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金鑰匙


    最近早餐時的餐桌,氣氛總是異常沉重。


    「…………」


    「…………」


    我和愛都緘默不語地將餐點遞向嘴邊。


    由於氣氛太過沉重,於是我開啟了平時用餐時總是關著的電視,然而……


    『今早播放的是將棋特輯!於石川縣舉辦的女王戰第二局,由居住大阪的《浪速白雪姬》空銀子女王獲得了勝利,距離防衛成功隻差一勝。若本期順利防衛,空小姐將成為史上首位永世女王──』


    嗶!


    我關掉了電視機。


    沒想到同門之間的頭銜戰竟讓人如此難受……


    之前一直默默吃著麥片的愛,戰戰兢兢地向我搭話。


    「那個,師傅……」


    「怎麽了?」


    「那個……小天衣第二局的將棋…………感覺從序盤開始就不怎麽順利……」


    「嗯,她敗得體無完膚。」


    「下一場是後手……對吧?到時序盤會顯得更重要,所以我認為她應該拿出壓箱絕招來應戰比較好……」


    「壓箱絕招?比如說?」


    「比如說『角頭步』!」


    原來如此。


    角頭步本是先手專用的騙步,不過天衣加以改良,使其成為後手亦能運用的戰術,在研修會及女流棋戰都曾使用過。甚至能說角頭步是她成為女王挑戰者的原動力。


    天衣尚未對師姊用過這招,我能理解愛為何會把希望寄托在角頭步上。


    不過──


    「……天衣的角頭步確實是很優秀的戰術,但存在一個致命弱點。以現狀來說,對師姊恐怕不管用。」


    「弱點?什麽弱點……?」


    「持久戰。」


    「啊……!!」


    愛手上的湯匙不自覺滑落。


    「角頭步這種戰術,要刻意讓本是弱點的角頭步向前突擊,主動暴露弱點,誘使對手攻向那裏。換言之,必須從心理上控製對手的行動、局限對手的棋路,引誘對方栽進自己的研究範圍。但是──」


    「如果對手沒有上當,按自己的步調構築陣形……」


    「沒錯。一旦對手沒有針對弱點采取行動,所有研究都將付諸東流。」


    說到底,所謂的奇襲戰術就是主動采取胡亂的舉動,藉此鑽對手的空檔,要是沒能嚇到對手,自己反而會屈於劣勢。


    這就是『奇襲』的宿命。


    「萬一先手沒有上鉤,選擇進入持久戰,角頭步就僅僅隻會導致自己手損。縱使現代將棋並不在乎手損,但以師姊為對手,不在計畫之中的手損很難力挽狂瀾,而且以師姊的個性,恐怕不會接受挑釁。天衣自己也理解這點,所以才沒對師姊使用角頭步……不,是無法使用。」


    天衣在與月夜見阪小姐進行準決賽時,采用了後手角頭步,並成功將性情急躁的《強攻的大天使》玩弄於鼓掌之間。


    然而那之後的挑戰者決定賽──


    她沒有對善於持久戰的《虐殺的萬智》祭出角頭步。


    並不是為了頭銜戰溫存實力,純粹隻是不管用罷了。


    師姊不可能看漏這點。


    天衣沒有在第一局運用角頭步,更讓師姊的推測化為了確信。


    『夜叉神天衣的後手角頭步,尚未完成麵臨持久戰的應對方式。』


    若師姊連應對未知戰術的方法都已看破,便等同於防衛成功。說到普通的定跡研究,獎勵會三段棋士甚至優於職業棋士。


    「因為被逼上絕路而逃避,使用不完全的奇策,才是正中師姊下懷。況且在頭銜戰中使用奇襲,也有導致大眾評價下滑的風險存在。」


    「…………」


    愛緊握住滑落的湯匙,開口說道:


    「……如果是師傅的話……」


    「嗯?」


    「如果是師傅的話,應該能教導小天衣厲害的解決方案吧!?如果是比女王和名人都更強的師傅……如果是世界最強的『龍王』,肯定能完成未成品的角頭步不是嗎!?甚至讓職業棋士老師們都瞠目結舌的──」


    「必須讓她自行察覺才行。」


    「可是!!」


    「就算我教天衣,也不代表她就能贏,事情可沒這麽簡單。這種事你應該也明白吧?」


    「可、可是……可是再這樣下去,小天衣她……」


    「再說了,你認為天衣會乖乖使用我教的棋步嗎?她肯定會固執到底,反而堅決不肯用我教的方法。」


    「啊……」


    「而且,我自己也即將麵臨關鍵對局。既然身為職業棋手,就必須以自己的對局為最優先。我沒有餘力幫弟子思考對策。」


    「…………」


    隻見愛落寞地垂下了頭。


    死心的她,之後隻是默默將食物遞往口中。我也不發一語繼續用餐。


    收拾完餐具之後,愛向我詢問:


    「……今天您要整天待在家中準備對局嗎?」


    「不,我要去見一個人。」


    我用完餐,拿起置於房間一隅的紙袋如此說道。


    「要去轉交北陸的土產。」


    ? 哭泣的紅鬼


    「……小姐。大小姐。」


    …………


    「大小姐,能打擾一下嗎?」


    啊!


    「晶?……幹嘛?」


    「在您疲憊時前來打擾真是萬分抱歉。很冒昧如此多管閑事,但若您要休息的話,還請務必移駕至床鋪。」


    回過神來時,才發覺我似乎趴在書桌上睡著了。


    昨天頭銜戰結束後,我一回到房間便立即著手分析敗局……看來是途中睡著了。


    ──被看到丟臉的模樣了……


    我用手背撩起散落額頭的發絲,以夾帶一絲慍怒的口吻向晶說道:


    「……我不累,正打算繼續研究呢。」


    「失禮了。」


    「所以呢,什麽事?」


    「有個熟人到附近拜訪,我能帶對方參觀一下嗎?兩小時左右就會回來。」


    耳聞這句話的瞬間,我內心想的是『又來了』。


    從不久之前,晶開始會單獨外出與某人見麵。


    據說我去學校的期間,她也會偷偷與對方會麵,所以或許早在我掌握這消息之前,她就已經有這習慣了。


    對方究竟是誰?都是同一個人嗎?


    忽然間,某個想像自腦中一閃而過。


    ──難不成她有戀人了?


    晶已經年過二十,外貌也足稱美女。


    因為晶老是緊跟在我身邊,所以我自以為掌握了她一切私生活,不過就算她有了戀人,也一點都不奇怪。


    「…………」


    我明明正痛苦不堪,她卻自顧自地沉浸於戀愛之中……雖然是毫無根據的想像,我仍燃起了一把無名火。


    再加上《睡美人》那番話,更令怒火連環引爆。


    ──竟敢把人當小孩子看待……!


    『反正你隻是小孩,當然不會懂。』


    這種上對下的目光,令我莫名惱火。


    「大小姐?如果兩小時太長,那就一小時……不,隻有三十分鍾也好──」


    晶誤解我這陣沉默,如此說道,我則中途打斷她。


    「我應該說過,在我專心鑽研時,你可以自由休息吧。」


    「


    是,非常感謝。」


    「今天我想獨自研究,用不著回來也無所謂。」


    「明白了。那麽恕我失陪。」


    晶鄭重致意之後,便無聲無息地闔起門扉離開了。


    「……」


    我的語氣會不會太過分了?


    然而我立刻又對在意這種事的自己火冒三丈。


    「呿……!」


    我咂舌一聲,並將目光投向眼前的電腦。


    在我睡著的期間,電腦仍持續分析著昨天的敗局。


    進入中盤之初,我的局勢便已位居下風。


    「這盤棋局,簡直就像把得來不易的先手白白扔進垃圾桶……」


    到下一局前時間已所剩無幾。


    必須專注於將棋研究才行。


    但是即便想淨空腦海,第一局和第二局的悲慘棋譜總會擾亂思緒。


    ──就像晶說的那樣,或許稍微躺一下會比較好……


    我逃進被窩,並將頭部靠上枕頭,然而第一局及第二局的回憶畫麵仍不斷湧現。


    力不如人。


    慘敗。


    精神層麵的動搖不構成理由。因為事前研究時,我就知道空銀子的將棋不存在稱得上破綻的地方……


    「那就是…………獎勵會三段……」


    真強。


    與至今為止戰鬥過的女流棋士相比,從將棋結構來看就截然不同。


    獎勵會員──尤其是獎勵會有段者的將棋,與業餘棋士根本是不同境界,令人聯想到在地盤上穩固築起的堅固城池。


    也難怪登龍花蓮會蔑視女流棋士及業餘棋士。根本沒有勝算嘛……


    「…………到底該怎麽贏過那個怪物……」


    我躺在床上,將臉埋進枕中,不讓任何人聽見自己的喪氣話。


    慶功宴上,大人們對慘遭連敗的我如此說道:


    『畢竟你才十歲,現在就當作累積經驗吧。』


    『十歲能出賽頭銜戰很了不起了,就算這次戰敗,總有一天能獲得頭銜的。』


    『敗北也是寶貴的經驗。』


    那些人大概是出自一片好意才那麽說吧,但我隻覺得他們是笨蛋。輸棋究竟能獲得什麽?


    由於太過火大,對局當天我便搭乘末班車離開了旅館。就連一秒鍾,我都不想和那群人呼吸同樣的空氣。


    「……什麽都不懂,還在那裏說胡說八道!!」


    我抓起枕頭,使盡全力砸向牆壁。


    已經不想管會不會被別人聽見了。


    此刻我隻想盡情怒吼。


    「你們以為我是懷抱多大的覺悟在下將棋!?以為我輸了就不會不甘心嗎!?」


    我放聲嘶吼,無數次將枕頭砸向牆壁。


    枕頭套綻裂開來,羽毛自內部飛散而出,在房內淩亂飛揚。我一概無視,繼續猛揮著破爛不堪的枕頭。


    「十歲又怎樣!?十歲就沒有付出努力嗎!?十歲就絕對有下一個參加頭銜戰的機會嗎!?絕對能比現在更強嗎!?有誰可以保證我還能繼續贏下去!?」


    有許多棋士憑藉一股氣勢,成功參加頭銜戰。


    但之後瞬間跌落穀底的棋士,更是數不勝數。


    一次定勝負的mynavi對業餘棋士有利。我也是利用了小學生業餘棋士的立場,對職業棋手施加壓力,才得以過關斬將。


    若與不受壓力影響的對手戰鬥會如何……若感受到壓力的人反而是自己又會如何……這兩局我已在百般不願下痛切體會到了。


    就算對手不是空銀子,我恐怕也很難再輕易取勝了。


    「明明是絕無僅有的機會!!明明是最寶貴的良機!!我竟然!!我竟然用這種連垃圾也不如的將棋浪費掉了──!!」


    無法饒恕。


    無法饒恕自己。


    弱小的自己、拙劣的技術、膚淺的判讀。


    最不可原諒的是──軟弱的心靈。


    「呼……籲……呼…………啊啊啊啊啊啊…………」


    憤怒的嘶吼不知不覺變成痛苦的喘息──


    最後化為嗚咽聲。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豆大的淚珠滾落而下,我深陷絕望之中。


    弱者敗北,強者得勝。


    人終將死亡。


    終結總在倏忽之間突然降臨。


    這些我早已心知肚明。無論如何哭喊嘶吼,現實仍舊殘酷無情,不可能如小孩所願。


    這裏絕非能輕易抵達的場所。


    縱使努力過了,還是有力有未逮的事。


    唯一的方法是改變自己。


    沒有任何人能改變這世界的真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嗚啊……啊────────……!!啊啊啊──────────…………」


    我像嬰兒般嚎啕大哭,拚盡全力抵抗這殘酷的世界。


    我已經沒有時間了。


    因為──


    「……坐在爸爸腿上的溫度,以及媽媽溫柔的嗓音……都愈來愈淡薄了……」


    好可怕。


    我好怕自己變成孤伶伶一個人。


    我之所以堅決下將棋,是因為那是能感受到家人的唯一方法。


    隻要下將棋,我便能用自己的指尖,將雙親的回憶刻劃於棋譜上。


    但是……如果一家三口共同度過的記憶,從我腦中消逝而去的話……


    「…………我還有什麽理由……繼續下將棋……?」


    所以我現在立刻就想獲得頭銜。


    我想趁爸爸媽媽還活在心中時……趁我還能憶起三人共度的時光時,將其烙印於曆史上。我想得到永恒不滅的證明。


    對我而言,那就是頭銜的意義。


    我希望讓三人的夢想──


    讓笑著說道『我要成為將棋的女王陛下!』的瞬間,化作現實永久留存。


    可是……


    「眼前有空銀子……還有月夜見阪燎、供禦飯萬智,以及釋迦堂裏奈與祭神雷……」


    假使空銀子成為史上首位職業棋士,再也不參加女流棋戰……也無法保證我能在番勝負中,從那些位居頂峰的女流棋士手上奪取頭銜。一次定勝負還另當別論,但她們每個人的整體實力都還遠遠淩駕於我。


    除此之外,還有急遽變強的────雛鶴愛。


    我耗費十年走過的道路,她卻跳躍式地在短短一年之中闖過了,真是如假包換的怪物。


    目前她在技術上和精神上都還太過天真,我應該不會敗給她,但是……


    「隻要有某個契機,她會在一天內脫胎換骨……不,無須一天。僅憑一局將棋就能……」


    說出口之後,我再次感到毛骨悚然。


    那家夥正以我的十倍速度急速增強。按常理來想,身為同年的女流棋士,她今後還會繼續增強實力,而且應該也能追過我。


    若演變成那樣,我將永遠屈居第二。


    換言之──頭銜將會離我而去。


    「…………爸爸……媽媽………………救救我……」


    我任憑衝動站起身,步履蹣跚地扶著牆壁邁出腳步。


    曆經無數次絆住、跌倒……即便如此我仍拖著雙腳,自然而然地往那地方持續前進……前往


    我發誓在奪取頭銜前,再也不會造訪的場所。


    ? 北風與太陽


    那地方一如往常地覆蓋著層層濃霧。


    夜叉神家的墓地平時有上鎖,唯獨在持有權限的人許可下,方能進出其中。


    然而當天衣抵達那裏時,鎖已經被打開了。


    ──……有人先來這裏了嗎?


    天衣心生狐疑,無聲無息地走向雙親墓地,結果目擊到出乎意料的人影。


    「晶……?」


    天衣反射性藏身於附近的樹影下。


    ──為什麽!?晶怎麽會在這裏……!?


    聲稱『要去見人』的晶,此刻卻佇立於雙親墳前。


    ──難不成她口中的那個『人』……指的是爸爸和媽媽……?


    天衣才剛如此猜想,隨即便察覺自己錯了。


    「那是……!?」


    除了晶以外,還有另一個人在場。


    「……到此,天衣於第六十手投子認輸。」


    佇立於黑石前方的他,將讀畢的棋譜供奉於墓前。


    「我深感羞愧。若使出了全力,即便落敗也無妨,但未能發揮實力而敗北……就是身為師傅的我的責任。」


    天衣藏起身子,豎耳傾聽乘風捎來的聲音。


    即便親眼目睹他的身影、親耳聽聞他的嗓音……


    天衣仍不敢置信那個人竟然會在這裏。


    「天衣是個聰慧的孩子。自從我們相遇以來,我就沒能教導那孩子任何一件事。她單憑自己的力量成長茁壯,隻藉由雙親賜與她的一切逐漸變強。反倒是我從那孩子身上學到許多……所以我隻能像這樣,將天衣所下的將棋轉達給兩位──」


    天衣驚訝地雙眼圓睜。


    ──……難不成……難不成至今他一直都像這樣……!?


    「決定收那孩子為徒的當天,我在兩位麵前發誓過對吧?我一定會讓入籍我門下、名為夜叉神天衣的女孩獲得幸福。我會教導她,雙親真正想透過將棋傳達給她的事。」


    然後他開口道出了當時與天衣結下的約定。


    「我要為那孩子……創造新的一門(家人)。」


    ──……唔!!


    不知為何,天衣的雙眸湧起了一股熱流。


    「天衣此刻正身處前所未有的困境之中。她隻能獨自跨越這道關卡,可是……我相信天衣絕對能度過難關。我相信那孩子的將棋絕不會輸給任何人。」


    ──相信……


    這短短的詞匯,竟讓天衣感覺淹沒自己內心的漆黑烏雲瞬間一掃而散。


    但同時間,她頑強的那一麵卻產生了反感。


    ──什麽相信……憑這種天真的話,根本不能讓將棋變強!!


    與《睡美人》口中的『愛』相同,天衣抗拒著那句話。


    然而同時,她也強忍著滿溢眼眶的豆大淚珠。


    「至今為止,且從今以後,我作為師傅都沒有任何能做的事……但我向兩位發誓,我會永遠相信弟子的可能性,並下出不讓弟子蒙羞的將棋。所以──」


    九頭龍八一將供奉於墓前的天衣棋譜收進胸前口袋中,接著說道:


    「請你們相信,並守望我們。」


    「……老師,結束了嗎?」


    「是。」我回過頭,並低下頭來。


    「實在很抱歉,晶小姐。每次都麻煩你陪我做這種自我滿足的事……」


    「我不這麽認為。」


    晶小姐揚起嘴角。


    「況且研修會那時一次得回顧四局的內容。現在才一局,一小時就能結束。」


    「不過相對地,解說內容也隨之增加了。」


    與剛開始相比,天衣的將棋內容複雜了許多。


    研修會是在每月第二、第四個星期日舉行。


    翌日星期一,我便會拜托晶小姐帶我進入墓地。


    為了向長眠於此的天衣雙親,報告女兒所下的棋局。


    同時也是為了……和他們商量培育天衣的方法。


    若星期一有對局,就延至星期二;若星期二也有工作,就選星期三……雖然有時會空不出時間,不過我都會盡快前來拜訪。


    因為如果我是天衣的雙親,肯定會想早一秒聽聽女兒活躍的事跡。


    「老師找我商量說想來這裏,是與月光會長下過棋之後的事吧。」


    「是啊。」


    下定決心正式收天衣為徒後,我想向她雙親報告此事……也想談談我對他們女兒的看法,以及我想將她培育成什麽樣的女流棋士,於是才會拜托晶小姐。


    結果害晶小姐得犧牲私人時間,一直在這裏陪我……


    「話說回來,你究竟想偷偷摸摸做這種事到什麽時候?」


    晶小姐將我帶來的土產『金鍔』從盒子中拿了出來。


    她將其中兩個供奉於墓前。


    晶小姐說,剩下的要和宅邸的同事一起享用。


    至於供奉於墓前的份,晶小姐應該會在天衣掃墓時巧妙地藏起來。就像以往那樣。


    「大小姐也會在對局結束之後立刻造訪這裏,一起來掃墓不就得了?」


    「要是看到自己師傅在雙親墓前沒完沒了地說一堆喪氣話,天衣反而會把我逐出師門吧。本來她就已經覺得我很沒用了……」


    「而且龍王戰被逼上絕路那時,你還蹺掉了掃墓呢。」


    「……真是無地自容。」


    一憶起當時的事,我真的很想找個地洞鑽進去,然後在上頭擺一塊大石頭……不過如今我倒是能活用當時的經驗。


    因為我終於能理解,被逼上絕路的人是懷著什麽樣的想法。


    現在的天衣,應該也和當時的我有同樣心境。


    「記得那時,我打算把將棋以外的一切盡數割舍。可是後來我才驚覺,那樣無法解決任何問題。」


    當時拯救了我的人就是──


    「我之所以得以戰勝名人,是多虧了我身邊存在著他所沒有的事物……例如弟子。所以天衣對我而言是寶物。」


    「哦,原來九頭龍老師你這麽喜歡大小姐啊?」


    「當然喜歡啊。就像我對天衣的祖父說的那樣,我已做好畢生照顧她的覺悟。」


    沙沙!!


    身後的草叢突然發出了巨大生物移動的聲響。


    「嗯!?剛剛那棵樹的陰影下,是不是有什麽東西!?」


    我吃了一驚,回過頭去,隻見晶小姐望向發出聲響的草叢,冷靜地說:


    「大概是貓吧。這裏經常出現貓。」


    「咦?但是我來這裏已將近一年,從沒看過什麽貓啊?而且那東西感覺比貓還要大……」


    我凝視著發出聲響的草叢,並偏過腦袋。


    「喵…………喵~?」


    突然間,一陣可愛誘人的鳴叫聲傳入了耳際。


    「什麽嘛,是貓啊?」


    聽那怯生生的叫聲,肯定是剛出生的幼貓吧。


    仔細想想這裏綠意環伺,應該是最近才剛生下來的吧。難道是看準了供品嗎?小貓咪,會遭天譴的喔。


    「不知道是哪種貓呢?我最喜歡貓了,尤其是黑貓──」


    「九頭龍老師。」


    正當我打算去找貓時,晶小姐便從身後強而有力地緊抓住我的肩膀。


    「我現在雖然是個美豔動人的女強人,不過從前其實是個不良少女喔。」


    「……」


    「剛剛那是笑點耶……」


    神情嚴肅的晶小姐雙頰泛起了一抹紅暈。好可愛……


    「過去我總是被世人視作廢物看待,雖然那也是自食惡果……當時給予我工作場所的,是夜叉神家。而首次把我當成普通人對待的人……就是天衣大小姐。」


    晶小姐眯細雙眸,眺望座落遠方的汪洋,接著繼續說道:


    「夜叉神家收容了像我一樣被社會唾棄的人,大小姐也平等地對待我們所有人。她不會憑外貌、出身及過去等等來評價他人……而是包容我們真實的自我。」


    沒錯。天衣雖然盛氣淩人,但從不會偏袒任何人,甚至非常嚴以律己……名為夜叉神天衣的少女就是如此。


    「老師教導我將棋,我也自己試著下下看之後,一股不可思議的感覺向我席卷而來。彷佛我從很久以前,就懂得這個遊戲似的……我明明連棋子的移動規則都不曉得,但學得愈深入,這種感覺就愈發強烈。你知道將棋和誰很像嗎?」


    「天衣……?」


    「沒錯。」


    晶小姐深深點了個頭。


    「大小姐即為將棋本身。在學會語言之前,她便習得了將棋。大小姐的生命,已經與將棋融為一體。比任何人都潔淨而純粹的靈魂……那就是大小姐。」


    晶小姐用至今最為認真的神情開口說道:


    「老師,你知道嗎?包含我在內,宅邸內所有人都愛慕著天衣大小姐。」


    「……我知道。」


    天衣就有如高嶺之花,不過瞭解得愈深入,愈能發現其深奧之處。


    賜與他人喜悅及快樂的同時,卻也會讓人品嚐數倍的痛苦及悔恨,一旦被那魅力所俘虜,便再也無法脫身。


    簡直與將棋如出一轍。


    所以當然每個人都會沉醉其中。


    因為將棋是全宇宙中最有趣又充滿魅力,且深不可測的遊戲。


    「九頭龍老師,請你幫幫大小姐吧。」


    晶小姐對我深深低下頭,接著開口請求。


    「我不是要你設法讓她贏下對局,也並非懇求你幫助她成功奪得頭銜。不是這個意思…………啊啊,不是這個意思……!」


    晶小姐揀選用詞,拚命地試圖向我傳達心思。


    「希望老師能用你的將棋,讓大小姐敞開封閉的心扉!請老師用熾熱的將棋,融化大小姐冰寒凍結的心吧!」


    用我的……將棋……


    「老師你一定能辦到。不,唯獨老師你能做到。隻有能下出世上最熾熱將棋的龍王──九頭龍八一能做到。」


    「…………」


    「雖然不甘心,但靠我們是不行的。無論賜與什麽語言,無論獻上什麽禮物,都無法觸及大小姐的心靈深處……」


    晶小姐流露懊悔與欽羨交織的嗓音,繼續闡述理由。


    「因為大小姐的靈魂……早已與將棋合而為一了。」


    被將棋擄獲內心的少年少女們,靈魂將逐漸被將棋所取代。


    天衣是向身為業餘名人的父親學習將棋的,但過程中卻發生了一樁慘劇……之後她隻能仰賴父親遺留的棋譜及定跡書繼續學棋,並靠網路累積一點點實戰經驗。


    她的成長方式顯然與常人不同。


    但也正因如此,那孩子的將棋才能孕育出獨一無二的獨創性。


    眾人之所以被天衣的將棋所吸引,原因肯定就在這裏。雖然她是個盛氣淩人又驕縱高傲的大小姐……將棋卻極其純粹,教人雀躍不已。


    當我被名人逼上絕境、深鎖於房間內時,拯救了我的是桂香姊下的將棋。


    既然如此,我也──


    「……我的將棋,能傳達給她嗎……?」


    「可以的。」


    晶小姐用不自然的嘹亮嗓音說道……彷佛不是對著我,而是朝著身在遠處的某人高喊。


    「肯定能傳達到的。」


    ? 魔法師的學徒


    那件事發生在某場對局即將展開的早晨。


    有兩個人在還空無一人的關西將棋會館棋士室碰麵了。


    「雛鶴小姐,觀戰記的準備工作還順利嗎?」


    鵠記者將烏黑長發盤起,肩膀扛著巨大攝影機,溫柔地向配備著文具及ic錄音機的小愛詢問道。


    小愛帶著略顯緊張的表情回答:


    「是!那個,我有和小天衣下練習將棋,也會請她讓我同行前往鑽研將棋……」


    「你的采訪工作做得很紮實嘛,真教人佩服。」


    鵠記者向小小的後輩記者笑著點了點頭。


    「我也向你師傅說過了,今天無論多瑣碎的小事都盡管問我。就當作是迎接第三局的最後修練,要把所有不安的疑點通通消除。」


    「萬分感謝!」


    小愛高聲致意之後,立刻提出了疑問。


    「……那個,我該怎麽稱呼老師您才好呢?」


    「我是觀戰記者時不需稱呼『老師』,叫我鵠小姐或鵠記者就行。」


    「但、但是……」


    小愛隻是個初出茅廬的小學生女流棋士。


    相對地,鵠小姐則是持有永世(女王)位的大前輩。直接稱她小姐,難度實在太高了。


    「那就想一個叫起來順口的稱呼好了。」


    鵠記者憶起了自己小學時代,和小愛一樣剛晉升為女流棋士的時期。她竊笑幾聲,接著立刻切入正題。


    「我們今天的工作並非觀戰記,而是轉播,不過兩者都是要把將棋對局寫成文章,就這層意義來說是同一件事。」


    「是!」


    「職業棋士和女流棋士撰寫觀戰記並不罕見,有時我們還會親手將自己的棋局轉化為文字。大家稱之為自戰記。」


    「自戰記……」


    「沒錯。棋力增強之後便得執筆戰術書,或撰寫自傳和專欄等等,寫作工作會隨之增加。像雛鶴小姐你這樣前途無量的棋士,趁現在累積經驗絕無損失。」


    「萬分感謝!我會努力的!!」


    「把將棋對局寫成文章不隻能訓練教棋技巧,更能把隻靠感覺茫然摸索的戰術體係化,從各方麵來看,都對棋力的提升有所助益。自由進出對局室、在感想戰自由發問,也是觀戰記者的專屬特權。請充分活用。」


    「是!!」


    「……不過棋士撰寫觀戰記,還能獲得其他更大的好處。」


    「咦?」


    「雛鶴愛小姐,這次女王戰,您希望由誰取得勝利?」


    「這……」


    愛瞬間支吾其詞,最後仍老實回答。


    「那個,我果然……還是希望小天衣贏得勝利……畢竟她是我師妹……我也一直近距離看著她努力的模樣……」


    「…………這樣啊。原來如此,怪不得桂香小姐她……」


    「唔咦?怎麽……了嗎?」


    「用不著在意。你總有一天會明白的。」


    接著鵠記者以溫柔的神情問道:


    「隻有我單方麵說個沒完,真是抱歉。雛鶴小姐您有什麽不安的地方嗎?」


    「那個那個……第一局時,我幾乎沒機會踏進對局室……而且小天衣輸棋之後,我果然還是不敢問她那盤棋局的感想……」


    「我明白。挖掘朋友戰敗的棋局,的確需要勇氣。」


    「…………」


    「請珍惜這份心情。」


    「咦……?」


    小愛本以為肯定會因為取材不足遭到訓斥,於是豎耳傾聽鵠記者出乎意料的話語。


    「比任何人都理解采訪對象,就是執筆觀戰記的第一步。若隻是如實寫出向對局者本人打聽的情報,不如直接寫自戰記。為何要撰寫觀戰記……棋士的觀戰記價值何在?觀戰記的意義又是什麽?請您好好思考這些。」


    「觀戰記的……意義?」


    「也就是我們女流棋士撰寫觀戰記的意義。我們要比對局者本人更瞭解他們,描繪出連對局者都未能察覺的、他們的將棋之另一麵風貌。」


    「連對局者都未能察覺的事……!?」


    「每位棋士都具備獨特的個性──也就是『棋風』。日常生活當中,別人偶然會察覺連自己都沒有發現的事對吧?」


    「唔……!!原來如此……!!」


    「隻不過若沒有深刻理解對方,那就隻是自己毫無根據的妄想罷了。就這層意義來說,隻閱覽棋譜是不夠的。對局當下自不用說,也必須從日常生活觀察采訪對象才行。」


    語畢,鵠記者調整了眼鏡的位置。


    「我耗費長年歲月持續采訪九頭龍龍王,甚至有自信說,比和龍王同居的雛鶴小姐更瞭解他喔。」


    「唔!?」


    「要不要來試試看啊?」


    充滿挑釁意味的言詞,令小愛湧起了一股對抗心。她「唔唔~!」地鼓起了漲紅的雙頰。


    「既然這樣──」


    小愛假裝是在和真正的九頭龍老師說話,開口說道:


    「師傅,您是真心打算娶小夏當新娘子嗎?」


    「那、那怎麽可能嘛~隻不過小夏她一直吵著想當我的新娘~拒絕的話會害她傷心的~我本身倒是沒有那個意思啦~」


    「唔!?」


    小愛霎時間啞口無言。超像師傅會說的話!!


    「那、那……阿姨、小夏、小天衣和我,到底誰是第一!?」


    「第一?那還用說嗎,當然是愛呀~因為愛是我的頭號弟子嘛~」


    「師傅這個憨仔!!愛才不是在問這個…………啊!?」


    ──剛剛我把鵠老師誤認為師傅,下意識做出了反應!!


    小愛驚愕不已。簡直就像在和師傅本人說話……!!


    那種優柔寡斷又八麵玲瓏的應答自不用說,連軟趴趴的說話方式和表情,都和九頭龍老師一模一樣。


    ──這已經超乎模仿的境界,就好像複製出了另一個師傅!!


    眼前有個人比自己更長久、更深刻地一直觀察著九頭龍老師,令小愛原先燃起了強烈的嫉妒心,但是……


    ──我……我必須跟這個人學習更多、更多東西才行!!


    小愛湧現這個想法,反射性吶喊出聲。


    「那、那個!」


    「什麽事?」


    「我可以……稱呼您為鵠師傅嗎!?」


    「嗬,隨你便吧。」


    這瞬間,新的師徒關係誕生了。


    ? 死神教父


    帝位戰挑戰者決定聯賽的最終集體對局,分別在關東關西將棋會館舉辦。當天我在對局前一個小時抵達聯盟,邁入了禦上段之間。


    一名獎勵會員正在為關西的唯一對局做準備。看見我的臉後,他吃了一驚。


    「九頭龍老師?」


    「用不著在意。可以把布借給我嗎?」


    我向獎勵會員借了布,接著端正坐姿開始擦拭棋盤。


    這麽做的理由有二。


    其一,是我對今日的對手抱持著相當的敬意。


    以雙方持有的頭銜階級來說,身為龍王的我不能讓出上位,所以我想親手擦拭棋盤,代為表達自己的尊敬之情。


    另一個理由──是因為我不想讓心中留下一絲陰霾。


    聽說清瀧師傅在和步夢進行排名戰對局前,親自擦拭了棋盤,我也想懷抱同等的決心來下這盤棋。


    因為若不投注相當的決心,便無法下好這盤棋。


    「……畢竟我要以那個人為對手,使用那個戰術…………」


    「你說要對誰用什麽?」


    「唔!!…………早安。」


    「嗯。」


    我今天的對手……生石充玉將隨興打了聲招呼後,便伸長腳於下座就坐。


    ──……他消瘦好多。


    約一個月不見的《運子的巨匠》雙頰消瘦,眼眸凹陷。


    唯獨作為他注冊商標的胡渣,倒是剔得乾乾淨淨。大概是因為頭銜戰期間,有許多場合必須打理儀容吧。


    本以為是我顧著擦拭棋盤忘了時間,但並非如此,生石先生也早一步來到了對局室。距離對局開始尚有三十分鍾以上。


    ──畢竟若想挑戰於鬼頭先生,這一戰他非得奪下勝利不可……


    分為紅白兩組舉行的帝位戰聯賽,由雙雙贏得四勝的生石先生和我在白組獨占鼇頭。換言之,勝者便能與紅組優勝者進行挑決。


    生石先生隻差一步,就要被於鬼頭曜帝位奪去玉將寶座,所以應該很想贏得帝位挑戰權以發動逆襲……


    ──又或者是因為……這是他和我初次交手?


    這次是我們首次在公式戰碰頭。


    若這才是他早到的理由…………我會衷心感到喜悅。


    話雖如此,我們雙方都沒有心情閑話家常。


    正當我考慮著要暫時離席之際……


    「早安。」


    踏入室內的西裝女性以及尾隨在她身後的小學女生,一齊向我們招呼致意,並說明來意。


    「我是今天的手機轉播負責人。負責女王戰觀戰記的雛鶴女流棋士,今日會作為臨時工作人員學習觀摩。可以讓她在對局室一隅采訪嗎?」


    「嗯。」


    生石先生漾起柔和的表情注視著愛。


    「小愛,好久不見了。你晉升為女流棋士之後,都還沒好好為你慶祝,真是抱歉。等安頓下來,就來我家享用飛鳥親手做的料理吧。」


    「好、好的!非常感謝!」


    「你還有下振飛車嗎?」


    「是!那個……偶爾……」


    「這樣啊,我沒下了。」


    「啊…………」


    愛不知該做何反應,隻好低頭緊咬下唇。


    鵠小姐輕輕地將手搭上愛的背部。瞧見那幅光景後,我也安心了下來,配合生石先生的呼吸,專心準備對局。


    我們排好棋子,然後垂下眼簾養精蓄銳,靜候時間到來。


    今天對局室隻有我與生石先生的棋局。唯有記者按下快門的聲響,以及他們尋找攝影角度的細微腳步聲傳入耳際。


    ──一下子就能分辨出愛的腳步聲呢……


    她光是待在對局室,就能讓我的內心如此安穩。對局當前的龍王,竟然被弟子的腳步聲療愈了心靈……這種事絕不能說出口。


    帝位聯賽一開始就敲定了先後手。今日我持後手。


    「請多多指教。」


    對局開始時間一到,我便以清亮的嗓音如此說道。生石先生也默默地微微致意。


    生石先生以輕巧的動作開啟了角道。


    接著──他挺進了飛車前方的步。


    「……居飛車明示……!」


    獨自留在對局室的愛,不由自主地低喃出聲。鵠記者則為了輸入棋譜評論,已經離開前往棋士室了。


    「…………」


    此時我停下了手,陷入深思。


    ──那個戰術,對生石先生真的管用嗎……?


    萬一失敗的話,承受傷害的人將不隻有我。一旦祭出那招,就絕對不容敗北……


    生石先生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


    「怎麽了,八一?你一臉想下振飛車的表情喔?」


    「唔……!!」


    《運子的巨匠》以平穩的語氣,向被看穿想法的我說道:


    「可以啊。就讓我見識一下……你的運子吧。」


    最擅長對付振飛車的棋士會是誰?


    那當然是──────振飛車黨。


    特別是《運子的巨匠》的對振飛車技術更出類拔萃,即便下居飛車也是超乎想像的強大。


    居飛車黨通常傾向研究相居飛車,但振飛車黨中,研究對抗陣形的人則是壓倒性的多數。


    當然,他們是站在振飛車的立場進行研究,但既然與對手看著同樣盤麵,意義便是相同的。換句話說,生石先生見識過的局麵超乎想像地多。


    因此實力也是超乎想像地強大!


    「唔……」


    我緊咬下唇,下定決心。


    然後挺進了────中央的步。


    「愉悅中飛車嗎?你想憑愉悅中贏過我嗎?還是老樣子,真是個天真的小鬼……被我舍棄的戰術,怎可能戰勝我?」


    「…………」


    「罷了。你就試試看吧,廢物。」


    生石先生進一步挺進飛車前方的步。


    彷佛在催促我──


    『振吧。』


    我拿起飛車,盡可能模仿《運子的巨匠》的手勢並振了飛車。


    那瞬間──


    「什麽!?」


    生石先生雙眼圓睜,整個人覆蓋盤麵。


    「「咦咦!?」」


    愛與記錄員也都不由得撐起身子,維持同樣姿勢僵直原地。


    因為我的飛車────穿越了中央。


    「「愉悅……三間飛車──!?」」


    正是如此。


    我祭出的戰術隻能以此代稱。當然,公式戰中從未出現前例。


    理由為何?


    當然是因為──從來沒有任何人真心認為,這種愚蠢的戰術能夠成立。


    「………………」


    生石先生凝視盤麵一段時間之後,抬起視線望向我的臉。


    「……你是一時糊塗,才穿越中央變成三間飛車嗎?」


    「……」


    「表情看來不像呢。」


    生石先生揚起了嘴角。


    「既然如此────你就是在小看振飛車。」


    他的口吻極其平靜。平靜到教人寒毛直豎。


    生石先生以平穩手勢,將玉移往左方。宛如準備直撲而來的野獸,正蜷曲身子積攢力量。


    我緊接著讓角深入敵陣而後升變,促成角交換。


    「你說這叫振飛車?哈!」


    生石先生嗤之以鼻。


    確實,我從方才開始便始終無視定跡……不,是無視常識。


    然而,我非得在這個時間點進行角交換不可。


    率先察覺這點的人是──


    「唔……!!原來如此,原來是這樣……」


    《運子的巨匠》咬牙切齒地數次敲打膝蓋。


    被他看破了嗎……?真快。


    「原來如此。這是以4二銀型『角交換向飛車』為目標的構想是嗎……狂妄的臭小鬼!!」


    真不愧是生石先生。


    沒有被混淆視聽,出色地說中了這個作戰計畫的本質。


    表麵上或許像是愉悅中飛車的誤植版本,不過這個作戰不如說是角交換四間飛車及direct向飛車的改良版。


    除此之外,還存在另一個戰術,同樣能與角交換向飛車融合──


    「唔!!這……這該不會是……!?」


    位於對局室一角的愛似乎察覺了什麽,可是我現在不能將視線從生石先生身上移開。


    「雖然被詭異的序盤嚇了一跳────但既然知道你在盤算什麽,就沒什麽好怕的了!」


    《運子的巨匠》判斷之速度相當快。他讓銀迅速奔往前線,早早就將持有的角打入盤麵,藉此牽製我的玉頭!


    「這時候出招!?」


    生石先生的棋步極度積極。沒想到他會選在這時攻過來……!


    隻不過,我也有不能退縮的理由。


    我同樣讓銀挺進前方,角則用來防守。


    「唔!?這什麽奇怪的下法……」


    生石先生的低喃聲傳入了耳際。這是將我手持的角舍棄的決斷一手。同時也是為了壓低姿勢備戰,準備迎接即將到來那瞬間……


    也就是────────運子的瞬間(衝擊)。


    我讓飛車退回下段打通地下鐵,並重新振回中央。


    瞧見此狀,生石先生也即刻配合我,將飛車移往5筋。像是在說『你振飛車,我就跟著振。若時時刻刻與我針鋒相對,那一旦抓到破綻,我便會氣魄逼人地將對手一刀兩斷!』。


    ──得慎重地…………慎重地構築陣形才行……


    我讓自己的圍玉,從美濃圍強化為銀冠。


    「這樣好嗎?一旦進入持久戰,我就能活用步得囉?」


    「…………」


    我心知肚明。


    持久戰反而才正合我意。


    「那麽就讓你見識一下吧。一直纏繞著振飛車黨(我們)的惡夢!!」


    生石先生也重組了圍玉。


    最強的圍玉────『穴熊』。


    那足稱『暴力』的城池壁壘,至今粉碎了無數振飛車黨的心。


    「唔……!!來了嗎……」


    以最強防禦力為豪的穴熊,是振飛車的天敵。


    就算說所有的振飛車戰術,都是為了攻略居飛車穴熊而編纂出來的也不為過。


    所以……若不能擊破它──!!


    「我就……沒有下振飛車的資格!!」


    記錄員宣告了時間。


    「九頭龍老師,還剩下十分鍾。從幾分開始讀秒?」


    「現在開始!!」


    不知不覺間,時間已幾乎耗盡。嬌小弟子的身影,當然老早就從對局室中消失無蹤了。


    ──不熟悉的振飛車,讓我在序盤耗太多時間了!接下來不能再猶豫!!


    我拿起變成※浮棋(譯注:遠離戰場而無法發揮效用的棋。)的左側金,讓它奔向前線。我的發想是把通常用來防守的金棋投入攻勢,藉此撬開穴熊,隻是──


    「真是笨重的棋步!想下振飛車你還早了一百億年呢!」


    生石先生進一步加強陣形,構築固若金湯的堡壘。


    我也強化陣形厚度以積蓄力量,保持局勢平衡。


    別著急!還沒……還不到那時候!!


    雙方一麵築起牢靠的陣形,一麵靜候那瞬間。不,反倒該說是為了迎接那瞬間的到來,我們才持續組織陣勢。


    端坐於我麵前的人,是《運子的巨匠》。


    縱使改下居飛車,寄宿於他熾熱纖細指尖的棋感仍沒有變。


    換言之,生石先生的目標是────運子。


    問題在於,他會在哪個時間點瞄準運子而來……我在防禦上延緩三手


    ,企圖提升進攻速度,然而生石先生卻彷佛在嘲笑我,祭出了驚愕的一手!


    他竟然唐突地瞄準玉打入了角。


    「強製進攻!?」


    過度震驚使我的心髒劇烈跳動,幾乎要衝破肋骨。多麽強烈的一記打入!


    「嗬!你在訝異什麽?」


    生石先生在手槍中裝填名為角的最強子彈,抵上我的太陽穴並嗤笑一聲。


    「你忘記坐在自己麵前的人是誰了嗎?」


    扣下扳機的瞬間……攻勢便會展開。


    生石充玉將的運子攻勢!


    「……唔!」


    我將飛車拉回自陣,防禦生石先生的角打。


    「太慢了!!」


    生石先生按照原訂計畫,一口氣舍棄角並展開運子攻勢,緊接著他又打入銀,向我施展飛車取。這手順,是足以擊潰圍玉的振飛車破戒一手!


    「來吧!你要怎麽防守!?」


    「…………」


    堅守防禦也沒有勝算。


    ──……該怎麽做,才能戰勝最強的絕招?


    答案不言自明。我無視飛車取,從棋台上拿起角──


    「唔唔!?你在盤算什麽,八一!!」


    「……就讓您嚐嚐吧。」


    我拿起才剛奪來的角,朝棋盤揮落而下,同時道出那招絕技的名稱──


    「我的運子。」


    「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小鬼──────────────────────!!」


    從守勢轉為運子。


    再從運子轉而進攻。


    毫無停滯的過程中,我們隻能仰賴自己的判讀和感覺,不花一秒持續祭出攻防一體的棋步!


    簡直就像互持真劍的居合之『型』,但當然不存在任何係統及規定。而是一刀一刀將手臂及雙腳千刀萬剮,即便如此仍不允許停止。


    雙方以牢固自傲的圍玉早已破爛斑駁。


    光是一手失誤導致刀刃擦過,便足以構成致命傷。一旦攻向敵玉時出現紕漏,瞬間將墜入奈落深淵。這份恐懼使腦內啡如番茄醬一般汩汩灌入。


    難以遏止的恐懼使指尖麻痹,止不住顫抖。


    但是──


    「這就是!!所謂的振飛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第一四四手────7八金打。


    將金打入敵玉下懷的一手,正是我的殺手鐧。


    我用飛車防禦生石先生最初打入的角,成功讓角變回持棋,這反而與攻破堅固穴熊的方法有直接關聯。


    用運子應付運子。


    「…………」


    生石先生伸直指尖觸碰了玉,但是並未移動手指。


    「將死了嗎……」


    那是投子認輸的暗示。


    「從運子轉為攻擊的流程完全沒有中斷,真是精彩。」


    「…………多謝、指教……」


    我氣息紊亂,低頭致意。


    生石先生將手肘靠上扶手,並用右手掩住臉部,接著語帶歎息地開始了感想戰。


    「精彩是精彩……但是輸給這種莫名其妙的振飛車,簡直讓我羞愧到想死。多虧如此,我才忍不住死纏到自玉將死。」


    「……因為一手損角交換這個戰術逐漸難以運用,所以我才想發掘新的殺手鐧。這是我在如此思考時想到的。」


    「愉悅中不行嗎?」


    「就我的感覺,愉悅中飛車的整體局勢平衡不太好。能讓後手陷入困境的變化太多……」


    「角交換向飛車比較有希望是嗎?4二銀型?」


    「是的。因為棋路寬廣,所以沒有形成流行,但很適合我。」


    我的殺手鐧本來就是持後手的一手損角交換,手損和角交換對我都不足為懼。


    能夠活用銀也很符合我的喜好。


    追求最能發揮自己實力的形勢時,我導出了角交換向飛車4二銀型這個陣形。


    之後再從結論逆推算,創造出了以導入這個陣形為唯一目的的『愉悅三間飛車』。不過這個戰術目前還沒有正式名稱。


    「就算這樣……你哪來的靈感想出這種亂七八糟的戰術啊?」


    「我一個人是做不到的。得觀摩其他類型的將棋……」


    「軟體嗎?」


    「不。我是從業餘棋士的研究獲得了提示。」


    「…………」


    生石先生垂下眼簾,仰頭望天。


    角交換四間飛車及中飛車左穴熊等振飛車戰術,在職業棋戰中也有人使用,不過那些戰術原本是在業餘棋士之間流行並磨練而成的。


    業餘棋界的振飛車黨比例,壓倒性地高於職業棋界,因此當然會持續孕育出新的振飛車構想。


    那些源自業餘棋界的振飛車戰術,洗煉到在職業世界亦能通用,而一直以來擔任業餘及職業橋梁的人,則是生石充這名棋士。正因如此,他才會在棋迷之間擁有壓倒性的超人氣。


    憶起這事實的《運子的巨匠》,深深、深深地歎了口氣。


    接著,他開始吐出令人意外的話語:


    「……從獎勵會員時代開始,我就一直認為,假如將棋存在必勝方法,那肯定是居飛車。」


    「……」


    「無關戰型……我是這麽想的──最終還是強者得勝,終盤才是將棋的一切,所以隻要把對手拉入自己的世界即可獲勝……我堅信自己隻要下振飛車,無論對手是誰都能贏。我深信自己的振飛車甚至能戰勝名人。」


    然後生石先生付諸行動了。


    他從名人手中連續奪取了兩座頭銜,並作為振飛車黨唯一的頭銜保持者始終固守壁壘。


    「但是,軟體卻把我的自信心徹底粉碎,完全否定了我的世界。因為下練習將棋時一直輸給軟體,又在頭銜戰上連續敗給於鬼頭。所以我無論如何都想贏取勝利,滿腦子隻想著要盡量提升不斷下滑的評價值……」


    然後生石先生發現了。


    簡單到令人無言的方法。


    「不振飛車評價值就不會下滑,反而還節節攀升。我很高興……對局時也展現出了成效。回過神來時,我下將棋變成隻為了得到軟體的讚賞,過去我明明極力否定軟體……」


    「若交由軟體判斷,振了飛車的當下,評價值確實會直線下滑。」


    我點頭讚同生石先生那番話。


    「但是隻要繼續下……即便憑我今天這種不可思議的振飛車,評價值也能與居飛車相抗衡,甚至更勝一籌。振飛車並非不利,隻是因為軟體判讀太過膚淺,才沒辦法下振飛車。」


    「沒辦法……下振飛車……」


    「不僅是振飛車,矢倉亦是如此。人類認為『很優秀』而深入鑽研的局麵,交由軟體計算結果也是『很優秀』。我認為這是相當了不起的事,而這才是人類強大的地方。」


    「人類強大的地方?」


    「想像、執著,且擁有屬於自己的世界。」


    「唔……!!」


    生石先生恍然大悟似地望向我的麵龐。


    人類的計算能力,連機械的腳趾都比不上。


    然而人類卻有著從平安時代積累至今的信仰。


    那並非將棋的最終解答,或許隻是人類不精確的計算能力所衍生而出的幻想。


    「機械無法像人類一樣懷抱夢想。憧憬某人的背


    影,期盼自己終有一天也能成為那樣的人;即使連戰連敗、遭到了否定,仍遙望著自己所信仰的世界──這些都是機械辦不到的事。」


    所以──


    「我想用今天的將棋發掘那個世界。我要和您一起發掘,然後請您證明我的想法是否正確。」


    我想要的不是軟體的背書。


    今後我打算繼續探索,我希望能和生石先生一起,前往這片廣袤土地的地平線彼端,探尋那連名字都還未知的事物。


    因為對現在的我而言,這戰術比任何東西都要寶貴。


    即便在勝負之爭敗下陣來,我也非得證明這個戰術的優秀之處不可。


    所以我想率先讓生石先生見識這盤將棋。


    「因為能為我證明的────僅有《運子的巨匠》一人。」


    「…………」


    生石先生尷尬地垂下頭。


    他沒有與我對上視線,僅以細弱的嗓音如此說道:


    「……我這種人可以嗎?」


    「軟體與將棋之神光是研究相居飛車就夠忙了,振飛車就交給生石先生吧。」


    「哈!」


    我拙劣的笑話令生石先生嗤之以鼻。


    那是《運子的巨匠》許久未見的笑靨。


    「少在那裏說大話了。竟敢對本大爺高談振飛車,真不知天高地厚。」


    「不好意思。」


    我連忙低頭致歉,生石先生則「嗬」了一聲,愉悅地笑了出來。


    我也不自覺失笑出聲。


    我憶起了和愛一起投奔生石先生家,在幫忙澡堂及道場工作的同時,成天沉浸於振飛車之中的日子。


    撞上障壁,不顧一切拚命掙紮的日子。


    「所以呢,我的新戰術如何?會不會流行起來呢?搞不好它會是第一個以我命名的戰術!?可是我基本上是居飛車黨,第一個留名的戰術卻是振飛車,實在有點~」


    「不,不管怎麽想都不可能流行吧。」


    「咦咦!?為什麽?這戰術超優秀的耶?」


    「哪裏優秀啊,根本是邪魔歪道……而且『九頭龍流角交換向飛車』也太拗口了。」


    「既然這樣,叫愉悅三間飛車也行啊。我們一起讓它流行起來吧!」


    「是喔,我可不幹。」


    爆笑聲再度響起。看到生石先生罕見地用關西腔說笑,實在讓人開心不已。


    我們相視而笑好一會兒之後,生石先生喃喃開口:


    「……頭銜真是沉重。」


    「是。」


    「這是從名人手中奪得的頭銜,不願失去它的心情過於懇切……更遑論居然要讓給自己不認同的家夥,怎咽得下這口氣?我絕不想交給那種電腦奴隸。」


    「是。」


    「我已經見過數不盡的天才始終沒能奪得頭銜,就此埋沒。喪失頭銜之後人生一蹶不振的家夥,也是數不勝數。我絕不想變成這樣……也下定決心絕不能淪落到那地步。」


    「是。」


    「然而自己敗給振飛車之後,我才首次體認到,不惜舍棄振飛車才守住的頭銜,根本是垃圾。」


    於鬼頭先生很強。


    要是再下振飛車,生石先生或許會失冠。


    但是──他已經得出結論了。


    無須仰賴軟體,生石先生道出了感想戰的結論。


    「若要為今天的棋局找個敗因,就是因為我沒有下振飛車。」


    「是啊。」


    我們雙方都揚起嘴角,並以此為信號端正坐姿,敬禮致意。


    生石先生將手伸向安置於棋盤下方的棋盒,我則準備用雙手打亂盤麵。


    就在感想戰即將終結的那一瞬間──


    「那個!」


    位於房間一隅的小記者出聲了。


    「最後…………最後能再請教一件事嗎!?」


    ? 三種語言


    用手機轉播觀看那場對局的天衣,從序盤便驚愕不已。


    「這盤將棋……是怎麽回事……?」


    身為居飛車黨的八一下了振飛車,而振飛車黨的生石卻選擇居飛車。


    光是如此就已經極端異常了,然而──


    『九頭龍的飛車跨越5筋,抵達了3筋。該不會是手滑,前進過頭了吧?』


    『找遍超越十萬局的資料庫,都史無前例。』


    棋譜評論欄羅列的文字,令我心生動搖。


    過去八一曾在與山刀伐盡八段的對局中,首次運用愉悅中飛車,並粉碎了居飛車的超急戰。


    然而那是八一在最終盤,發揮了三連續限定合駒這個絕技才得以獲勝。換言之,那是一場利用暴力般的終盤力,將序盤的不利戰況徹底扭轉的棋局。


    但這次的將棋,明顯與那局有所不同。


    「他究竟在盤算什麽!?他打算下什麽樣的將棋……!?」


    天衣憶起了墓地的那段對話。


    八一說過,想透過這場將棋對天衣傳達些什麽。


    這不尋常的戰術就是答案嗎?


    難道他在慫恿天衣也采用奇異的作戰,來挑戰與空銀子的番勝負?


    「但是……這也未免……」


    縱使能出乎對手意料之外,她也不認為能就此獲勝。


    畢竟八一企圖利用振飛車擊垮的對手,可是生石充。


    ──他放棄勝負了嗎?但是……


    『本局是在關西將棋會館的禦上段之間進行。』


    『對局者是隸屬關西的兩位頭銜保持者。其中一人為《運子的巨匠》,另一人則是在巨匠麵前振了飛車的男人。』


    『雙方是首次在公式戰交手。』


    每當盤麵更新,下方的評論欄亦會隨之浮現文字。


    『棋士室對九頭龍的構想抱持著疑問。』


    『「這戰術該叫什麽啊?」「手滑三間飛車?」』


    在天衣眼裏看來,八一的形勢很快便已位居下風。棋譜評論的言論也都讚同她對形勢的判斷。


    『不過生石還不能大意。唯有勝利到手之後方能鬆懈。』


    『九頭龍在對局開始一個小時前便進入室內,代替獎勵會員親自擦拭棋盤。他對本局投注的決心非同小可。』


    『兩人都在白組獲得了全勝。在今天這場對局拿下勝利的一方,便能與紅組優勝者進入挑戰者決定戰。』


    『生石正在玉將戰接受於鬼頭帝位的挑戰。那場頭銜戰戰況如火如荼,甚至接連演變至持將棋,對生石而言,這場帝位戰應當也是不容敗北的一戰。』


    顯示出來的評論雖然簡短,卻表現出了對局室的臨場感。


    『九頭龍脫掉了上衣,卷起襯衫衣袖前傾身子。』


    『那氣勢逼人的模樣,彷佛已臨終盤。不隻棋路,今天的九頭龍明顯不同於以往。』


    『九頭龍仍持續堅忍奮戰。』


    『造訪棋士室的高段棋士一看盤麵,便說了一聲「嗯?相反嗎?」,接著微笑著低語道:「厲害。果然是年輕人。」』


    棋譜評論裏的八一,一直處在痛苦之中。


    然而局勢進展的過程……天衣的形勢判斷開始動搖。


    觸及八一的構想,並理解他的企圖之後,對局麵的觀點也隨之產生了變化。


    ──那才是他的目的!?這……難不成……難不成!?


    棋譜評論也開始傾向天衣的判斷。


    『局勢


    發展至此,生石陷入了深思。』


    『於棋士室下著練習將棋的鏡洲三段說出「或許逆轉了」之後,又思考了一會兒,接著改口:「……不,搞不好打從一開始就是後手優勢。」』


    『生石拉近扶手,潛入深層判讀。』


    『消耗時間逆轉了。』


    「唔……!!」


    天衣的心髒鼓動愈發熾熱快速。


    劇烈跳動的心髒幾乎要衝破胸口,火熱的血液流竄指尖,連拿著手機的手指,都配合鼓動聲陣陣晃動。


    八一的每一手棋步、同步浮現的評論、於狹窄的手機畫麵映照出來的簡短記號與文字羅列……都讓天衣封閉的心扉,隨著生石固若金湯的穴熊逐漸敞開。


    宛如魔法一般。


    『發展到這個階段,讚賞後手構想的聲浪陸續湧現。九頭龍大膽的新戰術,難道勝過了振飛車黨生石的棋感嗎?』


    「唔!!」


    終於逆轉了!天衣下意識緊握手機。


    然而戰局已進入一分將棋,隨時都有可能翻盤。天衣等不及自動更新,無數次用指尖猛按更新鍵。


    『生石以輕巧的手勢祭出了強烈的一擊,他強硬地將角打入戰力不足的區塊。「這時候出招!?」棋士室充滿驚愕的聲音。』


    『九頭龍冷靜地退回飛車,但他的手正在顫抖。』


    『棋步快速進展著。』


    『九頭龍落子迅速,他已經讀透勝利之路了嗎?』


    『棋士室內,某個人低喃一聲「真強」。』


    『檢討已經終止。』


    『雖然局麵已勝券在握,九頭龍仍無所畏懼地邁出腳步。』


    評論逐漸傳達出八一勝利在手,閱讀的當下,天衣的心髒幾乎要猛然迸出。


    然後────


    『目睹這手之後,生石投子認輸了。』


    「………………」


    即便對局已然終結,天衣仍無法自畫麵移開目光。


    對局開始後曆經九小時以上,本來明亮的天色已降下夜幕。


    天衣一直坐在原地,滴水未沾。她根本沒想到那些。


    因為有件事,完全占據了她的注意力。


    「這…………這盤將棋該不會…………?」


    從對局途中,天衣的腦海便浮現出某個想法。


    今天的將棋,八一究竟想確認什麽?


    如此異樣的序盤戰術,到底是為何……為了誰而創造的──


    「但是,怎麽可能…………不可能有那種事…………」


    不過天衣即刻否定了那個想法。


    八一是職業棋士,這場對局更是隻差兩步便能直達頭銜挑戰權的重要對局,可不是能為某人而下的隨便棋局。


    八一的確曾在墓前發誓,『會下出不令弟子蒙羞的將棋』、『要利用將棋向天衣傳達心意』。


    不過那番話的意思,應該是要讓弟子見識自己永不放棄的戰鬥英姿,藉此聲援她才對……


    ──……不可能的。我光是處理自己的事就耗盡心力了。


    就在此時──


    「……?」


    最終手的棋譜評論出現了。


    本來是空欄的部分,浮現出了文字。


    理應已進入終局的棋譜更新了。


    『※局後感想※』


    「唔……!!」


    浮現於評論欄的文字映入眼簾之際,天衣睜大了雙眼。接著她圓睜的雙眸,逐漸被熱淚濡濕。


    負責轉播的記者,最後提出了一個問題。


    『您是否想將這場勝利獻給某人?』


    提問對象是今天的勝利者──


    上頭記錄著綻露出疲憊笑容的他,如此回應:


    『當我麵臨頭銜戰之際,某個人在下完重要的棋局後如此說道──』


    『「今天我隻為了你下棋」。』


    『所以今天,我也是為了那個人而下棋。隻為了那個人。』


    「唔…………!!」


    淚水滴答滴答地滾落小小的手機螢幕。


    「難、難以置信……!真是蠢到……難以置信……!一、一個職業棋手……位居職業棋士頂峰的龍王,居然在這麽重要的對局……………!」


    這過度自由的序盤戰術,簡直就和業餘沒兩樣……不對,就連業餘棋士都不會這麽下。當最高位的職業棋士采用這戰術時,就連天衣都懷疑自己的眼睛,更不認為八一能戰勝。


    然而看到最後浮現的評論之後……天衣總算相信了。


    相信自己的想法是正確的。


    八一口中說的『相信天衣』所蘊藏的真正含意。


    那份覺悟是多麽深刻而強大。


    絕不隻是好聽的場麵話。


    八一是真心相信天衣的可能性。


    不隻勝利及評論,就連八一留下的這份棋譜,都是贈與天衣的聲援。理解這點的瞬間,天衣再也止不住淚水。


    她曾因為將棋敗北而落淚。


    但看到他人的將棋而哭泣,這還是第一次。


    「…………傳達到了喔…………笨蛋…………」


    天衣低喃著並拭去淚水,接著從頭重新排列今天的棋譜。


    不停反覆、反覆不停。直到天明為止都未曾止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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