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柳兒知道瞞不過聰明的二哥,隻得把那日所見說了一遍。當然,她還沒傻到把連君軒扯進這種尷尬裏,末了含糊說道:「我找人打聽過了,那婦人叫巧娘,是老林河鄭家人,年輕守寡無子且父母早亡,回到兄嫂家後常被苛待。咱娘墳前的祭食不斷,許是餓極了,常去找吃的,這才識得了阿爹。阿爹心軟,見不得人家受苦,巧娘又受了咱娘的陰德,所以才……」


    楊誠越聽臉色越複雜,眉頭死死皺著,手裏的茶碗端起又放下,卻不見沾上一口,顯然心裏也很是矛盾。


    楊柳兒偷偷在心裏歎氣,她來到這個時空時陳氏已經去世了,對於她來說,那不過是個記憶裏待她很好的女人。但對於楊誌、楊誠和楊杏兒來說,那卻是最疼最親的娘,哪怕再明事理,依舊不容易接受。


    「小妹,你回去睡吧,這事誰也不要說,等我想想再商量!」楊誠無力的擺了擺手,攆了小妹出去。


    楊柳兒實在覺得自己方才的話有些站著說話不腰疼,訕訕笑了一下就起身出去了,站在門外,見到二哥映在窗上的影子,好似分外哀傷,她心裏的愧疚就更深了。


    連君軒本來就有些擔心,這會輕手輕腳地走過來,扯著楊柳兒回去後院,又爬上了柿子樹,兩人沉默著依靠在一處,吹著夜風,眺望山林夜色。


    連君軒怕楊柳兒心裏悶出什麽病,無法之下又把自己的身世晾出來,「別想太多,大叔那麽疼你,即便家裏添了人也不會不疼你。再說,你總比我強吧,我可是姥姥不親、舅舅不疼,不對,我連姥姥和舅舅是誰都不知道。有人說我娘是個花娘,有人說我娘是戲子,我小時候問我那個爹,結果被踹了個跟頭……」


    果然如他所想,楊柳兒一聽見他說的哀傷,立刻把心裏那點煩惱拋開了,主動往他懷裏靠了靠,輕聲安慰道:「小時候再不好,你也平安長大了。以後我疼你,我們全家都待你好。」


    聽了這話,連君軒的嘴角偷偷翹了起來,嘴裏卻輕輕歎了一聲,臉頰上立刻收獲了一枚香吻……


    第二日早晨,楊家的飯桌上氣氛越發詭異了,楊山和楊誠都掛了兩隻黑眼眶,心不在焉的喝粥吃饅頭,若不是楊柳兒抬手幫忙挾菜,兩人都不知眼前還有菜盤子。


    這異於往常的早晨,讓謝家姊弟三個也瞧出了端倪,越發勤快做活不說,連走路都恨不得把腿抬到肩膀上,生怕惹出一點動靜讓主子惱了。


    待飯桌撤下,楊山尋出前日硝製的幾張皮子,打算好好刮一刮,可惜手下的刀頭沒了準,差點劃到胳膊。


    楊柳兒看見了,趕緊好說歹說勸著父親放下皮子,去田裏看麥子。眼見收獲在即,黃澄澄的麥浪,多少都能讓一輩子種田的父親收回一些心神吧,正如此想著,楊誠卻是回屋換了衣衫,坐車進城,走前囑咐連君軒幫忙照管家裏,他怕是要晚些回來。


    連君軒自然應下,一整個白日裏都沒去自家工地,就守在楊家,楊柳兒一整日也是心不在焉。


    好不容易盼到傍晚,楊誠坐車回來了,吃過晚飯,兄妹倆一同進了東廂,連君軒極有眼色的扯了個借口躲出去。


    楊誠足足喝了兩杯茶水,這才說道:「我同大哥商量過了,阿爹身邊是該添個人伺候。」


    聽見這話,楊柳兒的心思轉了轉,猜測兩位兄長是不願父親續娶,一來不想娘親的位置被人占據,二來也怕繼母存了私心,攪得家宅不寧。想明白後她就道:「這事你和大哥出麵都不好,不如交給我吧。左右以後我都要出嫁,做個惡人也沒妨礙。」


    楊誠猶豫了一下,到底也覺得做兒子的不好張羅給父親納妾,於是就點了頭。


    既然事情有了章程,楊柳兒也就放心了,當晚睡的極好。第二日準備了一些東西就帶著連強出門,連君軒原本想要跟,楊柳兒卻是不肯。又不是什麽好事,少一個沾手自然最好。


    鄭巧娘這一日照舊餓著肚子做好早飯後,又被嫂子攆出門去砍柴,不想剛剛出村就被人攔住了,她有些驚疑的打量著眼前的小姑娘。


    小姑娘身穿桃紅的細布斜襟衫子,係著月白的裙子,腳下的繡鞋很精致,肩頭上垂著兩條黝黑的辮子,發梢的絲帶上墜著兩粒珍珠。小臉白晰紅潤,大眼有神,笑吟吟望著自己的時候可見臉頰上兩個小巧的酒窩,顯然是個富庶人家的閨女。


    她下意識地捏緊手裏的柴刀,顫聲問道:「這位小姐,您攔住小婦人可是有事?」


    楊柳兒也在細細打量她,先前夜色太暗沒有看清楚,如今在豔陽高照下,她倒是有些理解父親的心情。隻看容貌和身形這鄭巧娘就是個惹人憐惜的,雖然衣裙破舊,身子也瘦得好似隻剩肉皮包著骨頭,但五官卻很柔美,輕輕皺著眉頭的時候,怕是每個男人都想把她護在懷裏。


    怪不得連強打聽回來的傳言有些不堪,寡婦門前是非多,更何況還是美貌無依靠的寡婦。


    想罷,她甜甜一笑,先自我介紹起來,「這位嬸子,我是柳樹溝楊家的麽女。」


    「啊!」鄭巧娘吃了一驚,手裏的柴刀瞬間就掉在地上,連差點砍到她的腳背也不曾察覺,雙手死死揪著衣角,怯懦道:「我、我不是,我沒有……」


    楊柳兒無奈歎氣,上前撿了柴刀,扯著她避到路旁的林子裏,這才說道:「我家阿娘去世的早,阿爹身邊沒人伺候衣食,所以我們兄妹打算尋個穩妥人納進家門。聽聞嬸子性情柔和又手腳勤快,我這才冒然找來。按大宇律法,嬸子守寡過了一年就可以憑本意擇人再嫁,若是嬸子不嫌棄我們楊家貧寒,那明日我就安排馬車,接你到柳樹溝了。」


    「撲通」一聲響,鄭巧娘勉強堅持到聽完,隨即雙腿一軟坐到了地上。她這兩年常去陳氏墳前找吃的,常見到那人在亡妻墳頭拔草、培土,甚至坐在一旁說話,一說就是很久,她心裏不知有多羨慕,是後來被兄嫂苛待得太苦了,她蹲在墳前哭泣時不小心被發現,自那之後就常收到那人特意留下的幹糧。


    這一點難得的憐憫和關懷,令她忍不住生出一些心思,盼著有朝一日能跟了那人,哪怕沒名沒分,哪怕被所有人戳了脊梁骨,她也不在乎。


    可是不過兩年時間,楊家兒女越來越出息,家業越來越興旺,多少黃花大閨女想嫁進楊家都不能如願。她一個寡婦,身後還跟了吸血蛭一樣的兄嫂,別說楊家,就是貧寒農家都不會收她進門。


    結果今日楊家麽女卻明明白白的告訴她,要納她為妾,踏進楊家門伺候那人,多日的盼望突然成了真,她開始害怕是不是昨晚的夢沒有醒,再睜開眼睛的時候,是不是就會發現一切都是假的……


    楊柳兒等了半晌,見鄭巧娘用力地眨著眼睛卻不肯吭聲,於是問道:「嬸子可是不願意?」


    「不,我願意!」鄭巧娘幾乎是下意識地伸手抱住楊柳兒的小腿,聲嘶力竭應著,「我要進楊家門,做牛做馬也願意!」


    楊柳兒聽了心裏不禁有些泛酸,可為避免以後家宅不寧,還是硬著心腸說道:「既然嬸子願意,那我們就先小人後君子,有些事要先說個明白。我們楊家兄妹四個已經足夠孝順阿爹,不想再添什麽弟妹,不準備找人管家,嬸子可聽清楚了?」


    不想要弟妹,就是進了楊家門不能生養;不準備找人管家,就是楊家的家財也別想沾半點。孫巧娘聽了不由怔楞,臉色白得徹底。


    楊柳兒極力不看她的神色,轉而又扔出一枚「甜棗」,「不過,你若是能安守本分,照料好我阿爹。我們兄妹絕對不會虧待你,平日吃穿用度自然不會差,每月也有零用銀子。將來即便我阿爹先走了,你也不必擔心無人為你養老送終。」


    說完,她從懷裏又掏出一張契紙,遞到鄭巧娘眼前,「這是賣身契,你若是能遵守,就按個手印,我們家明日來接人也好有個憑證。若是你不想簽,那就當我今日沒來過。」


    「不!」鄭巧娘急忙搖頭,不管是賣進胡家還是留在娘家,等著她的都是一個死字,區別隻在於時間長短罷了。但進了楊家,即便再不好也能活命,更何況那個人早就紮根在她心裏,不然她那晚也不會跑去陳氏墳頭哭泣……說罷,她也不等楊柳兒找印泥,直接咬破拇指,在契紙上重重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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