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活動可真是不得了呢……」


    我憶起堪稱暴行的那場嶄新將棋活動(?),如今仍不禁渾身打顫。


    愛仰望著我,並提出疑問。


    「這麽說來,『浪速筋將棋之道』不會再活動了嗎?」


    「這麽嘛……不好說呢。」


    她們並非沒有人氣,況且愛才剛成為女流棋士,關西本部高層也有可能會想藉此大賺一票。


    不過嘛,嗯……


    「……js研成員怎麽說?」


    「她們說很好玩,還想再登台表演,但是絕對不想再下閉眼將棋了!」


    我想也是。


    閉眼將棋能炒熱氣氛,因此經常在將棋活動中舉辦,不過即便是職業棋士,壓力亦非同小可。


    若要再度讓js研成員站上舞台……這回得確實準備歌曲與舞蹈,在完美的狀態下讓她們登台才行,這才是身為師傅(製作人)的職責。


    「不過啊,想不到自那時算起還不滿一年,你們倆都已經晉升為女流棋士了。我家弟子真讓人吃驚呢。」


    「就連我也不敢置信……」


    愛語帶不安地說道。


    白天旁觀頭銜戰時,我或許威脅過頭了。


    因為這孩子天資過人,我才忍不住想一鼓作氣將許多觀念灌輸給她……然而愛隻不過是年僅十歲的女孩子。


    前途漫漫,一點一滴教導她即可。


    「不過我對於女流棋士的工作與觀念一知半解。這回頭銜戰,你隻要仔細觀察前輩女流棋士的舉止態度,當作參考就好。」


    「好……好的!」


    愛欣喜雀躍地點了點頭,並從身後緊擁住我。


    雖然希望愛能盡快獨當一麵……但每次她像這樣撒嬌,我的決心就會輕易被擊潰。好可愛哦可惡。


    接著,那天夜裏──


    在新京極閑晃一下之後,我們便入住會長安排的旅館,早早就寢。


    由於不是溫泉旅館而是飯店,因此沒有什麽可做的事。而且考量到兩位對局者的疲勞,每逢頭銜戰都會舉辦的前夜祭典與相關人員限定聚餐都無法舉行。於是第二局前一天舉辦的前夜祭典,便等於第二、第三局兩天份的前夜祭。


    我住單人房,愛則與男鹿小姐同寢。


    本來我們師徒兩人同住一間房也無妨,況且我們是臨時入住,因此我向會長表示兩人住單人房也沒關係。然而──


    『貴為頭銜保持者,且是位居最高位的龍王,怎麽可能讓你和人同住。你可是肩負棋界未來的支柱,麻煩抱持一點自覺。不允許你和小學女生弟子共處一室。兩人同住單人房這種事絕對敬謝不敏。聽見沒?』


    在會長如此叮囑之下,我也隻好聽從。


    那位性情敦厚的會長難得語氣如此凝重,肯定有至關重要的理由。雖然我和弟子本來就住在一起。


    身負永世名人的名號,果然必須格外注意形式。我也得向他看齊才行……


    「呼~…………今天走了很多路,感覺很快就能進入夢鄉……」


    棋士大多是夜貓子,畢竟是室內派,稍微運動一下馬上就渾身疲憊。


    我在小學三年級時成為小學生名人,國中生時晉升為職業棋士,年屆高中生便當上了龍王。換言之,我是同年代將棋棋士的頂尖,以將棋這項室內派競技來說,我也足以充當同年齡層的代表人物。我是室內派競技頂尖中的頂尖。換句話說,我的腳好痛。


    時刻才剛過九點,濃濃睡意便向我襲來。


    我將手機放在枕邊充電。


    當我正要設定鬧鍾時,愛傳了line給我。


    『師傅,晚安。』


    隨訊還貼上了愛與男鹿小姐穿著浴袍的模樣。她們看起來相處得不錯,讓師傅我也放心了。


    「好了,我也早點睡吧……」


    我鑽進被窩,闔上眼簾。就在我準備迅速潛遊夢鄉之際──


    叩、叩、叩。


    某人敲門的聲音響起了。


    是我的房間……嗎?


    「都這種時間了,會是誰啊?」


    我害怕是酩酊大醉的月夜見阪小姐闖入,擺好架式開啟門扉──


    想不到佇立眼前的,卻是出乎意料的人物。


    「……供禦飯小姐?」


    「陪我散步。」


    「啊?」


    …………啊?散步?


    「我說,供禦飯小姐……」


    為了不讓相關人員撞見,我偷偷摸摸溜出飯店,壓低聲音,向同樣偷偷摸摸走在前頭的明日主角提問。


    「都這麽晚了你要去哪?便利商店嗎?」


    「去個好地方」


    供禦飯小姐有如伏見稻荷狐狸一般揚起嘴角,隻回答了這句話。


    從剛剛到現在,她怎麽樣也不肯告訴我目的地。真教人不安……


    遠離飯店之後,我們開始並肩漫步。


    我們穿越傍晚與愛走過的新京極,往四條大橋的方向邁進。


    這個區域有許多酒館。因此即便夜色已晚,路上依然人聲鼎沸。


    我有種不祥的預感。


    「……該不會是要去喝酒吧?」


    「討厭啦龍王,我像是那種壞孩子嗎?」


    供禦飯小姐笑容滿麵地如此說道。


    那樣看起來反而像極了大壞人。她到底要把我帶去哪裏?


    然而我的不安並未持續太久。


    「請看那邊。」


    供禦飯小姐將身子探出四條大橋的欄杆,接著攤開扇子,以浮誇的動作指向並肩坐在河畔上的人。


    「那即是鴨川名勝,『等間距就坐的情侶』!」


    「…………哦~」


    確實是名聞遐邇沒錯啦……可是值得讓人在對局前夜溜出飯店觀賞嗎?


    「不過真的是等間距排列耶,難道有什麽法則嗎?」


    「戀愛是沒有法則的唷。」


    供禦飯小姐「嗬……」的一聲撥起發絲,似乎覺得自己說了句絕世名言。那模樣久違地讓我有點火大。


    這女人,我可要回去了喔。


    「……所以呢?你是為了讓我看這種東西,才在我即將進入夢鄉時襲擊房間,特地在三更半夜帶我出來嗎?」


    「龍王您白天不是與弟子逛遍了京都嗎?機會難得,我想讓您也體驗一下大人的京都……這才是真正的京都。」


    「白天我已經充分體驗過啦!鴨川確實非常有名,但和嵐山與嵯峨野相較之下……嗯。」


    「唔……」


    供禦飯小姐噘起了唇瓣──


    「今天這場第二局,因為地點不好的關係,讓我無法拿出實力。」


    她道出了令人感到意外的發言。


    「天龍寺對我來說是客場。」


    「客場?」


    「沒錯。」


    我絲毫不明白供禦飯小姐話中含意,滿腹問號。


    京都應該是她的主場才對啊……?


    察覺到我表情不對勁之後,供禦飯小姐激動地高聲說道:


    「天龍寺本來是為了鎮壓後醍醐天皇的靈魂,由足利尊氏所搭建的寺院。是來自關東的蠻橫暴徒,企圖封印天皇而建造的。在那種場所對局,會陷入不利局勢也是顯而易見。」


    「原……原來如此?」


    總覺得像是在找藉口……


    「何況嵯峨根本算不上京都。那裏是用來種植繳納給京城的蔬菜,或是在假日出個遠門,來趟當天來回小旅行的場所。在那種鄉村下將棋,當然隻能下出俗氣的棋步!」


    「…………」


    這番話絕對不能讓嵯峨居民聽見……


    大概是因為輸棋,供禦飯小姐罕見地任性胡鬧了起來。


    雖然開記者會時,她看起來一點也不放在心上,實際上肯定很想對四周的人遷怒,以泄懊悔之情。


    之所以邀請我深夜散步,恐怕也是因為獨自關在房內,她就會一直憶起今天的將棋。


    她一定是認為必須找個人聊聊天,強製自己轉換心情才行。


    這也是了不起的勝負術之一。


    「知道了、知道了啦。」


    我聳聳肩說。


    「我會陪著你,直到你滿意為止,所以好歹告訴我要去哪裏吧。」


    「去探勘對局場。」


    「這麽說來……第三局要在鴨川河畔舉辦嘛。」


    「是的。河畔上搭建了特設舞台。」


    供禦飯小姐有些自鳴得意地向我解釋。


    「提到鴨川河畔,夏季的『※納涼床』的確遠近馳名,但同樣在河畔舉行表演的歌舞伎,已成最近的潮流。這次櫻花戰,便要借用歌舞伎舞台來下將棋。關注度和昨天不可同日而語。」(編注:建設在河畔的餐廳等等。)


    「歌舞伎的舞台……是嗎?」


    「歌舞伎是從京都河畔起家的。同樣的,將棋亦是以京都大橋家為正統世家逐漸發展而成。大橋家族至今仍代代製作將棋棋子,也是京都的貴族。」


    這件事我從師傅及年長棋士口中耳聞過。


    將棋的發祥地是京都。


    因此關西棋士總認定自己才代表了將棋正統。


    這麽說來本因坊秀埋(燒賣)老師也提過,盤師的係譜分為以京都為中心的禦所派,以及以江戶為中心的城棋盤師係譜。


    「供禦飯小姐你的祖先也製作過將棋棋子嗎?」


    「據說時運不濟時,會兼差製作將棋棋子,或是歌牌的卡牌。」


    「原來供禦飯小姐的祖先也做過這種兼職啊,真教人意外呢。是多久以前的事啊?」


    「江戶時代左右吧~」


    比預想中還早了三百年左右,真不愧是京都貴族……


    「還有其他的呢,例如繪製春宮圖。」


    「春宮圖?」


    「借用現在的說法,就像色情漫畫吧。」


    色、色情!?


    「與江戶浮世繪不同,京都以肉筆畫──直接用顏料在紙上繪製的畫作為主流。因此對涵養甚高的貴族而言,是最理想的兼職工作。」


    「原來如此,所以供禦飯小姐才會擁有如此色情的身體……咳咳!!所、所以供禦飯小姐您才具備寫文章與攝影的才能呢!不過用不著畫色情圖,畫普通的圖不就行了嗎?」


    「無論哪個年代,薄本都是最暢銷的。」


    薄本……?


    我刻意無視那個陌生的詞匯(反正肯定不是什麽正經的詞),將對話繼續下去。


    「所以呢,從這裏看得見那座舞台嗎?」


    「還得去更上遊才行,大概在三條大橋附近。」


    「是更往上的那條路嗎?」


    「沒錯。有個叫先鬥町歌舞練場的地方,就在那附近。現在天色已經很暗了,從這裏看不見。」


    「怎麽辦?走過去嗎?」


    三條離這裏約一個車站的距離,不算太遠。


    「說的也是,走吧。」


    語畢,供禦飯小姐便勾住我的手臂,緊緊貼了上來。


    貼了上……咦咦咦咦咦!?


    「等等!?咦咦咦!?你、你幹嘛貼上來啊!?」


    「我們可是要走在鴨川的河畔上,表現得像對情侶才符合禮數。這是京都的傳統。」


    是這樣嗎!?這真的是京都的傳統嗎!?


    可是今天京都市內聚集了滿山滿穀的將棋相關人員,而當中應該也有些人會來這附近喝酒。


    倘若被誰撞見這副模樣……!


    而且事跡敗露給愛和師姊知道的話……!!


    「我們……真的是隻是去探勘吧!?對吧!?」


    「探勘探勘~」


    供禦飯小姐樂不可支地喊著。她緊緊黏住我,將我的左臂埋進豐滿的雙峰之間,然後往鴨川河畔走去。


    「到這附近就行了。」


    走下河畔之後,恰巧有其他情侶離開,發現空位的供禦飯小姐隨即停下腳步。


    「來,坐吧」


    「啊啊?」


    供禦飯小姐拉住我的手臂,理所當然似地在河畔坐了下來。


    咦……?


    「等、咦?要坐嗎?……為何?」


    「唔~嗯……我累了。」


    「我們才走了三十步左右耶!」


    她根本隻是隨便想了一個理由吧!


    「不是要去探勘明天的對局舞台嗎!?我們是為此才溜出飯店的吧!?」


    「對局舞台就留作明天的餘興吧。」


    「你到底是來做什麽的啊!?」


    我忍不住放聲怒吼,結果四周的情侶全都皺著眉頭望向這裏。


    「怎麽了、怎麽了?」


    「情侶吵架嗎?」


    「竟然對女孩子大吼,真差勁……」


    唔……!


    明、明明我才是被耍著玩的人……明明我才是受害者……!


    「龍王,喊那麽大聲會給四周的人添麻煩的。趕緊坐下,和我悠哉談天吧」


    「…………」


    我隻好不情不願地原地就坐。


    話說在前頭,我真的是打從心底不情願喔。


    我絕對沒有一絲『我終於也躋身鴨川等間距情侶的行列了……!』,或『而且還是和附近人群當中最亮眼的美女一起,根本是人生勝利組嘛!』,或『供禦飯小姐的胸部未免太豐滿了吧……?』這種想法。


    供禦飯小姐從隨身包包裏頭拿出保溫瓶,將飲料倒入杯中後遞給我。簡直就像來野餐一樣。


    「來,請喝茶。」


    「……謝謝。」


    放聲嘶吼之後口也渴了,於是我老實收下並遞往嘴邊。


    然後,就在我飲下第一口的剎那──


    「唔……!好喝…………」


    過度衝擊的味道,讓我說不出第二句話。


    那般沁涼的滋味,令焦躁煩悶的神經瞬間鎮靜了下來。


    這、這真的是茶嗎!?茶是如此美味的飲品嗎!?


    倘若這才是真正的茶,那我在關西將棋會館對局中喝的、由獎勵會員衝泡的茶簡直堪比泥水。


    據說關西的茶遠比關東的茶美味許多……然而此刻飲入口中的茶與先前相比,更是有如飛車與步之間的差距。


    不能以『茶』這種輕率的詞匯叫它……


    這高貴的美味足以稱呼『茶大人』……!


    「那是當然的。這是我在飯店衝泡的茶,用了從烏丸天神神社汲取菅原道真公產湯名水,搭配宇治抹茶。」


    「怪不得……」


    我再一次品嚐供禦飯小姐衝泡的茶。


    苦味中交織著甜味與雅致的風味,最後留下清爽餘韻。


    而且相當冰涼爽口。


    「冰抹茶也很好喝呢。」


    「極速冷卻反倒能鎖住香氣與茶味。要是保持高溫,還會加速氧化。」


    供禦飯小姐得意洋洋地說明,並從包包中拿出更多小道具。


    「接下來,這是我借用飯店廚房製作的烤飯團。」


    「還、還真是無微不至呢……」


    「沒錯,我是個會為他人鞠躬盡瘁的女人。」


    供禦飯小姐將包在鋁箔紙中的烤飯團遞給我,笑臉迎人地點點頭後繼續說:


    「既不像小愛一樣是獨占欲的集合體,又不如銀子那般別扭倔強。我是個方便的女人,隻要能靜靜守候那人身旁就心滿意足了。」


    「???什麽意思?」


    「嗬嗬嗬,究竟是什麽意思呢?」


    供禦飯小姐故弄玄虛地漾起笑容,接著將頭靠向我的肩頭。


    她柔順如瀑布的發絲撩過我的臉頰,飄來很香的氣息……我的心髒小鹿亂撞,劇烈地瘋狂跳動。


    「等、等一下……靠太近了……」


    「大家都是這麽做的呀~沒有人會在意身旁的人在做什麽。在這般暗夜之中,再做些更難為情的事也無妨──」


    更……更難為情的事!?什麽!?


    耳聞這句話,我反射性望向供禦飯小姐的臉──


    「嗬嗬怎麽啦~?」


    「…………不。沒、沒什麽……」


    對方綻露一抹微笑,彷佛徹底看穿了我的心思。


    明明才相差兩歲,供禦飯小姐卻遠比我成熟許多。


    ──完全被玩弄在股掌之間……


    「……可以再喝一杯茶嗎?」


    「也吃點烤飯團吧」


    從旁人眼裏看來,恐怕就像是年長的女大生女友,在照顧一名高中生。


    簡直像是一對笨蛋情侶。


    不過我平時盡是在照料年紀較小的女孩子,反過來受人照顧感覺格外新鮮,令人不禁怦然心動……


    例如愛、天衣、js研成員還有師姊和師姊和師姊,我四周盡是自我主張強烈的年輕女孩。


    桂香姊也一樣,或許我果然還是比較喜歡年長的姊姊……我如此心想,眺望著街燈反射下的鴨川。


    就這樣,我們度過了一段寂靜的時光。然後──


    供禦飯小姐喃喃流泄出一句話:


    「……我自始至終都不及燎。」


    「不及她……?」


    「你還記得小學名人戰嗎?」


    「當然記得。畢竟那是我們四人初次相遇。」


    當時我小學三年級,供禦飯小姐則是小學五年級。那已經是八年前的事了。


    準決賽的比賽組合為──


    神鍋步夢(小五) vs 九頭龍八一(小三)


    月夜見阪燎(小五) vs 供禦飯萬智(小五)


    「如今回想起來,還真是豪華的組合呢。也有人說兩個女孩子留到準決賽實為罕見。」


    「而且還是由史上最年少的小學三年級生獲得優勝。」


    「不過隔年師姊就以小二的記錄拿下優勝……」


    不但是女孩子,更是史上最年少。


    我的記錄被輕而易舉刷新,自然而然也從眾人的記憶中被抹滅掉了。那女人果然從以前就一直是我的絆腳石……


    「我在準決賽中敗給燎,在攝影棚角落哭得泣不成聲……就在那時,八一來到身邊向我搭話。」


    「因為小萬……供禦飯小姐嚎啕大哭嘛……」


    桂香姊平時就經常叮囑我:


    『聽好了,八一,安慰哭泣的女孩,是男孩子的工作唷。』


    我隻是實踐這句話罷了。


    那番話主要是希望我去安撫輸棋後大哭大鬧的師姊……結果偶然成了我與供禦飯小姐相識的契機。


    「那之後我進入了獎勵會,開始會在聯盟碰見加入關西研修會的供禦飯小姐。月夜見阪小姐偶爾也會來遠征。就這樣,我們與進入關東獎勵會的步夢,四人之間衍生出了亦敵亦友的奇妙同伴意識──」


    「不是四人,是三個人。」


    「咦……?」


    「我排除在外,因為我未曾加入獎勵會。」


    供禦飯小姐以令人意外的嚴厲口吻如此說道。真教人驚訝。


    ──原來她是這麽想的啊……


    我們四人之中,確實唯獨供禦飯小姐未曾經曆過獎勵會。


    話雖如此,自獎勵會脫穎而出,順利晉升職業棋士的人隻有我和步夢……


    「燎她加入了獎勵會。雖說最終慘遭降級而退會……即便如此她仍挑戰過。」


    月夜見阪小姐在當上女流棋士之後,暫時保留女流資格,並於國中二年級時進入了獎勵會五級。當時她達到了這般創舉。


    然而獎勵會似乎令她吃足了苦頭。


    連氣焰甚高的月夜見阪小姐,也不滿一年便不得不選擇退會……


    「可是,我甚至不曾挑戰過。」


    供禦飯小姐遙望著鴨川對岸……不對,她雙眸映照著更遙遠的場所。


    「雖說家人與師傅本來就反對,但那充其量是藉口。最終我隻是對自己的才能沒自信罷了。」


    「……進入獎勵會不見得正確。變強的方法因人而異──」


    「你說謊。」


    「唔……」


    「置身於嚴苛的環境,與強者對戰──變強的方法僅此一途。銀子正是不可動搖的鐵證。假設那孩子沒選擇職業棋士之路,而成為了女流棋士,便能出賽所有女流棋戰,輕易稱霸女流六大頭銜……若真是如此,我們早就被免除頭銜了。」


    「可、可是……供禦飯小姐你多才多藝啊!不僅具備記者的能力,也有學曆。我隻有國中畢業耶?」


    「無論是就讀大學,還是成為觀戰記者,全都隻是因為我對自己的才能毫無自信。雙親老是叫我『放棄將棋盡快結婚』、『若想涉獵將棋,好歹進入報社』。我隻是以此為藉口,為自己尋找退路……!」


    供禦飯小姐的音量細微,語氣卻逐漸激動起來。


    簡直就像……對現在的自己深惡痛絕一般。


    「今天會戰敗是理所當然的。因為燎斷絕了退路,傾盡一切投注於將棋之中。而我下棋時卻早就為自己打造好退路,甚至用救命繩索層層卷住身軀。」


    「別這麽說……雖說你今天確實吃了敗仗,不過供禦飯小姐你至今都成功防衛頭銜,還留下了許多了不起的棋譜,不是嗎?」


    供禦飯小姐嗤之以鼻地「哈!」了一聲。


    「女流棋士的棋譜半點價值都沒有。至今曾有任何女流的將棋被選入名局賞嗎?棋士的使命是留下棋譜,為將棋發展帶來貢獻……我在將棋界中沒有任何存在意義,不是嗎?」


    「…………」


    「穿著奢華美麗的和服,在華麗的舞台上讓人海圍觀,無法專注精神,下著失誤百出的將棋。甚至還得到『女流的棋局常常出現逆轉勝,所以很有趣』這種評價。那種東西根本不是將棋!隻是供人賞玩的玩物!山城櫻花這種浮誇的頭銜名稱,就是絕佳的鐵證!!」


    不是的──這麽反駁她很簡單。


    但是供禦飯小姐遠比我聰明。敷衍的假話輕易就會被她看穿,反而傷害到她。


    所以我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因為我深知棋士的存在意義,並非來自他人的評價。


    僅有獲勝一途,才是唯一的存在意義。


    將棋會透過勝負來告訴我們,自己的理想與努力成果是否正確。人類的言語全然沒有意義。


    隻有下棋,才能證明自己的價值。


    然而──


    「……防禦將棋會削減壽命。我的身心都已經斑駁藍縷……如同被逼入絕境的穴熊……」


    「這……」


    她不是因為輸棋而沮喪。


    自兒時起便持續與將棋為伍,在怪物當中不停奮戰,這樣的生活已讓供禦飯小姐身心俱疲了。


    防禦將棋確實會劇烈消耗心靈。


    我家師傅雖然人稱『鋼鐵流』,但不斷強忍痛苦的期間會下意識咬緊牙關。最後導致智齒耗損,無法製作假牙。比起以進攻將棋為主的月光會長,師傅顯得衰老許多,難以想像他們同年。


    實際上,棋士的壽命比平均壽命要短。


    而眾人評價我的棋風時,認為我更偏向防禦將棋。盡管玉型薄弱,卻能巧妙操控薄弱的玉並藉此得勝。


    可是我本身很享受千鈞一發之際看穿對方攻勢的危機感,因此並未特別意識到『防禦』這件事。


    對我而言無論攻守,將棋的一切都令我樂在其中。


    『防禦時不會痛苦』這點,關鍵不在技巧,而是個性。


    即便能做表麵工夫,本性是很難改變的。而所謂的個性,大多取決於先天差異。


    倘若現在會覺得痛苦……恐怕未來會持續深陷苦楚吧。


    隻要她還身為棋士,就永遠不會改變。


    「不過…………無論怎麽煩惱,無論多麽苦不堪言……我果然還是離不開將棋。」


    「因為你……喜歡將棋是嗎?」


    「……是啊。」


    供禦飯小姐望著我的臉龐。


    「雖然我很討厭自己的將棋……很討厭隻是頑強、卻沒有任何才華發光發熱的將棋,但我很喜歡才華洋溢之人的將棋。最喜歡了。」


    「我也一樣。每個人肯定都渴望著自己不具備的事物。」


    我很猶豫是否該說出之後的話語──


    但最後,我還是告訴了她。


    「我也總是希望,自己擁有供禦飯小姐這般頑強的性格呢。」


    「……『頑強』可不是稱讚女孩子的話唷?」


    「很抱歉。」


    我低下頭,接著筆直凝望對方的眼眸。


    「不過我果然還是喜歡供禦飯小姐的將棋。」


    「唔……!」


    一直維持『姊姊』形象的供禦飯小姐,表情霎時崩解。


    僅在一瞬之間,她變回了小學生時代,因為輸棋而嚎啕大哭的女孩子──『小萬』。


    而後她別過通紅的臉龐。


    「…………你以為都是誰害我離不開將棋的……」


    「什麽?」


    我向別過臉喃喃細語的供禦飯小姐反問。河川流淌的聲音意外嘈雜,讓人聽不清細語聲。


    低著頭的供禦飯小姐,忽然氣勢洶洶地抬起頭。


    「我的話題到此為止!這次輪到龍王了!」


    「咦!?」


    「你不是說了笑話討燎開心嗎?既然如此,不說個笑話給我聽未免太不公平了。你不怕我向見證人告狀嗎?」


    「咦?咦咦……」


    要是因為這種蠢事引起騷動,就太不好意思了。


    供禦飯小姐將豐滿的雙峰擠向我。


    「快點快點,討我開心~」


    「這、這個嘛,那麽──」


    供禦飯小姐如今正試圖完成頭銜保持者的義務,幾乎要被那股壓力壓垮。


    既然如此……我想說些故事給她作為參考。


    希望她至少在聆聽我的故事時能盡情享受。


    希望她在短短一瞬間忘卻將棋的事,歡樂地開懷大笑。


    希望她如往常捉弄我,並綻露燦笑。


    我壓抑動搖的心,探尋記憶線索。最後,我決定講述自己首次完成自身義務的故事。


    那是身為頭銜保持者,身為龍王的我,初次完成將棋以外的工作時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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