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出門了。」


    「好~祝哥哥旗開得勝。」


    「……嗯。」


    哥哥帶點靦腆地點點頭出發。


    我則是揮手送他離去,直到門關上為止。


    今天的他看起來有點困。


    原因大概出在,昨晚跟姊姊的那通電話吧。


    昨天直到半夜三點前,我都沒聽到他的鼾聲。


    大概是緊張到睡不著覺。


    「那麽……」


    目送哥哥出發後,我來到廚房裏。


    該準備的,是哥哥今天的晚餐。


    午餐他說會跟姊姊一起吃,那麽晚上應該就會回家了。


    畢竟他的財力可沒雄厚到能夠連著兩餐都吃外食。


    晚餐的菜色是炒時蔬。


    少了肉類所導致的油脂不足,就擠點牙膏狀的中式調味料來彌補。


    「嗬啊……」


    ……這可不行。準備動灶炒菜的人竟然打嗬欠。


    其實我自己也睡眠不足,才會曉得哥哥直到半夜三點才睡著。


    至於原因,當然是昨晚的那段小插曲。


    我自知當時該打住的時候沒有打住,把話說得太重了。


    也自知那樣的話,傷害了哥哥的自尊。


    但我心想既然姊姊都打了那樣的電話,那麽我就該訓一訓這個擺爛又被動的哥哥,當下故意不讓步。


    那也許會害我挨打,害我被摔倒壓製。


    到時該如何應對,我腦海裏早有因應。


    我好歹也是有練過的,對打架還算拿手。


    當時,我是那樣想的──


    然而意外的是,被哥哥製伏的瞬間,我竟然動彈不得。


    那並不是臨時怯場。


    那都要怪自己的真心。


    已經發展到再也不容忽視的地步。


    是的,當時的我,忍不住心懷期待。


    心想,要是現在不反抗,接下來會進展到什麽階段。


    「…………」


    麵對繼兄──佐藤博道,我自知或多或少抱持好感。


    關於好感從何而來,具體原因我雖然說不上來,但初遇當天我要求他不可以一個人輕鬆,他卻硬甩自己巴掌逼自己喊我名字,以及明明對女生沒什麽免疫力,卻竭盡所能地避免對我這個妹妹造成困擾。可能就是這些觸動了我,帶來良好的第一印象吧。


    每當我逗著他玩,他總是一副心驚膽戰,卻又努力扮演好哥哥的角色試著接納。就是那拚命的模樣,令人感到可愛又窩心。


    而雖說是兄妹,我們相遇至今也才不過一個月左右。


    若要問我是否真的把他當哥哥看待,答案是,似乎有困難。


    那樣的好感若要分類,並不屬於骨肉之情,更像是麵對他人的那一種。


    我不禁深切體悟到,雙胞胎這檔事還真是不能不信邪。


    因為兩人不隻容貌相同,連喜歡的發型跟洗發精,甚至連對男生的喜好都彼此相似。


    然而若要進一步問這樣的心意有沒有可能發展為戀愛,答案卻是否定的。


    這當然了。兩人就算沒血緣關係,哥哥一樣是哥哥,甚至我的親生姊姊還已經是他的女朋友。


    在這樣的前提條件下,我們沒有機會發展為戀愛。


    無論怎麽想都不可能。


    昨天的我,隻不過是被正值青春的好奇心以及當下的氛圍給衝昏了頭。


    「我該不會最近一直欲求不滿吧?」


    畢竟生活在這狹小的空間裏,許多想做的事都做不得。


    看來今後我可能得多加留意一些。


    ……但,這說起來也有點像是白操心。


    昨天就算哥哥真的有什麽逾越的行動,到時我也肯定會先清醒過來。


    畢竟我向來──最討厭愛與戀情這類東西了。


    深痛惡絕,覺得無聊透頂。


    為了一時的意亂情迷而昏頭轉向,有時甚至給周遭其他人添麻煩。


    簡直就是,一無是處的玩意兒。


    其他人要為之瘋狂是他們的事,但我自己可從來沒打算擔綱喜劇的主角。


    我跟哥哥之間,保持目前的關係就好。


    隻要在這個家裏,他就願意聽我的要求。


    願意讓我撒嬌。


    願意陪我嬉鬧。


    願意當我可愛的哥哥。


    隻要這樣就夠了。


    過去如此,今後也是。


    然而……


    「目前麻煩的部分在於,我竟然也掉進那場喜劇裏。」


    我一邊將炒時蔬裝盤,一邊喃喃自語。


    是的,目前有些部分已經難以繼續維持現狀。


    也就是姊姊的事。


    當初由於天文數字級的巧合,我和雙胞胎姊姊的男朋友共同生活。


    而這該怎麽說呢?還真是頗煎熬的事。


    目前隻有兩人同居的事一旦曝光的後果先不提,而就算是一年後父母回國返家,一旦曉得男朋友跟長得和自己一模一樣的人住在一起,姊姊心中不可能會平靜的。


    由姊姊主演的這出名為愛情的喜劇,到時肯定會掀起波瀾。


    我身為舞台的幕後人員,對舞台裝置的操作勢必得格外當心。


    真是的,無端被卷入這種爭風吃醋的風波,還真是橫禍一場。


    但若是不相幹的人也就罷了,這次可是姊姊的事,那麽我也不惜為她出一點力。


    畢竟雖然是分隔兩地的姊姊,但我從小就最喜歡她了。


    點心的蛋糕要是比她大塊她就會不服氣。


    打電玩要是我一直贏她就會鬧脾氣。


    雖然姊姊是這麽難伺候,但要是把大塊蛋糕換給她,或是神不知鬼不覺地偷偷輸給她,看到那天真無邪的歡笑,我甚至比吃了大蛋糕以及電玩打贏還要開心好幾倍。


    我……喜歡姊姊的歡笑更甚一切。


    不隻當年,如今亦然。


    「那麽……」


    身為友愛姊姊的妹妹,具體方麵有什麽我能夠做的呢?其實關於目前這光怪陸離的人際關係以及未來可能衍生的疑慮,我早已經有解決的手段。


    沒錯,那個呆頭鵝般的哥哥雖然完全沒想到,但關於同居帶來的諸多問題隻要靠著一招,明天就能迎刃而解,根本不必等到一年後。


    該怎麽做?


    太簡單了。


    我把炒時蔬的盤子、飯以及湯類的碗盤擺上矮桌並用菜罩罩著,旁邊再留張字條說明今天會比較晚歸,要他自己一個人先吃。


    接著拿出手機,打給班上某個人。


    「喂?相澤同學嗎?」


    x x x


    下午兩點鍾。


    我在車站的時鍾前等著,那個人準時現身。


    「唷~!時雨~!」


    「午安,相澤同學。抱歉突然把你約出來。會不會打擾到你了?」


    「當然不當然不。而且本來就是我一直想約你出來嘛。」


    說完,亮出美白過的牙齒而笑的相澤亮。


    星雲特進班首屈一指的花花公子。


    他就連對我也一樣,從我轉學來的頭一天開始每天都試著約我出門。


    而今天的他,穿著和平常的製服大不相同的休閑服裝。


    白底的圖案t恤配上窄管牛仔褲,苗條的輪廓以及冷色係的配色乍看醞釀出清涼感,仔細一看卻又為了避免單調,脖子以及手腕佩戴了不至於過度招搖的小飾物。


    ……這跟我那個以為隻要穿上格子襯衫就是時尚的哥哥,可說是有天壤之別。其實哥哥他根本連手鐲這種東西都沒有就是了。


    至於我,也穿得比平常講究些。


    因為難洗所以平常懶得拿出來穿的粉紅束腰連身裙,搭配夏天也能穿的休閑薄外套,另外再化了點妝,腳下則是穿著高跟涼鞋,手跟腳指甲並抹上淡色的指甲油。


    也就是所謂的清純係穿搭。


    這跟我平常塑造的形象最吻合,而且最能吸引男生。


    ……雖然眼前這人是個人盡皆知的上床競速玩家,隻要對象是女人,打扮什麽的可能根本無所謂就是了。


    不過話雖如此,我總不能就穿著一身運動服來赴約。


    畢竟今天會在這裏,是準備來跟人約會的。


    「我真是太開心了,想不到時雨你竟然會主動打電話給我。」


    「想說你之前那麽熱情邀約,最近期中考也剛好結束,那何不趁今天呢?相澤你有空真是太好了。」


    「有什麽想去的地方嗎?或者是乾脆由我帶頭?我對這條街超熟的。」


    「那就由相澤你帶我吧。我畢竟才剛搬來不久。」


    「好耶~!那首先我們先去排個最近流行的珍奶吧!附近有一攤還不錯。」


    於是,相澤用極其自然的動作牽起我的手並開始移動。


    那彷佛理所當然的過程,毫不給人厭惡感的精明手腕,隻能說真是經驗老道。


    跟聽說光是牽手就花了一個月的某兩人比起來真是差多了。


    ……所以總之,接下來我要跟相澤來場約會,但原因當然不是因為我對相澤有意思。


    而是因為,這正是能夠瞬間解決我、姊姊與哥哥之間問題的手段。


    說穿了也就是,我交個男朋友就行了。


    隻要我有男朋友,就能大幅緩和姊姊受到的衝擊。


    甚至即使明天事情曝光,帶來的震撼一樣能有相當的減緩。


    就不會為了戀愛這滑稽的事,讓姊妹與兄妹關係出現裂痕。


    既然如此……這就是最佳解答。


    對哥哥也是,對姊姊也是,對夾在兩人之間的我亦然。


    是最圓滿的解決手段。


    而之所以選擇相澤,是因為即使利用了這男人,我也不會有任何罪惡感。


    就算是同樣不帶情愫,若找的是之前那位像是金肉人的人當男朋友,那可就讓人於心不忍了。


    我再怎樣也好歹是有良知的,自認看得清那條不該超越的界線。


    由這種虛假情愫所建立的關係,隨時都有可能瓦解。


    但要是不能維持至少一年,對我來說可就有點傷腦筋了。


    而麵對相澤,隻要我能接受他的上下其手,他應該也會配合我的謊言。


    而我當然也懶得管他玩弄女生的事,這樣的關係也就能惰性化維持下去。


    要為姊姊跟哥哥維持謊言,沒有人比他更好用了。


    「這家店的珍珠增量免錢啊!老板太大方了吧。」


    「原來男生也有喜歡珍珠的人。」


    「當然喜歡,我超愛的!我都規定自己一天一定要喝一次才行。」


    話裏穿插著像是隻透過腦子表層思考的爛笑話,我點了抹茶歐蕾,相澤點了珍珠奶茶,來到露天咖啡座坐下。


    首先來到的是女孩的約會勝地。可說是絕不失手的選擇。


    不過嘛……我根本不喜歡珍珠飲料就是了。


    其實我討厭的倒不是珍珠本身,而是這樣的商業模式。


    再說以我們這麽窮的家境,吃這種原價率超低的坑錢東西,彷佛牙齦都酸了起來。


    「時雨你穿便服的模樣好新鮮喔~就好像是有錢人家的千金小姐一樣,跟形象清純的你實在超~搭的。」


    「啊哈。你太抬舉我了啦。別看我這樣,其實可是個很壞心的人喔?」


    「哇喔~我超想看看時雨你使壞的樣子。話說你的手鐲也滿可愛的耶,是不是花了不少錢啊?」


    「不,這個是在路邊攤買的便宜貨。」


    「真的假的?時雨你該不會是尋寶專家吧?改天也陪我一起挑一條銀煉嘛。」


    「相澤你的項煉也滿有趣的。上麵掛的是螺絲嗎?」


    「對,這是我腦袋的螺絲。之前掉下來之後我怕搞丟才掛在脖子上。要是它沒掉下來,我期中考應該會考更高分的~」


    「哎唷,啊哈哈~」


    兩人坐下來閑聊。


    而相澤積極打開的話題,是有關我的便服。


    既然是同校學生,彼此的共通話題當然包括學校裏的事,但其實這做為約會話題並不是太好的選擇。


    畢竟學校的話題聊起來雖然快樂,並不是令人欣喜的內容。


    而要是穿著得到讚美,談論自己的審美觀而獲得共鳴,那就是令人欣喜的話題。


    兩種感情乍看相似,實際上卻大相徑庭。


    快樂容易轉化為友情,欣喜則容易轉化為愛情。


    要是不理解這一切而隻追求聊得開心,就會陷入彼此雖然敞開心胸卻難以縮短距離,一種不太樂觀的膠著狀態。


    而這個搭訕大師看來對這方麵的感情掌握得相當透徹。


    話裏穿插幽默,不讓話題中斷,卻也不令人感到疲乏。而就在這樣的閑聊過了約二十分鍾──


    「咦~這不是相仔嗎?你怎麽又~在跟女生喝珍奶了?」


    「你會發福喔~沒聽人家說那個是喝的豬排丼嗎?」


    四名男女邊說邊接近我們這桌。


    一副就是那種像是很愛聽電音的風貌。


    第一眼帶給我如此印象的四人,熟稔地跟相澤說話,同時往我瞄呀瞄的。


    「啊~相仔你又帶新的女生了吧~」


    「還真的耶。你換對象會不會換得太快了~?」


    「有時真搞不懂相仔你是有女人緣還是沒女人緣。」


    「哎唷,你們是從哪裏冒出來的。美緒你不要說什麽新的女人好嗎?」


    「……他們是相澤你的朋友嗎?」


    「啊啊抱歉,時雨。真沒想到會碰到這群吵翻天的家夥。他們是我國中死黨啦,隻是每個都太蠢了上不了星雲。所以你也把他們當白癡就好。」


    「啊,好過分喔~」


    「你叫時雨啊?有聽到他剛才說的嗎?這小子就是這麽惡劣,你還是別跟他走太近比較好喔~」


    「你們夠~了~沒~」


    看來約會途中不小心碰上他的老朋友。


    隻見相澤尷尬地試圖趕走四人,但四人都像是找到樂子似地,說什麽也不肯離開。


    最後相澤也隻好死了心,問我可不可以六個人一起出遊。


    我本來就不在乎是不是兩個人約會,因此也答應了他們。


    接著隻見他們七嘴八舌地商量,最後六人決定到附近的遊樂場打保齡球。


    「呀~時雨你打得好好喔~!竟然又是一記全倒~!」


    「耶~!來來來,擊個掌擊個掌!」


    「你的姿勢好優美喔。時雨你是不是有練過?那怎麽看都不是一般人的體格吧。」


    「是的,我從小三到搬來這裏之前一直有練空手道。」


    「格鬥技!?真想不到~!看你外表明明就超像千金小姐的!」


    「相仔啊,你們要是吵架的話你會不會輸給她啊?」


    「不不不,不可能吧?你看,我好歹也是有六塊肌的。」


    「你那腹肌隻是好看而已吧~平常隻有健身卻沒在運動,這樣最好是打得贏有格鬥技經驗的人。」


    一群人帶著光是待在一旁都令人疲勞的情緒高氣壓,一發生什麽事就樂不可支,要是打出全倒,更是好像過節一樣歡天喜地。


    我根本不能理解,這到底有什麽好高興的。


    說到人生裏值得像他們現在這樣雀躍的事,不知道會有幾件。


    但他們毫不在意我的困惑,試圖將我擺在他們熱情風暴的台風眼裏。


    兩個女生積極地黏著我不斷供應話題,兩個男生在稍遠的位置擺出各種誇張反應炒熱氣氛,相澤則是在我這個(照理說)剛加入陌生團體而感到無助的人身旁,守護我免受女生們帶來的壓迫感,並體貼地帶領我融入氣氛。


    完美過頭的陣式讓我心想。


    這一切八成是事前串好的。


    咖啡廳的相遇根本不是偶然,而是相澤事先找來的人馬。


    也可能其實他們今天本來就打算五人出遊,隻是臨時變更計畫。


    若這一切真的是串好的,這個人的手腕也未免太老練了。


    約會就是要一對一。


    不少男生被這樣的刻板觀念所限製,但是對女生來說,男方的交友圈大小,受女生重視的程度有時甚至超越了容貌。


    相澤試著彰顯的不隻是他自己,而是一個以他為中心的世界。


    跟我在一起就能過得這麽快活──向人行銷這樣的非日常。


    當然我對他毫不感興趣,這些一點都不能打動我。


    但那些對他有好感……明知他是個渣男卻又愛冒險的女生來說,相澤就宛如能帶領人擺脫乏味日常的白馬王子。


    記得他期中考成績並沒多好,但好歹也是星雲的特進班。


    就算再不濟,應該也能考上還可以的大學。


    要是將來進貿易公司之類的,能成為能幹的業務員打下一片天吧。


    「………………」


    如此這般,我看著八麵玲瓏的相澤。


    不知怎地。


    ……開始感到,極端地令人作嘔。


    但這絕不隻是相澤的錯。


    他一如事前預料,是個對女生溫柔體貼的男生。


    而對我來說,再也找不到比他更方便的男生。


    對於他,我沒有挑剔。


    但……這樣的伎倆,我過去就見過一次。


    在大約十年前。


    這讓我不禁回想起。


    想起那個……造成我跟姊姊離異的,母親的外遇對象的身影。


    x x x


    我的母親跟親生父親,兩人相差10歲。


    母親是寫真偶像出身的演員。


    親生父親是有一定規模的出版社的編輯……記得應該是這樣。


    我不清楚兩人當初是怎麽認識的,但他們在母親22歲,父親32歲時互許終生。


    母親趁著結婚宣布息影,之後生下我跟姊姊。


    在我記憶裏的家族肖像,也曾經是一幅幸福的團圓光景。


    當時我深信,那樣的景象永恒不變。


    但……如今回想起來,那也許是一樁不登對的婚姻。


    我們成長到懂事的年紀時,母親依然保持著年輕貌美的光彩。


    那對小時候的我們來說同樣是種驕傲,而每次被人誇讚長得像母親,更是讓人開心的事情。


    相較之下,父親相貌並不突出,桌前辦公的生活也讓他體態鬆弛,才三十過半發線就開始後退。


    關於這件事,他本人似乎也很在意。


    而不知是否因此對總是年輕貌美的母親感到內疚,讓父親成天埋首於工作裏,試圖以金錢彌補。


    印象裏他不隻晚歸,甚至還常常跨日後才回到家裏。


    爸爸什麽時候回來?


    爸爸工作很忙。他在為我們努力工作。


    之所以對獨缺父親的餐桌上這樣的對話印象深刻,或許是因為它重複過太多次吧。


    之後……隨著父親不在家的時間與日倶增,某人取而代之地經常現身於一家人麵前──那個叫做高尾隆史的男人。


    喔,你們叫晴香跟時雨嗎?都跟媽媽一樣是美人呢。


    高尾隆史。


    最近電視劇裏也常看到的實力派演員。


    我們兩姊妹頭一次跟這人見麵,應該是在母親演員時代的朋友所主辦的bbq派對上。


    父親沒回家的周末。


    我們被母親帶去參加那個派對,她跟我們介紹這個人。


    當時的高尾應該剛過二十歲,或者是還不到?反正就是接近這年紀。


    中性的容貌,細致的肌膚。


    泛紅的發絲,營造暖男形象的蘑菇頭發型,充滿時尚感的耳環。


    這樣的他對肌膚與指甲的保養也毫不疏忽。我記得很清楚,當時對他的第一印象是,原來男生也有這麽漂亮的人。


    而他的談吐也跟外表毫無落差,因此姊姊也相當親近他。


    但我從頭一次見麵起,就對他沒有好感。


    我就是沒辦法喜歡他。


    可能是因為當時的我雖是小孩,卻已經對母親與高尾之間的距離感到有些突兀。


    而這樣的突兀感,隨著高尾開始待在我們家中而跟著增強。


    每當麵對他時,原本那個最寶貝我們的母親,眼裏彷佛再也看不見我們的存在。


    ……而如此大膽的幽會,當然不可能長久。


    沒多久,母親的外遇就被父親發現。


    但我並不記得他們有太多爭執。


    不知道父親是不是覺得自己對母親虧欠太多,連想認真動怒也氣不起。


    若當時父親明確表態,警告母親甚至是以暴力相向,也許都能帶來更不一樣的結局。


    甚至搞不好母親就是抱此期待,才會毫不掩飾地與人一再幽會。


    ……時至今日回想起,多出不少新的發現。


    但,這些都是過去的事了。


    事到如今已無從確認。


    帶來的結果,兩人離婚了。


    曾以為恒久不變的家族瓦解,我跟著母親,姊姊跟著父親,各分東西。


    當然,事後母親回去找外遇對象高尾──而也理所當然地,會跟有兩名子女的人妻外遇的男人,不可能會是什麽好東西。


    還不是因為你是人妻,我才會有興趣。如今離婚了你就隻是個人老珠黃又帶了拖油瓶的女人,少不知好歹地跑來煩我!


    這是高尾最後丟給母親的話。


    母親哭哭啼啼了好幾天,我隻能心冷地看著這樣的她。


    心想她毀了整個家庭,拆散我跟姊姊,把周遭弄得一塌糊塗,最後是這樣的下場。


    怎麽會有如此愚蠢的行徑。


    從那之後,我就對戀與愛,諸如此類少女抱持的幻想再無興趣。


    不隻當時,現在也一樣,今後也無意矯正這樣的心態。


    要當那種滑稽喜劇的主角,我絕對敬謝不敏。


    x x x


    「呼~打得真痛快~」


    「結果時雨的分數遙遙領先耶~」


    「想不到我竟然會有保齡球輸人的一天。好恨啊~」


    「哈哈!相仔你就隻有跟女生一起的運動比較厲害而已啦。」


    打完保齡球,一行人離開遊樂場,走在通往車站的天橋上。


    時間是晚上19時。


    隨著夏季將近,下山的太陽拉著漸長的尾巴,在夜幕裏燃著晚霞。


    再過不久,天就會暗下來了。


    但像他們這樣的人種,可不會因為天黑就宣布解散。


    而話題也理所當然地,切換至晚上該上哪兒玩。


    「欸欸,接下來怎麽辦?」


    「還會怎麽辦?星期六的晚上當然要來點這個啊~」


    「「「內行!」」」


    從後方挺到前頭的其中一個男生擺出像是把什麽一飲而盡的動作,其他人也浮誇地表達同意。


    當然,那指的絕不是珍珠飲料。


    ……但,這件事我可就不太想捧場了。


    以我的年齡這樣講其實理所當然,但我不曾喝過酒類。


    既然連喝醉了可能會變得怎樣都不清楚,我實在不願在他人麵前喝酒。


    這不是怕給人添麻煩,而是不想在他人麵前露出破綻。


    他們今天專程來圍捕我這隻獵物,盤算的不外乎是將我拖進他們的圈子裏並以酒灌醉,接下來就能為所欲為。


    對那些與年齡相符而放不開的端莊少女,這或許是立竿見影的攻陷手段。但是──


    「那大家先去超商一趟後再去阿正他家吧。時雨你當然也會來吧?」


    這次的情況,我一開始就是為此而來,沒必要多此一舉地跑這種殺死腦細胞的程序。


    ……我從剛剛到現在,已經把該跑的步驟全都跑完了,有充分藉口謊稱自己對相澤有好感。


    時候差不多了。


    還是趁早把相澤一個人帶走吧。


    隻要由我主動邀他,對方也能省掉跑這程序的力氣,照理說不會拒絕才是。


    盤算好的我,轉過身子麵向相澤。


    「那個,相澤────────咦?」


    瞬間──


    轉身途中視野掠過的,天橋底下的公園裏頭的景象──


    帶給我某種,像是被雷擊中的強烈震撼。


    視野扭曲歪斜。


    心髒要命地開始劇烈驟響。


    全身像是進三溫暖般滲出汗水,身體卻像是連骨幹都寒凍顫抖。


    好、惡心……


    手忍不住摀到嘴上。


    內髒像是整個被翻攪了一遍。


    肚子裏像是有什麽比胃酸濃上幾十倍的東西在滾滾沸騰。


    而且,眼看就要從嘴裏吐出。


    然而──


    這是、什麽──


    我、為什麽、為什麽會、像這樣──


    「嗯?怎麽了?好啦,一起走吧,時雨。我們大家已經是死黨了不是嗎?」


    「……………………」


    「時雨?你在看哪裏?」


    「……抱歉,我身體好像不太舒服,先回家了。」


    「咦咦~!小雨你剛剛不是還精神很好嗎!」


    「就是說啊。你是高分少女耶,哪有說走就走的~」


    「安啦安啦,我們不會喝那種太辣太嗆的。」


    「對啊對啊。夜晚才剛開始,接下來才正要嗨耶~」


    「──好了啦你們。」


    板著臉製止夥伴們的,是相澤。


    「她臉色是真的不太好,你們就別勉強她了……不過臉色這麽差的話搭電車也很吃力吧,時雨?附近有個地方可以慢慢休息,我帶你去那地方好了。」


    說完,相澤將手繞到我肩膀上。


    看來就算我不照行程走,他也打算來硬的。


    ……我對愛與戀之類毫無興趣。


    覺得那是世上最無益,最該唾棄的玩意兒。


    因此當然地,我對自己的純潔並沒有什麽矜持。


    反正遲早有一天,會栽在誰的手裏。


    那麽對象是誰,其實問題並不大。


    甚至即使對方是異性關係糜爛的渣男也一樣。


    原本我是這麽想的。


    啊啊,但是現在──


    一想到他的氣息將吹上我的頭發──


    一想到他的指頭將碰觸我的身體──


    一想到他下流的欲望將衝著我的身體傾瀉而來──


    這人一切的一切──都令人作嘔到忍無可忍。


    「那麽我們走吧。別擔心,我會用最溫柔的方式照顧你的,好嗎?」


    「…………我不是說………………了嗎……」


    「咦?什麽?我聽不見你說的話。」


    摟住肩膀的手更加施力。


    緊緊扣住的指甲像是在宣稱,他不會輕易放人。


    但與那同個瞬間,我的身體早已經動了起來。


    身子蹲下解開相澤的摟肩,身子順勢橫向回旋。


    高度幾乎貼地的一記水平踢腿掃上相澤的腳底,他的身體於是朝地麵倒下。


    我則是重新起身並抬起腿,緊接著對準躺倒在地上的他,腳跟狠狠地砸向臉旁。


    高跟涼鞋的鞋跟承受不住威力,在相澤的臉旁應聲折斷。


    突如其來的暴力讓相澤啞然無聲,我則是對著他咆哮。


    「我不是說要回去了嗎!!」


    他們,並沒有再追上來。


    x x x


    大家被時雨的咆哮給吞沒,現場氣氛跟著凍結。


    等到眾人終於解凍,她遠去的背影已經漸漸縮小。


    在回家途中的上班族,以及站前補習班學生的人群喧囂裏,相澤的朋友們聚集到他的身旁。


    「喂,相仔你不要緊吧?」


    「嚇死人了!她是怎樣?突然就抓狂,哪裏像什麽千金小姐的樣子!」


    「接下來怎麽辦,相澤?要去把她追回來嗎?」


    「喔?逮人嗎?要把她逮回來嗎?」


    但,相澤對這主意搖搖頭。


    「不,還是算了吧。反正我一開始就覺得出手像是在打空氣。再說……」


    「再說?」


    「被她這樣…………還挺痛快的。」


    「「「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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