店長就這樣眺望著那片樂園。


    4


    下班之後,我在回家的路上順道繞去便利商店買宵夜。因為這間便利商店難得有擺《電影旬報》,所以我都會來捧場。


    大多時候我都是站著看免錢的而已,但這個月有刊登我喜歡的演員訪談,便決定買下來。要是雜誌因為被別人翻閱過而皺皺的,感覺就有點討厭呢。我暗自想著這種自私的事情並拿起雜誌,卻完全沒有被人翻閱過的痕跡。這讓我不禁在深夜便利商店的一隅擔憂起日本電影界的未來。


    回到家的時候已經超過淩晨一點了。


    我把買回來的便當、飲料,還有收下的分鏡全都放在桌上。要是現在開始看,可能會一路看到明天早上,但那也不會有什麽影響。明天當然也是有課,但大學的課就是要蹺掉才會成立。再說了,要是將那點小事和比中子星更重的畫素的請托放到天秤上相比,天秤的重力一定會崩壞瓦解,太危險了,所以必須早點看過並給她一個回覆才行。但她說片長大概四十分鍾,如果隻是要看過一遍,應該不會花太多時間。


    我看向封麵。


    上頭寫著《月之海》。


    這就是標題嗎?雖然是手寫字,但最原最早的字很漂亮,感覺像有學過硬筆書法那種程度。


    天才──最原最早。


    大一學生。


    女性。


    在她入學以前就已經聽過她的謠傳了。


    盡管有人語帶興奮,有人口氣失落,但好幾個教授都異口同聲地表示「有個天才要入學了」。


    聽教授說,她好像是參加單一技藝入學考試的考生,而送來審查的就是一支自製電影。當教授們看完之後,便決定讓她無條件錄取。


    正確來講這個決定也不是全場通過,似乎也有教授氣憤地說「這種東西才不是電影」。不過換作是我,就算把高中時期拍的影片給教授們看,他們應該也隻會冷笑一聲並竊笑不已而已,說真的,我很羨慕她能得到那樣的反應。


    而且,她在高中時竟然還參加過日本美術展覽會還是什麽的(因為我不熟這方麵的事情所以不太清楚),聽說她參展的那幅西洋畫榮獲了特優的殊榮。然後獲選的那幅畫也跟入學考試一樣評價兩極,有人稱之天才,有人評判這才不是繪畫,起了好一番爭執。


    跟我說這件事情的教授給我看了當時的美術雜誌,但她刊登在上頭的得獎感言很是奇怪。「我再也不會畫畫了。因為搬運的過程太辛苦」。


    這樣一個打從骨子裏就是天才的最原最早,自從四月入學到現在還沒有什麽招搖的傳聞,很是低調。其實我也還不知道她的長相。久保毫不掩飾他愛湊熱鬧的本性而跑去看了,但我正在扮演自己是個冷酷的角色因此得自製。由於久保回來後說她真心超可愛,害我也有點想重回角色選擇畫麵。


    也就是說。


    這份分鏡是天才美少女導演最原最早的大學出道作吧。周遭的人都把她捧到這種程度,讓我不禁在開始看之前就做了過度的期待。但連畫素都這樣讚不絕口,應該不至於是太奇怪的內容吧。


    一邊想著這種事情,我就翻開了封麵。第一景是黑幕,接著就開始……淡……入……


    意識蘇醒了過來。這應該是最接近這種感覺的形容吧。


    我一時之間不知道為什麽眼前是自己的房間。我有記憶,我並沒有出門,所以這也是理所當然,然而我花了好幾秒才發現這個事實。


    喉嚨很渴,渴得要死了。雖然為了喝水想站起身,我卻站不起來,雙腿抖個不停。


    我看向放在地上的手機,顯示時間是早上九點。因為是淩晨一點開始看的,就代表我連續花了八小時在看這份分鏡。


    遺憾的是,手機上顯示的日期,比我記得的日期還多了兩天。


    兩天後的早上九點。


    自開始看的時候算起,已經過了五十六個小時。


    我茫然地環視了家裏。雖然手機告訴我已經是兩天後了,但這個家裏除了手機,並沒有其他可以告訴我時間過了多久的東西。就算看向掛在牆壁上的月曆,也沒辦法告訴我今天是幾日。


    我將手抵上嘴邊思考。我本來以為手機的時間設定可能出了什麽差錯,但這個帶有一絲希望的假設卻在浮上心頭的瞬間立刻消失。


    胡子長出來了。


    這可是決定性的證據。不管怎麽摸,這都不是半天就會長完的長度。手機顯示的時間正確無比,我確實在這五十六個小時當中,都持續埋頭看分鏡。


    「什麽……?」


    我獨自低吟了一聲。現在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硬是伸直了腿,讓雙腳稍微休息一下之後,我便拚命站起身來,腳步不穩地走向廚房,並大口大口地喝了水。大量的水流進胃袋之後,我也喘著粗氣。


    我從廚房看向桌上。


    上頭擺著那份分鏡。被持續翻閱了五十個小時以上的分鏡,邊邊角角甚至都破了。


    我搜集著記憶的片段,並再一次回想起看過的內容。


    故事本身還記得。那是一個很常見,現在回想起來也覺得是個普通的愛情電影。故事引人入勝,但並不奇怪。


    那麽,我為什麽會看了五十小時之久呢?這點讓我百思不得其解。我認為這個問題的答案已經超出我能理解的範疇了。


    當我為了追尋解答而再次看向分鏡的封麵時,總覺得那份腳本分鏡也正在看我。


    於是,我就跑出了家門。


    一跨上停在公寓停車場的腳踏車,我就盡全力踩著腳踏板。


    我直接朝著大學而去。理由有二。一個是為了要去問畫素關於那份分鏡的事。


    另一個理由,則是為了逃離恐懼。


    我再也沒辦法跟那份分鏡單獨共處一室了。


    5


    雖然早晨的社團大樓幾乎沒什麽人,但光是還有幾個人在,就足以讓我安心。


    上了樓梯之後,我走向電影社團「cinema magura」的社辦。


    說真的,我會來到這裏也不是因為想好了什麽具體的計畫。而且現在這個時間畫素應該正在上課,不會出現在社辦吧。何況我並沒有社辦的鑰匙,也沒辦法進去裏麵。


    但是,跟那份分鏡有關連的就隻有這裏了。


    來到社辦之後,我先敲了敲門,再轉了轉門把,果不其然是上鎖的狀態。確認了曾經預想過的狀況後,我便靠上走廊的牆壁歎了一口氣。


    畫素應該要到下午才會來吧,在那之前我該怎麽辦呢?看來也隻能乖乖去上課並等到下午了。但可想而知,我應該什麽內容都聽不進去。


    我忽然望了走廊一圈,卻沒有任何人在。即使早晨的陽光自窗外灑落,我還是又害怕了起來。不管哪裏都好,我決定到一個有其他人在的地方。


    就在這時,我聽見了一道喀嚓的聲音。


    那是開鎖聲,而且肯定是從眼前這扇門傳出來的。


    有人在裏麵。


    我緊張地縮起了身子,並緊盯著門看。隻見門把緩緩扭轉,門也隨之敞開。


    開門的是我沒見過的人。


    她身材不高。一頭短短的黑發在室內背光的照射下,綻放出獨特且妖媚的光澤。身上穿著輕薄的細肩帶背心及短褲,看起來就像家居服一樣。或許剛才是在社辦內睡覺吧。


    我為了確認表情而看向她的臉。


    她的瀏海分別以發夾夾在兩側,因此可以清楚看到她的額頭跟眼睛。


    她睜著大眼看著我,那對眼睛感覺完全沒有在動,一點偏移也沒有,隻是直直地看著我。人明明就在眼前,我卻覺得像在看一張照片。


    我叫了她的名字。


    當然,這是我們第一次見麵。


    盡管如此,我還是帶著某種確信叫了那個名字。


    「你是……最原最早?」


    名字被喊出聲後,她依然一動也不動,隻有眼睛跟嘴露出了微笑說:


    「初次見麵。你是……二見遭一對吧。」


    我隻能勉強點頭回應,腦中一片空白。究竟要說什麽?要從什麽開始說起才好?要怎麽問……


    「你看過《月之海》的腳本分鏡了嗎?」


    她突然就拋來了問題。我隻能點點頭。


    「身體有出現什麽異常狀況嗎?」


    思考實在追不上她接連而來的問題。為什麽要這麽問?也就是說,她知道那種現象嗎?你知道自己畫的東西會讓我陷入那種狀態嗎?


    「是沒有異常……隻是沒吃東西。」


    「這樣啊……不,因為以前也有人在看過我的腳本分鏡之後覺得身體不舒服,所以我才會有點在意。」


    她撇開了視線這麽說,這讓我忍不住問道:


    「請問……那份分鏡到底是什麽東西?」


    「二見,你覺得愛是什麽?」


    她忽視了我的問題,還拋出這樣讓人摸不著頭緒的提問。當然,我也沒辦法立刻做出回答。應該說,這種問題一般來講也答不上來吧。


    「……我不知道。」我老實地這麽答道。


    「你有愛過什麽嗎?」


    「……這點我也不知道。不過我想……自己是愛著家人的。」


    我的腦袋已經一片空白,隻能照實回答。我完全掌握不到跟她對話的步調,得冷靜下來才行,我自己明明也有想問她的事情。


    「你愛我嗎?」


    然而,腦袋卻又回到了一片空白的狀態。


    你愛我嗎?她剛剛是在問我愛她嗎?對著才第一次見麵的我這樣問嗎?


    「我不愛你……呃,我們才第一次見麵,就算你對我說什麽愛……」


    「我們接下來要一起拍電影。」


    我的話才講到一半就被打斷,而她繼續說下去:


    「電影是很美好的東西。可以透過影像傾訴一個人的人生。」


    她凝視著遠方,談論起電影的美好。


    電影可以傾訴一個人的人生。


    在這段完全沒有交集的莫名對話中,能知道她也很喜歡電影,僅此而已。


    「我們一起拍的電影……」


    她重新麵向我,再一次露出淺淺的微笑。


    「會成為一部很棒的作品喔。」


    6


    下午六點。


    課程結束之後,有人去打工、去參加社團、去談戀愛或是去暢飲大聊,大家都忙於自己的事情時,這次的主要工作人員全都在社團大樓四樓的「cinema magura」社辦齊聚一堂。


    然而,隻有一個人是我不認識的,也就是說,總共隻有這四個人。當然,隻有四個人不管怎麽說人手都不足,因此在重要的地方好像還找了幾個人來幫忙,不過主要工作人員就隻有這四個人的樣子。


    剛才向我介紹的兼森是拍攝組的三年級學生,也就是大我一屆的學長。雖然是做興趣的,但兼森有在從事音樂活動(在路邊彈電子琴之類),這次負責處理所有跟音樂及音響的工作。順帶一提,拍攝組除了攝影之外,也會一並學習錄音,因此學長姑且算是專攻音響。雖說專攻,大家其實都算業餘的人士。


    兼森是個又高又瘦,感覺滿文靜的人。大學的電影社團中常會有些像是運動類社團那樣重視上下關係的地方,但「cinema magura」看起來就是典型的文化類型。這對完全是文化類型的我來說有點放心。


    讓我感到在意的,大概就隻有剛才第一次跟兼森見麵時,他睜大雙眼驚訝地看著我的這點而已,甚至還小聲地說了「喂喂喂……」。這是怎樣?要是不管遇到誰都做出那種反應,我想應該滿有問題的。


    然後今天還被畫素罵了。畢竟拍攝的期間都已經夠緊湊,竟然還失聯兩天,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吧。但可能因為我穿著跟兩天前一樣的衣服現身,而且臉上的胡子還長到很難看的關係,畫素一邊生氣,卻也不禁替我感到擔心。


    不過,畫素會像這樣理所當然地生氣,是不是代表她也沒有料想到我會連續兩天都在看那份分鏡呢?


    畫素看完那份分鏡是不是沒有什麽異狀?一想到可能其實隻有我這樣不對勁,我就沒有坦言自己看了五十小時的事情。實在很想找個時機問她一下……不知道有沒有辦法跟她兩人獨處?不,我可沒有什麽奇怪的意思。


    順帶一提,我剛才先回家一趟換了衣服,並畏畏縮縮地試著再翻開一次那份分鏡,但沒有再出現當時那樣整個意識被牽引過去的狀況。那算是僅此一次的現象嗎?但要是不隻一次,也不可能用這份分鏡拍電影了。


    「那麽,自我介紹也做完了……」


    兼森開口說道。


    「之後要怎麽做才好呢,最原?」


    即使麵對的是學妹,兼森對她講話還是很客氣。看來是個性格溫和的好人。


    被拋到這個話題的最原轉過頭來看向他。


    「請你決定吧。」


    說點什麽也好吧!我不禁在內心這樣吐嘈。因為店長那番話,讓我留下「導演等同於控管全場的人」的印象,害我覺得有點沒勁。


    「兼森,最原都這麽說了,你應該也懂了吧?」畫素這麽問道。


    「嗯……呃,是沒錯啦,但她畢竟是導演嘛。那你就依照慣例主持一下吧,畫素。」


    「你這種說法講得好像我很愛指揮一樣耶……請你別誤會囉,二見。」


    「我不會誤會啦,畫素可是天使。」


    「二見,你好怪喔~」


    隨便就被帶過去了。真希望她能稱讚一下我提起了小小的勇氣。


    「那麽,恕我冒昧,接下來就由在下畫素負責主持。呃~那就從現況說明開始吧。器材方麵是都湊齊了。由於這次沒有預算,隻能放棄攝影機,用數位攝影機拍。但是!已經成功向電影研究會借到超高畫質的機型了!」


    「哦哦~」


    「二見,不好意思……你這麽努力做出回應讓我很開心……但另外兩個人就是這副德性……你不用勉強自己……」


    看來是我力不從心。我理解到這是個非常文靜的社團了,簡直就跟銀發族社團的每月集會沒兩樣。


    「總而言之,器材非常優秀。我已經自己去試拍過了……超高畫質真的是……太厲害了……就連不想看到的東西都會非常鮮明地拍下來……不愧是惡魔的發明啊……」


    畫素的表情不知道是感到厭惡還是開心,看起來滿微妙的。雖然我不知道高畫質攝影的專利掌握在惡魔手中,但真不愧是拍攝組,看來對攝影機講究的程度非同小可。


    「因此,請各位演員做好心理準備。全都會拍進去,全部都會拍進去喔。無論是你們的欣喜還是悲傷,甚至誕生直至臨終都會拍進去。」


    「但這次的劇本裏既沒有誕生場景,也沒有臨終場景就是了。」


    忍不住就吐嘈了一句。


    「如果是這台攝影機……就算沒有也會拍進去啊……」


    這大概是你的錯覺吧。


    但比起這個,我對某件事有點在意,因此提出疑問。


    「請問,你剛才說了各位演員,除了我以外還有誰呢?」


    「最原啊。畢竟我要拿攝影機嘛。」


    什麽?也就是說……


    我看向最原。


    最原也發現了我的視線並回望過來,彼此就這麽默默地對視了好一陣子。我不禁露出狐疑的神情,而且畫素也發現了。


    「二見真是沒禮貌呢……當人家向你介紹『要演對手戲的是這一位!』之後,竟然擺出那種狐疑的表情,神經太大條了吧。有點過分喔。」


    「不,剛才那樣任誰都會露出那種表情吧……」


    站出來幫我說話的兼森看起來就像天使。四個人當中就有兩個天使,這個社辦的天使比例還真高。


    「但最原是導演組的吧?」我朝著她問道:「你有演員經驗嗎?」


    「沒有。」


    「沒有啊……這樣沒問題嗎?」


    「沒問題喔。你要看看嗎?」


    來這招啊。這是當場要展現演技的意思吧。


    她那種「這點事情很簡單啊」的態度讓我不禁惱火。雖然也輪不到我這個小咖來講,但演員可沒有那麽簡單。就算是天才導演,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辦到。


    我自己也覺得對學妹講這種話太不成熟,但以牙還牙,以眼還眼,我還是不禁說道:


    「好啊。就讓我看看吧。」


    結果她把衣服拉到胸口給我看了內衣。


    「為什麽是給我看內衣啊!」


    事出突然,讓我嚇了一跳,不禁犀利地吐嘈了一句。


    吐嘈之後我的心跳也加快了起來……這個女生……是怎樣啊……


    「若要問我……為什麽……剛才你對我說讓我看看,我當然也知道是展現演技給你看看的意思。所以,我就想說這時要是露內衣給你看,你應該會嚇一大跳吧,於是就按捺不住了……」


    「你是怎樣……」


    「對不起。」


    她坦率地道歉了。


    「對不起,二見……最原就是這樣的女生。」


    畫素的圓場根本圓不了場。到底是怎樣的女生啊?


    「但是但是,剛才那句吐嘈很犀利吧,兼森。」


    「是啊,很俐落喔。二見應該有這方麵的才能吧。」


    就算被說有吐嘈的才能,我也不會感到坦然。


    「那麽,咳嗯。就繼續說下去吧。」


    畫素別扭地輕咳了一聲,並繼續說下去。


    「腳本分鏡已經完成了。大家應該都已經知道最原的腳本分鏡畫得很細,就畫麵來說差不多都定案了呢。外景地也全都決定好了,就在大學附近,照明燈也有在準備了。因此,真的明天就可以直接開拍囉,二見。」


    說真的,這著實令人感到訝異。拍攝自製電影時走一步算一步的狀況,無論是在高中時代還是大一的時候我都經曆過了,但這還是第一次在開拍之前就連照明都已經討論到這種程度。真不愧是畫素。


    「總覺得很有幹勁呢。我至今參與的拍攝過程,幾乎都是在現場一邊拍一邊考慮如何調整,手忙腳亂的。畫素果然很厲害。看來一部優秀的影片,就是出自完整的計畫啊……」


    「不不不,我沒有那麽厲害。」


    「畫素這次真的很有幹勁呢。」兼森看著分鏡並這麽說:「但我也是啦。畢竟看到這麽完整的分鏡,也會格外有動力嘛。何況這也是定本最後的腳本呢……」


    我從兼森口中聽見了陌生的名字。定本?雖然沒有印象,卻又覺得好像在哪裏有聽過。


    倏地一看,畫素的表情變得很奇怪,一臉「糟了」的樣子。看來情況不太妙。


    「畫素,你怎麽了?」


    我這麽向她問道,畫素就跟兼森麵麵相覷。


    兼森像是理解了什麽事情的樣子。


    「喔喔……這樣啊。也得說起那件事才行……」


    「發生過什麽事情嗎?」我接著問。


    「呃,嗯,雖然無意對你隱瞞……」


    兩人的表情看起來有些傷腦筋,隻有最原一個人望向別的地方。她的視線盯著窗外夕陽西沉的紫色光景。


    「應該可以說吧,最原?」


    兼森這麽一問,她隻是回答了「可以啊」。


    得到最原的許可之後,兼森便向我娓娓道來這部電影的開端,至今的前情提要。


    「這部電影《月之海》是最原執導,並由她處理分鏡對吧。不過,其實寫腳本的另有其人。他叫定本,定本由來。雖然名叫由來,但他是個男的,就讀三年級的導演組,也是我的朋友……他過世了。就在兩星期前,他騎車出了車禍。你有在公布欄看到訃聞嗎?現在應該還貼著吧。那真是一起不幸的車禍……雖然是跟車子互撞,但完全是對方的過失……總之,他過世了。這讓我不禁覺得人就是這麽脆弱啊。那麽,說回真的要告訴你的事情,就是這部電影《月之海》原本計畫是定本要執導的電影,而且定本本人也要參與演出,在此就找來最原跟他演對手戲。所以原本的計畫是定本擔任導演、腳本、分鏡,以及男主角,而女主角是最原。結果因為定本過世,這場拍攝當然也就中止了,畢竟導演跟演員都不在了嘛。雖然在車禍前有聽他說腳本已經寫好,但那份腳本應該也被當成遺物處理了,就算想拍下去也沒辦法。無可奈何之下,我們也就此解散。直到上星期,最原突然來向我們說『已經依照定本的腳本畫好分鏡了,想進行拍攝』。這真的嚇了我一大跳啊,而且還說已經相中替代的演員。沒錯,之所以會去找你,就是最原指名的。至於個中理由我也不得而知,我還希望你去問她本人呢。所以二見,你就是要來頂替定本的演員。現在就變更為定本擔任腳本,男主角是二見,然後導演、分鏡以及女主角是最原。因為有這麽一段經過,所以這對大家來說算是別有感觸的一部作品。畫素跟定本也是大一時就認識了,尤其是最原她……嗯?喔喔,對了,至於我剛才為什麽要問過她的意願……」


    「因為在定本過世之前,他才剛跟最原開始交往而已。」


    7


    光是啤酒就已經喝下六杯。肚子已經越來越撐,心中才浮現差不多可以換成慢慢喝酒的計畫,就被畫素用天籟喊出的一句「再來四杯生啤」給摧毀。


    大概聽說了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我最後還是決定參加這次的拍攝。


    畫素也有確實地對隱瞞定本這件事而道歉。她似乎認為,如果說出是要頂替過世的人的角色,我絕對會心生反感,才說不出口。


    但說真的,聽了這件事情我也不覺得特別衝擊。一個人過世是一件很不得了的事情,然而我既不認識定本,這也是在跟我扯上關係之前發生的事情,對我來說,隻覺得那是一起很不幸的意外。


    不如說,雖然對其他人來講真的很抱歉,但我反而感到慶幸。


    因為定本過世了,這部作品才會落到天才最原身上,由她來執導。


    最原的分鏡。


    那份超越人類智慧的分鏡。


    我想看最原最早拍的電影。我想知道那究竟會是什麽樣的東西。


    被腳本分鏡困住長達五十小時的我,要是看了完成的電影,究竟會變成怎樣呢?


    我已經無權宣告自己不參加這部電影了。


    當我認真想著這種事情時,有個人將臉湊到我旁邊來,還是個美人。


    「吶,你有在聽嗎?二見?拜托你聽一下嘛,二見?二見?二見?二見…………二見?」


    「有在聽喔,畫素。我是二見。我是二見喔。」


    於是,既然決定參加,那接下來就要趕緊進行下一個重要的工作了。也就是聯歡會。


    說是聯歡會,其實就是喝酒聚餐。是一種帶著「以後大家就要一起努力囉」這層意思一起喝酒的,十分重要的活動。順帶一提,當專案努力做到一半時會喝一場中間宴,努力到最後的話就是慶功宴了。


    隻要到了吉祥寺就會有很多可以喝酒聚餐的餐廳,但大家都沒什麽錢,所以地點就選在大學附近的連鎖居酒屋「壺中魚」。


    雖然是平日晚上,但店內滿是井藝大的學生。當然不隻是電影係,店內混雜著音樂係、美術係、文藝係等各個科係的學生。但不管是哪一桌氣氛都差不多,大家都暢談著對於自己鑽研的領域傾注的年輕熱情。


    我們這桌也不例外地進入了那種模式。一開始雖然都是在聊自己住在哪一帶、老家在哪裏等等兼作自我介紹的閑聊,但在喝乾四杯啤酒之後,也都漸漸展露出真麵目。


    「所以說啊,畫素。你隻是在拍攝而已,沒有創作啊。意思就是,你不過是比路上的監視器效率再高一點的人類裝置而已。」


    兼森用平常不過的語氣說出這種辛辣的評論。這讓我想起最近柚子軟糖的製作技術日益進步,好像幾乎吃不出包覆用的糯米紙的口感了。或許兼森就隻是說話不經包覆矯飾。


    「這我知道,我知道啦。我也明白自己的攝影機拍出來的東西踏不進執導的領域。」


    「既然知道,接下來要思考的就是該怎麽改進了吧。」


    「也是呢。」


    「那麽創作究竟是什麽呢,畫素?難道不是產生出新的東西嗎?」


    「是……這樣嗎……不是吧……」


    「就是啊。對吧,二見?」


    議論的火花就突然飄到事不關己地看著他們的我這邊來。


    「吶,二見。所謂創作就是創造新的東西對吧?雖然世上有重製這種事,但我幾乎都不認同。因為我覺得第一次製作出來的電影才是壓倒性地完美啊。」


    「嗯──雖然我也不喜歡重製的作品……但我覺得重製也有它有趣的地方。」


    「二見給出了簡直像是ai應答的回答呢……我要是圖靈測試的裁判,差點就要把你評為非人類了。」


    我隻是說了一句話,就差點被剝奪人權了。


    盡管兼森看起來是個文靜的學長,果然也是藝大的學生。想創作出一些東西的人,當沒在創作的時候還是會有表現的欲求。要是黃湯下肚,當然也會越講越熱血。兼森又繼續說了下去:


    「人類總是在追求新的事物,所以電影也得創新才行。」


    「但也是有不喜歡變化的人喔。」


    「這點我並不否定。那種人要不是覺得這個自我已經完成,而且還相當完美,就是已經達到某種程度,因此會擔心改變了之後價值也會跟著下降吧。也是有這種生活態度,但這兩者對我來說都是過分評價呢。那麽,最原怎麽想?」


    話題突然被拋到自己身上時,最原沒有什麽特別的反應。她也跟我們喝了差不多的量才是,看起來卻毫無改變。順帶一提,畫素已經開始打盹了。


    「最原,你覺得創新是什麽呢?」


    兼森朝她這麽問道。


    於是最原從包包裏拿出了一隻信封遞給兼森,還封得好好的。


    「請你打開來看看。」


    拆封之後,兼森從中取出了一張信紙。


    攤開一看,隻見上麵寫著「番茄」。


    「番茄是什麽意思呢,最原?」


    我這麽一問,她露出無所畏懼的笑容。


    「我事先預測兼森會提出的問題並做出解答,結果這個魔術失敗了。」


    「那就不要拿出來啊!」


    我又忍不住吐嘈了。


    「二見的能力值真的很高耶。」兼森這麽說道。


    「這種人沒什麽了不起的啦。」


    結果被最原這樣回應。我為什麽得被說成這樣啊……


    「我是有做錯什麽嗎,最原……」


    「你要是覺得懊悔,就請表現一段足以讓我感動折服的吐嘈吧。」


    「為什麽事情會演變成這樣啊?」


    「我以為這是主流走向……」


    她這話說得很沒自信。之前覺得這個女生確實是個天才,但或許是我誤會了。


    「所以說,最原,你覺得新的事物是什麽呢?」兼森又問了一次。


    「大概是尺寸比『飛』(注1)還小一點,具體來說,推測是十的負十八次方左右的東西吧。」


    「像『阿』之類的是吧!」


    我拚命絞盡腦汁做出這句吐嘈。這大概是我人生中最花腦力的瞬間。


    最原露出微笑,為了握手而伸手朝我遞了過來。真是拿她沒辦法,我也回握了。成功吐嘈之後讓我覺得有點開心,同時也讓我感到十倍懊悔。


    「我們就別再進行這種無意義的對話了吧。」


    「你也太過分了!」


    最原不再正麵回應我的吐嘈,開始回答起剛才的提問。


    「所謂的『新』,在大多情況下都是主觀定義。就剛出生的老鼠看來,凡事都是新的。」


    不知道她為什麽不用嬰兒舉例而是老鼠,然而我連問出口的機會都沒有,她就繼續說了下去。


    「所以,首先得決定好電影是要給誰看,再做出那個人沒看過的電影就好了。」


    「也就是電影的客製化對吧。原來如此……」


    兼森聽了最原的意見之後陷入沉思。


    一開始就決定好客人,接著就為了讓那個人感動而進行製作的手法。電影的客製化。這種模式要說可行也還過得去。


    但若問導演這種做法好或不好,多數人應該都會回答不好吧。


    一般來說,電影都是做給不特定多數人看。盡管還是會進行市場調查及鎖定客群,但拍攝的前提還是會將其中天差地別的人們視作一個對象。兼森所想的似乎也跟我一樣。


    「但是,最原,電影應該是給多數人看的吧?雖然我也覺得客製化非常好懂也可行,不過難得都拍了電影,我還是希望可以感動幾百萬、幾千萬人。還是說,你覺得就現代社會看來,不可能創造出足以給予幾千萬人感動的新事物了呢?」


    「兼森,你講的隻是程度上的事情而已。」


    最原想都沒想,就順暢地接著說下去:


    「早就有感動幾千萬人的電影了,而且往後也會有人創作出這樣的電影吧。我猜應該沒有足以感動幾億人的電影,不過往後還是有可能創作出來。然而就型態來說,與其說那是電影,或許已經接近一種宗教了。至於足以感動所有人類的電影,非但至今絕對不存在,往後也不可能創作出來。因為足以超越人種、年齡、性別以及文化,讓所有人類都覺得感動的影片,想必就不會被定義為電影了。」


    最原如此分析。我一邊想著「原來她也能聊這種認真的事情」,一邊聽著她的意見。


    「也是呢……要是有那種電影,就跟毒品一樣了。雖然我是有點興趣……」


    兼森若無其事地說了這種嚇人的話。要將一部電影形容成毒品,聽起來確實也算是一種稱讚,但要是真像毒品,那光是看完就會變成廢人了。


    接著兼森又陷入了沉思模式。被留下來的我隨口向最原問道:


    「最原,那你覺得要怎樣才能拍出讓幾千萬人感動的電影呢?」


    「我覺得隻要挑選在對象客群中最平均也最普遍的題材去拍就好了。換個說法就是『博而不精』。」


    博而不精。


    確實如此。要讓許多人覺得感動,就得做到大眾化才行,內容要是做得太深入,客群也會被局限,因此在某種程度上必須刻意做得膚淺一點吧。但聽到這種說法,讓我覺得自己至今看過的許多名作都被貶低,並感到有點惱火。


    「最原,你說要博而不精……那也代表你自己剛才講的客製化電影,就要做得狹隘又深入嗎?這樣才能更深入地打動人心?」


    「是啊。」


    她若無其事地這麽答道。


    「要針對一個特定的對象拍電影,就有辦法更深入地打動那個人吧。」


    「深入……」


    我又講了一次剛才自己用過的詞。因為自己說了出口,卻也不是很明白個中意義。深入打動人心具體來說是什麽意思?


    「那深入打動人心又是什麽意思?」


    最原回答了我的提問。


    「例如電影片長是兩小時,那就要在這段時間內讓觀眾發笑、氣憤、哭泣、懷抱希望、陷入失望、許下願望、做出祈禱,並在放棄,甚至感到想死之後,卻還是想要活下去。就是這個意思。」


    不可能。我下意識就這麽想。


    時間不夠。短短的兩小時,就時間來說壓倒性地不足。不,就算是四小時、六小時應該也不夠吧。


    與此同時我也覺得,若是探究起拍電影這件事情,若是可以真的追根究柢,那我們想追求的或許就是這樣。


    「看了電影之後,彷佛經曆了一場人生──隻要給予觀眾這種感動就行了。」


    就連這種事情,她也是如此若無其事地作結。


    8


    兩點過後,我們四人也踏上歸途。畫素走在前方,正拿著借來的hd攝影機拍攝並肩走著的我們三人。她不但腳步搖搖晃晃還倒退著走,實在有夠危險。


    「我其實也很想跟你們一起被拍的說~不過這就算是攝影師正確的宿命吧。」


    她一邊說著這種話一邊拍我們,看起來心情很好。我也覺得這種微醺感很是舒坦,看著天空轉圈走著。掛在大學上方的月亮相當漂亮。


    四個人當中住得最近的是畫素的家,所以大家就一起送她回去,來到家門口之後卻又有種依依不舍的感覺,於是大家就站著聊了起來。


    「我啊。」畫素說道。


    「真的非常期待這部電影的成品喔。我想,這部電影不隻是對我來說,對大家來講也會是一部特別的電影。絕對會。」


    雖然畫素說的這番話沒有任何根據,但不隻是我,想必兼森也是這麽認為。這將會是一部特別的電影。至於特別在哪裏,現在還沒有人知道。搞不好最原已經知道了,但這也不過是我沒憑沒據的想像。


    「最原,你沒喝醉嗎?」


    兼森這麽問了之後,最原稍微點了點頭。喝了那麽多,她卻幾乎沒有醉的樣子。而且明明才十八歲,是不是一天到晚都在喝啊?


    「最原,你要不要住我家?要不要住我家?」


    畫素纏上了最原。好一幅美麗的光景。


    「我沒有理由要借住你家。」


    「有啊!」


    三更半夜的,畫素拔高聲音叫了一聲。再加上也喝醉了,情緒很高昂。


    「什麽理由?」


    這孩子還真冷淡……


    「因為……我們是學姊跟學妹的關係啊!雖然交情還沒有那麽好,所以才更要加深彼此的感情!沒有什麽特別的理由還能來住,不就是友好的證明嗎!」


    相較之下,畫素顯得相當熱情,用像把死馬當活馬醫的氣勢滔滔不絕地說了一大串。但當事人最原……


    「也是呢。」


    居然接受了這個說詞。竟然啊。不,我對她們要加深彼此交情沒什麽意見。


    「我也有同感喔。」


    「明明剛才還說沒有借住的理由……」


    我低調地吐嘈了一句。畢竟是半夜嘛。


    「我沒那樣說。」


    「你有說吧。」


    「我隻有說『喵理由借住你家』。」


    「那是什麽超沒意義的謊言啊!」


    最原搔著頭,並「嘿嘿」地乾笑了兩聲。雖然動作整體都很可愛,表情卻沒在笑,所以看起來完全不可愛。又不是機器人。


    「二見跟最原的交情很好啊……」


    畫素很是懊悔,這讓我的心情十分複雜。我想加深交情的對象不是這種機器妹,而是畫素的說。


    「畫素,在你看來我們很要好嗎?」


    「就是說啊,真沒想到會被這樣誤會呢。」


    「輪不到你說啦!」


    「才輪不到你說喵!」


    「竟然真的講了!」


    「不好意思……請你忘了吧……」


    「會覺得不好意思就不要講啊!」


    完全搞不懂她害羞的基準點。害我顧不著現在是大半夜的,就喊叫了起來。


    「那麽,今天請讓我借住一晚吧。」最原向畫素說道。


    「沒問題~超歡迎你~來來,快進來吧。對了,睡衣!不知道睡衣適不適合你呢?啊,兩位再見。」


    招待最原進到家裏之後,公寓的大門就無情地關上了。被留在外頭的隻剩下我跟兼森還有月亮婆婆。這三人組還真是寂寞。


    「那麽……二見就來我家吧。」


    「呃,不用啦……學長學弟也不必勉強加深交情喔,兼森……」


    「也不是基於這個原因啦。現在才兩點嘛,我們去便利商店買點酒吧。」


    9


    真不愧是負責音響的,兼森家裏實在很專業。小小的房間除了床跟電視之外,其他空間幾乎都擺滿了dtm的器材,簡直就像一個小型錄音室,而且看似經常在用的電子琴感覺就很帥氣。


    精巧的桌子上擺出酒跟下酒菜,兩人總之先乾杯。被譽為老街拿破侖(注2)的玉極閣既便宜又大杯,這款酒真是太優秀了。


    「搞不太懂最原在想什麽對吧。」


    兼森語氣感慨地這麽說。我今天才第一次跟最原見麵,完全搞不懂她的行為舉止,不過認識她兩個月的兼森似乎也是這樣。


    「她平常就是那樣嗎?」


    「是啊。跟她聊天時偶爾會覺得她好像還準備了什麽招式,我跟畫素都跟不上她的步調……謝謝你,二見。真的太感謝你了。」


    他一再對我道謝,也就是說,以後這種場麵就要交給我了吧。害我不禁思考了一下,是不是不要再參加這幾個人的聚餐了。


    「但不管怎麽說,她畢竟是天才嘛,難搞一點可能才比較剛好吧。」


    「天才啊……那個,我跟她才第一次見麵,還不太了解,但最原是真的很厲害嗎?」


    我自己都覺得這個問題很籠統,然而兼森毫不遲疑地答道:「很厲害。」


    「那個人真的很厲害……因為我是跟定本一起去挖角她的,所以有看過一次她的演技。光是口頭形容你或許會覺得不太可信,但那真的讓我起雞皮疙瘩。更何況那還是她人生中第一次演戲,真的太厲害了。不過她就像那樣,是個可以若無其事講些毫無意義的謊言的女生,所以『沒演過戲』可能也是騙人的吧。」


    「是喔……」


    把她捧上天了。


    剛才聚餐聊天時,能感覺到兼森看過的電影可能比我還多,而且他也說喜歡看舞台劇,因此對於演員演技的眼光應該滿高的。讓這樣的學長誇讚到這種程度,想必是相當了得吧。


    然而,我自己還是不相信沒演過戲的人能展現出多厲害的演技。


    「而且定本他啊……」


    兼森露出回憶往事的笑容說:


    「那家夥一開始明明是自己相中最原並找她來的,結果都被她牽著鼻子走。最原就是那種個性的人,所以感覺捉弄得滿開心的呢。就跟你一樣,定本還被要求吐嘈了。」


    「那還真是……辛苦啊。」


    心中不由得產生共鳴,有種同仇敵愾的感覺。


    「吶,二見。你知道為什麽今天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我會嚇一跳嗎?」


    「咦?喔喔,這麽說來……」


    我回想起白天那時的事情。第一次見麵時,兼森驚訝得睜大了眼睛。


    「要說起為什麽啊……是因為你跟定本滿像的。」


    「咦,我跟他滿像的?臉嗎?」


    「嗯。身材差不多,臉也很像,但還不至於像到會認錯人的程度。第一眼雖然會嚇一跳,但馬上就會看出是另一個人。隻是最原找來代替定本的人,竟然是外表這麽相像的二見……所以我一開始真的很訝異。這樣的理由對你來說很失禮吧,對不起。」


    「不會……」


    我開始臆測起最原的心思。


    雖然透過那樣用玩笑帶過去的互動看不出來,但她是不是也因為定本的死深受打擊呢?是不是忘不了才剛開始交往就過世的定本呢?


    「二見。」


    兼森喚了陷入沉思的我。


    「要是把這件事想得太深入,隻會備感沉重而已。她之所以會選擇一個長相接近的人,搞不好隻是基於這樣的外貌印象符合角色設定。而且就你看來,最原像是被那場車禍影響到走不出來的人嗎?」


    完全不像。就算她真的還走不出來,也希望她不要突然就露內衣給我看。


    「對吧?更何況,我聽說他們會開始交往,也是定本追得很積極的關係。所以,我想最原她自己可能也沒有陷得那麽深吧。」


    是定本追她的啊……


    他為什麽會想跟那個最原交往呢?我不是想開過世的人的玩笑,但還是有點在意。最原的臉確實是滿可愛的。雖然身材嬌小,但身材似乎也不錯。應該說我親眼看見了就是。嗯。光就外表看來,或許還會比畫素更受人歡迎,但我覺得她的個性實在太難搞了……


    「真不知道為什麽會喜歡她呢。」


    「這理由也隻能問他本人才會知道了吧……但是,我也稍微能理解定本的心情,還有他是被最原的什麽地方吸引。」


    「真的假的?」


    「嗯。呃,外表應該也是原因之一啦。」


    「不隻是因為外表的話……」


    「就是才能。」


    兼森語氣強硬地斷言。


    「才能啊……」


    「說真的,我也是打從心底折服於她的才能呢。二見,難道你不這麽想嗎?你已經看過那份腳本分鏡了吧?」


    「是……看過了啦。」


    「你這口氣講得還真模棱兩可啊。這實在做得很厲害吧?」


    說著,兼森就從包包裏拿出了分鏡。他隨手翻閱著,並繼續說了下去。


    「畫素也這麽覺得。她在看這份分鏡時,好像覺得相當感動,甚至整個人都無法抽離,還花了五個小時看遍分鏡的每個角落。」


    五個小時。


    在意料之外的地方聽見了一直很想問的事情。畫素花了五個小時看那份分鏡啊,也就是說,她隻花五個小時就看完了。


    那我看了五十六個小時,果然算是異常嗎?單純是我誤以為最原的分鏡蘊藏著某種神秘又超乎常人的力量嗎?照這樣看來,似乎也不要對兼森坦言比較好。


    「我甚至看了二十二個小時呢。」


    然而,我在沒有任何心理準備的狀態下,接收到衝入我耳中的這番話,不禁露出了驚愕的表情。


    「你還真是老實……我看你平常就要再多點警戒心比較好吧?」


    兼森有些嘲諷地笑著。這個人是不是知道些什麽呢?他又知道了多少?


    「兼森……那個,你原本就知道我花了很久的時間在看那份分鏡嗎……?」


    「不,很遺憾,我並不知道。其實我隻是在套你的話而已。當我說到畫素看了五個小時的時候,就很在意你的表情了,才會猜測你該不會也跟我一樣『被迫』看了那份分鏡那麽久。」


    兼森用「被迫」形容。


    在看的時候,確實有這種感覺。就像一直被某種無法抗拒的東西囚禁住一樣。


    「所以這次輪到我發問了。你實際看了多久?」


    雖然我還是有點遲疑,不過現在除了老實回答,似乎也沒有其他選擇了。


    「我被迫看了…………五十六個小時。」


    這次換兼森毫無防備地嚇了一跳。


    他睜大眼睛,就此動也不動。


    接著,當他再次有了動作時……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兼森仰頭朝著天花板笑到停不下來,情緒高昂到一點也不像至今那種知性的學長形象。


    「五十六個小時?你說五十六個小時嗎?那不就是兩天半!厲害!太厲害了!絕對錯不了!這絕對不是普通的分鏡啊,二見!一定蘊藏著什麽……絕對蘊藏著什麽……你問我那是什麽?我才不知道呢!我跟你一樣,都隻是個凡人而已!但是,我們現在確實掌握在手中!我們握有足以改變電影曆史,像是用魔法做出來的,神所畫下的腳本分鏡啊!」


    兼森用雙手壓住了自己顫抖的身體,並用僵掉的笑容,直直盯著放在桌上的那份「神畫的腳本分鏡」。


    電影之神究竟要兼森、畫素還有我做什麽呢?


    就算問了,也得不到解答。


    因為在還沒給電影之神看過電影之前,祂不會做出任何答覆。


    注1:「飛」和「阿」皆為極小的數量單位。


    注2:拿破侖為法國高級白蘭地,玉極閣則為受日本平民喜愛的麥燒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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