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銀子正熟睡著。
有《浪速白雪姬》之名的少女，宛如睡美人一般躺在純白的床鋪上。
「看來她睡得很熟呢。」
將棋聯盟會長月光聖市九段聽著銀子微弱的呼吸聲，鬆了口氣似地如此說道。
這位盲眼的天才棋士，僅能透過聲音來感知世界。
然而這名男人卻以堪比光速的神速攻勢，使眾人為之傾心，就某種意義上來說，這可說是神帶給將棋界最大的嘲諷與奇跡。
「……真是抱歉，會長。」
在與月光對話時，銀子的師弟九頭龍八一總是會以清晰的發音開口說話。
「那個，倘若有什麽重要的事，等師姊醒來之後我再叫她打電話……」
「不、不，龍王。不用大費周章。」
月光向坐在床旁圓凳上的八一漾起溫柔的笑靨，並繼續說道：
「我希望她現在什麽都不要考慮，好好地休息一下。畢竟她已經激烈戰鬥了長達半年之久。」
獎勵會三段循環賽。
銀子一期就通過了這場長達半年的地獄。
這同時也是女性第一次締造的偉業。
盡管不是國中生棋士，但十五歲晉升四段，就年齡來說與八一升段時相同────雖說她隻差幾天就要迎來十六歲生日。
這件事演變成了跨越將棋界的大新聞。全日本都靜候著在床上持續沉睡的嬌柔少女睜開眼簾。
「清醒之後，等著她的將是與至今截然不同的人生。短時間之內，她恐怕無法再悠閑度過。為數可觀的采訪申請紛至遝來，加上電視演出與紀念儀式……大部分我都會婉拒，但既然當上了職業棋士，無論如何都不可能盡數回絕。」
「我想她本人已經有所覺悟。隻不過……」
「怎麽了，龍王？」
支吾其詞的八一下定決心，並提起了那個話題。
「師姊似乎很在意初次對局的時間。」
「關於新四段出道對局的時間，現階段還無法向你保證。接下來才要開始排對戰表。」
月光的回答十分謹慎。
將棋界是實力至上的世界。
反過來說，也代表他們做的是人氣生意。
有人氣便能吸引讚助。隻要有讚助，便能無窮盡地舉行對局，也能支付對局費及獎金。
『史上首位女性職業棋士的第一場對局』縱使並非公式戰，也蘊藏莫大的價值。
比如說，要是與榮獲國民榮譽獎的名人進行紀念對局，不難想像會有龐大的資金流入將棋聯盟。
負責經營聯盟的月光，必須考量到將棋界整體的利益才行。
既然已經無法像以前一樣，以『獎勵會員是修行之身』為由繼續庇護銀子，顯然他就得做出一些艱難的抉擇。
「……話雖如此，現階段我們希望空小姐的職業出道戰是公式戰，沒有召開紀念對局等非公式戰的計畫。是這樣沒錯吧，男鹿小姐？」
月光向守候一旁的秘書男鹿笹裏女流初段確認道。
男鹿翻開將棋記事本並開口回答：
「是的，會長。現階段沒有召開那種對局的預定計畫。」
「……謝謝您。」
八一致謝道。
既然兩人這麽說，意味著他們會為此盡最大的努力……將所有行程表牢記在腦海裏的男鹿特地翻開將棋記事本確認，就是為了讓八一與銀子安心。
這兩人體貼的心，對受傷的銀子而言正是最佳的特效藥。
月光漾起微笑，並提起了另一個話題。
「話說回來，龍王。我曾拜托晉升四段的空小姐本人撰寫感言，請問她準備好了嗎？」
「啊，是的。趁師姊清醒時，我優先讓她寫好了。呃……」
八一手忙腳亂地試圖從口袋裏抽出銀子寫的紙條。
盲眼的月光沉默不語，男鹿則強忍眼鏡後方的笑意，凝望著八一的動作。
「……有了，就是這個。」
「請容我拜見。」
男鹿代替上司收下紙條，如往常般高聲朗讀內容。
『16歲的覺悟』? 四段 空銀子
回憶起來，從四歲進入師傅清瀧鋼介門下之後，已曆經了十二年的歲月。其中獎勵會生涯長達約七年，占據了我半數以上的將棋人生。
這是一段以失敗開始的日子。我在第一次獎勵會測驗落榜，年僅七歲便被刻上了失敗者的烙印。當時眼前一片漆黑的感覺，直到成為職業棋士的今天仍令我難以忘懷。
能一期就突破三段循環賽隻是出於幸運。
我內心有許多感慨，卻不打算回頭。因為我成為了職業棋士，導致許多強敵（同伴）被迫離開將棋界。我必須下出不令他們蒙羞的將棋。要回憶過往，等引退之後再說。現在的我隻想筆直向前奔馳，直到未曾見過的地平線彼方。
running to horizon…
「…………如何？」
聽完之後，八一就像等待評分的學生一樣窺伺著兩人的反應。明明不是八一寫的，卻比他自己撰寫的文章更在意評價。
「這個嘛……」
月光罕見地頻頻撫摸自己的下頷，並回答道：
「……男鹿小姐你怎麽看？」
「咦！？男、男鹿我嗎？男鹿…………那個……」
深受動搖的男鹿上下調整眼鏡，並凝視紙條，接著開始陳述感想。
「……感覺稍稍有點死板。雖說是棋士，但她畢竟是現役女高中生，內容活潑一點，比較能傳達出親和力與朝氣。還有，最後的英文有些突兀。就我個人來說覺得很爆笑……咳，十分刻骨銘心。」
「原來如此。非常一針見血的見解，不愧是男鹿小姐。」
月光對秘書的意見讚不絕口，甚至顯得有些不自然。
「你意下如何，龍王？不變更內容，隻稍稍將文體……改得自然一點怎麽樣？」
「我也讚同。銀──」
八一中途突然改口，點頭說道：
「……師姊她好像也有點過於緊繃。她一心認為既然成為職業棋士，將棋與文筆都得提高格調，還想在語尾加上『是也』呢。」
「大家都是這樣的。包含我。還有名人也是。」
為了替在睡夢中無法加入議論的銀子守護名譽，在此稍微補充說明──
她在撰寫這篇文章時，參考了過去升段者的文章。其中自然也包含了月光及八一的文章。
因此要是她醒著，肯定會這麽說──
『文章死板才不是我的錯！』
不過嘛，最後那句話或許確實有些突兀。
「那麽我先告辭了，龍王。代我向空四段問好。」
「您要回去了嗎？」
「是的，因為下午還得針對空小姐的事召開記者會。等文章修改完畢之後，我們可能會聯絡您。」
「當然沒問題……那個，抱歉連茶都沒端上……」
「不不，用不著客氣。等事情告一段落之後，讓我們與清瀧先生一起，在大阪悠閑吃頓飯吧。」
八一與銀子的師傅清瀧鋼介，是月光的師弟。
對於沒有弟子，甚至沒有家庭的孤高月光而言，清瀧家或許是唯一能令他感受到家庭溫暖的場所。
對八一及銀子來說，永世名人月光是遙不可及的存在，但與此同時，他也是在幼時修行期間一直溫柔對待兩人、如親戚般的存在。
「……是的，我們大阪再會。」
八一以再會的約定代替別離的話語。
月光將手搭在秘書肩上並踏出病房，這時他的聲音傳入了八一耳際。
「話說回來，男鹿小姐。從踏入病房之後你就一直在竊笑……有什麽好笑的事嗎？」
「失禮了。因為實在太青澀了……嗬嗬。」
「青澀？你指的應該不是空小姐晉升職業棋士後的態度吧？那究竟是什麽東西青澀？」
「嗬嗬，這個嘛────」
月光滿腹疑惑。倘若銀子聽見男鹿口中的『青澀』，肯定會滿麵通紅吧。
總而言之，客人已然離去。
病房僅剩下八一、銀子，以及貼著『慰問 日本將棋聯盟』字條、大到無法抱在懷裏的水果籃。
「呼…………雖然時間不長，但和會長同處一個房間果然很緊張……」
八一打算鬆開最上方的襯衫鈕扣。
但他遲遲無法順利鬆開。
這也是理所當然的。畢竟他用的是左手。
「……被男鹿小姐發現了，我的右手一直牽著銀子的手……」
總算鬆開鈕扣的八一，一邊將仍然牽著銀子的右手從白色毯子下方抽出來，一邊低喃道。
銀子在睡前，表示希望與八一牽手。
接著她就這麽陷入了熟睡。
八一也曾經想過，應該在會長來訪之前叫醒銀子並要求她鬆手，然而銀子卻一直牽著手，且持續沉睡。彷佛像是化身為睡美人的白雪公主一般。
於是慌張的八一隻能瞬間藏起右手，以迎接客人。
「本以為藏在毯子底下，有機會蒙混過去……」
在客人來訪的期間，八一也數次試圖鬆手，然而睡夢中的銀子力氣卻意外地強勁。八一本身也有些依依不舍，於是隻能繼續將手藏在毯子下方並應對客人。
因為八一認為，雙眼不便的月光理應不會察覺。
然而縱使能瞞過會長，也瞞不過眼尖的秘書。
此刻她肯定正一五一十地向上司報告吧。今後她一定會以這件事為把柄，向八一及銀子提出各種要求。
這正是《幕後會長》男鹿令人畏懼的地方。
「……受不了。不曉得我的辛勞，還睡得這麽香甜。」
考慮到往後的事，使八一忍不住埋怨一句。
空銀子正熟睡著。
因此她沒有回應。這是當然的。
「銀子？你……睡著了吧？」
八一再次凝望躺在床鋪上的少女睡顏。
「嗯？怎麽回事？總覺得臉頰比剛才紅潤一點……？是因為人數太多，使室溫上升了嗎？」
八一確認空調的溫度，並稍稍調低溫度。
九月上旬的東京仍處於灼熱的炎夏，他的舉動很正確。
八一用左手操作遙控器，又一次把目光移回銀子身上。
「多美麗的女孩…………好可愛……」
八一用左手指尖，輕輕撥開垂落銀子眼角的銀色瀏海，並深情地低喃一聲。
銀子近乎蒼白的雪白肌膚──
此刻泛起了一抹淺淺的紅暈。
成長之後的青梅竹馬睡顏，使八一忍不住驚歎。
「啊啊～…………銀子睡著時實在太可愛了…………這麽可愛的女孩竟然是我的戀人？就算被世人怨恨也無可厚非……」
仗著銀子聽不見，八一的聲量愈來愈大。
從以前開始，將棋棋迷就一直流傳著兩人的緋聞。
隻有極少數棋迷認為他們是普通的師姊弟。
網路上熱門討論板的空銀子討論串，定期就會有『他們絕對在交往』、『就算還沒交往，也遲早會交往』之類的留言出現。
……直到八一收小學生為弟子為止。
八一與弟子同居的傳聞傳開來之後，兩人的緋聞也被『果然沒在交往』、『隻是普通師姊弟』、『因為他是蘿莉控，看來隻是喜歡貧乳罷了』、『無敵的白雪姬也贏不過真正的幼女……』等留言所抹滅。
因此銀子心中有數不清的話想說。
『既然要告白，何不早一點？』
『別隻對幼女那麽溫柔。』
『笨蛋』、『遲鈍』、『頓死吧』。
還有……………………『我也喜歡你』……等等。
「奇怪？臉上的紅暈沒有消退……再把溫度調低一點吧。」
八一用左手操作遙控器。
室溫太低，甚至令肌膚有些冰冷。
然而銀子臉上的紅暈卻絲毫沒有退去。
她的臉龐反而變得愈發通紅，平日表情略嫌冷酷的她，此刻就像正值青春年華的少女。
另一方麵，八一也流露出了羞澀的表情。
「糟糕……等銀子起床之後，我肯定會因為太過難為情，不敢和她對上視線……」
他的臉也火燙到不輸給銀子。
接著他下意識吐露了心聲。
「太完美了…………可愛到無懈可擊……」
也許是錯覺吧。總覺得銀子的雙頰愈發紅潤，握住八一的力道似乎也增強了。不過銀子正熟睡著，所以肯定隻是錯覺。
八一回握戀人的手，繼續沉醉地凝望她的麵龐。
「好可愛……不會辱罵我也不會毆打我的銀子，根本是完美無缺的存在，不妙……感覺可以永遠看著她的睡臉…………好痛！握手的力道怎麽突然增強了！？」
就在此時──
「嗨──！診察時間到囉──！」
「在醫院卿卿我我的壞孩子，要打針唷～！」
（插圖026）
兩名護士忽然猛然敞開門扉，並闖入房內。
「月、月夜見阪小姐！？還有供禦飯小姐！？你們怎麽知道我們在這間醫院！？話說那身護士服是怎麽回事！？該不會……你們是變裝潛伏進來的！？」
八一連忙鬆開牽著銀子的手。月光和男鹿還另當別論，被這兩人看見的話，事情絕對會變得很麻煩。八一的判斷十分正確。他輕易就抽出了手，看來剛才感覺到銀子的握力增強，隻不過是他的錯覺罷了。
「討厭啦，龍王。潛伏這種說法未免太難聽了。」
「就是說啊，廢物。我們隻不過是偶然發現在女流棋士會棋迷俱樂部變裝活動中使用過的護士服，穿來醫院之後，就輕而易舉地進入了謝絕會麵的病房。」
「這就叫作潛伏吧！！」
兩位女流頭銜保持者毫不客氣，將附有『賀升段 全體友人』紅白摺紙封簽的水果籃，以及同樣在花瓶上附有摺紙封簽的花拿進病房內，接著大搖大擺地邁向銀子的病床，推開八一觀察她的睡臉。
「哦？什麽嘛，銀子還在睡啊。啊～好重好重…………嘿咻！」
語畢，月夜見阪將手上的水果籃放了下來。
放在銀子的胸部上。
「等等！？你怎麽放在那裏啊！師姊會死掉的！！」
八一臉色大變，趕緊提起水果籃。
「抱歉抱歉。正想找個平坦的地方，結果眼前剛好有個毫無起伏的平地，忍不住就……」
「我明白你的心情，但現在可不能開這種玩笑！」
八一臉色驟變。
為了守護最重要的戀人，他起身嘶吼道：
「師姊的胸部確實很平坦！而且為了治療折斷的肋骨，她的胸部現在還纏著繃帶，更是平到不行！就像滑行道一樣毫無起伏！不管放什麽都很平穩！但是！！她不惜把自己微乎其微的胸部親手敲得更平，也要掌握晉升四段的機會！！胸部平坦有錯嗎！？很適合放東西有錯嗎！？這平滑的胸部……正是銀子努力的證明！！」
「我、我可沒說得這麽過分……」
八一強勁的氣勢令月夜見阪心生動搖。她確實沒說得這麽過分。別開玩笑了，八一。宰了你喔……倘若銀子醒著，應該會這麽說吧。
「龍王、龍王。」
「什麽事，供禦飯小姐？」
「剛才銀子好像不滿地皺起了眉頭……難不成她醒著嗎？」
「不不，她睡得很熟。剛才吃了藥，一點小事吵不醒她的。」
八一明確否定道。
確實如他所說。銀子吃了藥，睡得十分香甜。再說空銀子這般大人物，才不會被這點程度的事擾亂心思而驚醒。和三段循環賽相比之下，月夜見阪及供禦飯闖入病房根本不算什麽。
「話說回來，這房間有點冷耶？」
「這是常溫。」
八一再次明確否定。沒錯，正是如此。
「說到底，這些慰問品未免太缺乏常識了吧……居然把附有紅白摺紙封簽的水果籃帶來探病，你們是認真的嗎？而且籃子本身這麽豪華，裏頭卻盡是香蕉，感覺好窮酸……」
將銀子胸部上的籃子提起之後，那輕巧的重量使八一吃了一驚。
「但是花很漂亮對吧？這是我自己插的哦～」
「少開玩笑了，萬智。」
月夜見阪不悅地從八一手中搶過水果籃。
「我帶來的水果籃也很豪華吧！？這可是高●水果輕食店的籃子！……雖然裏麵的水果，是在住家附近的水果店買的。」
「●野是新宿站附近那間可以用餐的店吧？」
「沒錯沒錯。廢物你也去過嗎？」
「記得是四段的時候吧。在關東對局結束後，步夢約我去的。」
現場所有人都是初次耳聞這件事。
「可是我覺得兩個男生去吃水果百匯有點那個，所以就拒絕了。」
萬智聽他這麽說，悠悠地回道：
「步夢和龍王一起去的話，倒是不會太奇怪。」
確實。那兩人實在太可疑了。
當銀子與八一還是內弟子的時期，神鍋步夢曾好幾次到大阪的清瀧家留宿鑽研。兩人總是片刻不離，甚至到了讓銀子心生嫉妒的程度。不僅一起洗澡，睡覺時也在下鋪同床共枕。看到八一與步夢牽著手呼呼大睡的光景時，對任何事都不動如山的銀子也不禁麵部抽搐……最近還加上長相與步夢如出一轍的妹妹（小學生），令銀子煩心的要素又增加了。
月夜見阪忽然憶起了一件事。
「這麽說來，我也和師兄約好了。要是他順利成為職業棋士，就要請我吃那裏的水果吧。」
「阪梨先生他竟然和月夜見阪小姐你做過那樣的約定？明明他都拒絕和我吃飯……」
八一有些挫折地說道。
阪梨澄人與銀子同時晉升為四段。
一般情況下，半年僅有兩人能成為職業棋士，但阪梨在上期及本期一共取得了兩次次點（第三名），因此得以晉升為自由階級的職業棋士。
話雖如此，長年在獎勵會飽經苦難的阪梨，不太願意與其他人親近。
是因為在年齡限製前一刻成功晉升四段，讓他心情愉悅嗎？還是他本來就很寵溺師妹月夜見阪呢？又或者……
八一靈光一閃，吶喊道：
「啊！難道阪梨先生和月夜見阪小姐是──」
「不，才不是呢！聽我說吧！」
月夜見阪探出身子，並開始述說。
「那個大叔，居然在我介紹的駕訓班和大學女生變成了朋友！他告訴對方自己是獎勵會員之後，那女生就在三段循環賽之前送他親手做的點心，還說『請加油哦』！結果他竟然在四連敗以後十四連勝！？這不就代表是多虧了我，才讓師兄當上職業棋士嗎！？對吧！？」
「完全不對。」
萬智即刻否定，但月夜見阪仍未冷靜下來。
「啊～啊～好好哦～！當上了職業棋士又有戀人！根本是捉雙嘛！人生超級勝利組！」
八一表情十分僵硬。
「那大叔肯定是說了『要是我當上職業棋士的話，請和我交往吧！』之類的話。太不純潔了！在三段循環賽期間還滿腦子粉紅泡泡，根本是褻瀆將棋。褻瀆將棋！！」
「唔…………說、說的沒錯。太小看……將棋……了……」
「將人生盡數奉獻給將棋的其他三段實在太可憐了。將棋之神真是殘酷。廢物你也是這麽想的吧？嗯？」
「………………就…………就是…………說啊……………………………………」
空調明明正常運轉著，八一卻冷汗直流。
銀子與八一是在三段循環賽期間確認了彼此的心意……但他們卻將那心情封手並藏在心中，算是柏拉圖式的戀愛。和阪梨截然不同。誰滿腦子粉紅泡泡了？宰了你喔？
……倘若銀子醒著的話，想必會如此提出反駁吧。
「好了。看來銀子暫時不會醒，我們差不多該告辭了。」
將蝴蝶蘭裝飾在房內最醒目的位置後，萬智如此說道。無聊到開始滑手機的月夜見阪也點頭讚同。
「是啊，我們還會再來的。」
「啊！？還要來啊！？」
八一困擾地高喊一聲之後，月夜見阪賞了他一拳，接著把自己帶來的水果籃，與月光擺在病房的水果籃做比較。
「話說回來，這麽多水果擺在這裏也隻會腐爛。我們來幫忙吃吧！反正銀子食量很小！」
「咦？但這是會長送的──」
「別客氣啦！哈密瓜、蘋果，還有桃子也一並回收。讓傷患吃糖分太高的食物，可是會休克而死的。」
「芒果也很美味呢。」
「沒錯沒錯，芒果也是。這麽說來，宮崎出身的鏡洲先生曾經在關西棋士室請我吃芒果。實在很美味……他真是個好人……」
鏡洲飛馬。
一次次延長年齡限製，勉強在獎勵會持續奮戰到三十歲生日的那個男人，在與銀子的勝負中敗下陣來，通往職業棋士之路的大門也就此闔上了。
他們兩人的那盤棋，將成為獎勵會代代相傳的傳說名勝負。與棋譜完成度無關。每一步棋的強烈思念，與兩人賭上的重大覺悟，程度都不同凡響。
若最後的最後，銀子指尖移動的位置偏離了數公分，成為職業棋士的人就不是她，而是鏡洲了……
想起關西最受人仰慕的前輩後，萬智以平靜的口吻說道：
「得舉辦餞別會才行呢。燎你也要來嗎？」
「就帶著這些水果直接去關西吧。隻要說這是從銀子那裏搶過來的，多少也能讓鏡洲先生心情爽快一點。」
「也對。」
像山賊一樣把高級水果通通奪走之後，月夜見阪與萬智便速速離開了病房。
滯留時間僅有五分鍾。
簡直就像不符季節的台風一樣令人困擾。
在暴風雨陣陣吹打的期間，時間漫長到彷佛會持續到永遠，然而離去的瞬間，反而令人感到一絲寂寞。
「…………她們究竟是來做什麽的……」
八一茫然地低喃道。
與銀子兩人獨處的時間遭到打擾，連水果也被搶走，使八一打從心底感到困擾……然而事情還沒結束。
萬智突然獨自現身了。
「咦？供禦飯小姐，你忘了東西嗎？」
「龍王，還請你原諒燎。」
「咦？」
那是一句令人意外的話語。
八一反問一聲後，萬智靜靜地開口了。
「那孩子曾在獎勵會經曆挫敗。她懊悔的心情，不是一般女流棋士能夠比擬的。其實她很不情願來到這裏，所以隻能像那樣故意大吵大鬧、做出討人厭的行徑。之所以變裝，也是為了隱藏真心。」
「啊…………說的也是。說的也是……」
月夜見阪燎在成為女流棋士之後，曾一度進入獎勵會。八一憶起這件事，瞬間恍然大悟。
她既無法直率地讚揚銀子，也沒辦法坦率地感到懊悔。
「剛退會時，她肯定十分煎熬，甚至猶豫過是否要取回女流棋士的資格。在即便放棄將棋也不奇怪的強烈糾葛之中，燎仍舊選擇了將棋。縱使知道將棋之神並未選擇自己，她仍然……」
「…………」
「我們贏不過銀子。可是，我們之間的戰鬥現在才正要開始。雖然已經幾乎沒機會與銀子麵對麵下棋，但我們與她之間的戰鬥仍持續著。正因為無法與她下棋，這場戰鬥將比之前更加嚴苛。」
萬智以柔和卻毅然的口吻說完後，接著道了聲「那麽，我們關西再會」，她優雅地揮揮手之後，這回總算離去了。
「呼…………該說是來探病的嗎……」
正如八一所言，她們實在不像單純來探病的。
沒錯。反倒更像是來宣戰。
不過倘若銀子醒著，肯定會為她們倆粗暴的來訪而欣喜。盡管表麵看不出來，內心也肯定是如此。
「…………有這麽好的友人，真是太好了。」
將月夜見阪及萬智介紹給銀子的人是八一。從最初相遇開始已經過了十年。
那場相遇簡直慘不忍睹。
今後想必也會發生更多不得了的事，即便如此，能與她們倆攜手前進，還是令八一感到相當開心。
話說回來──
「銀子，你還在睡嗎？」
八一略顯無奈地凝望著躺在床上的戀人。
發生那麽大的騷動，銀子卻仍在呼呼大睡。
八一歎了口氣，並開口埋怨。
「受不了，麻煩事通通推給我，自己卻睡得這麽舒服。總覺得表情比剛才柔和了一些……」
不知是不是看錯了，八一總覺得銀子似乎揚起了一抹竊笑。
『你不是我的戀人嗎？要好好保護我啊，笨蛋八一。』
不過她正在沉睡，因此這肯定是八一的錯覺。
然而對心意相通的兩人而言……說不定這錯覺才是現實。
「從以前開始就是這樣。每次都是我被師傅和桂香姊罵，銀子你倒是很精明。而且銀子你做的壞事，最後都會怪到我頭上。所以──」
空銀子正熟睡著。
因此九頭龍八一腦中浮現出一個想法。
「…………稍微慰勞我一下，也不會遭天譴吧？」
八一將手伸向那如水晶般清透的肌膚。
然後把自己的臉龐，湊向銀子的唇瓣──────
「銀子！你沒事吧！？」
當清瀧桂香猛然闖入病房時，映入她眼簾的是躺臥於病床的銀子，以及在一旁靜靜坐著的八一。
八一將指尖抵上自己的嘴唇，提醒氣喘籲籲的桂香安靜下來。
「……（噓～）」
「啊…………不好意思。」
桂香靜靜地闔上房門。
倘若桂香此時心情冷靜，肯定就能察覺到室內的異狀。
比方說，八一的表情莫名僵硬。
比方說，房間的溫度異常地低。
比方說，兩人的距離遠到有些不自然。
然而桂香從大阪急忙趕來，實在太擔心銀子的病情，根本沒有餘裕留意這些事。
桂香靜悄悄地走向床邊，從上方窺視銀子的臉龐。
「……她睡著了嗎？」
「醒著時好像就會痛。」
八一指向自己的胸口附近。
「聽說她在三段循環賽最終局，使出全力敲了自己的胸口。照過x光之後，確認肋骨骨折了，還稍微傷到了肺。」
「怎麽會…………在將棋對局中，竟會傷成這樣……」
「我明白她的心情。獎勵會有段者一天得下兩局，到了第二局終盤意識已經朦朧不清。大家都會在無意識之中為自己施加痛楚，例如拉扯臉頰、敲頭或捏腿。」
拚上性命。
最符合這句話的並非職業棋士的對局。
一局的勝負將左右至今為止的將棋人生，以及往後的漫長人生，唯有獎勵會的將棋，才能以拚上性命來形容。
「不過用不著擔心。明石醫生已經重新確認過，保證除了骨折以外沒有任何問題。」
「…………這樣啊。」
桂香僅點了點頭。
八一還不曉得銀子的心髒患有多麽嚴重的病。桂香認為既然明石並未提起，就不該由自己開口……雖然遲早得告訴他，但現在不是時候。
「話說回來，八一。進門瞬間我就很在意……這房間好像有點冷？」
「會嗎？我覺得溫度很適當啊？」
「嗯哼～……那銀子的媽媽呢？她還沒來嗎？」
「她聯絡我說要先去旅館辦入住手續，畢竟可能得滯留很長一段時間。」
「八一你幾年沒見到對方了？能好好打招呼嗎？」
「這、這點小事我可以啦……雖然很緊張。」
「那就好。你可要說清楚哦。告訴她『請把女兒交給我』。」
「啊！？我、我我我、我為什麽要說那種話！？」
「嗬嗬，還太早了嗎？」
漾起一抹揶揄的笑容之後，桂香提起了她手上的水果籃。
「來，這裏有蘋果。雖然還沒到旺季。」
「幫、幫大忙了……會長和男鹿小姐雖然帶了水果來，月夜見阪小姐和供禦飯小姐卻把高級水果都搶走了。」
「她們來過了啊？」
「我還沒通知是哪間醫院，她們就不知道向誰打聽到消息……想逃離供禦飯小姐是不可能的。」
「也對…………那孩子與其說是追著銀子來的……」
「嗯？你說了什麽嗎？」
「沒什麽。」
桂香綻露燦笑，並否定道。
但她隨即又變了臉色。
「比起這個！醫院前很不得了呢。有很多電視台和攝影機……他們到底是向誰打聽的？」
「畢竟將棋界的人都很多嘴。」
八一聳了聳肩。
「盡管對外界築起高牆，卻對自己人無話不說，也會對熟識的新聞記者或雜誌記者侃侃而談。而記者畢竟是上班族，自然會在公司內共享情報……」
「於是情報眨眼之間就傳遍了。」
「知名報社及出版社的將棋負責記者，大多是知名大學將棋社的成員。假如是業餘強豪，恐怕從以前就和棋士有私交，也許感覺就像朋友一樣吧？不過我隻有國中畢業，知識淺薄，所以無法感同身受。」
與平時不同，八一的語氣帶著一絲諷刺。
相較之下銀子的性情比較激烈，因此兩人待在一起時顯得八一格外沉穩……然而他此刻好戰的態度，甚至令桂香感到吃驚。
「你很生氣呢。」
「是啊。」
「因為你很重視銀子？」
「那當然囉。畢竟是我的……師姊嘛。」
「嗯哼～？嗯哼嗯哼～？」
聽桂香的口氣，言外之意像是在說『為什麽不敢說因為她是我女朋友呢～』。
不過銀子及八一另有考量。
縱使是如同家人的桂香……不，正因為是桂香，他們更希望在正式場合兩人一起坦白關係。可以的話，希望師傅清瀧鋼介九段也在場。
因此八一可不能順著桂香的誘導性提問，傻乎乎地承認。
八一用下頷示意窗外。
「縱使想回到大阪，那裏恐怕也是這種狀況。所以最好還是留在這裏一陣子，以接受治療。」
「是明石醫生這麽建議的嗎？」
「嗯。他說機會難得，可以順便做各種檢查。像是全身健康檢查之類的？」
「嗯……」
「而且還得安排記者會與電視演出。長期滯留東京一次解決，銀子就不用耗費體力了。」
「但是沒問題嗎？我按照指示帶了研究用的平板等東西過來，不過在醫院裏應該沒辦法好好鑽研將棋吧？」
「這樣就夠了。」
「咦？可是──」
棋力下滑的話不是很傷腦筋嗎？在桂香道出這個疑問之前，八一搶先開始陳述理由。
「經曆那麽激烈的重要勝負之後，就算繼續鑽研也無法記在腦海，反倒隻會燃燒殆盡。現在最好靜靜地休息，稍微下點網路將棋就好。平板正好可以拿來解悶。」
「但是還不曉得對局何時開始對吧？為了迎接對局，不是得避免棋力下滑嗎？不，反倒應該設法提升棋力才對。否則無法在職業棋士的世界生存──」
「新人不會突然與頂尖棋士碰頭，對手盡是一些棋力走下坡的爺爺，新四段反而有利。一般來說絕對能獲勝。因為大家都比三段更弱。」
雖然是職業棋士不敢坦言的話題，八一卻滿不在乎地踏入了禁忌。
比起過了全盛期的高段棋士，無法成為職業棋士的獎勵會員更強。這是無庸置疑的事實。
接著八一又道出另一個不用焦急的理由。
「我那時也一樣。在上半年晉升為四段（職業棋士）的話，出道戰會落在十一月或十二月左右……也許是龍王戰的預賽吧？雖然會長沒有向我透露。」
「那暫時還有餘裕囉。」
「嗯。而且既然要讓出女流玉座，她就不需要進行防衛戰了。」
「銀子真的……得放棄頭銜嗎？」
銀子初次獲得頭銜，是在小學六年級的春天。當年她十一歲。
那之後經過了將近五年，如今她已持有永世位。
女王及女流玉座二冠彷佛永遠都會是銀子的囊中物……不僅桂香，幾乎所有女流棋士都是這麽想的。
「心情真複雜。至今一直以無敗成績持續防衛的頭銜，卻因為夢想實現而不得不拱手讓人……」
「這樣也好。對銀子來說，頭銜似乎一直是重擔。」
八一乾脆地斷言道。
重擔。對銀子而言，那兩座女流頭銜確實很沉重。並非『礙事』，而是她無法隨意對待它們。
而且今後，那些頭銜將伴隨其他意義。
「要是繼續保有頭銜，銀子就得持續與女流棋士戰鬥。《浪速白雪姬》以無敗成績成為了職業棋士……成為了神聖不可侵犯的絕對存在。盡管銀子本人應該不這麽期望。」
八一這番話，讓桂香露出難以置信的神情。
「……要是輸給女流棋士，就會被指責『就算當上職業棋士，也隻有這點程度』。換言之……商品價值會跌落？怎麽會……」
「《浪速白雪姬》這個商標，為將棋界帶來了媲美『永世七冠』的利益。往後其價值將會繼續躍升。應該極力排除使價值受損的風險，是聯盟及讚助者的共同認知。」
「但、但是！銀子的棋力在女性中出類拔萃，照理來說是不可能敗給女流棋士的。是這樣沒錯吧？」
「是啊。目前來說。」
八一點頭讚同。但附加了條件。
「不過一年之後就難說了。」
「唔…………！！」
「何況勝負也與適性有關。縱使實力有差距，要是與自己不擅長應付的對手、以不擅長的持棋時間戰鬥，縱使是我也可能會敗給女流棋士或獎勵會員。」
「這個……或許是這樣沒錯……」
下將棋時，有時會從更強的對手那裏贏得意外的勝利，更是經常敗給實力較差的對手。桂香兩者都經曆過。
空銀子很強。壓倒性的強。
那份強大，在女流棋士們心中刻下了心靈創傷。
月夜見阪及萬智都因為在年幼時敗給銀子，而對她感到棘手。
其他頂尖女流棋士也一樣。
在大舞台上，輸給了遠比自己年幼的《浪速白雪姬》，因而從此對她感到棘手，所以在與銀子對局時，她們總是無法拿出實力。
這就是無敗傳說背後的機關。
比起將棋實力，對手隻不過是因為恐懼而退縮罷了。
這點程度的事，銀子自然再清楚不過。她比任何人都厭惡《浪速白雪姬》這誇張的別名，也從不拘泥於對女流棋士的無敗紀錄。要是犧牲那無意義的高勝率，就能換得獎勵會的一顆白星，想必她會樂意拱手讓出。
然而除了空銀子以外，如今還存在其他不畏懼《浪速白雪姬》無敗傳說的人。她們比銀子更加年輕，也更具才能。
而培育她們的人，正是────
「不過才高中一年級就突破獎勵會，基本上都具備能以頭銜為目標的才能。職業棋士們對銀子的評價應該也有所提升。隻是同時升段的畢竟是史上首位小學生棋士，與之相比還是遜色了一些。」
「說、說的也對。創多的事也蔚為話題呢。」
櫪創多。小學六年級生。
史上首位小學生。光看棋力及才能的話，他遠勝過銀子。職業棋士對他的評價自然也無法相提並論。
「但話題性應該還是贏不過《浪速白雪姬》吧？或許也是因為銀子尚未召開記者會……」
「住院的事，也在無意間煽動了世人的期待。有所隱瞞反而讓人更想知道，或許也是無可奈何的。」
「想到今後的事，就令人心情沉重……雖然銀子可能早就習慣了，不過……」
「沒事的。銀子憑一己之力成為了職業棋士，身體也更加健壯。她已經不再是從前那孱弱的銀子。而且──」
「而且？」
「因為我太不中用，讓銀子吃了不少苦頭。從今以後由我來保護她。雖然身為師弟，但在職業棋界我才是前輩。」
我來保護她。
要是銀子聽見了八一的決心，內心不知道會受到多大的鼓舞。肯定會喜極而泣吧……雖然她現在正熟睡著。
八一以深情的目光注視著銀子。
揚起嘴角的桂香強忍笑意。
「哎呀呀～？這麽說來，八一你是什麽時候開始稱呼她『銀子』的？」
「嗯嗯！？不，我、我從以前就是這麽叫她的，沒什麽奇怪的吧！？」
「咦～？可是你最近幾乎都稱呼她『師姊』，怎麽突然又改叫銀子？是不是發生了什麽事呀～？」
「什麽事都沒有啦！」
八一麵紅耳赤地吶喊。
「話、話說回來……小愛狀況如何？」
他露骨地轉移了話題。
由於得參加帝位戰，他一直讓弟子寄住在清瀧家。
盡管轉移話題的方式很強硬，但桂香還是順著接話。
「她很有精神。今天早上出門前我一直和她在一起。出門時她顯得很開心。」
「這樣啊？真抱歉，一直交給你照顧……」
「我是沒關係，但是要和摯友小澪分隔兩地，她其實應該很難受才對……我很擔心她從機場回家後的狀況。交給爸爸一個人，未免有點不放心。」
「托小澪的福，愛得到了很多幫助。無論將棋或學校，要是沒有小澪在，真不知道事情會變成什麽樣子……」
不僅限於愛。
八一自不必說，有很多人都被澪的開朗及朝氣所拯救。就連銀子也不得不承認這點。
沒辦法親口與她道別，確實令人感到寂寞又愧疚。
不過比起寂寞與歉疚，他們心中更堅信自己必定能與澪重逢。隻要她尚未放棄將棋，那一天遲早會來臨。
隻要認識那名如太陽般耀眼的少女，就知道她絕對不可能會舍棄將棋。
所以……他們沒有道別，也沒有留下任何特別的話語。隻需在重逢之日到來之前，磨練彼此的技藝即可。
八一眺望著窗外的藍天，並開口說道：
「此時小澪應該已經在雲端上了吧？」
「希望她順利搭上飛機。畢竟隻有小孩子們單獨去機場……」
桂香顯得十分憂心。
本來應該一並同行的她，內心湧現出一股罪惡感。話雖如此，隻要搭乘電車便能抵達機場，機場工作人員應該也會悉心帶路，不需要太過寵溺她們。銀子及八一與她們同年時，就已經前往日本各地修行了。
就在此時──
「哦！手機在震動……是愛打來的電話嗎？」
八一從口袋中取出手機確認。
不過聯絡的另有其人。
「是步夢傳來的訊息。他說要和釋迦堂小姐一起來探病。」
「釋迦堂老師也要來！？這麽說來，她一直很關照銀子呢。真是教人感激。」
「沒有像月夜見阪小姐她們一樣無預警闖入，果然很有常識。除了服裝以外。」
「……病房是否能容納他們兩個，確實令人存疑。」
釋迦堂裏奈女流名跡及弟子步夢，分別身穿著體積龐大的洋裝與鬥篷。盡管是個人房，但兩人同處病房內，肯定會帶來很大的壓迫感。
「還有，聯盟職員也聯絡了我。」
「也是關於銀子的事嗎？」
「大概吧。」
依獎勵會規定，對局前得把行動電話鎖在櫃子裏。
對局結束後就會還給本人，但銀子的手機依然保持關機狀態。因為她根本沒有心力管手機的事。
因此大家必然會轉而聯絡很可能待在銀子身邊的人。也就是九頭龍八一。
「他們八成隻把我當成銀子的經紀人吧？」
「你可是史上最年少的龍王，兼成為帝位挑戰者的超頂尖棋士耶。那怎麽可能。」
「與史上首位女性職業棋士相比，我根本不值一提。」
「你又來了～我和爸爸一起觀賞了帝位戰的開幕局哦！以於鬼頭老師為對手，還能獲得那般壓倒性勝利的人，在職業棋士當中應該也不到五人吧？」
「隻不過是運氣好罷了。封手的時機恰巧落在決勝的分水嶺，所以我才能思考一整晚。」
「封手的局麵……在我和爸爸眼裏看來，都隻認為八一你是自暴自棄地強硬發動進攻。想不到那波攻勢竟然成功奏效……」
「那同樣也是運氣好。」
從他人耳裏聽來，或許隻覺得八一很謙虛，但那恐怕是他的真心話。
在將棋世界，真正的強者總是步步為營。
不會讓內心出現一絲『驕傲』或『自滿』等破綻。因為他們知道，唯有這麽做才能構築起固若金湯的陣型。
「於鬼頭先生十分難纏。他沒有任何迷惘，也明確清楚自己該做的事，並筆直朝目標邁進。在第二局開始前，他肯定會修正自己的缺點。」
「因為他深信軟體的教誨嗎？」
「那也是原因之一。盲目相信某件事，就能直線向前邁進。」
「簡────」
簡直就像小愛一樣。
話才說到一半，桂香就把話吞了回去。這句話不應該在這裏說……會使聽見的人心生動搖的。
取而代之，桂香開口了。
「不過……迷惘也能使人變強。沒錯吧？」
「沒錯。」
八一點頭讚同。
「或許會繞一點遠路，但我堅信那麽做才能變得更強。」
「………………」
桂香望著八一的神情，不禁啞然失聲。
身在此處的人，與桂香熟知的少年判若兩人。
倘若是從前的八一，想必無法堂堂正正地如此斷言。他肯定會被過去的失敗及敗北所糾纏。
然而如今，八一甚至能將那些失敗及敗北轉化為力量。
如此斷言的九頭龍八一，已然不是桂香熟知的溫柔少年。
《西之魔王》。
將電腦創造出來的超凡戰法化作糧食，加以啃食之後獲得更甚於電腦的實力。當今最強的棋士恐怕就是他。
大家之所以都沒在病房久留，並非因為顧及銀子。
而是無法久留。
《魔王》釋放的壓迫感，讓所有人都忍不住逃也似地離席。
愈是強大的人，愈能感受到那股壓力。甚至可以說是難以承受。現役a級棋士兼永世名人月光聖市，感受應該最為強烈。
要是在清醒的狀態下，就算是銀子，肯定也會被那股魄力壓得喘不過氣……
空銀子正熟睡著。
魔王以溫柔的目光凝望躺臥床鋪的白雪姬，接著拿起手機站了起來。
「桂香姊，能麻煩你照顧一下銀子嗎？我得打通電話。」
「嗯……嗯。你去吧。」
「我會盡快回來。」
語畢，八一便拿著自己的手機離開了。
留在病房內的隻剩桂香與銀子。
「………………好了。」
確認八一的腳步聲遠去之後，桂香向躺在床上的少女出聲搭話。
「你醒著吧，銀子？」
「………………」
銀子毫無反應。
應當毫無反應才對。眼瞼也沒有陣陣打顫。說到底她正在沉睡，所以壓根兒沒聽見桂香的聲音。
然而桂香卻自顧自地繼續說：
「你從以前開始，就很擅長裝睡並監視八一的行動。以前你的確身體虛弱，但我知道你有好幾次裝病。是為了向學校請假，偷偷鑽研將棋對吧？你以為沒人發現嗎？就算皺起眉頭露出那種難堪的表情，也瞞不過我桂香姊唷。」
銀子沒有回應，也沒有反駁。正在熟睡的她，就算想反駁也辦不到。
銀子確實很擅長裝睡。銀子從懂事前就每天被束縛在醫院病床上，第一項學會的特技就是裝睡。
不過她現在是真的睡著了。真的。
「也罷。你繼續裝睡，對我來說反而方便。」
……方便？
「我必須在今天之內返回大阪才行。我得照顧小愛和師傅（爸爸），也得幫銀子你多帶一點行李過來。雖然馬上就會再來這裏，但今天我要先回去一趟。」
一口氣將漫長的台詞說完之後，桂香把臉湊向銀子的睡臉。
「你知道我想說什麽吧？」
不知道。在睡覺所以不知道。
桂香用食指抵住闔起眼簾且毫無反應的銀子前額，接著斬釘截鐵地說道：
「我就幫你這麽一次，趕快將死他吧！以上。」
桂香姊說完後，經過了數秒──
八一敞開病房門現身了。
「我回來了。」
「歡迎回來。」
「有人來了嗎？」
「咦？沒有呀，為何這麽問？」
「我好像聽到說話聲……」
「是我一個人在對銀子說話。畢竟她很努力，我和爸爸都一直很擔心她……內心有很多想說的話，實在沒辦法忍到她醒來。」
「啊……這樣啊。對不起，我應該優先打電話給師傅和桂香姊你們──」
「沒關係，八一。那種事無關緊要。」
桂香迅速地繼續說道。
「比起這個，雖然才來沒多久，但我得回去大阪了。」
「咦咦！？這麽快？」
「沒錯。不過我有很多事想問銀子，她一直不肯醒來讓我很傷腦筋。你想嘛，有些悄悄話隻有年輕女性之間可以說，不好意思讓男孩子聽見。」
「啊啊……嗯，說的也是。就像振飛車黨之間也存在獨有的共通話題，例如相振飛車的話題等等。」
「暫且忘了將棋吧。總之我時間不多，所以希望八一你助我一臂之力。」
「助一臂之力？」
八一一臉茫然地反問。桂香接著說道：
「八一，你知道吃了毒蘋果的白雪公主為什麽能夠清醒嗎？」
他傻乎乎地回應。
「因為王子的吻吧？」
「你知道啊。那就拜托你囉。」
「啊？」
「請你給沉睡不起的白雪姬一個吻吧。『啾』的一下。」
「啾！？一、一一一、一個吻！？」
「不是※鬼手也不是奇手，是吻。公主一直在等著呢。」（編注：鬼手、奇手日文發音與接吻相近。）
沒有等。才沒有等。完全沒有在等！
……還不都是因為八一擅自想吻我，害我太尷尬而沒辦法起床──倘若銀子醒著，應該會這麽說吧。不過她在睡覺，所以無法做出任何反應。
「你肚子餓了吧？我去切蘋果。」
桂香從水果籃拿起一顆蘋果，接著快步走出病房。
不過她馬上又走回來，並從房門縫隙探出頭來。
「啊！對了對了，有件事我忘了說。」
「什……什麽事……？」
「十五分鍾內我絕對不會回來！十五分鍾哦！！」
這回桂香總算離開了病房。
「「………………」」
聽見桂香刻意踩著響亮的腳步聲逐漸遠去之後，八一咽下一口唾沫。
銀子正在熟睡。睡到不醒人事。
鴉雀無聲的病房內，隻有怦然鼓動的心跳聲高昂響徹。那毫無疑問是八一的聲音，但不知為何好像還摻雜了其他人的心跳聲。
空調故障了嗎…………好熾熱。
「「………………」」
令人心癢難耐的沉默降臨現場。
一股酸甜的香氣沁入鼻腔。與蘋果的餘香頗為相似。
每次想觸碰銀子，卻都在中途收手，八一這次總算將手伸向了銀子的臉龐。
觸及肌膚的瞬間，如靜電一般的麻痹感直竄全身。
好熾熱。心髒鼓動不止。
滿麵通紅的八一開口詢問道：
「銀、銀子？你………………………………睡著了吧？」
打從一開始就在睡啦，笨蛋八一。看就知道了吧。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嗯…………
正巧過了十五分鍾。
返回病房的桂香，順利與清醒的銀子相會了。
「早安呀，銀子。」
「…………早安。」
剛起床的銀子，麵龐有如蘋果般紅潤，八一則望著窗外，避免被人看見他的表情……但桂香並未觸及這件事。
「嗬嗬嗬觸碰到的是別的地方嘛～」
少囉嗦。
（插圖027）
有《浪速白雪姬》之名的少女，宛如睡美人一般躺在純白的床鋪上。
「看來她睡得很熟呢。」
將棋聯盟會長月光聖市九段聽著銀子微弱的呼吸聲，鬆了口氣似地如此說道。
這位盲眼的天才棋士，僅能透過聲音來感知世界。
然而這名男人卻以堪比光速的神速攻勢，使眾人為之傾心，就某種意義上來說，這可說是神帶給將棋界最大的嘲諷與奇跡。
「……真是抱歉，會長。」
在與月光對話時，銀子的師弟九頭龍八一總是會以清晰的發音開口說話。
「那個，倘若有什麽重要的事，等師姊醒來之後我再叫她打電話……」
「不、不，龍王。不用大費周章。」
月光向坐在床旁圓凳上的八一漾起溫柔的笑靨，並繼續說道：
「我希望她現在什麽都不要考慮，好好地休息一下。畢竟她已經激烈戰鬥了長達半年之久。」
獎勵會三段循環賽。
銀子一期就通過了這場長達半年的地獄。
這同時也是女性第一次締造的偉業。
盡管不是國中生棋士，但十五歲晉升四段，就年齡來說與八一升段時相同────雖說她隻差幾天就要迎來十六歲生日。
這件事演變成了跨越將棋界的大新聞。全日本都靜候著在床上持續沉睡的嬌柔少女睜開眼簾。
「清醒之後，等著她的將是與至今截然不同的人生。短時間之內，她恐怕無法再悠閑度過。為數可觀的采訪申請紛至遝來，加上電視演出與紀念儀式……大部分我都會婉拒，但既然當上了職業棋士，無論如何都不可能盡數回絕。」
「我想她本人已經有所覺悟。隻不過……」
「怎麽了，龍王？」
支吾其詞的八一下定決心，並提起了那個話題。
「師姊似乎很在意初次對局的時間。」
「關於新四段出道對局的時間，現階段還無法向你保證。接下來才要開始排對戰表。」
月光的回答十分謹慎。
將棋界是實力至上的世界。
反過來說，也代表他們做的是人氣生意。
有人氣便能吸引讚助。隻要有讚助，便能無窮盡地舉行對局，也能支付對局費及獎金。
『史上首位女性職業棋士的第一場對局』縱使並非公式戰，也蘊藏莫大的價值。
比如說，要是與榮獲國民榮譽獎的名人進行紀念對局，不難想像會有龐大的資金流入將棋聯盟。
負責經營聯盟的月光，必須考量到將棋界整體的利益才行。
既然已經無法像以前一樣，以『獎勵會員是修行之身』為由繼續庇護銀子，顯然他就得做出一些艱難的抉擇。
「……話雖如此，現階段我們希望空小姐的職業出道戰是公式戰，沒有召開紀念對局等非公式戰的計畫。是這樣沒錯吧，男鹿小姐？」
月光向守候一旁的秘書男鹿笹裏女流初段確認道。
男鹿翻開將棋記事本並開口回答：
「是的，會長。現階段沒有召開那種對局的預定計畫。」
「……謝謝您。」
八一致謝道。
既然兩人這麽說，意味著他們會為此盡最大的努力……將所有行程表牢記在腦海裏的男鹿特地翻開將棋記事本確認，就是為了讓八一與銀子安心。
這兩人體貼的心，對受傷的銀子而言正是最佳的特效藥。
月光漾起微笑，並提起了另一個話題。
「話說回來，龍王。我曾拜托晉升四段的空小姐本人撰寫感言，請問她準備好了嗎？」
「啊，是的。趁師姊清醒時，我優先讓她寫好了。呃……」
八一手忙腳亂地試圖從口袋裏抽出銀子寫的紙條。
盲眼的月光沉默不語，男鹿則強忍眼鏡後方的笑意，凝望著八一的動作。
「……有了，就是這個。」
「請容我拜見。」
男鹿代替上司收下紙條，如往常般高聲朗讀內容。
『16歲的覺悟』? 四段 空銀子
回憶起來，從四歲進入師傅清瀧鋼介門下之後，已曆經了十二年的歲月。其中獎勵會生涯長達約七年，占據了我半數以上的將棋人生。
這是一段以失敗開始的日子。我在第一次獎勵會測驗落榜，年僅七歲便被刻上了失敗者的烙印。當時眼前一片漆黑的感覺，直到成為職業棋士的今天仍令我難以忘懷。
能一期就突破三段循環賽隻是出於幸運。
我內心有許多感慨，卻不打算回頭。因為我成為了職業棋士，導致許多強敵（同伴）被迫離開將棋界。我必須下出不令他們蒙羞的將棋。要回憶過往，等引退之後再說。現在的我隻想筆直向前奔馳，直到未曾見過的地平線彼方。
running to horizon…
「…………如何？」
聽完之後，八一就像等待評分的學生一樣窺伺著兩人的反應。明明不是八一寫的，卻比他自己撰寫的文章更在意評價。
「這個嘛……」
月光罕見地頻頻撫摸自己的下頷，並回答道：
「……男鹿小姐你怎麽看？」
「咦！？男、男鹿我嗎？男鹿…………那個……」
深受動搖的男鹿上下調整眼鏡，並凝視紙條，接著開始陳述感想。
「……感覺稍稍有點死板。雖說是棋士，但她畢竟是現役女高中生，內容活潑一點，比較能傳達出親和力與朝氣。還有，最後的英文有些突兀。就我個人來說覺得很爆笑……咳，十分刻骨銘心。」
「原來如此。非常一針見血的見解，不愧是男鹿小姐。」
月光對秘書的意見讚不絕口，甚至顯得有些不自然。
「你意下如何，龍王？不變更內容，隻稍稍將文體……改得自然一點怎麽樣？」
「我也讚同。銀──」
八一中途突然改口，點頭說道：
「……師姊她好像也有點過於緊繃。她一心認為既然成為職業棋士，將棋與文筆都得提高格調，還想在語尾加上『是也』呢。」
「大家都是這樣的。包含我。還有名人也是。」
為了替在睡夢中無法加入議論的銀子守護名譽，在此稍微補充說明──
她在撰寫這篇文章時，參考了過去升段者的文章。其中自然也包含了月光及八一的文章。
因此要是她醒著，肯定會這麽說──
『文章死板才不是我的錯！』
不過嘛，最後那句話或許確實有些突兀。
「那麽我先告辭了，龍王。代我向空四段問好。」
「您要回去了嗎？」
「是的，因為下午還得針對空小姐的事召開記者會。等文章修改完畢之後，我們可能會聯絡您。」
「當然沒問題……那個，抱歉連茶都沒端上……」
「不不，用不著客氣。等事情告一段落之後，讓我們與清瀧先生一起，在大阪悠閑吃頓飯吧。」
八一與銀子的師傅清瀧鋼介，是月光的師弟。
對於沒有弟子，甚至沒有家庭的孤高月光而言，清瀧家或許是唯一能令他感受到家庭溫暖的場所。
對八一及銀子來說，永世名人月光是遙不可及的存在，但與此同時，他也是在幼時修行期間一直溫柔對待兩人、如親戚般的存在。
「……是的，我們大阪再會。」
八一以再會的約定代替別離的話語。
月光將手搭在秘書肩上並踏出病房，這時他的聲音傳入了八一耳際。
「話說回來，男鹿小姐。從踏入病房之後你就一直在竊笑……有什麽好笑的事嗎？」
「失禮了。因為實在太青澀了……嗬嗬。」
「青澀？你指的應該不是空小姐晉升職業棋士後的態度吧？那究竟是什麽東西青澀？」
「嗬嗬，這個嘛────」
月光滿腹疑惑。倘若銀子聽見男鹿口中的『青澀』，肯定會滿麵通紅吧。
總而言之，客人已然離去。
病房僅剩下八一、銀子，以及貼著『慰問 日本將棋聯盟』字條、大到無法抱在懷裏的水果籃。
「呼…………雖然時間不長，但和會長同處一個房間果然很緊張……」
八一打算鬆開最上方的襯衫鈕扣。
但他遲遲無法順利鬆開。
這也是理所當然的。畢竟他用的是左手。
「……被男鹿小姐發現了，我的右手一直牽著銀子的手……」
總算鬆開鈕扣的八一，一邊將仍然牽著銀子的右手從白色毯子下方抽出來，一邊低喃道。
銀子在睡前，表示希望與八一牽手。
接著她就這麽陷入了熟睡。
八一也曾經想過，應該在會長來訪之前叫醒銀子並要求她鬆手，然而銀子卻一直牽著手，且持續沉睡。彷佛像是化身為睡美人的白雪公主一般。
於是慌張的八一隻能瞬間藏起右手，以迎接客人。
「本以為藏在毯子底下，有機會蒙混過去……」
在客人來訪的期間，八一也數次試圖鬆手，然而睡夢中的銀子力氣卻意外地強勁。八一本身也有些依依不舍，於是隻能繼續將手藏在毯子下方並應對客人。
因為八一認為，雙眼不便的月光理應不會察覺。
然而縱使能瞞過會長，也瞞不過眼尖的秘書。
此刻她肯定正一五一十地向上司報告吧。今後她一定會以這件事為把柄，向八一及銀子提出各種要求。
這正是《幕後會長》男鹿令人畏懼的地方。
「……受不了。不曉得我的辛勞，還睡得這麽香甜。」
考慮到往後的事，使八一忍不住埋怨一句。
空銀子正熟睡著。
因此她沒有回應。這是當然的。
「銀子？你……睡著了吧？」
八一再次凝望躺在床鋪上的少女睡顏。
「嗯？怎麽回事？總覺得臉頰比剛才紅潤一點……？是因為人數太多，使室溫上升了嗎？」
八一確認空調的溫度，並稍稍調低溫度。
九月上旬的東京仍處於灼熱的炎夏，他的舉動很正確。
八一用左手操作遙控器，又一次把目光移回銀子身上。
「多美麗的女孩…………好可愛……」
八一用左手指尖，輕輕撥開垂落銀子眼角的銀色瀏海，並深情地低喃一聲。
銀子近乎蒼白的雪白肌膚──
此刻泛起了一抹淺淺的紅暈。
成長之後的青梅竹馬睡顏，使八一忍不住驚歎。
「啊啊～…………銀子睡著時實在太可愛了…………這麽可愛的女孩竟然是我的戀人？就算被世人怨恨也無可厚非……」
仗著銀子聽不見，八一的聲量愈來愈大。
從以前開始，將棋棋迷就一直流傳著兩人的緋聞。
隻有極少數棋迷認為他們是普通的師姊弟。
網路上熱門討論板的空銀子討論串，定期就會有『他們絕對在交往』、『就算還沒交往，也遲早會交往』之類的留言出現。
……直到八一收小學生為弟子為止。
八一與弟子同居的傳聞傳開來之後，兩人的緋聞也被『果然沒在交往』、『隻是普通師姊弟』、『因為他是蘿莉控，看來隻是喜歡貧乳罷了』、『無敵的白雪姬也贏不過真正的幼女……』等留言所抹滅。
因此銀子心中有數不清的話想說。
『既然要告白，何不早一點？』
『別隻對幼女那麽溫柔。』
『笨蛋』、『遲鈍』、『頓死吧』。
還有……………………『我也喜歡你』……等等。
「奇怪？臉上的紅暈沒有消退……再把溫度調低一點吧。」
八一用左手操作遙控器。
室溫太低，甚至令肌膚有些冰冷。
然而銀子臉上的紅暈卻絲毫沒有退去。
她的臉龐反而變得愈發通紅，平日表情略嫌冷酷的她，此刻就像正值青春年華的少女。
另一方麵，八一也流露出了羞澀的表情。
「糟糕……等銀子起床之後，我肯定會因為太過難為情，不敢和她對上視線……」
他的臉也火燙到不輸給銀子。
接著他下意識吐露了心聲。
「太完美了…………可愛到無懈可擊……」
也許是錯覺吧。總覺得銀子的雙頰愈發紅潤，握住八一的力道似乎也增強了。不過銀子正熟睡著，所以肯定隻是錯覺。
八一回握戀人的手，繼續沉醉地凝望她的麵龐。
「好可愛……不會辱罵我也不會毆打我的銀子，根本是完美無缺的存在，不妙……感覺可以永遠看著她的睡臉…………好痛！握手的力道怎麽突然增強了！？」
就在此時──
「嗨──！診察時間到囉──！」
「在醫院卿卿我我的壞孩子，要打針唷～！」
（插圖026）
兩名護士忽然猛然敞開門扉，並闖入房內。
「月、月夜見阪小姐！？還有供禦飯小姐！？你們怎麽知道我們在這間醫院！？話說那身護士服是怎麽回事！？該不會……你們是變裝潛伏進來的！？」
八一連忙鬆開牽著銀子的手。月光和男鹿還另當別論，被這兩人看見的話，事情絕對會變得很麻煩。八一的判斷十分正確。他輕易就抽出了手，看來剛才感覺到銀子的握力增強，隻不過是他的錯覺罷了。
「討厭啦，龍王。潛伏這種說法未免太難聽了。」
「就是說啊，廢物。我們隻不過是偶然發現在女流棋士會棋迷俱樂部變裝活動中使用過的護士服，穿來醫院之後，就輕而易舉地進入了謝絕會麵的病房。」
「這就叫作潛伏吧！！」
兩位女流頭銜保持者毫不客氣，將附有『賀升段 全體友人』紅白摺紙封簽的水果籃，以及同樣在花瓶上附有摺紙封簽的花拿進病房內，接著大搖大擺地邁向銀子的病床，推開八一觀察她的睡臉。
「哦？什麽嘛，銀子還在睡啊。啊～好重好重…………嘿咻！」
語畢，月夜見阪將手上的水果籃放了下來。
放在銀子的胸部上。
「等等！？你怎麽放在那裏啊！師姊會死掉的！！」
八一臉色大變，趕緊提起水果籃。
「抱歉抱歉。正想找個平坦的地方，結果眼前剛好有個毫無起伏的平地，忍不住就……」
「我明白你的心情，但現在可不能開這種玩笑！」
八一臉色驟變。
為了守護最重要的戀人，他起身嘶吼道：
「師姊的胸部確實很平坦！而且為了治療折斷的肋骨，她的胸部現在還纏著繃帶，更是平到不行！就像滑行道一樣毫無起伏！不管放什麽都很平穩！但是！！她不惜把自己微乎其微的胸部親手敲得更平，也要掌握晉升四段的機會！！胸部平坦有錯嗎！？很適合放東西有錯嗎！？這平滑的胸部……正是銀子努力的證明！！」
「我、我可沒說得這麽過分……」
八一強勁的氣勢令月夜見阪心生動搖。她確實沒說得這麽過分。別開玩笑了，八一。宰了你喔……倘若銀子醒著，應該會這麽說吧。
「龍王、龍王。」
「什麽事，供禦飯小姐？」
「剛才銀子好像不滿地皺起了眉頭……難不成她醒著嗎？」
「不不，她睡得很熟。剛才吃了藥，一點小事吵不醒她的。」
八一明確否定道。
確實如他所說。銀子吃了藥，睡得十分香甜。再說空銀子這般大人物，才不會被這點程度的事擾亂心思而驚醒。和三段循環賽相比之下，月夜見阪及供禦飯闖入病房根本不算什麽。
「話說回來，這房間有點冷耶？」
「這是常溫。」
八一再次明確否定。沒錯，正是如此。
「說到底，這些慰問品未免太缺乏常識了吧……居然把附有紅白摺紙封簽的水果籃帶來探病，你們是認真的嗎？而且籃子本身這麽豪華，裏頭卻盡是香蕉，感覺好窮酸……」
將銀子胸部上的籃子提起之後，那輕巧的重量使八一吃了一驚。
「但是花很漂亮對吧？這是我自己插的哦～」
「少開玩笑了，萬智。」
月夜見阪不悅地從八一手中搶過水果籃。
「我帶來的水果籃也很豪華吧！？這可是高●水果輕食店的籃子！……雖然裏麵的水果，是在住家附近的水果店買的。」
「●野是新宿站附近那間可以用餐的店吧？」
「沒錯沒錯。廢物你也去過嗎？」
「記得是四段的時候吧。在關東對局結束後，步夢約我去的。」
現場所有人都是初次耳聞這件事。
「可是我覺得兩個男生去吃水果百匯有點那個，所以就拒絕了。」
萬智聽他這麽說，悠悠地回道：
「步夢和龍王一起去的話，倒是不會太奇怪。」
確實。那兩人實在太可疑了。
當銀子與八一還是內弟子的時期，神鍋步夢曾好幾次到大阪的清瀧家留宿鑽研。兩人總是片刻不離，甚至到了讓銀子心生嫉妒的程度。不僅一起洗澡，睡覺時也在下鋪同床共枕。看到八一與步夢牽著手呼呼大睡的光景時，對任何事都不動如山的銀子也不禁麵部抽搐……最近還加上長相與步夢如出一轍的妹妹（小學生），令銀子煩心的要素又增加了。
月夜見阪忽然憶起了一件事。
「這麽說來，我也和師兄約好了。要是他順利成為職業棋士，就要請我吃那裏的水果吧。」
「阪梨先生他竟然和月夜見阪小姐你做過那樣的約定？明明他都拒絕和我吃飯……」
八一有些挫折地說道。
阪梨澄人與銀子同時晉升為四段。
一般情況下，半年僅有兩人能成為職業棋士，但阪梨在上期及本期一共取得了兩次次點（第三名），因此得以晉升為自由階級的職業棋士。
話雖如此，長年在獎勵會飽經苦難的阪梨，不太願意與其他人親近。
是因為在年齡限製前一刻成功晉升四段，讓他心情愉悅嗎？還是他本來就很寵溺師妹月夜見阪呢？又或者……
八一靈光一閃，吶喊道：
「啊！難道阪梨先生和月夜見阪小姐是──」
「不，才不是呢！聽我說吧！」
月夜見阪探出身子，並開始述說。
「那個大叔，居然在我介紹的駕訓班和大學女生變成了朋友！他告訴對方自己是獎勵會員之後，那女生就在三段循環賽之前送他親手做的點心，還說『請加油哦』！結果他竟然在四連敗以後十四連勝！？這不就代表是多虧了我，才讓師兄當上職業棋士嗎！？對吧！？」
「完全不對。」
萬智即刻否定，但月夜見阪仍未冷靜下來。
「啊～啊～好好哦～！當上了職業棋士又有戀人！根本是捉雙嘛！人生超級勝利組！」
八一表情十分僵硬。
「那大叔肯定是說了『要是我當上職業棋士的話，請和我交往吧！』之類的話。太不純潔了！在三段循環賽期間還滿腦子粉紅泡泡，根本是褻瀆將棋。褻瀆將棋！！」
「唔…………說、說的沒錯。太小看……將棋……了……」
「將人生盡數奉獻給將棋的其他三段實在太可憐了。將棋之神真是殘酷。廢物你也是這麽想的吧？嗯？」
「………………就…………就是…………說啊……………………………………」
空調明明正常運轉著，八一卻冷汗直流。
銀子與八一是在三段循環賽期間確認了彼此的心意……但他們卻將那心情封手並藏在心中，算是柏拉圖式的戀愛。和阪梨截然不同。誰滿腦子粉紅泡泡了？宰了你喔？
……倘若銀子醒著的話，想必會如此提出反駁吧。
「好了。看來銀子暫時不會醒，我們差不多該告辭了。」
將蝴蝶蘭裝飾在房內最醒目的位置後，萬智如此說道。無聊到開始滑手機的月夜見阪也點頭讚同。
「是啊，我們還會再來的。」
「啊！？還要來啊！？」
八一困擾地高喊一聲之後，月夜見阪賞了他一拳，接著把自己帶來的水果籃，與月光擺在病房的水果籃做比較。
「話說回來，這麽多水果擺在這裏也隻會腐爛。我們來幫忙吃吧！反正銀子食量很小！」
「咦？但這是會長送的──」
「別客氣啦！哈密瓜、蘋果，還有桃子也一並回收。讓傷患吃糖分太高的食物，可是會休克而死的。」
「芒果也很美味呢。」
「沒錯沒錯，芒果也是。這麽說來，宮崎出身的鏡洲先生曾經在關西棋士室請我吃芒果。實在很美味……他真是個好人……」
鏡洲飛馬。
一次次延長年齡限製，勉強在獎勵會持續奮戰到三十歲生日的那個男人，在與銀子的勝負中敗下陣來，通往職業棋士之路的大門也就此闔上了。
他們兩人的那盤棋，將成為獎勵會代代相傳的傳說名勝負。與棋譜完成度無關。每一步棋的強烈思念，與兩人賭上的重大覺悟，程度都不同凡響。
若最後的最後，銀子指尖移動的位置偏離了數公分，成為職業棋士的人就不是她，而是鏡洲了……
想起關西最受人仰慕的前輩後，萬智以平靜的口吻說道：
「得舉辦餞別會才行呢。燎你也要來嗎？」
「就帶著這些水果直接去關西吧。隻要說這是從銀子那裏搶過來的，多少也能讓鏡洲先生心情爽快一點。」
「也對。」
像山賊一樣把高級水果通通奪走之後，月夜見阪與萬智便速速離開了病房。
滯留時間僅有五分鍾。
簡直就像不符季節的台風一樣令人困擾。
在暴風雨陣陣吹打的期間，時間漫長到彷佛會持續到永遠，然而離去的瞬間，反而令人感到一絲寂寞。
「…………她們究竟是來做什麽的……」
八一茫然地低喃道。
與銀子兩人獨處的時間遭到打擾，連水果也被搶走，使八一打從心底感到困擾……然而事情還沒結束。
萬智突然獨自現身了。
「咦？供禦飯小姐，你忘了東西嗎？」
「龍王，還請你原諒燎。」
「咦？」
那是一句令人意外的話語。
八一反問一聲後，萬智靜靜地開口了。
「那孩子曾在獎勵會經曆挫敗。她懊悔的心情，不是一般女流棋士能夠比擬的。其實她很不情願來到這裏，所以隻能像那樣故意大吵大鬧、做出討人厭的行徑。之所以變裝，也是為了隱藏真心。」
「啊…………說的也是。說的也是……」
月夜見阪燎在成為女流棋士之後，曾一度進入獎勵會。八一憶起這件事，瞬間恍然大悟。
她既無法直率地讚揚銀子，也沒辦法坦率地感到懊悔。
「剛退會時，她肯定十分煎熬，甚至猶豫過是否要取回女流棋士的資格。在即便放棄將棋也不奇怪的強烈糾葛之中，燎仍舊選擇了將棋。縱使知道將棋之神並未選擇自己，她仍然……」
「…………」
「我們贏不過銀子。可是，我們之間的戰鬥現在才正要開始。雖然已經幾乎沒機會與銀子麵對麵下棋，但我們與她之間的戰鬥仍持續著。正因為無法與她下棋，這場戰鬥將比之前更加嚴苛。」
萬智以柔和卻毅然的口吻說完後，接著道了聲「那麽，我們關西再會」，她優雅地揮揮手之後，這回總算離去了。
「呼…………該說是來探病的嗎……」
正如八一所言，她們實在不像單純來探病的。
沒錯。反倒更像是來宣戰。
不過倘若銀子醒著，肯定會為她們倆粗暴的來訪而欣喜。盡管表麵看不出來，內心也肯定是如此。
「…………有這麽好的友人，真是太好了。」
將月夜見阪及萬智介紹給銀子的人是八一。從最初相遇開始已經過了十年。
那場相遇簡直慘不忍睹。
今後想必也會發生更多不得了的事，即便如此，能與她們倆攜手前進，還是令八一感到相當開心。
話說回來──
「銀子，你還在睡嗎？」
八一略顯無奈地凝望著躺在床上的戀人。
發生那麽大的騷動，銀子卻仍在呼呼大睡。
八一歎了口氣，並開口埋怨。
「受不了，麻煩事通通推給我，自己卻睡得這麽舒服。總覺得表情比剛才柔和了一些……」
不知是不是看錯了，八一總覺得銀子似乎揚起了一抹竊笑。
『你不是我的戀人嗎？要好好保護我啊，笨蛋八一。』
不過她正在沉睡，因此這肯定是八一的錯覺。
然而對心意相通的兩人而言……說不定這錯覺才是現實。
「從以前開始就是這樣。每次都是我被師傅和桂香姊罵，銀子你倒是很精明。而且銀子你做的壞事，最後都會怪到我頭上。所以──」
空銀子正熟睡著。
因此九頭龍八一腦中浮現出一個想法。
「…………稍微慰勞我一下，也不會遭天譴吧？」
八一將手伸向那如水晶般清透的肌膚。
然後把自己的臉龐，湊向銀子的唇瓣──────
「銀子！你沒事吧！？」
當清瀧桂香猛然闖入病房時，映入她眼簾的是躺臥於病床的銀子，以及在一旁靜靜坐著的八一。
八一將指尖抵上自己的嘴唇，提醒氣喘籲籲的桂香安靜下來。
「……（噓～）」
「啊…………不好意思。」
桂香靜靜地闔上房門。
倘若桂香此時心情冷靜，肯定就能察覺到室內的異狀。
比方說，八一的表情莫名僵硬。
比方說，房間的溫度異常地低。
比方說，兩人的距離遠到有些不自然。
然而桂香從大阪急忙趕來，實在太擔心銀子的病情，根本沒有餘裕留意這些事。
桂香靜悄悄地走向床邊，從上方窺視銀子的臉龐。
「……她睡著了嗎？」
「醒著時好像就會痛。」
八一指向自己的胸口附近。
「聽說她在三段循環賽最終局，使出全力敲了自己的胸口。照過x光之後，確認肋骨骨折了，還稍微傷到了肺。」
「怎麽會…………在將棋對局中，竟會傷成這樣……」
「我明白她的心情。獎勵會有段者一天得下兩局，到了第二局終盤意識已經朦朧不清。大家都會在無意識之中為自己施加痛楚，例如拉扯臉頰、敲頭或捏腿。」
拚上性命。
最符合這句話的並非職業棋士的對局。
一局的勝負將左右至今為止的將棋人生，以及往後的漫長人生，唯有獎勵會的將棋，才能以拚上性命來形容。
「不過用不著擔心。明石醫生已經重新確認過，保證除了骨折以外沒有任何問題。」
「…………這樣啊。」
桂香僅點了點頭。
八一還不曉得銀子的心髒患有多麽嚴重的病。桂香認為既然明石並未提起，就不該由自己開口……雖然遲早得告訴他，但現在不是時候。
「話說回來，八一。進門瞬間我就很在意……這房間好像有點冷？」
「會嗎？我覺得溫度很適當啊？」
「嗯哼～……那銀子的媽媽呢？她還沒來嗎？」
「她聯絡我說要先去旅館辦入住手續，畢竟可能得滯留很長一段時間。」
「八一你幾年沒見到對方了？能好好打招呼嗎？」
「這、這點小事我可以啦……雖然很緊張。」
「那就好。你可要說清楚哦。告訴她『請把女兒交給我』。」
「啊！？我、我我我、我為什麽要說那種話！？」
「嗬嗬，還太早了嗎？」
漾起一抹揶揄的笑容之後，桂香提起了她手上的水果籃。
「來，這裏有蘋果。雖然還沒到旺季。」
「幫、幫大忙了……會長和男鹿小姐雖然帶了水果來，月夜見阪小姐和供禦飯小姐卻把高級水果都搶走了。」
「她們來過了啊？」
「我還沒通知是哪間醫院，她們就不知道向誰打聽到消息……想逃離供禦飯小姐是不可能的。」
「也對…………那孩子與其說是追著銀子來的……」
「嗯？你說了什麽嗎？」
「沒什麽。」
桂香綻露燦笑，並否定道。
但她隨即又變了臉色。
「比起這個！醫院前很不得了呢。有很多電視台和攝影機……他們到底是向誰打聽的？」
「畢竟將棋界的人都很多嘴。」
八一聳了聳肩。
「盡管對外界築起高牆，卻對自己人無話不說，也會對熟識的新聞記者或雜誌記者侃侃而談。而記者畢竟是上班族，自然會在公司內共享情報……」
「於是情報眨眼之間就傳遍了。」
「知名報社及出版社的將棋負責記者，大多是知名大學將棋社的成員。假如是業餘強豪，恐怕從以前就和棋士有私交，也許感覺就像朋友一樣吧？不過我隻有國中畢業，知識淺薄，所以無法感同身受。」
與平時不同，八一的語氣帶著一絲諷刺。
相較之下銀子的性情比較激烈，因此兩人待在一起時顯得八一格外沉穩……然而他此刻好戰的態度，甚至令桂香感到吃驚。
「你很生氣呢。」
「是啊。」
「因為你很重視銀子？」
「那當然囉。畢竟是我的……師姊嘛。」
「嗯哼～？嗯哼嗯哼～？」
聽桂香的口氣，言外之意像是在說『為什麽不敢說因為她是我女朋友呢～』。
不過銀子及八一另有考量。
縱使是如同家人的桂香……不，正因為是桂香，他們更希望在正式場合兩人一起坦白關係。可以的話，希望師傅清瀧鋼介九段也在場。
因此八一可不能順著桂香的誘導性提問，傻乎乎地承認。
八一用下頷示意窗外。
「縱使想回到大阪，那裏恐怕也是這種狀況。所以最好還是留在這裏一陣子，以接受治療。」
「是明石醫生這麽建議的嗎？」
「嗯。他說機會難得，可以順便做各種檢查。像是全身健康檢查之類的？」
「嗯……」
「而且還得安排記者會與電視演出。長期滯留東京一次解決，銀子就不用耗費體力了。」
「但是沒問題嗎？我按照指示帶了研究用的平板等東西過來，不過在醫院裏應該沒辦法好好鑽研將棋吧？」
「這樣就夠了。」
「咦？可是──」
棋力下滑的話不是很傷腦筋嗎？在桂香道出這個疑問之前，八一搶先開始陳述理由。
「經曆那麽激烈的重要勝負之後，就算繼續鑽研也無法記在腦海，反倒隻會燃燒殆盡。現在最好靜靜地休息，稍微下點網路將棋就好。平板正好可以拿來解悶。」
「但是還不曉得對局何時開始對吧？為了迎接對局，不是得避免棋力下滑嗎？不，反倒應該設法提升棋力才對。否則無法在職業棋士的世界生存──」
「新人不會突然與頂尖棋士碰頭，對手盡是一些棋力走下坡的爺爺，新四段反而有利。一般來說絕對能獲勝。因為大家都比三段更弱。」
雖然是職業棋士不敢坦言的話題，八一卻滿不在乎地踏入了禁忌。
比起過了全盛期的高段棋士，無法成為職業棋士的獎勵會員更強。這是無庸置疑的事實。
接著八一又道出另一個不用焦急的理由。
「我那時也一樣。在上半年晉升為四段（職業棋士）的話，出道戰會落在十一月或十二月左右……也許是龍王戰的預賽吧？雖然會長沒有向我透露。」
「那暫時還有餘裕囉。」
「嗯。而且既然要讓出女流玉座，她就不需要進行防衛戰了。」
「銀子真的……得放棄頭銜嗎？」
銀子初次獲得頭銜，是在小學六年級的春天。當年她十一歲。
那之後經過了將近五年，如今她已持有永世位。
女王及女流玉座二冠彷佛永遠都會是銀子的囊中物……不僅桂香，幾乎所有女流棋士都是這麽想的。
「心情真複雜。至今一直以無敗成績持續防衛的頭銜，卻因為夢想實現而不得不拱手讓人……」
「這樣也好。對銀子來說，頭銜似乎一直是重擔。」
八一乾脆地斷言道。
重擔。對銀子而言，那兩座女流頭銜確實很沉重。並非『礙事』，而是她無法隨意對待它們。
而且今後，那些頭銜將伴隨其他意義。
「要是繼續保有頭銜，銀子就得持續與女流棋士戰鬥。《浪速白雪姬》以無敗成績成為了職業棋士……成為了神聖不可侵犯的絕對存在。盡管銀子本人應該不這麽期望。」
八一這番話，讓桂香露出難以置信的神情。
「……要是輸給女流棋士，就會被指責『就算當上職業棋士，也隻有這點程度』。換言之……商品價值會跌落？怎麽會……」
「《浪速白雪姬》這個商標，為將棋界帶來了媲美『永世七冠』的利益。往後其價值將會繼續躍升。應該極力排除使價值受損的風險，是聯盟及讚助者的共同認知。」
「但、但是！銀子的棋力在女性中出類拔萃，照理來說是不可能敗給女流棋士的。是這樣沒錯吧？」
「是啊。目前來說。」
八一點頭讚同。但附加了條件。
「不過一年之後就難說了。」
「唔…………！！」
「何況勝負也與適性有關。縱使實力有差距，要是與自己不擅長應付的對手、以不擅長的持棋時間戰鬥，縱使是我也可能會敗給女流棋士或獎勵會員。」
「這個……或許是這樣沒錯……」
下將棋時，有時會從更強的對手那裏贏得意外的勝利，更是經常敗給實力較差的對手。桂香兩者都經曆過。
空銀子很強。壓倒性的強。
那份強大，在女流棋士們心中刻下了心靈創傷。
月夜見阪及萬智都因為在年幼時敗給銀子，而對她感到棘手。
其他頂尖女流棋士也一樣。
在大舞台上，輸給了遠比自己年幼的《浪速白雪姬》，因而從此對她感到棘手，所以在與銀子對局時，她們總是無法拿出實力。
這就是無敗傳說背後的機關。
比起將棋實力，對手隻不過是因為恐懼而退縮罷了。
這點程度的事，銀子自然再清楚不過。她比任何人都厭惡《浪速白雪姬》這誇張的別名，也從不拘泥於對女流棋士的無敗紀錄。要是犧牲那無意義的高勝率，就能換得獎勵會的一顆白星，想必她會樂意拱手讓出。
然而除了空銀子以外，如今還存在其他不畏懼《浪速白雪姬》無敗傳說的人。她們比銀子更加年輕，也更具才能。
而培育她們的人，正是────
「不過才高中一年級就突破獎勵會，基本上都具備能以頭銜為目標的才能。職業棋士們對銀子的評價應該也有所提升。隻是同時升段的畢竟是史上首位小學生棋士，與之相比還是遜色了一些。」
「說、說的也對。創多的事也蔚為話題呢。」
櫪創多。小學六年級生。
史上首位小學生。光看棋力及才能的話，他遠勝過銀子。職業棋士對他的評價自然也無法相提並論。
「但話題性應該還是贏不過《浪速白雪姬》吧？或許也是因為銀子尚未召開記者會……」
「住院的事，也在無意間煽動了世人的期待。有所隱瞞反而讓人更想知道，或許也是無可奈何的。」
「想到今後的事，就令人心情沉重……雖然銀子可能早就習慣了，不過……」
「沒事的。銀子憑一己之力成為了職業棋士，身體也更加健壯。她已經不再是從前那孱弱的銀子。而且──」
「而且？」
「因為我太不中用，讓銀子吃了不少苦頭。從今以後由我來保護她。雖然身為師弟，但在職業棋界我才是前輩。」
我來保護她。
要是銀子聽見了八一的決心，內心不知道會受到多大的鼓舞。肯定會喜極而泣吧……雖然她現在正熟睡著。
八一以深情的目光注視著銀子。
揚起嘴角的桂香強忍笑意。
「哎呀呀～？這麽說來，八一你是什麽時候開始稱呼她『銀子』的？」
「嗯嗯！？不，我、我從以前就是這麽叫她的，沒什麽奇怪的吧！？」
「咦～？可是你最近幾乎都稱呼她『師姊』，怎麽突然又改叫銀子？是不是發生了什麽事呀～？」
「什麽事都沒有啦！」
八一麵紅耳赤地吶喊。
「話、話說回來……小愛狀況如何？」
他露骨地轉移了話題。
由於得參加帝位戰，他一直讓弟子寄住在清瀧家。
盡管轉移話題的方式很強硬，但桂香還是順著接話。
「她很有精神。今天早上出門前我一直和她在一起。出門時她顯得很開心。」
「這樣啊？真抱歉，一直交給你照顧……」
「我是沒關係，但是要和摯友小澪分隔兩地，她其實應該很難受才對……我很擔心她從機場回家後的狀況。交給爸爸一個人，未免有點不放心。」
「托小澪的福，愛得到了很多幫助。無論將棋或學校，要是沒有小澪在，真不知道事情會變成什麽樣子……」
不僅限於愛。
八一自不必說，有很多人都被澪的開朗及朝氣所拯救。就連銀子也不得不承認這點。
沒辦法親口與她道別，確實令人感到寂寞又愧疚。
不過比起寂寞與歉疚，他們心中更堅信自己必定能與澪重逢。隻要她尚未放棄將棋，那一天遲早會來臨。
隻要認識那名如太陽般耀眼的少女，就知道她絕對不可能會舍棄將棋。
所以……他們沒有道別，也沒有留下任何特別的話語。隻需在重逢之日到來之前，磨練彼此的技藝即可。
八一眺望著窗外的藍天，並開口說道：
「此時小澪應該已經在雲端上了吧？」
「希望她順利搭上飛機。畢竟隻有小孩子們單獨去機場……」
桂香顯得十分憂心。
本來應該一並同行的她，內心湧現出一股罪惡感。話雖如此，隻要搭乘電車便能抵達機場，機場工作人員應該也會悉心帶路，不需要太過寵溺她們。銀子及八一與她們同年時，就已經前往日本各地修行了。
就在此時──
「哦！手機在震動……是愛打來的電話嗎？」
八一從口袋中取出手機確認。
不過聯絡的另有其人。
「是步夢傳來的訊息。他說要和釋迦堂小姐一起來探病。」
「釋迦堂老師也要來！？這麽說來，她一直很關照銀子呢。真是教人感激。」
「沒有像月夜見阪小姐她們一樣無預警闖入，果然很有常識。除了服裝以外。」
「……病房是否能容納他們兩個，確實令人存疑。」
釋迦堂裏奈女流名跡及弟子步夢，分別身穿著體積龐大的洋裝與鬥篷。盡管是個人房，但兩人同處病房內，肯定會帶來很大的壓迫感。
「還有，聯盟職員也聯絡了我。」
「也是關於銀子的事嗎？」
「大概吧。」
依獎勵會規定，對局前得把行動電話鎖在櫃子裏。
對局結束後就會還給本人，但銀子的手機依然保持關機狀態。因為她根本沒有心力管手機的事。
因此大家必然會轉而聯絡很可能待在銀子身邊的人。也就是九頭龍八一。
「他們八成隻把我當成銀子的經紀人吧？」
「你可是史上最年少的龍王，兼成為帝位挑戰者的超頂尖棋士耶。那怎麽可能。」
「與史上首位女性職業棋士相比，我根本不值一提。」
「你又來了～我和爸爸一起觀賞了帝位戰的開幕局哦！以於鬼頭老師為對手，還能獲得那般壓倒性勝利的人，在職業棋士當中應該也不到五人吧？」
「隻不過是運氣好罷了。封手的時機恰巧落在決勝的分水嶺，所以我才能思考一整晚。」
「封手的局麵……在我和爸爸眼裏看來，都隻認為八一你是自暴自棄地強硬發動進攻。想不到那波攻勢竟然成功奏效……」
「那同樣也是運氣好。」
從他人耳裏聽來，或許隻覺得八一很謙虛，但那恐怕是他的真心話。
在將棋世界，真正的強者總是步步為營。
不會讓內心出現一絲『驕傲』或『自滿』等破綻。因為他們知道，唯有這麽做才能構築起固若金湯的陣型。
「於鬼頭先生十分難纏。他沒有任何迷惘，也明確清楚自己該做的事，並筆直朝目標邁進。在第二局開始前，他肯定會修正自己的缺點。」
「因為他深信軟體的教誨嗎？」
「那也是原因之一。盲目相信某件事，就能直線向前邁進。」
「簡────」
簡直就像小愛一樣。
話才說到一半，桂香就把話吞了回去。這句話不應該在這裏說……會使聽見的人心生動搖的。
取而代之，桂香開口了。
「不過……迷惘也能使人變強。沒錯吧？」
「沒錯。」
八一點頭讚同。
「或許會繞一點遠路，但我堅信那麽做才能變得更強。」
「………………」
桂香望著八一的神情，不禁啞然失聲。
身在此處的人，與桂香熟知的少年判若兩人。
倘若是從前的八一，想必無法堂堂正正地如此斷言。他肯定會被過去的失敗及敗北所糾纏。
然而如今，八一甚至能將那些失敗及敗北轉化為力量。
如此斷言的九頭龍八一，已然不是桂香熟知的溫柔少年。
《西之魔王》。
將電腦創造出來的超凡戰法化作糧食，加以啃食之後獲得更甚於電腦的實力。當今最強的棋士恐怕就是他。
大家之所以都沒在病房久留，並非因為顧及銀子。
而是無法久留。
《魔王》釋放的壓迫感，讓所有人都忍不住逃也似地離席。
愈是強大的人，愈能感受到那股壓力。甚至可以說是難以承受。現役a級棋士兼永世名人月光聖市，感受應該最為強烈。
要是在清醒的狀態下，就算是銀子，肯定也會被那股魄力壓得喘不過氣……
空銀子正熟睡著。
魔王以溫柔的目光凝望躺臥床鋪的白雪姬，接著拿起手機站了起來。
「桂香姊，能麻煩你照顧一下銀子嗎？我得打通電話。」
「嗯……嗯。你去吧。」
「我會盡快回來。」
語畢，八一便拿著自己的手機離開了。
留在病房內的隻剩桂香與銀子。
「………………好了。」
確認八一的腳步聲遠去之後，桂香向躺在床上的少女出聲搭話。
「你醒著吧，銀子？」
「………………」
銀子毫無反應。
應當毫無反應才對。眼瞼也沒有陣陣打顫。說到底她正在沉睡，所以壓根兒沒聽見桂香的聲音。
然而桂香卻自顧自地繼續說：
「你從以前開始，就很擅長裝睡並監視八一的行動。以前你的確身體虛弱，但我知道你有好幾次裝病。是為了向學校請假，偷偷鑽研將棋對吧？你以為沒人發現嗎？就算皺起眉頭露出那種難堪的表情，也瞞不過我桂香姊唷。」
銀子沒有回應，也沒有反駁。正在熟睡的她，就算想反駁也辦不到。
銀子確實很擅長裝睡。銀子從懂事前就每天被束縛在醫院病床上，第一項學會的特技就是裝睡。
不過她現在是真的睡著了。真的。
「也罷。你繼續裝睡，對我來說反而方便。」
……方便？
「我必須在今天之內返回大阪才行。我得照顧小愛和師傅（爸爸），也得幫銀子你多帶一點行李過來。雖然馬上就會再來這裏，但今天我要先回去一趟。」
一口氣將漫長的台詞說完之後，桂香把臉湊向銀子的睡臉。
「你知道我想說什麽吧？」
不知道。在睡覺所以不知道。
桂香用食指抵住闔起眼簾且毫無反應的銀子前額，接著斬釘截鐵地說道：
「我就幫你這麽一次，趕快將死他吧！以上。」
桂香姊說完後，經過了數秒──
八一敞開病房門現身了。
「我回來了。」
「歡迎回來。」
「有人來了嗎？」
「咦？沒有呀，為何這麽問？」
「我好像聽到說話聲……」
「是我一個人在對銀子說話。畢竟她很努力，我和爸爸都一直很擔心她……內心有很多想說的話，實在沒辦法忍到她醒來。」
「啊……這樣啊。對不起，我應該優先打電話給師傅和桂香姊你們──」
「沒關係，八一。那種事無關緊要。」
桂香迅速地繼續說道。
「比起這個，雖然才來沒多久，但我得回去大阪了。」
「咦咦！？這麽快？」
「沒錯。不過我有很多事想問銀子，她一直不肯醒來讓我很傷腦筋。你想嘛，有些悄悄話隻有年輕女性之間可以說，不好意思讓男孩子聽見。」
「啊啊……嗯，說的也是。就像振飛車黨之間也存在獨有的共通話題，例如相振飛車的話題等等。」
「暫且忘了將棋吧。總之我時間不多，所以希望八一你助我一臂之力。」
「助一臂之力？」
八一一臉茫然地反問。桂香接著說道：
「八一，你知道吃了毒蘋果的白雪公主為什麽能夠清醒嗎？」
他傻乎乎地回應。
「因為王子的吻吧？」
「你知道啊。那就拜托你囉。」
「啊？」
「請你給沉睡不起的白雪姬一個吻吧。『啾』的一下。」
「啾！？一、一一一、一個吻！？」
「不是※鬼手也不是奇手，是吻。公主一直在等著呢。」（編注：鬼手、奇手日文發音與接吻相近。）
沒有等。才沒有等。完全沒有在等！
……還不都是因為八一擅自想吻我，害我太尷尬而沒辦法起床──倘若銀子醒著，應該會這麽說吧。不過她在睡覺，所以無法做出任何反應。
「你肚子餓了吧？我去切蘋果。」
桂香從水果籃拿起一顆蘋果，接著快步走出病房。
不過她馬上又走回來，並從房門縫隙探出頭來。
「啊！對了對了，有件事我忘了說。」
「什……什麽事……？」
「十五分鍾內我絕對不會回來！十五分鍾哦！！」
這回桂香總算離開了病房。
「「………………」」
聽見桂香刻意踩著響亮的腳步聲逐漸遠去之後，八一咽下一口唾沫。
銀子正在熟睡。睡到不醒人事。
鴉雀無聲的病房內，隻有怦然鼓動的心跳聲高昂響徹。那毫無疑問是八一的聲音，但不知為何好像還摻雜了其他人的心跳聲。
空調故障了嗎…………好熾熱。
「「………………」」
令人心癢難耐的沉默降臨現場。
一股酸甜的香氣沁入鼻腔。與蘋果的餘香頗為相似。
每次想觸碰銀子，卻都在中途收手，八一這次總算將手伸向了銀子的臉龐。
觸及肌膚的瞬間，如靜電一般的麻痹感直竄全身。
好熾熱。心髒鼓動不止。
滿麵通紅的八一開口詢問道：
「銀、銀子？你………………………………睡著了吧？」
打從一開始就在睡啦，笨蛋八一。看就知道了吧。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嗯…………
正巧過了十五分鍾。
返回病房的桂香，順利與清醒的銀子相會了。
「早安呀，銀子。」
「…………早安。」
剛起床的銀子，麵龐有如蘋果般紅潤，八一則望著窗外，避免被人看見他的表情……但桂香並未觸及這件事。
「嗬嗬嗬觸碰到的是別的地方嘛～」
少囉嗦。
（插圖0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