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主旨:試映通知


    最原最早小姐


    六月三十日 晚上八點


    將於七號館七樓 視聽教室


    進行電影《amrita》的第一次試映。


    2


    室內的照明已經關掉。前方投影螢幕上頭出現的白色四角,給室內帶來些微亮光。


    教室裏隻有我。


    我沒有聯絡畫素跟兼森,也沒有向兩人說明我在做什麽。他們都隻是等著下星期《月之海》上映會的到來。


    前天,我傳了訊息到最原的手機。上頭隻標明了時間、地點等最基本的資訊。


    她的電話依然打不通,但既然還會聽到「電話沒有回應」什麽的語音,應該就代表這個號碼還沒解約吧。所以我才想,如果是傳訊息,她應該會看到。


    當然,她要是從前天到今天都沒有開機,那也收不到訊息。既然電話一直都打不通,這個可能性就非常大。


    然而現在的我,也隻能依賴僅存的些微可能了。她要是有收到,隻要她有收到,應該就會赴約──如果我的想法沒錯的話。


    時鍾指向晚上七點半。


    從七樓的窗戶俯視校園,外頭天色已暗,走在底下的行人已經寥寥無幾。


    運動場上的大型照明燈將操場照得光亮,應該是橄欖球社之類的在進行練習吧。


    看著走在底下的小小人影,我不禁遙想起他們應該也有家人,或許也有戀人,總之肯定有著重要的人。


    要是那個人死了,絕對會感到悲傷吧。


    隻會感到悲傷吧。


    既悲傷,又難過,即使如此還是隻能努力重振起來,讓自己的人生繼續走下去。


    我也一樣。


    不,大家都一樣。


    所有人類都是這樣。


    這時,傳來嘎嘎作響的聲音。


    最原看著我,露出淺淺的微笑。


    3


    最原看起來就跟失蹤前沒什麽兩樣。服裝打扮一如往常,走路方式一如往常,就連表情也是一如往常。


    所以,改變的人隻有我吧。我看最原的眼神不一樣了。


    「你做了……」


    最原開口說道。我明明做足準備才把她約出來,自己卻比對方更緊張。


    「《amrita》嗎?」


    「……我做了。」我這麽答道。


    「你把腳本分鏡拿走了呢。」


    「對……我擅自闖入你家了。關於這點,我向你道歉。但是……」


    「沒關係。」


    打斷了我要說的話,她用清澈的聲音繼續說道:


    「被拿去用,我想那些內衣褲也會比較開心。」


    「我拿走的隻有腳本分鏡!」


    「別害羞了。」


    「你難道就不緊張嗎!」


    「會啊。」


    「那算我拜托你了……現在在這裏發揮一下吧。」


    「咦……?我才不要。」


    「為什麽啊!」


    「理由有兩個。」


    「有兩個喔……」


    最原做出像是偵探在解決篇裏的動作,豎起了食指。


    「第一,因為二見打算用緊張感這個話題,隨便帶過內衣褲的事情。」


    「我才沒有!」


    她完全無視我的吐嘈,接著豎起中指。


    「第二,因為感到緊張時,二見的演技會很無聊。」


    最原眯細了眼朝我看來,並這麽說道。那個聲線並非最原,而是天才導演最原最早。


    「二見究竟知道什麽,又想了些什麽,都讓我深感興趣。你今天就是要告訴我這些事吧?」


    無論是我找她過來這裏的理由,還是我的想法,簡直就像全都被她看透了一樣。


    但我打從一開始就明白了。


    在我眼前的這個人,是如假包換的天才,也是世界第一的導演。想要超越那個天才的思維,就真的要賭命,這並非比喻。


    最原坐上椅子,那雙眼直直盯著我看。


    「請告訴我吧,二見。」


    時間是七點四十分。


    距離開播時間還有二十分鍾。


    就拿來拍完最後的場景來說,這段影片長度太過充分了。


    4


    「首先,我產生了莫大的誤會。」


    「誤會?」


    「沒錯。我第一次去你家的時候,看了放在書架上的《amrita》分鏡,那是用鉛筆畫的原稿,而且內容跟《月之海》用的場景一樣。所以我才會產生誤會,誤以為《amrita》是《月之海》的草稿。」


    「那真是誤會了呢。」


    「是啊,其實完全相反。不過,先畫好的確實是《amrita》,而再補足場景完成的則是《月之海》,所以前後關係沒有改變。但我是誤會了什麽呢?那就是認知。並不是以《amrita》當草稿而做出《月之海》,而是為了做出《amrita》才做了《月之海》。」


    最原注視著我,聽我說下去。


    「我把《amrita》分鏡拿走後全部看完了,但又差點沒命……要是我沒有事先拜托朋友,搞不好會就這麽餓死呢。那個危險物品到底是怎樣啊……」


    結果,我又花了好幾十個小時看完《amrita》。因為事先跟久保說過,我要是失聯就拜托他來救我,所以在第四天才好不容易回到了現實世界。要是他在途中沒有來阻止我,應該會持續看更久吧。


    最原露出傷腦筋的表情說:


    「我雖然知道會發生那樣的現象……但好像也會因人而異,所以就沒有太在意。我並沒有刻意動什麽手腳。」


    最原若無其事地這麽說。


    真希望她不要下意識地做出那種危險的東西。


    「別提這些了。總之,我看完《amrita》了。那個內容,該怎麽說呢……糟透了。」


    「不好意思。」


    「明明用的場景都跟《月之海》一樣,故事卻完全不同。不,應該說根本沒有故事性,內容支離破碎,指示也亂七八糟。不是讓畫麵閃爍粉紅色彩,就是一邊播放一邊旋轉影像,怎麽看都不是一部正常的電影。因此,我就想到了。這種過於次文化的電影,應該不會有人想幫忙拍吧。」


    「的確呢。」


    「而這就是答案了。」


    我說道:


    「最原,你是為了讓人來幫忙拍這部誰也不會願意協助的電影???????????????????????,而準備了一部大家都會想幫忙的電影吧?????????????????。」


    最原聽我說到這裏,連眉毛也沒有動一下。


    我不等她的回應,就繼續說了下去:


    「說到頭來,你根本就沒有??拿定本寫的腳本來用。最原,你的目的隻有做出《amrita》而已。但為了要做出《amrita》,就得拍攝所需的素材,為此誕生的就是《月之海》對吧。你以定本遺作的名目準備了電影,讓我們幫忙拍攝,畫素跟兼森也一如你的計畫,都抱持著特別的心境進行製作,並且盡了全力去做。但他們卻不知道,你想做的其實是另一件事。」


    兼森確實從腳本上感受到些許不自然,他說過那不像是定本會寫的腳本。


    而且他說得沒錯。《月之海》的腳本確實不是出自定本之手。


    我繼續說下去:


    「你之所以會把臉長得跟定本相似的我找來,也是一種煽動情懷的手法吧。」


    「是啊。」最原不帶任何歉意地回答道:「那也是原因之一。」


    最原繼續說下去:


    「隻要《月之海》的場景湊齊,《amrita》就等同完成了。之後隻要加入拍攝處理,並進行剪輯就好了。」


    就如最原所說,將整份分鏡看完的我,利用《月之海》的原始素材,就能輕鬆完成《amrita》。當然,要是有分鏡內沒有寫到的資訊,也沒辦法重現就是了。但令人感激的是,《amrita》的腳本分鏡當中,每一幕的秒數都是以每個影格為單位寫下詳盡的筆記。我還是第一次看到精密到這種程度的腳本分鏡。


    我伸手撫向放在桌上的,自己的筆記型電腦。這台電腦已經跟架在教室天花板的放映機完成連線了。


    「最原。」


    「嗯。」


    「這台電腦中放了我做的《amrita》。隻要我按下播放鍵,就會開始放映。」


    我的說明在此告一段落。看透最原的心思,並告訴她我做了《amrita》。告訴最原她真正想做的電影就在這裏。


    教室陷入一陣沉默。


    我什麽話也沒說,隻是看著電腦畫麵等待著。


    等待最原跟我說些什麽。


    等待最原告訴我。


    「二見。」


    導演的聲音響起。


    她隻是叫了我的名字。隻是這樣而已。


    但光是如此,導演的期望就已經傳達給我了。


    那是希望能繼續進行的聲音,指示我繼續做下去。


    好說歹說,我也在最原的指示下拍攝了一個月,多少也能理解導演的期望。最原希望我能繼續講下去。


    沒錯。我還沒說到事情的核心。


    關於最原是「為了什麽」才會做《amrita》。


    但是……


    我不禁遲疑。


    因為接下來的這些話,真的、真的太光怪陸離了。


    「…………最原。」


    「嗯。」


    「接下來要說的,全都隻是出自我的想像。」


    「請告訴我。」


    「是妄想喔。」


    「請告訴我。」


    「甚至可說是天方夜譚。」


    「請告訴我。」


    啊啊,我很明白。


    已經沒有退路了。


    因為已經邁入尾聲。


    「最原。請你先告訴我一件事情。」


    「什麽事?」


    「是你殺了定本嗎?」


    「不是。我沒有殺他。」


    最原並沒有感到不悅,隻是平淡地回答:


    「你應該有猜想過,會不會是我對定本做了什麽吧。沒有,我什麽也沒做。定本那件事確實是一場單純的意外。對於定本的死,我也真的感到很悲傷。」


    「我知道了。」


    最原說出了我最想知道的事情。


    她對於定本的死感到悲傷。


    既然如此。


    既然如此,就隻有這個可能了。


    「……我看過你第一次拍的電影了,就是你參加入學考試時做的電影。是西醫大一位叫筱目小姐的人給我看的。那讓我相當衝擊,是會強製性動搖人心的影像。筱目小姐是這麽形容的喔,她說這已經不是電影,而是藥物了。」


    「這樣啊。」


    「但我覺得不是這樣。」


    我看著還沒映照出任何畫麵的螢幕。


    看著可以映照出任何畫麵的螢幕。


    「電影不是那麽狹隘的東西,電影不是那麽膚淺的東西。要是被故事性感動就稱之為電影,被強製性撼動則稱之為藥物,完全是錯誤的定義。電影是具備力量的,比隨隨便便的藥更加強效。我之所以立誌成為演員,是因為國中時看過的一部電影。那個時候,那部電影確實具備足以改變我人生的力量。」


    我重新麵向最原。


    她也直直地看著我。


    「最原。」


    「嗯。」


    「最原,電影可以讓我哭泣嗎?」


    「可以。」


    「電影可以讓我生氣嗎?」


    「可以。」


    「電影可以讓我喜歡動物嗎?」


    「可以。」


    「電影可以讓我討厭動物嗎?」


    「可以。」


    「電影可以改變我的夢想嗎?」


    「可以。」


    「電影可以讓我的想法產生一百八十度的轉變嗎?」


    「可以。」


    「電影可以同時做到這些事情嗎?」


    「可以。」


    「電影……」


    「可以讓我變成他人嗎??????????」


    「可以。」


    「《amrita??????》是把觀眾變成定本由來的電影對吧???????????????。」


    「沒錯。」


    最原最早露出了淺淺微笑。


    5


    「透過電影操控人心。會喜歡定本喜歡的東西,討厭定本討厭的東西,抱持定本懷抱的夢想,做出跟定本一樣的思考。看過《amrita》的人,會變成定本由來這樣的人。就是這樣對吧。」


    「你為什麽會這麽想呢?」最原對我問道。


    「……我也不知道。進到你房間之後,看著牆壁上貼滿定本的照片時,我忽然產生了這樣的想法。如果可以打動人心,那是不是也能把人變成別人呢?會有這種荒誕思考的人才奇怪吧,但我不禁又想,最原的話或許真的可以辦到。一旦這麽想,就覺得真相隻會是這樣了。而且硬要舉些例證的話,就是標題。我調查過了,《amrita》──這是出現在印度神話中的一種飲料,中文是甘露的意思。所以,一開始我以為這可能是一部甜美到讓人為之瘋狂,猶如大麻一般的電影。實際上當我在看分鏡時,也像是大麻中毒的人一樣呢。不過這不隻是一種飲料而已。沒錯,也是長生不死的靈藥。我終於回想起這是可以讓喝下去的人得到不死之身的藥。但就這部電影來說,不死的是定本,並非觀看的人就是了……」


    「二見,你說得沒錯。」最原依然帶著淺淺的微笑說:「你能理解到這個地步,應該是沒有完整看過《amrita》吧。」


    「……對,剪輯工程隻是照著分鏡的影片長度剪接而已,還沒有從頭到尾看過一次。」


    最原點了點頭。


    「那就沒問題。隻要不是從頭完整看過,就不會有效果。」


    我在心中鬆了一口氣。那就是我最擔心的原因。


    因為,這如果真的是可以改寫人心的電影,我會擔心是不是自己在剪輯的時候,其實內心已經被侵蝕了。所以剪輯時,我也會盡量不要播到各幕,而隻是專注於將所有片段接起來而已。看來這麽做似乎是對的。


    「當然,要是從頭完整看過一次,那一切就結束了,沒辦法反向恢複。」


    最原平淡地說著不能用這麽平淡的語氣說出來的話。


    隻要看過一次,並產生變化的心,就沒辦法再恢複了。


    那就代表原本的人格會消失。


    會讓人格產生質變的電影。


    會讓原本的人格消失的電影。


    那是會殺人的電影。


    最原做出了那種東西。她不隻是做出來而已,還想讓別人觀看,而且那個人想必……


    就是我吧。因為我長得跟定本很像,才會被選來頂替。


    一切都是為了這個。


    為了用拍出定本人格的電影。


    以及與定本相似的我。


    來重現定本由來。


    ……但是。


    但是。


    最原想必……


    「二見。」


    她開口說道:


    「接下來請你回答我的提問。」


    我的身體竄過一陣緊張感。這讓我回想起自己曾經有過這樣的經曆。


    沒錯,就是站在膠卷攝影機前的緊張感。現在習慣數位攝影之後就完全忘記了。


    在隻能拍一次的膠卷麵前演戲。不允許失敗的演技。


    我隔著看不見的膠卷攝影機,與導演麵對麵。


    「二見,你為什麽做了《amrita》呢?如果隻是為了把我找出來,沒必要冒著危險去剪輯《amrita》,隻要把《amrita》的內容寫在訊息上就夠了。就算你覺得有影片檔這種說法比較容易引起我的注意,那也隻要騙我說你做好就行了。」


    全都像最原所說的。


    如果隻是為了把她找出來,隻要佯稱我將《amrita》剪輯好就可以了,或是隻寫上「我已經知道《amrita》的效果」也綽綽有餘。無論如何,都沒必要冒著人格可能會被改變的危險,去剪輯這個影片。


    「為什麽呢?」


    最原盯著我問道。


    我心中湧上了一股成就感。


    導演現在滿懷著興趣。不是對於定本由來,而是對我,二見遭一抱持興趣。


    「你為什麽做了《amrita》?」


    既然如此,我就給她答案吧。


    用對演員來說最棒的表現方式。


    「這答案很簡單,因為我要看。我要成為定本。」


    6


    「我一邊做《amrita》,一邊思考你失蹤的理由。為什麽非得消聲匿跡呢?最原,你一開始就打算讓我看《amrita》吧?畢竟都特地找來一個身材跟臉都很相似的人了,原因也隻有這個而已吧。然後電影順利拍完了。既然如此,接下來隻要讓我看完即可,你卻忽然消聲匿跡。」


    最原什麽話也沒有說。


    「吶,最原。你該不會是在苦惱要不要讓我看《amrita》吧?我不知道個中理由,或許是經過那段時間的拍攝而產生了移情作用,總之,你對於要不要泯滅我的人格這件事感到遲疑了。最後得出的結論,就是不讓我看《amrita》。如此一來,你失蹤的理由就是跑去找新的目標了吧。」


    最原沒有回答。


    「雖然我不知道你是怎麽想的,不過給人看這部電影,就等同於殺人。要是讓人看了這部電影,你就是殺人犯。但你還是會這麽做吧,最原就是這種人,所以我想阻止你。既然如此,就隻剩下一個辦法了。那就是一如原本的計畫,由我變成定本就好了。」


    最原沒有開口。


    「而且,這並不隻是為了你而已。這部電影,《amrita》是我一直都很想看的電影。足以徹底改變人心,超越人類智慧,這不正是神的電影嗎?這種東西,我當然想看。」


    我看著顯示在電腦上的《amrita》視窗。俗話說好奇心會殺死一個人,但無論說的話有多帥氣,結果人類跟動物還是相差無幾。隻要在眼前掛了厲害的誘餌,就無法忍耐而已。


    而且。


    而且……


    「而且,還有一點。要是我看了這部電影而變成定本,最原跟我就會是情侶了吧?」


    我不禁笑了。


    「既然如此,那也不錯。」


    我在心中點了點頭。


    把最原叫來這裏的理由隻有一個,就是要讓她知道我看了《amrita》,不然我可就白白送死了。


    「所以,當我看完之後,可以把後續的一切都交給你嗎?雖然不知道我的人格會變成定本到什麽程度,但既然你一開始就要讓我看,應該是不會變得太奇怪吧。我想,可能隻是改變了精神構造,如果記憶都還留著,就不會鬧得太嚴重……拜托你可別讓畫素或兼森,還有我的家人起疑喔。不過,這點事情你應該做好準備了。如果沒有,就請你現在準備一下。」


    我看向教室的時鍾。晚上七點五十九分。我都覺得自己超會判讀場景長度,搞不好我其實很有才華呢。或許該說是曾經有才華,真是可惜。


    「那麽,就一如預定計畫,上映會即將開始。開播前請先確認一件事。除了我以外的人煩請退場,以上。」


    我坐了下來。就在教室正中央,能將螢幕看得最清晰的座位。


    將手邊的電腦拉過來之後,我輕輕敲擊了觸控板。螢幕接著就從白色的窗戶變成黑色,並出現了從十開始的片頭倒數。這同時也是我──二見遭一餘生的倒數。


    電影就快開始了。我還期待著會不會看到人生的走馬燈,但那種東西沒有出現。


    四十分鍾的片長結束後,我就已經不再是我了。


    但就算麵對這樣的狀況,我還是沒有一點後悔。不僅如此,心中甚至充斥著至今從未體驗過的成就感。


    至於原因嘛……


    就是剛才我說「既然能跟最原成為情侶也不錯」的時候。


    光是能看到她那時候的表情,我的最後一幕就是大成功了。


    我對於自己提供了超乎導演需求的素材,打從心底感到喜悅。我的人生就是為了這一幕而存在的吧。最後沒有ng真是太好了。


    不知不覺間,螢幕上顯示的片頭倒數出現了7。下一個當然就是6。


    好了,來享受電影吧。


    畢竟我是人類中唯一被選上,得以鑒賞神的電影的觀眾。


    忽然間,我的眼前一片空白。


    螢幕隨後就映照出電腦看慣的桌麵畫麵。


    隻見視窗內的片頭倒數停在3。


    我撇頭看向一旁,隻見最原站在那裏,將影片停止播放。


    「卡。」


    導演的聲音悄悄響起。


    我循著那道聲音,反射性地看著最原的臉。


    就像在拍電影時一樣。


    就像在用眼神問導演剛才那一幕拍得怎麽樣。


    最原稍微思考了一下。


    接著朝我的臉伸出手。


    靠近她之後……


    我們接吻了。


    「這是至今最棒的一幕喔,二見。」


    看來,我似乎還能再演一陣子。


    7


    從窗外照射進來的強烈陽光將我喚醒,似乎沒把窗簾拉起來就睡著了。這毒辣刺眼的采光,就是我住的破爛公寓唯一的優點。


    這時,我聽見了「咚咚咚」這樣過於符合早晨的狀聲詞。不用特地確認也知道是菜刀的聲音。雖然住在老家時偶爾會聽見,但開始自己外宿之後,我就完全和這個音效無緣了。


    那是從廚房傳來的,這就代表現在還有除了我以外的人在這個套房裏,同時也意味著我跟那個人一起迎接了早晨。真令人傷腦筋。


    我才正想走向廚房,頓時就停下了腳步。


    她就在那邊。


    而且昨天才發生了那些事。


    我到底要用什麽表情跟她搭話才好?雖然我覺得就理論來說這應該是她要煩惱的事,但應該沒辦法對她有那種期待。


    不過,不要太緊張,盡量表現自然一點才是最好的吧。畢竟我是年紀比她大的學長,要是畏畏縮縮的也太難看了,一大早好歹也要穩重點。


    既然決定了演技的方針,我便走向廚房。


    隻見一身裸體圍裙打扮的最原說:


    「早安。」


    「穿衣服啊!」


    「我有穿啊。」


    「多穿一點啊!」


    「事到如今也不用因為這樣就害羞吧……昨天晚上明明就做了更情色的事。」


    「騙人!現在這樣明顯比較煽情吧!昨天還普通多了!」


    「咦……?…………啊,也是呢。嗯。一點也不奇怪呢。」


    「咦,那個……是怎樣?難道一點也不普通嗎?吶,最原……」


    「你想太多了。也是有那種普通的。」


    「拜托了!請你告訴我吧,最原!」


    學長的尊嚴已經連個屁都沒有了。


    「沒關係的,二見。任誰都有第一次啊。」


    「你為什麽就隻會發揮那種讓人更加打擊的溫柔啊……」


    「我也是第一次嘛。」


    「你也是第一次啊!」


    這樣吐嘈的同時,我心中不禁小鹿亂撞。


    原來她是第一次啊……


    「好了,請你去那邊回避一下,我要穿衣服。」


    「到底為什麽要脫掉啊……」


    「要是把理由告訴你,你就會拿這個秘密來威脅我,或許還會對我說出不想被散播出去的話就把衣服給脫了這種話,所以我不會告訴你。」


    「你都不覺得順序很奇怪嗎!」


    想說的話堆積如山,但要是繼續待在這裏,我的腦袋可能會撐不下去,隻好垂頭喪氣地回到房間。是說那家夥已經準備好衣服了,卻還全裸在那邊等我啊……


    「我正在準備早餐,請你再等一下吧。」


    廚房傳來這樣的聲音。先不論裸體圍裙,像這樣的情境還滿煞有其事的,讓人不禁既開心又害羞。


    「如何?這樣講很煞有其事吧。」


    「你不用自己說出來沒關係……所以是在做什麽?」


    「吐司。」


    「還有什麽?」


    「就這樣而已。」


    「剛才不是有菜刀的聲音……」


    「那隻是單純拿菜刀敲砧板而已。」


    「為什麽啊!」


    「想要給你灌輸我會下廚的人設。」


    「也就是說你不會下廚吧……」


    「才沒那回事呢,我會做啊,當然會做。無論是任何國家的任何料理我都會做喔。」


    「不用這樣虛張聲勢也沒關係啦……那你會做什麽呢?」


    「魚子醬。」


    「那隻要盛在料理上就好了。」


    「請你不要誤會。我的意思是我會養殖鱘魚。」


    「我們應該是在聊料理的話題吧……」


    「這真的是在聊……」


    「……?啊,等一下!等等!你不要把諧音梗說出來!」


    「『洋食』的話題。」


    「唔啊啊啊!一點也不厲害!完全不厲害!好、好丟臉!」


    「謝謝,那我就先退場了。」


    「你現在肯定一臉得意的樣子吧!但我才沒笑!我可沒笑喔!」


    一大早就進行了這樣累人的對話。


    等了一陣子,穿好衣服的最原拿著吐司過來,並擺在各自的麵前。她的吐司上頭的起司用番茄醬寫著「love」,而我的吐司上頭則是用番茄醬畫了惡心的圖樣。這反了吧。


    「呃,那個不是我的嗎……」


    「不是啊。因為二見的吐司很惡心吧?」


    「對啊!很惡心!」


    「我不想吃那種東西。」


    「你這個人真是爛透了……」


    「二見的女朋友是個爛透的人呢。」


    「女……你……!」


    我不禁對「女朋友」這個詞過度反應。我是不是做出大錯特錯的選擇了……


    「看來是呢。」


    「你是能讀我的心嗎!」


    「無論選擇肯定或是否定都會傷到二見的話,我什麽也不好說……」


    「對男朋友溫柔一點!」


    無視了我正當的抗議後,最原咬下了看起來就很好吃的吐司。放棄吧,反正吃進肚子裏全都一樣。


    我一邊吃著惡心的吐司,並看向日曆。


    今天是星期六,不用去大學上課,明天當然也放假。所以下次去學校時就是後天,那時也會見到畫素跟兼森吧。


    要怎麽跟他們說呢……如果全都照實說出,未免太脫離現實了。話雖如此,總不能什麽都不對他們報告……正當我想著在去學校之前,得跟最原商量一下才行的時候,她開口說道:


    「不是。」


    「沒能讀心嘛!」


    「人家就是會讀心啦!」


    「就算用可愛的語氣強調也不行!」


    「啊,你剛才說我可愛了吧。請你再說一次嘛,二見學長~再說一次~」


    「最原,那個……這樣很惡心,能不能請你住手?」


    「不好意思。」


    我對剛交到的女朋友說出了惡心這種話。臉明明就很可愛……


    「我本來想說機會難得,就來打情罵俏一下。」


    最原這麽說。


    「不用這麽勉強打情罵俏也沒關係吧,以後多的是機會。」


    才這麽說,我就想起了一件事。


    對了,最原已經失敗過一次。


    本來應該多的是打情罵俏的機會,她卻沒能如願。


    既然如此。


    為了不再重蹈覆轍,盡量提供協助,才是男朋友的職責吧。


    「最原,等一下要不要一起去哪裏玩?」


    「咦……我才不要。」


    「咦!不是要打情罵俏!」


    「開口閉口打情罵俏打情罵俏打情罵俏的……二見,難道你是在印度南方受到眾人愛戴的飲料嗎?」


    「那是印度拉……不,不對!是印度式滴漏咖啡!」


    好可怕的陷阱題。


    真是慶幸我在閑來無事的時候有在逛維基百科。


    「總之,我今天還有事情要處理,等一下就要回去了。」


    「喔,這樣啊……呃,是沒關係啦……」


    「不過,明天的話就有空。」


    「明天啊。」


    明天剛好是星期日。


    「呃……最原,你有想去的地方嗎?」


    「這是約會吧。」


    「對、對啊,是約會。」


    挑明地說出約會二字,感覺又有點害羞。我覺得自己似乎比較適合擔任女主角。


    「說到約會,就是那個了吧。」


    「哪個?」


    雖然我這麽回問她,但其實內心也已經知道了。


    畢竟是我。畢竟是最原。畢竟是我跟最原第一次的約會。


    目的地隻會是那裏了。


    在這麽廣大的世界裏,隻有一個地方。


    而且,就算在第一次的約會結束之後。


    無論是第二次、第三次、第一百次、第一千次。


    我們都會去那裏。


    前提是我們沒有分手的話啦。


    於是,最原對我說出了有著絕對性,也是命中注定且必然的第一次約會地點。


    「去看電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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