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b級2組最終局


    「好了,我出門啦。」


    清瀧整頓好儀容,在玄關向女兒打了聲招呼。如往常一般。


    隻不過行囊比平時多了一些。因為他帶了裝著和服的包包。


    「不好意思,唐突要你準備和服。」


    「沒關係啦。和爸爸你最近開始進行的各種事相比之下,根本不算什麽。」


    「這倒也是。」


    父女兩人相視而笑。


    「……無論結果如何,今天結束之後我會直接返家。因為或許會拖到很晚,你就先休息吧。」


    「沒關係,我會醒著等你。」


    反正太在意結果我也無法入眠……桂香將這句話吞了回去。


    想問的問題多不勝數。


    ──降級的話真的要引退嗎?你能拋棄將棋生存下去嗎?


    ──大家好不容易能成為真正的家人,你為什麽說要辭退?


    ──我……有好好成為爸爸的支柱嗎?


    桂香將所有問題盡數壓抑下來。


    相對地,她向邁步前進戰場的男人背影高聲呼喊。


    「加油!!加油啊,爸爸!!」


    父親沒有回頭望向女兒,隻高舉右手回應聲援。


    清瀧抵達聯盟,換上和服,在對局開始前三十分鍾便踏入了禦上段之間。


    當時獎勵會員正在為對局做準備。


    「早安,可以讓我來嗎?」


    「咦?」


    獎勵會員因那身和服表露訝異之情,又因清瀧一句『讓我來』而大為震驚。


    因為他正在擦拭對局用的棋盤。


    「……是,請用……」


    「謝謝。」


    清瀧從獎勵會員手中收下布。


    「呼…………好!」


    清瀧保持正坐調整呼吸,專心致誌地開始擦拭棋盤。


    和服沉重而厚實。


    額頭立即揮汗如雨。即便如此,清瀧非但沒緩和擦拭棋盤的力道,甚至愈擦愈起勁。


    這幾年來,他擔任見證人時會穿著和服,卻沒有在對局中穿過。為了令身體憶起戰鬥的感覺,清瀧卯足力道擦拭棋盤。


    ──……戰敗當下便確定降級……真是場嚴苛的勝負……


    清瀧靜靜鍛煉心神。


    他想透過擦拭棋盤,為自己心中抹去烏雲。


    ──我降級與否得仰賴他力……也許無論再怎麽掙紮,降級也無可避免……


    每一次移動布,清瀧便將這些想法一並拭去。


    隻留下純粹專注勝負的心。


    「嗯……差不多了吧。」


    清瀧望著幾乎能映出麵容的潔淨棋盤,心中陰霾亦隨之明朗。


    不久後,對局者陸續進入了室內。


    今天關東舉辦八場棋局,關西則是五局。


    關西最引人矚目的,恐怕就是清瀧的對局。原因之一在於這是他攸關降級的棋局……他的對局對手亦是注目焦點。


    b級2組排名戰最終局。


    這天的對戰對手,在本期排名戰展開之際……早在九個月以前就決定了。


    目睹本棋對戰表時,一股難以言喻的感慨湧上清瀧心頭。


    最終戰的對手,是他從前便非常熟稔的人。


    話雖如此,對方不像室賀是與他同世代的人。


    對方是更年輕的世代……比自己的孩子更加年輕的世代,是清瀧曾以駒落指導將棋的對象。


    「以那孩子為對手能燃起鬥誌嗎?又或者是──」


    就在此時,房間氣氛赫然驟變。


    隱約傳入耳際的細語聲瞬間消失,對局室彷佛充滿靜電一般,流竄著刺痛肌膚的緊張感。


    眾人公認的強者──以將棋界說法,是唯獨深受『信賴』之人,才能散發出那種獨特的氛圍。


    「…………來了呢。」


    今天的對手。


    清瀧確認對方的身姿……感受到寄宿自己內心的焰火熊熊燃起。


    《次世代(下任)名人》────神鍋步夢六段。


    「失禮了。」


    這位年輕人甩動已成注冊商標的純白鬥篷,姿態瀟灑地於下座就坐。


    縱使目睹清瀧的和服,他仍不改清爽的神情。


    ──……他果然沉著冷靜。


    雖然關西人早已看慣,但步夢在服裝方麵可說是領先群雄。


    與之相比之下,排名戰最終局穿和服反倒變得理所當然,甚至感覺輸了一截。真是不可思議。


    ──話說回來……當年那乖巧的孩子,竟長成了這副樣子啊……


    步夢身為弟子八一的摯友,兒時曾數次來到清瀧家過夜下棋。


    當時的步夢乖巧又沉默寡言,給人的印象為較容易害臊。


    ──可是將棋實力很不錯。攻守都毫無破綻,也不會脫離正著。


    那正是王者的棋風。


    用兩麵棋盤同時指導他與弟子八一時,他的才能也毫不遜色,毅力甚至更優於八一。


    清瀧認為他變強了。


    也認為遲早有一天會與他一戰。


    但他卻沒料到會這麽快,而且是在如此重大的場合碰上……清瀧排列著棋子,認為這是將棋之神心血來潮的安排。


    「時間已到。請神鍋老師持先手開始對局。」


    記錄員是參加『清瀧道場』的其中一名年輕人。


    正是過去在棋士室,被清瀧強迫讓座的那名級位者少年。


    如今,他們已是共同切磋實力的夥伴。


    他和鏡洲一樣沒鋪坐墊,似乎是想伴清瀧熬過這場持久戰。清瀧感覺心中萌生小小的勇氣。


    以那份勇氣為糧食,清瀧接受了步夢試探性布下的相矢倉。


    矢倉是他們雙方的得意招數。


    步夢的矢倉,具備成就現代將棋的『鞏固?進攻?連結』三要素。棋風相當嚴謹。


    另一方麵,清瀧則是厚實的防禦型矢倉。


    他風格獨特的棋步,正可謂『將棋的純文字』。


    戰況正如雙方的棋風,以步夢為攻、清瀧為守的局勢進展著。兩者勢均力敵,然而──


    「就是這裏……!!」


    第六十六手。


    清瀧跳桂了。必勝棋音響徹對局室。


    讓桂馬輕巧跳至棋盤中央之感,是清瀧與櫪創多等年輕獎勵會員下練習將棋時學會的。


    「唔!?」


    對手選擇這時機跳桂,似乎也出乎步夢意料之外。


    本來高速飛馳的棋步戛然而止,步夢陷入了漫長思考。


    「……?…………唔唔!!」


    不久之後,步夢承認清瀧的一記跳桂,令自己陷入了劣勢。


    「呿……!」


    步夢以拳頭敲打自己大腿,發泄懊悔心情,接著退回被桂馬鎖定的自陣銀,轉而采取守勢。


    ──解放青春氣息!!


    清瀧以生氣勃勃的棋步,逐漸擴大自己的有利局麵。他的棋步躍然輕快,與過去的厚實風格截然相反。


    清瀧不惜吸收曾經深感厭惡的軟體感覺,反覆大量鑽研將棋。如此得來的手順,逼迫持先手的步夢隻能單方麵防守。


    清瀧的角出色躍動著,と金遠遠拋下了步夢的飛車,並蹂躪敵方的攻擊陣。


    他以自己的感覺,駕馭了借自他人的新衣裳。


    「很好…………很好,是駒得……」


    清瀧出聲確認自己的有利戰況。


    將棋界有句諺語:『駒得永不背叛』。無論將棋觀改變多少,棋子的得損猶如護身符一般,永遠是不變的指針。


    ──尤其我們大叔世代,心靈可是很堅強的!


    局麵顯然是持後手的清瀧占優勢。


    以關東首屈一指的年輕棋士為對手,竟能在序盤戰到如此地步,而且還是持後手,著實相當驍勇善戰。


    「唔……無可奈何!!」


    步夢振奮精神,將銀打入了清瀧陣內。


    即便有些勉強,要是不采取攻勢的話會就此慘遭擊潰,如此考量之下他才作此反擊。沒有什麽道理,隻是注重氣勢的勝負技巧……清瀧是如此解讀的。


    ──銀與金交換?多少還行吧……


    雖然防守用的金被吃造成不少損失,但他已建立起如此龐大的優勢,接下來隻要細心擊潰敵方攻勢便能得勝。


    清瀧如此心想,回應了交換。


    而他就錯在這一步。


    步夢立即使用他吃下的金,將金打入了清瀧的角頭。


    「啊!?」


    那瞬間,清瀧如字麵般整個人跳了起來。


    角被將死了。


    「怎、怎麽會……怎麽會這麽粗心…………」


    連他自己都難以置信。


    「心思隻放在桂馬上……卻忘了角的存在……!」


    ──衰退了。


    他打從心底這麽想。


    步夢用包覆著純白手套的指尖,將平白吃下的角置於棋台。


    宛如收下了清瀧的命一般。


    ? 失著


    簡直是酒池肉林的饗宴。


    排名戰確定晉級後,我與幼女在房內度過了心醉神迷的夜晚,用酒池肉林四個字來形容再恰當不過。


    別說未成年,全員js的年紀甚至都不滿成年標準的一半,因此這是場無酒精的饗宴。然而我們完全不需要酒精,因為還有更加甘甜醉美的事物相伴。


    沒錯,就是名為『晉級』的美酒。


    「「恭喜您?九豆龍老師???」」


    我接受js祝福洗禮,盡情大快朵頤弟子親手做的美味料理。


    隨著『啊~?』的一聲,湯匙就從四麵八方向我遞來。喂喂,我可沒辦法一次吃那麽多啊。


    「夏夏呀~為了企祝~要和斯斯結婚!」


    「啊!太狡猾了,小夏!澪也想要和九豆龍老師結婚!」


    「我、我也……想成為九頭龍老師的新娘子!!」


    「不行──!!要和師傅結婚的人,是身為頭號弟子的愛!愛才是第一!!」


    「沒關係的各位,晉級c級1組後,想娶多少個老婆都行。」


    「「好厲害!!」」


    那當然。我已不是在c級2組底邊掙紮的棋士,而是c級1組的一員了。


    一旦晉級到c級1組,薪水便會提高。而且十七歲已經能夠結婚,我想娶幾個老婆就娶幾個。


    「等等,八一!竟然想一次和數名小學生結婚,你究竟在說什麽傻話!?你真的會被逮捕唷!?」


    「嗯?師姊你也想成為我堂堂c級1組棋士的新娘嗎?」


    「啊?你說誰?想說大話等你升上a級再說如何?」


    「……什麽a級?a是你的胸圍吧……」


    「我宰了你喔。」


    「給我注意措辭,你現在可是在c級1組棋士的麵前。」


    「唔!?」


    我舉手這麽說完後,師姊便麵紅耳赤,忸忸怩怩了起來。


    「嗬嗬嗬……嘴巴很囂張,身體倒是挺誠實的嘛?銀子……」


    「唔……!小、小心我取你的小命……!!」(顫抖!)


    即便是空銀子,在c級1組麵前也隻能乖乖臣服。太好了,晉級萬歲~


    我作了這樣一場夢。


    其實根本沒有舉辦什麽宴會,大家隻在我房間小小慶祝一下便立即解散了。小綾乃的雙親開車從京都前來迎接,於是小夏與小綾乃便坐車回去了。因為隔天還要上學,住在附近的小澪,則乘坐我叫的計程車返家。


    最後留下來的,僅剩師姊和愛。


    雖然我得以晉級,卻是憑藉他力,加上對局還敗下陣來,使氣氛相當微妙。


    我們靜靜吃著冷掉的料理,依序洗澡之後乖乖就寢。


    一到早晨,愛便去小學上課,師姊大概直接前往了聯盟。


    疲憊不堪的我睡到傍晚,直到現在才清醒。


    「……………………………………好想死………………」


    自我逃避的夢境世界裏蘿莉要素太多,令我憶起了敗北的痛楚,不禁低吟一聲。晉級c級1組之後就能盡情娶老婆是什麽鬼……腦子有洞嗎……


    被難以言喻的罪惡感侵襲的同時,我確認了手機,看到天衣傳來的慶祝簡訊。


    『真遜的晉級方式,和師傅你倒是挺相襯的。恭喜囉。』


    「…………好想死……」


    弟子嚴厲的祝賀擊潰了我的心。


    隻不過,這恐怕是將棋界每個人的真實感想吧。


    我靠至今的連勝累積起來的『信賴』,因昨日的敗戰再度跌落穀底。


    「……揚言『矢倉已走入曆史』,卻被矢倉打得落花流水……」


    不隻信賴。


    我心中的自信也崩毀四散。


    「如此洋洋得意,卻被決定引退的八十歲老人徹底擊垮……」


    我當然心知肚明。


    對藏王老師抱持這種驕矜的心態,才導致了這場敗北。


    對前人積攢至今的將棋敬意淺薄,正是我的敗因所在。


    就算明白道理……敗北的痛楚卻為所有道理染上了漆黑的情感。縱使晉級也未能消弭這份痛楚,即便小夏說要和我結婚也無法痊愈。


    「那麽拚死鑽研都不行的話……我究竟得下什麽樣的將棋才好呢……?」


    太過懊悔,甚至無法直視將棋盤。


    太過羞恥,甚至沒有臉前往聯盟。


    但是──


    「結果還是來了……」


    我抵達關西將棋會館,一瞬間躊躇是否該踏入其中。


    今天有師傅的對局。


    b級2組排名戰最終局……萬一降級,師傅說不定會引退。


    倘若如此,今天將是師傅最後一場公式戰。


    坦白說,我不想以這麽淒慘的狀態觀看這場重大對局。


    然而……


    「…………我非得親眼看到最後一刻。」


    深深歎了口氣後,我因羞恥感而蜷起身子,悄悄踏入館內。


    邁入棋士室的瞬間,現場異樣沉重的氣氛令我備感訝異。


    師姊、鏡洲先生及創多三人圍繞一個棋盤,像守夜一般低垂著頭。那麵棋盤排列的,毫無疑問是師傅與步夢的棋局。


    「師姊?師傅的對局發生什麽事了?」


    「他的角被平白吃了。」


    「真加?」


    原本想講「真的假的?」,卻因卡在喉嚨而變成奇怪的發音。


    「職業棋士的對局中被平白吃大棋……有這種事嗎?」


    在房間一隅負責轉播棋譜的鵠記者一麵敲打鍵盤,一麵告訴我。


    「今年隻有一局,是隸屬自由階級的資深棋士下的。」


    「結果如何?」


    「當下就認輸了。」


    也難怪他想認輸……


    「八一哥八一哥八一哥!」


    創多手持手機,一瞧見我的臉,便立刻衝了過來。


    「我開啟了設置於清瀧老師家二樓的超級機器,讓軟體一起檢討這場對局。有種叫遠端操作的技術,我可以從手機加以操作──」


    創多熟練地操作手機,並告訴我結果。


    「軟體評價是負1500,先手持絕對優勢。」


    通常評價差距一旦超越1000,想逆轉已是難上加難。


    何況還多了500分差距……幾乎可說是勝負已分。


    加上對手還是步夢,根本近乎絕望。


    「清瀧老師……被平白吃下角,戰局實在嚴苛啊……」


    鏡洲先生神情苦悶地緊盯著繼盤。


    我也一並凝視繼盤。


    「………………」


    思考一會兒之後,我語氣痛苦地道出了其他意見。


    「從另外一個角度來想,也可說是迫使步夢把持有的金打入無用的位置。形勢……或許不如想像中惡劣也說不定。」


    「還能……戰下去嗎?」


    師姊以祈禱似的語調說道。


    然而沒有任何人能回答那個疑問。


    雛鶴愛背著書包,直接往清瀧家飛奔而去。


    「桂香姊!桂香姊────!!」


    愛平時總會規矩擺好鞋子,今天卻將鞋亂七八糟脫在玄關,嬌小的雙手緊握著平板電腦。


    今天愛根本聽不進學校的課程。


    上課時、下課時間與午餐時間,她都一直把平板藏在書桌底下觀看棋譜轉播。


    學校一放學,她便立刻衝往這裏。


    「桂香姊你在哪裏!?爺爺老師的對局出大事了……桂香姊!?桂香姊你在哪──!?」


    桂香正待在廚房。


    父親明明在進行關鍵對局,她卻沒有觀戰,而是在洗碗盤。


    「桂香姊!你看這個!爺爺老師的對局──」


    「別說了!!」


    桂香背對著愛尖聲叫喊。


    受到聲音驚嚇,愛深受動搖,卻繼續編織話語。


    「可、可是……爺爺老師他一直在拚命奮鬥。他明明那麽努力……你不守望他嗎?」


    「我明白……用不著你說,我也知道爸爸非常努力。沒有人比我更清楚……」


    桂香擠出一絲聲音說道。


    「你知道爸爸為什麽總在對局後喝酒嗎?因為咬緊牙根時太用力,導致下顎和臼齒疼痛,幾乎咬不動固體……不僅如此,由於他一直咬牙強忍,臼齒早就消磨殆盡……因為沒有牙齒,所以醫生說晚年也沒辦法做假牙……」


    「唔……!怎麽會……」


    愛啞然失聲。


    「仰望上方戰鬥是件幸福的事……但爸爸和我隻能俯視腳下掙紮奮鬥…………沒有夢想亦無希望……僅渴求能多延命一秒……」


    「…………」


    「你明白那有多難受嗎?在那種淒慘狀態中下棋,是多麽痛苦難堪……像小愛和八一這種理所當然能贏棋的人,是不會明白的吧……?」


    桂香語帶憤恨地說完後,用雙手堵住耳朵放聲嘶吼。


    「所以求你了!什麽都別說!關掉那台平板!!」


    「桂香……姊……」


    愛抱著平板電腦,不曉得該對堵住耳朵的桂香說些什麽才好,隻能茫然呆立於廚房入口。


    ? 開眼! 大叔流


    把角平白送人的瞬間,我本想投子認輸。


    「………………啊啊……」


    被自己親自鍛煉、自己特別關注的年輕人一一超越。


    愈是謹遵自己教誨的年輕人,愈是會毫不留情地擊潰自己。對局當中,我總會不經意從對手的舉止窺見自己的教誨,因而湧升一絲懊悔。


    看到神鍋用慣用手牢牢緊揪褲子膝頭時,我的心幾乎要碎裂一地……他至今也未忘記我十年前教導的事,一直遵守到現在。


    ──這樣了不起的年輕人,不可能大意或出現破綻……


    然而我挺過來了。


    將我幾近崩潰的情緒維係起來的人,是連坐墊都沒鋪,一直在盤側守望著我的獎勵會員。


    他拚命的身影,令我憶起了在清瀧道場共同下棋的那些年輕人。


    為了與我一同鑽研今天這場對局的他們,也為了一直支持著我的人,我絕不能投子認輸。


    還有一種──


    認輸之前,我還有一種想嚐試的方法。


    終前對局結束後,在法善寺橫丁聽到的那番話……


    「……京的原味,浪速的醍醐味。你聽過嗎?」


    「?」


    神鍋隻向上移動瞳孔,稍微瞥了我一眼,隨即又將目光移回盤麵。他大概以為那是大叔特有的自有自語吧。


    沒錯,我是大叔。


    就算使用軟體、與年輕人來往、打扮成嘻哈風格、解放青春氣息,大叔充其量隻是大叔。


    逞強模仿年輕用語,甚至嚐試用line,也隻會遭辣妹笑說『大叔line家家酒』。


    與年輕人相處之後,我隻學到一件事。


    無論怎麽做,大叔也無法返老還童。


    ──自覺衰退的棋士,僅有兩條路可走……


    其一,是向年輕棋士低頭,乞求他們教授將棋。


    其二,是隱藏衰退的事實,與得意戰術一並殉道。


    然而最終,研究量仍然勝不過年輕人。即便試圖隱藏衰退的事實,紙也包不住火。


    無論往哪條路前進,大叔遲早得麵對毀滅的宿命。


    所以我,想在兩條道路的狹縫間前行。


    不隻是搬出自己擅長的武器,更要進一步磨練!


    「這才是────大叔流!!」


    ──其之一?大叔不在意小小的棋子得損。


    「反正實力差距也差不多是角落!另一枚你也盡管拿去吧!!」


    語畢,我將坐墊拋到對局室一隅,在榻榻米上重新正坐,再次進入戰鬥態勢。


    雖與『駒得永不背叛』這句話有矛盾,但大叔的發言本來就充滿矛盾。正如上司說話總是反反覆覆一樣,大叔的棋步亦是變化自如。讓優秀的年輕人深受困擾,正是大叔的特權。


    「嗬嗬嗬嗬,步有四枚……是嗎?」


    我首先掌握擺置於棋台上的戰力。


    然後毫無保留地朝對手的玉頭打入打入打入!!


    「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唔……!?」


    承受我的步連打攻勢後,神鍋似乎大吃一驚。


    畢竟大叔從孩提時代就隻有零錢可用,所以小棋的運用也是出類拔萃。緊握百圓硬幣,在糖果店東買西買所鍛煉出來的金錢觀,是超商世代的年輕人培養不出的大叔世代至寶。


    「如何?對手像這樣奮力死纏,意外地很惹人厭對吧?嗯?」


    我以高姿態俯視對手,如此開口說道。


    對方當然選擇無視,不過大叔早就習慣被年輕人無視了,傷害為零。


    年輕時最討厭大叔做的事,等自己年紀大了之後再回敬給年輕人。


    「這才是成為大叔(唯一)的樂趣!」


    ──其之二?大叔要纏著年輕人不放。


    趁著這空檔,也不能忘記偷偷整頓自玉四周。


    大叔看似粗線條,其實是很容易受傷的纖細生物。傳送郵件給酒店小姐和女兒時,總是戰戰兢兢地按下傳送鍵……


    不僅如此,我還將棋步分散左右。


    這是迫使對手將意識集中一點的勝負術,藉此讓對手無法發揮年輕人的深入判讀武器。人生經驗豐富的大叔,失敗經驗亦很豐富。年輕時,我曾好幾次被這招陷害而導致失誤……


    「唔……!!」


    棋盤對側的神鍋,將目光集中到了棋盤右側。


    沒錯,盯住那裏。


    給我好好地豎耳傾聽。


    「………………


    …………」


    神鍋動員全身感官,試圖推敲出我真正的企圖。


    我所點的歌曲開始流泄了。


    入玉進行曲的──前奏曲。


    「來來來,進來吧?」


    我利用持棋中的步施展垂步,陸續製造と金。


    烏鴉和大叔最喜歡金光閃閃的東西。不,我當然不是因為這種理由製造と金,但也是個合理的理由。


    我的目標是『相入玉』與『持將棋』──也就是平局。


    一旦持將棋成立,就得交換先後手重啟棋局。


    以現階段占據壓倒性優勢的神鍋來說,應該會想極力避免這種狀況。為此,他必須要掃蕩我利用垂步拚命製造出的と金。


    「唔!……可惡的成pawn們!!」


    成pawn?是指と金嗎?


    最近年輕人講的話大叔都聽不懂……可是神鍋焦躁難耐的心情已經傳達出來了。


    「很好很好……」


    糾纏年輕人惹他們發火,可是大叔最為擅長的得意技巧。我死纏又雜亂的棋步,讓關東首屈一指的新星,其洗練的將棋頭腦深陷混亂。


    ──時機就是現在……


    這方麵的呼吸,電腦老師恐怕很難計算出來吧。


    軟體評價值大概正以猛烈氣勢惡化……然而軟體無法連同神鍋的心理狀態一並計算出來。


    「喝!!」


    持續在敵陣激烈垂步,我驟然一轉,將步打入了防守著玉的金正下方。


    「竟然是……底pawn!?」


    神鍋以驚愕的口吻脫口而出。


    這也是理所當然的。


    我故意讓對方嗅到入玉或持將棋的氣息,以為我以此為勝利目標,然而這次我又止住腳步,宣言要與對方正麵交鋒。


    先混淆對手的目光,再進一步動搖對方的心靈。


    神鍋此刻的混亂程度已達頂點。


    然後,他終於祭出了那一手。


    第一六一手────6六金。大緩手。


    「太失態了!!」


    下子的瞬間,神鍋醒悟到自己失誤了。


    他懊悔地數次毆打自己的大腿。


    這步壞棋恐怕會留下陰霾。愈是出色又有潔癖的年輕人,就愈追求完美。他將無法饒恕自己犯下的失誤。


    「這就是年輕人啊……」


    另一方麵,記憶力衰退的大叔別說定跡和前例,連自己下的將棋都會忘記。多虧如此,失誤也會忘得一乾二淨。角的影響老早就消失了(精神上來說)。


    我再次乘勝追擊敵陣的攻擊棋。


    我吃了神鍋用來築起入玉橋頭堡的成香,局麵勢均力敵!


    「嗬嗬嗬……」


    我轉動著才剛吃下的香車,刻意亮給對手看。


    「像這種縱向伸展的陣型……用香車貫穿中央應該效果顯著吧……」


    神鍋無視我的低喃聲。


    然而心理上他應該會警戒我打入香車,將意識集中於保護自玉安全。


    ──要是對方選擇廝殺,我就會敗北……


    為了避免這種狀況,我得不擇手段發出煙霧彈。一旦演變成速度勝負,反射神經衰退的大叔將毫無勝算。大叔其實緊張得要命呢。


    不過啊,大叔也未曾放棄勝利。


    此刻我才明白。


    前輩為了掩飾不安而出聲交談,也是相當了不起的戰術。


    利用自身的立場,采取遊走規則邊緣的卑劣技倆──此刻我才明白,這種決心也是一種強大。


    大家都為了勝利絞盡腦汁,將尊嚴拋諸腦後拚死奮戰。一切都隻為延續自己的棋士生涯……為了能多下一局最喜歡的將棋。


    我認為那非常帥氣。


    此刻我由衷認為,大叔實在太帥氣了。


    神鍋是好孩子,我不對他個人懷抱恨意。


    也認定他今後將是與八一共同肩負起將棋界的大器之材。


    他晉級是理所當然的。


    我反倒希望他能以排名戰無敗戰績晉升a級,用《次世代(下任)名人》之姿華麗登上頭銜戰舞台。


    這大概也是整個將棋界的共識吧。


    「但我偏要違抗那個共識!違抗棋士的命運!」


    因為──這才是大叔流的真諦!!


    為了在盤麵上體現那真諦,我伴隨噪音等級的棋音,施展了勝負手。對局室裏的所有人應該都大為震驚吧,可是我完全不放在心上。


    因為──


    「大叔啊……是不看氣氛的啦!!」


    ? 底步


    「「底步!?」」


    觀看螢幕的每個人都驚愕不已。


    清瀧師傅以彷佛要刨開棋盤的強力手勁,猛烈地將步打入金的下方──猶如岩磐一般穩固的金底之步。


    師姊目瞪口呆,低喃出聲。


    「在這種發展下,為何……?」


    「他打算將死對手。」


    我立即回答,同時用和師傅相同的手勢,將那枚步敲向繼盤。


    「透過打入這枚底步,師傅如此告訴步夢:『絕不接受和局,我要將死你的玉』。」


    「他要將死……神鍋老師?」


    銀子絲毫無法理解,如此反問。


    「麵對成為職業棋士後未曾在排名戰吃過敗仗,關東最有希望的年輕人……瀕臨降級危機的關西大叔棋士卻想將死他?」


    「是的,師傅打算將死對手,將勝利納入囊中。」


    我斬釘截鐵地斷言。


    創多揮舞著手機顯示的評價值,並提出反駁。


    「應該選擇廝殺才對!雖說對方追上來了,先手仍舊大幅領先。隻要廝殺必定能獲勝。然而神鍋老師卻維持守勢……他究竟在想些什麽!?」


    「創多,你一點也不瞭解將棋。」


    「咦?」


    「步夢並非想防守才防守,是師傅逼迫他采取守勢──憑一股氣魄。」


    「氣魄……嗎?那種精神方麵的東西──」


    「還不明白嗎?所以你才比我弱。」


    「???!!」


    創多滿臉通紅,陷入了沉默。肯定是因為被我斥責而感到不甘吧。


    到昨天為止,我或許會讚同創多的意見。


    可是遭到藏王老師一記當頭棒喝後……今天又看了師傅這盤將棋,我才終於掌握了自己錯失的重要事物。


    回過神來時,棋士室已人滿為患。


    以參與清瀧道場的獎勵會員為中心,研修生與曾任獎勵會員的業餘強豪都來了。甚至看到了生石先生帶著飛鳥造訪的身影。


    大家都是來聲援師傅的。


    恐怕是看了師傅這盤棋的轉播後坐立難安,忍不住趕來聯盟吧。


    「有人嗎!要是有閑著的棋士或獎勵會員,能否來幫個忙!?道場的解說會,快被客人擠得水泄不通了……!」


    職員峰先生奔入棋士室求援。


    「簡直就像全大阪的人都聚集而來一樣熱鬧呢。」


    「不對。」


    聽見我這句話後,峰先生以嚴肅的麵容回答。


    「日本全國的人都來了。那些從交通手段隻有船隻的小離島遠道而來的人們,你忍心趕他們回去嗎?」


    「好,我來幫忙吧。」


    生石先生語畢,下樓前往道場。真是粉絲大放送呢。飛鳥目不轉睛地盯著螢幕,甚至沒發覺父親已經離開了。


    「話說回來……」


    師姊細聲低語。


    「我們剛進入獎勵會時,師傅不隻有和幹事老師打招呼,甚至還到處發糖果給其他獎勵會員,說著『請多


    關照我弟子』……」


    「的確有這麽回事……」


    因為實在太丟臉,當時還覺得有點討厭……但對離鄉背井獨立生活的我們而言,師傅的愛比任何事物都令人安心。


    比任何人都溫柔。


    比任何人死纏爛打,比任何人強大,比任何人熱血。他就是清瀧鋼介,我們的師傅。


    整座關西將棋會館,都被不尋常的熾熱氛圍所包圍。


    那股熱氣彷佛傳遞給了師傅一般,隻見他的棋步愈發灼熱,逐漸壓製步夢。


    「……以結果論來說,正因為清瀧老師的角平白被吃,才導致神鍋六段無法轉守為攻。」


    鏡洲先生回顧棋譜,同時加以分析。


    「神鍋六段一直意識著自己『領先一枚角』……既然他深信自己保有優勢,比起廝殺,他當然寧願選擇安全取勝,這也無可奈何。畢竟這場勝負是如此至關重要。」


    第一六五手──9一龍。


    「評價值400,先手有利。軟體的最佳應手是?3四步。」


    第一六七手──5五桂。


    「評價值360,軟體仍顯示?3四步。」


    這評價表示隻要廝殺便能得勝。


    可是步夢卻頑抗回避決戰,不斷試圖讓自玉掙脫。


    然後──


    「評價值1!!完、完全勢均力敵了!!」


    第一六九手。時刻來到深夜一點的當下,勝負回到了原點。


    「深度(節點)有多少!?」


    「兩億……難以置信!」


    鏡洲先生確認判讀的正確性之後,創多不斷複述「難以置信!」。棋士室如守夜般沉重的氣氛,在深夜熱血沸騰了起來。


    雙方皆已進入一分將棋。


    「……這盤棋究竟會如何演變……?」


    創多低喃一聲。他的目光來回移動,忙碌地比較盤麵棋子與軟體評價值。


    步夢的玉,在龍與馬兩枚最強棋子的防衛之下,連同整座圍玉一並降臨自陣,而師傅的小棋們則拚死壓製回去。


    步、桂馬、香車與銀……它們彷佛擁有生命一般嘶吼著,將陣型頂了回去。


    那死纏爛打的奇觀,簡直就像工廠大叔們往墜落地麵的隕石一湧而上似的。好比配角瀟灑接受死期的※浪花節好萊塢電影。(編注:浪花節為一種歌謠風格,常用來形容情節戲劇化。)


    那類電影,僅會迎來一種結局。


    「所謂奇跡,真的會發生。」


    我語落之際,步夢將手伸向盤麵,下了第一八五手。


    軟體顯示的數值劇變。


    評價值────負600。後手有利!


    「「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歡聲雷動震撼了房間的空氣。


    不僅棋士室,整座聯盟的建築物都劇烈搖晃。


    師姊確認了奇跡般的數值,以難以置信的口吻低喃出聲。


    「難不成…………師傅他會贏……?」


    這奇跡實在是太過不可思議。


    親眼目睹這個奇跡後,所有人都開始對後手的勝利湧升了現實感。奇跡即將化為現實……!!


    就在此時──


    「東京的結果出爐了!」


    鵠記者一麵察看關東與關西的所有對局,一麵進行棋譜轉播,她無數次確認排名後高聲吶喊:


    「關東最後一場對局結束!死命掙紮後第三名投子認輸了!」


    其結果為────


    「神鍋老師晉級!!清瀧老師降級────!!」


    鏘啷……


    我手上的棋子應聲滾落地板。


    「怎…………麽……會………………」


    莫大的失落感剝奪了室內的熱度。


    即將引發的奇跡瞬間喪失了意義。


    螢幕上,雙手交叉的師傅正用扇子敲打頭部,積極振奮精神。


    脫下鬥篷的步夢拭去額頭的汗珠,前後大幅搖擺拚命判讀。


    然而這場殊死戰已然毫無意義。


    「……這就是排名戰啊。」


    鏡洲先生悲傷地低喃一聲。


    鏡洲先生參加三段循環賽時,同樣曾因排名差距飲恨落淚。雖然殘酷,但這就是現實。非得接受不可的殘酷現實。


    可是師姊尚未習慣這種殘酷現實,茫然地喃喃低語。


    「那麽…………這兩個人,究竟在為何而戰……?」


    現場沒有人能回答這個疑問。


    ──清瀧鋼介九段確定降級。


    這個消息透過網路轉播一口氣擴散了出去。


    愛在棋譜評論中看到這行文字,手中緊握的平板不禁墜落地麵。


    背對她於廚房佇立的桂香被聲音嚇到,回過頭來。


    「小愛?怎麽了?」


    「咦?沒、沒有……沒什麽──」


    「……爸爸的對局結束了嗎?」


    「不、不是的,爺爺老師還在奮戰!勝負還沒揭曉!」


    「…………是嗎……爸爸他…………降級了啊………………」


    桂香瞬間領悟了一切。


    愛全然不知所措。


    「桂、桂香……姊……對不起……我……我……!」


    回想起自己昨晚脫口說出八一的晉級結果後,愛的雙眸溢出了鬥大淚珠。


    「沒關係……錯不在小愛你…………誰都沒有錯……」


    桂香任由身體慢慢滑落到廚房地板,無力地繼續低吟。


    「……我早有所覺悟,事情可能演變至此了……得仰賴他力的當下,這種結局已是在所難免…………排名戰就是如此…………」


    但這實在太過殘酷了──桂香憎恨著創立這製度的人。


    她的父親此刻仍使出渾身解數拚死奮戰著。


    萬一奇跡發生,他真的戰勝了神鍋步夢……等在那份喜悅之後的──卻是名為降級的死旗。


    世上有比這更殘酷的事嗎?


    「……告訴我,小愛。我……該以什麽表情迎接爸爸才好?」


    「…………」


    愛揮別淚水,以毅然決然的口吻回答蹲踞在地的桂香。


    「走吧,桂香姊。」


    「…………小愛……?」


    「不去的話,絕對會後悔的。所以走吧,去將棋會館。」


    「但、但是……去了又怎麽樣?爸爸已經確定降級──」


    「因為爺爺老師正在努力呀!」


    愛放聲高喊。


    「桂香姊你不是說過嗎?爺爺老師下將棋時,遠────遠比我和師傅下棋時痛苦許多。那他為什麽還要努力!?明明苦不堪言,為何還要繼續下將棋!?」


    「為……什麽……?」


    「這種事還用得著說嗎!當然是希望桂香姊你能看著他啊!!」


    「唔……!!」


    「如同桂香姊你一直守望著爺爺老師一樣……不對!爺爺老師肯定更用心地看著桂香姊!!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桂香姊你是多麽拚命努力。因此他也比任何人都明白,桂香姊你希望他能繼續奮鬥……所以爺爺老師才不肯放棄!!」


    桂香的雙眸陣陣顫動,顯示出了她內心的動搖。


    愛筆直回望那雙眼眸,再一次說道:


    「走吧!桂香姊!」


    愛以令人訝異的強大力量抓住桂香手臂,嬌小身軀邁出腳步,堅決要帶桂香走。


    「因為爺爺老師最希望桂香姊你能看著這盤將棋啊!!」


    一分將棋進行中,清瀧鋼介氣勢洶洶地拿扇子往自


    己搧。


    「好熾熱……」


    吸入汗水的和服如鉛塊般沉重。清瀧大幅敞開衣襟,用扇子送入涼風。


    時值二月末深夜。


    室外氣溫將近零度。


    然而兩人的熱度卻令對局室猶如溽暑。


    神鍋步夢老早脫去了鬥篷。


    整潔的發絲如今蓬亂不整。


    端正的麵容苦悶扭曲。


    紊亂的氣息與聲音自嘴邊流泄。


    「好熾熱……!」


    形勢傾向清瀧,但步夢也賭上了入玉。他的棋步已沒有一絲迷惘。


    盤側的記錄員雙頰泛紅,淚水在眼眶打轉。


    『我也好想下出這種將棋。』


    這一天,他首次對自己並非對局者(職業棋士)而懊悔不已,而這也是他首次看著他人的將棋潸潸淚下。


    清瀧與步夢的棋局,是如此觸人心弦。


    他們的棋局,讓區區棋類遊戲撼動人心,甚至改變人生。


    「「熾熱如火!!」」


    他們的命運早已有了結果。


    除了他們以外的人早已知曉那個命運。


    然而正因如此,這盤將棋才顯得如此崇高。因為下著這盤棋的兩人,都深信唯有勝利一途,才得以開創命運。


    清瀧猛攻。


    步夢抵禦。


    因高熱而失控的頭腦,已發揮不出平日水準。


    縱使如此,棋士的本能仍驅使兩人繼續奮戰。


    清瀧的將棋猶如千錘百煉的鋼。


    步夢的將棋宛如精雕細琢的白銀之劍。


    兩人正麵交鋒下,局勢漸漸明朗……而今日氣魄更加強勁、握有較多勇氣的一方是──


    「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清瀧犧牲馬與角交換小棋,施展最後的大運子。


    「唔……!!」


    從第一三五手前進五段後,到最後都紋風不動的步夢玉,終於在第二一五手退回了六段。


    手數共計八十手。


    耗費四小時以上。


    若是持棋時間較短的對局,這種手數與時間甚至足以讓一局結束。清瀧將手數與時間盡數投入之後,成功頂回了神鍋玉。


    隻有一段。


    僅此一段。


    然而清瀧像是在告誡自己一般,把開始下將棋後便謹守至今的格言道出口中。


    「應令敵玉落於下段!」


    這正是逼迫敵玉基本中的基本。


    這瞬間,先手玉陷入了詰棋路當中。


    ? 排名戰


    王手攻勢如火如荼展開了。


    「都已經將死了……」


    「不願服輸啊……但這是理所當然的吧?」


    創多與鏡洲先生如此交談著。


    步夢的棋音聽在我耳裏,宛如戚戚哀鳴。


    『我不想認輸。』『好可怕。』『我不要。』『我想晉級。』『我不要。』


    我知道每走一步棋,步夢都如此哭喊著。


    因為投子認輸的那瞬間,耗費一年積累至今的成果,或許將會盡數付諸流水。


    從已經曉得晉級結果的人眼裏看來,或許會認為他拚上性命的模樣很滑稽。


    然而現場沒有任何人覺得兩人的戰役滑稽。


    「……清瀧老師果真厲害。好!正坐觀戰吧!!」


    鏡洲先生語畢,便在棋士室地板就地正坐,參加清瀧道場的其餘獎勵會員也一齊仿效他。在油氈地板並肩跪地的光景實在很怪異,可是沒有人嘲笑他們。


    「師傅……!」


    師姊祈禱似地雙手合十。


    她牢牢緊閉灰色的眼眸。即便知道敵玉已經將死,她仍因恐懼而不敢直視。誰也無法預料一分將棋中會發生什麽事,何況兩人已持續奮戰十七小時以上了……


    不過師傅相當堅強,他沒有失誤。


    第二四六手──目睹師傅所下的8六龍之際,步夢總算止住了棋步。


    因為已經沒有可落子之處了。


    「一手將死……?」


    「是的。」


    師姊出聲確認,我則點頭肯定。


    「是師傅的勝利。」


    師傅將死了步夢的玉,實現他在第一五六手,將步打入金底時的『我要將死你』宣言。


    認輸的瞬間,雙方都緘默不語。


    天花板攝影機的螢幕,映照出了步夢投降的光景。他置於棋台的手緊握拳頭、微微打顫,低低垂下的後腦勺覆蓋了盤麵。


    「神鍋認輸!排名戰第一顆黑星!!」


    「『清瀧獲勝』!!沒有錯,清瀧真的贏了!!」


    棋士室爆發大騷動,記者們同時扛起了攝影機。


    我──與師姊一起率先奪門而出。


    「師傅……!!」


    縱使前往對局室,我們也無能為力。結果已無法扭轉,但我們就是無法在原地乾等。


    沒有理由。


    我們就像奔向父母的小狗,氣喘籲籲地往樓上狂奔而去。途中,我們與拿著棋譜用紙的記錄員擦身而過,他的雙眸紅腫著。


    我和師姊踏入了對局室。


    室內仍彌漫著戰鬥氛圍,根本無法靠近棋盤。我們戰戰兢兢地在棋盤遠處正襟危坐。


    「………………師傅……」


    我們從遙遠的下座,仰望結束戰役的師傅。清瀧鋼介九段抬頭挺胸、傲然正坐,調整著敞開的和服衣襟。


    「真帥氣呢。」


    師姊用隻有我能聽見的音量細語道。


    那聲音……和我們倆憧憬和服打扮的師傅,因而描繪著和服圖畫時一模一樣。


    「真帥氣呢。我們的師傅,是世界上最帥氣的。」


    「…………嗯……」


    本想強忍住的淚水不禁潰堤……自雙頰潸然落下。


    一旦哭出來,就無法忍住了。灼熱淚水一湧而出,無法抑止。我身旁的師姊也淚如雨下。


    平時表情一成不變的師姊,甚至流泄出嗚咽聲。


    「銀子……還有八一啊。」


    師傅平靜地出聲叫喚正坐於下座且淚流不止的我們。


    「神鍋晉級,而我降級了對吧?」


    「…………………………是…………」


    我以顫抖的聲音回答。


    晉級與降級的結果,唯獨當事人握有詢問的權力。其他人不許擅自告知本人,尤其降級的結果更是如此。


    這並非明文規定。


    卻是將棋界應當遵守的規矩。


    我和師姊卻打破了這條規矩……以不斷滴落榻榻米的淚水。


    然而師傅卻綻露爽朗的笑容,對步夢贈予祝福的話語。


    「恭喜了!下期也要加油。」


    「…………萬分…………感謝……」


    步夢以沙啞而孱弱的嗓音回覆。


    他的臉上沒有一絲喜悅之情,根本不像達成三期連續晉級這般偉業之人。


    步夢失焦的眼眸注視著盤麵,注視著那淒慘的投降圖。


    相反地,降級的師傅卻神清氣爽。


    ──他為什麽能露出如此爽朗的表情呢……?


    不久之後,媒體記者與檢討成員陸續入室。


    攝影機閃光燈此起彼落。拍攝完寡言進行感想戰的對局者身影後,棋戰主辦報社的記者一臉歉疚地向步夢搭話。


    「神鍋老師……那個,可以麻煩您移步其他房間,進行晉級采訪嗎……?」


    「…………」


    步夢踩著幽魂一般的蹣跚步伐,離開了對局室


    。戰敗者被要求必須感到喜悅,而且還不得不回應的心情……我能痛切體會。


    接著一名與現場氛圍毫不相襯的小女孩現身對局室,正好與步夢錯過。


    「愛?你怎麽──」


    愛氣喘籲籲出現於此,沒有出聲回答我。取而代之,她將一名女性拉了進來。


    是桂香姊。


    「…………」


    桂香姊被愛拉著手,戰戰兢兢地踏入了對局室……與師傅四目相交。


    「爸爸……」


    「是桂香啊。」


    師傅的神情,首次參雜了一絲痛楚。


    「抱歉了。你如此奮力聲援我,我卻這麽乾脆地降級了。」


    「別這麽說………別這麽說…………」


    桂香姊已說不出話來。


    她隻能用手帕掩住嘴邊,以防在神聖的對局室內泄漏出啜泣聲。目睹她的模樣後,師傅眼眶也泛起了淚光。


    回過神來時,對局室內僅剩清瀧一門……肯定是聲援清瀧鋼介的人,特別顧慮我們吧。


    在齊聚一堂的弟子與徒孫當前,師傅以溫柔的口吻開口:


    「……除了曾挑戰名人的實績以外,我一無所有,因為其他棋戰都馬上就被淘汰了。所以我下定決心,降到c級的當下就要引退……」


    「「唔……!!」」


    所有人倒抽一口氣,開口試圖說服他回心轉意。


    然而師傅舉起手,打斷了我們的話。


    「停滯不前、向下墮落的每一天,我都在深思自己的存在意義何在……衰退至無法觸及名人寶座的穀底,下將棋又有何意義?跌落c級之後,客觀來看要回到a級已是難上加難……既然如此,當下就該選擇退居幕後。身為曾經的名人挑戰者,這才是正道。」


    將棋是為勝利而下的。


    常保勝利是職業棋士背負的義務。既然常勝之人才得以成為名人,無法達成的當下就該辭去職業之位。


    師傅的想法確實有其道理。


    「但是────我有了其他存在意義。」


    然後師傅說出了口。


    在既艱苦又毫無道理,甚至迫使他決心引退的對局結束後,說出了他能如此爽朗的理由。


    「就是你們。」


    我……們?


    「因為有看著我的身影成長茁壯的你們在。你們證明了,我至今走來的道路沒有錯。我總算察覺到了這件事的真正意義……雖然察覺得有些遲了。」


    師傅綻露笑容,向弟子道出這番話。我再次抬頭仰望他。


    他的和服右膝處被捏得滿是皺褶。


    如鞭子般抽打喝斥自己的扇子破爛不堪。


    道盡一場死鬥的盤上棋子歪斜不整,棋台卻整齊擺放。


    這一切,全是師傅的足跡……


    我和師姊至今一直拚死仿效他,緊追在他身後。


    如今,將由愛她們承襲這一切。不在現場的天衣,肯定也懷著相同的心情──


    死纏爛打也要變強的心情。


    「道路今後還要延續下去。隻不過這次立場相反,反倒是我要追趕你們了。」


    師傅用滿溢愛意的目光,注視著自動聚集於對局室的弟子,接著以強而有力的口吻斷言。


    「既然這樣,今後我仍要在這條路上前行。我不引退了!」


    「師傅!」


    「爸爸……!」


    我與師姊高聲歡呼,桂香姊反倒啞然失聲,愛則哭喊著「爺爺老師──!」,撲抱師父。


    師傅溫柔撫摸愛的頭。


    「藏王老師說過……把勝負置之度外的將棋是最無趣的。」


    他以堅定不移的口吻斷言。


    「我人生中最享受將棋的時刻就是現在。主動放棄這麽開心的事……我做不到。」


    師傅懷抱著愛,接著看向我並如此說道:


    「下期就要在c級1組碰頭了呢,八一。」


    「……b級2組以下的排名戰,不會安排師徒對戰啦。師傅……」


    我涕泗縱橫,笑出了聲。


    「是這樣啊?」


    師傅揚起嘴角。


    「那得盡早回到b級1組才行呢。不對不對,誌願要高一點,以a級為目標吧!既然這樣不如銀子也一起加入,讓我們三人一起前進名人挑戰者爭奪戰吧!師徒一爭高下,氣氛一定也會熱烈高漲吧?」


    「……這次我一定會報恩的。」


    我拭去淚水與鼻水,如此回應。


    師傅就像初次見麵時那樣,將寬大厚實的手放上我的腦袋,用力搔亂頭發,喜不自勝地漾起笑靨。


    「別想,看我擊退你!」


    ? 尾聲


    麵前擺著一張薄紙。


    「…………晉級者的喜悅之聲嗎?」


    那是排名戰晉級者得提交給將棋雜誌的文章。


    文章的內容基本上很隨意。大多數人都是回顧排名戰的內容,或是對給予關照的人表達感謝之情。


    平時我會用電腦打字,但從以前我就一直想親筆撰寫這篇文章。


    肯定有很多棋士都抱持同樣想法吧。因為對棋士而言,這是別具意義的文章。


    「不過……究竟要寫什麽……」


    我明明一直夢想著能寫這篇喜悅之聲。


    如今卻不知道應該寫些什麽才好。


    師傅的『遺憾派對』結束後,我背著筋疲力盡睡著的弟子,在黎明時分返回家中。朝陽開始灑落在和室,而我已經盯著這張白色原稿紙好幾個小時了。


    身旁的弟子揪住我的衣服呼呼酣睡著。


    「呼……呼…………師傅……最強……了…………」


    愛的夢話令我苦笑一聲。龍王確實是排序第一。


    然而我絕非將棋界最強的人。若我擁有絕對的強大,就不可能會輸給決定引退的藏王老師。


    『排名戰』。


    我望向以此為題的表格,在我前方還羅列著百人以上的名字。


    下一期,我的名字將位列第八十三名。


    也是c級1組的最末位。


    從最低階的c級2組,以第三名的最低成績晉級。而且並非自力晉級,而是靠他力。


    「……我明明應該是最強的龍王,真是丟人現眼……」


    積攢而上的信賴與自信蕩然無存。


    我再度迷失了方向,不知自己到底該下哪種將棋才好。


    但是──


    「自己渴望成為的棋士之姿,已深深烙印於這雙眼了。」


    我拿起筆,開始一筆一劃撰寫文字。


    我將懊悔之情寄宿其中,反省、訓斥過去驕矜自滿的自己,描寫再次受傷淌血而痛苦不堪的自己。我沒有寫進任何一點喜悅之聲。我以年輕人風格誇下豪語,高呼如寶石般閃耀的兒時夢想。


    以及,對師傅的憧憬與感謝。


    當月將棋雜誌,刊登著這麽一則報導。


    至今雖有男性職業棋士的兒子晉升為職業棋士的例子,卻未曾有職業棋士的女兒成為女流棋士的前例。


    筆者叨擾了達成這般偉大(?)記錄的清瀧鋼介九段,以及清瀧桂香女流三級的宅邸,進行了采訪。


    曾為內弟子的九頭龍八一龍王與空銀子女流二冠(獎勵會三段),也曾同住一個屋簷下。如今清瀧家開創了名為『清瀧道場』的硏究會,棋音總是不絕於耳。


    我們請父親與女兒,在這活力四射的家中接受訪問。


    「這篇會刊登在幾月號?」


    記者回答五月號之後,清瀧皺起了眉頭。


    「未免太丟臉了。刊登『晉級者的喜悅之聲


    』的雜誌上,隻有我一個人降級……簡直就像斬首示眾。」


    在一旁耳聞這句話,女兒桂香不禁噗嗤一笑。方才是清瀧顧慮記者而說的笑話。


    現場的緊張感一口氣舒緩下來,記者首先詢問清瀧此刻的心境。


    「我一直認為跌落c級,等同被送進墳場,但是這種心態,才是真正的墳場所在。戰鬥場所不是重點。隻要是一名職業棋士,便能在排名戰下棋,同時也意味著具有成為名人的資格。其餘隻要拚命努力便是。」


    雖然飲恨降級,然而麵對在最終局確定晉級的神鍋步夢七段,他卻完美地收下了勝利。


    除了自行經營野田將棋中心,清瀧還經營著名為清瀧道場的巨大研究會,也得培育弟子,可說是忙得不可開交。


    雖然他在這方麵原本就相當知名──隻要受人之托,無論多遠他都願意前往進行推廣工作。


    忙碌是否為降級的原因之一?


    麵對這個提問,清瀧斬釘截鐵地予以否定。


    「收兩名內弟子時我升上了a級。連續晉升b級2組、b級1組時,則正值內人因地震罹難的痛苦時期……或許正是那股『非得加油不可!』的氣魄,才讓我得以晉級。自以為狀態不錯而大意時,反倒慘遭降級(笑)。我認為忙碌不成問題。」


    至今最拚命的排名戰是何時?


    記者提問後,清瀧立即回答。


    「還是從c級2組晉級1組的時候吧……第一次晉級時氣魄截然不同。當時我是懷著絕對要晉級的決心在努力。」


    耳聞這句話,桂香側過腦袋。


    「第一次晉級時,發生了什麽事嗎?」


    「你不知道嗎?」


    「?」


    「你出生了啊。」


    「唔!!……討厭!別害我哭嘛……」


    桂香用手背拭去淚水。父親出奇不意的話語,讓她連拿出手帕的空暇都沒有。


    記者針對『桂香』這個名字提出了疑問。


    當問起這個名字是否由清瀧老師取名之後──


    「那當然。看著棋子時我突然靈光一閃。因為這名字實在太棒了,所以還沒和內人商量,我就直奔區公所了(笑)。」


    父親自信滿滿地訴說。


    然而詢問女兒後,卻得到了意外的答覆。


    「其實我不太喜歡這個名字。」


    「咦!?是、是這樣嗎……?」


    「因為桂馬和香車,都是能越過其他棋子,一口氣直達任何地方的厲害棋子對吧?自己辜負了這個名字……讓我備感壓力喔。」


    「……」(失落)


    「啊!但、但我並不討厭啦!!能飛躍一步前行的桂馬,以及能筆直前進到任何地點的香車……可以代表兩者的集合體,我當然非常開心。隻是──」


    桂香望向記者的雙眸。


    「我最喜歡的棋子是『步』。它或許是為數眾多、又最為弱小的棋子,不過它絕不會向後退縮,不受挫折地一步一步邁向前方,最後成為頂天立地的『と金』。那身影……和爸爸極為相似。」


    「桂……桂香……!」


    這回輪到父親拭淚了。


    是否慶幸自己持續不懈地下將棋?


    聽到記者如此詢問,桂香斬釘截鐵地回答:「那當然」。


    「這是我一直以來的夢想,雖曾認定自己無法達成而一度放棄……但我還是為能成為女流棋士感到喜悅,很開心努力獲得了回報,也很高興在將棋世界,可以和最喜歡的父親成為永遠的師徒。我一直很羨慕八一和銀子,能透過將棋與父親連係在一起。」


    女兒輕輕握住父親的手,如此傾訴道。


    「不過,隻懂得羨慕是不行的。血緣能不費吹灰之力獲得,然而若想組成將棋家族則需要努力。無論什麽事都是同理。」


    努力──桂香無數次反覆這個詞匯。


    「若沒有與將棋相遇,我肯定隻會度過一段天真的人生。我很感謝教導我這些的將棋……也終於能和一直共同生活的八一與銀子成為真正的家人了。小愛和天衣則是附贈的!」


    回過神來時,這個家族已不僅有女兒和兒子,連孫子都誕生了。連係他們之間的羈絆,肯定濃於血脈。


    將棋是種桌麵遊戲。


    既然將棋是一種遊戲,也許被軟體徹底解析的日子終有一天會到來。而當那天來臨之際,將棋遊戲恐怕也將迎來終結。


    然而將棋不是這麽簡單的事物。


    倘若沒有將棋,空銀子與九頭龍八一將不會造訪這個家;倘若沒有將棋,父女之間不會連係起如此強韌的羈絆;倘若沒有將棋,雛鶴愛如今仍身處北陸,夜叉神天衣也還深陷悲傷的漆黑漩渦。


    將棋為人們構築了橋梁。


    勝負改變了許多人的人生。


    一切都源自於盤麵上的一手────而軟體是不可能為這一切計算評價的。


    記者深深感受到,這家族體現出了這件事。


    「弟子們奮力加油的期間,我也想證明自己還能戰鬥。方法就是拿出結果。就算降級,再晉級就好了。下期從c級1組晉級,下下期從b級2組,再來從b級1組……晉級a組的最年長記錄是幾歲?」


    六十歲。


    記者如此回答後,清瀧神情認真地點了點頭。


    「是嗎?那我隻好刷新記錄了。」


    在這之後,清瀧訴說了各式各樣的夢想。


    不僅自己的夢想,還有女兒、弟子、在清瀧道場共同切磋琢磨的獎勵會員與研修生,以及享受將棋的棋迷們的夢想。


    女兒喜悅地聽著那些美夢。這個家族,肯定還會誕生許許多多的將棋之子。


    最後,父親以神清氣爽的表情開口了。


    他道出自少年時期便一直懷抱心中的夢想。隻要仍以棋士身分持續戰鬥,他便永遠不會放棄那至高美夢。


    「我想成為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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