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子……你這個瘋子。”尤金疼得在地上吸氣,他從來沒見過這樣的人,隻要狙擊手偏了幾厘米,被爆頭的就是趙鶴鳴,真有人能這麽信任自己的屬下? 趙鶴鳴蹲下來,用那把槍拍了拍他的臉:“你們還挺下本,找了一百多個人來堵我,真是辛苦了。” “為什麽……方旭說你在這邊的一舉一動都逃不過的眼睛,你哪來這麽多人?”方旭是濱州現在的州長,之前多次想為趙鶴鳴接風洗塵都被他拒絕了,沒想到轉頭就和尤金攪在了一起。 西郊基地能監聽的範圍有限,盯住尤金一個已經是極限,方旭在濱州盤踞多年,趙鶴鳴對他的底細並不十分清楚。 趙鶴鳴露出一個稱得上嫵媚的笑:“方旭是濱州的土皇帝,以為自己養了幾個特工就了不得了,他那點手段在高特局麵前連小魔術都算不上。” “高特局?高特局怎麽可能……” 趙鶴鳴拽下他那個礙眼的紅耳墜,拿在手裏端詳:“也對,高特局是你們的老朋友了,他們之前是為啟東辦過事,但那是齊相和付啟坐在一條船上的時候。” 他並沒有說實話,高特局和啟東的分割沒有那麽快,齊相也不敢把這把尖刀這麽快托付給趙鶴鳴,在這邊埋伏的都是西郊基地的自己人。 方旭和尤金以為他隻帶了二十來個人,但在趙鶴鳴乘坐的那輛飛機上,所有乘客都是莊忠湛安排的便衣。 尤金的頭發把冷汗浸濕,咬著牙說:“我們的大使館就在淳州。” “放心,殺了你鷹盟那些禿鷲一定不依不饒,我才不想惹這麻煩,”趙鶴鳴環顧四周,皺眉對身邊的士兵說:“溜走的那隊人找到了嗎?” 士兵點了點頭:“他們往州政府的方向跑了,還在追。” 趙鶴鳴用腳踩住尤金的肩,用力轉了轉:“方旭能調動的武裝力量有多少?” 尤金痛哼一聲,悶聲說:“通訊斷了這麽久他肯定意識到不對,全州的警察都聽他調動,不消一小時就能過來,你這兩三百人能撐到什麽時候呢?” “啟東給了方旭多少好處,孤注一擲也要滅我的口。”趙鶴鳴皺了皺眉,事情比他想象中要棘手一些。 教堂在一個小山坡上,附近的平地很少,要下山怎麽也繞不開方旭的人。趙鶴鳴又望了望窗外:“我們的飛機有幾架能飛?” 士兵看著通訊記錄:“我們租的都是私人飛機,剛剛方旭下了禁飛令,都飛不了。” “私人飛機飛不了,那就找巡邏機,我記得濱州守衛軍裏有爺爺的舊部……” “就算有巡邏機能降下來,平地太窄跑道長度不夠,我們也飛不了。” 趙鶴鳴捏著眉心久久沒有說話:“拿著這枚徽章去守衛軍六師找劉禹辰,拜托他務必緊急調一架巡邏機來。能不能飛是我的事。” 士兵接過趙鶴鳴手中老舊的紅色軍章,小心翼翼地放進懷裏:“我們一定送到。” 門外的槍擊聲一直沒有停過,零星趕來的幾隊警察沒占到什麽甜頭,但趙鶴鳴的人也陸續開始受傷,教堂裏充斥著血腥味,尤金歪在地上氣喘籲籲地笑起來:“可笑,把希望寄托在你爺爺八百年前的舊部身上。” 趙鶴鳴麵色無波,繞過尤金,慢慢走到管風琴的鍵盤前坐下,輕輕按下了一個音,溫柔的轟鳴聲充滿了整個教堂。 “你當然不信,在大多數人眼裏,隻有金錢和權柄締結的盟約才足夠穩固。”趙鶴鳴想起了小時候被爺爺按著學鋼琴的日子, “我爺爺是個農村富戶,打仗的時候星盟很多地方都在鬧饑荒,餓殍遍野。他一邊打仗一邊收留那些失去親人的小孩,現在還在軍中的老人,很多都是他當年帶在身邊的孤兒。” 他們有的才華出眾,有的藉藉無名,但在爺爺眼裏,他們沒太大分別。他去世前還在幫炊事班的老戰友找親人,那些不放心的嘮叨趙鶴鳴現在還記得。 管風琴的聲音漸漸連成曲調,失血過多的尤金臉色越來越白,他罵了句髒話,疲憊地閉上了眼睛。趙鶴鳴彈的曲子旋律簡單而古老,不詳的半音和降調組合在一起,像一首恐怖的葬歌。 爺爺臨終時的場景他回憶過無數遍,現在想起來記憶猶新。枯瘦的老人不知道哪裏來的那麽大力氣,死死握住他的手:“如果歲月安穩,河清海晏,你千萬不要去打擾。但萬一有人重蹈覆轍,拿著我的軍章去找他們,他們一定會幫你的。” 趙鶴鳴看著遠處的濃煙,輕聲念起了這首曲子的歌詞:“那將是震怒的一天,塵寰將在烈火中熔化,大衛和西比拉都有預言。將是何等恐懼,當審判者降來,嚴格清查一切時。神奇號角聲布滿天空,響徹各地墳塚,催起眾生向審判者座前聚攏。” 整個教堂都是管風琴的共鳴箱,低沉的轟鳴像魔鬼的低吟,在一片狼藉的教堂裏盤旋,十字架上的耶穌依舊低垂著頭顱,血一樣的晚霞潑在他的身上,有一種精心動魄的美。 “你們的祖先很有智慧,死亡之日的確是接受審判之時,怪不得這首葬歌叫dies irae。”最後一個音節結束,教堂最大的一塊玫瑰花窗被流彈擊碎,趙鶴鳴撿起了一塊破碎的玻璃,輕輕撫摸著上麵的紋路:“但時間久了,你們竟然以為自己就是神明了。” dies irae中文名神怒之日,13世紀聖詠,描述的是審判之日的場景,常用於天主教安魂彌撒。現在多出現在電影的恐怖場景中,可在網抑雲搜索,配合食用~ 明天就會說濱州沉船究竟是怎麽回事!第63章 匕見 尤金的臉色因失血越來越白,他渾渾噩噩地聽見一陣轟鳴聲:“別說那些有的沒的,你猜猜來的是誰的援兵?” 滾滾黑煙中摻雜著兩方士兵的叫喊聲,趙鶴鳴沒理會他的挑釁,把他架在身前,和幾個士兵走到門口。 “報告!山下大概四五十個人正在向上攻,守衛軍調來的巡邏機已經準備降落了。”跑來匯報的人聲音有些顫。 趙鶴鳴看著不遠處的舊式巡邏機,問道:“山下還能守多久?”“最多半小時,他們不停有增援的人過來。” 他拍了拍士兵的肩膀:“麻煩兄弟們務必守住這半小時,留15個人在山上就行。” 近衛的汗都要滴下來了,他看著教堂前這塊不算寬廣的草坪,又仰頭看了看緩緩下降的飛機,躊躇再三還是開口了:“鶴少,就算飛機降下來,我們的跑道長度不夠,很難再飛上去……” 趙鶴鳴拿過望遠鏡,仔細觀察起這架巡邏機,隻能坐下兩三個人,是架輕型機。他摸了摸耳釘狀的微型通訊器:“忠哥,還能聽到我說話嗎?” 剛才的信號一度中斷,現在的聲音依舊很嘈雜:“這個時候你給我打電話也沒用,你聯係上齊相了嗎?” “方旭好像停掉了附近信號塔的電,我們的內部通訊道路也隻剩這一條沒受幹擾。”趙鶴鳴的頭發被飛機降落的風吹得擋住了眼睛。 “讓霜明接電話,我和商量點事。” 陸霜明接過電話一句騷話都沒有,罕見地直奔主題:“現在周圍是什麽情況?” 趙鶴鳴把巡邏機的機型和場地情況快速地匯報給他:“我有個想法,需要你幫我算一下。”“用人來拉住飛機。”兩個人幾乎同時開口,趙鶴鳴忍不住笑了:“嗯,我想一邊開著飛機引擎,一邊讓兄弟們用繩子拉住飛機,等到實在拉不住的那一瞬間鬆手,讓飛機借著這股拉力飛出去。” 陸霜明第一時間想到的辦法也是這個,他查詢了當地的風速和地形,結合飛機的重量和引擎功率,很快計算出了需要的人力。 “按軍人的平均體重和力量計算,大概需要十三個,人數夠嗎?” 趙鶴鳴和飛行員行了個禮,輕聲說:“明白,不要擔心,我很快就回去了。”趕來的飛行員還有點摸不到頭腦,領導隻囑咐他要不顧一切代價營救趙老將軍的孫子,卻沒想到要在這麽狹窄的一塊空地上起飛。 “長官好,我是守衛軍六師劉禹辰師長下轄空軍部隊的飛行員,編號1006,奉命執行營救任務。但這裏空間狹窄,就算是輕型機也很難起飛,您看……” 飛行員把懷裏揣著的舊軍章小心翼翼地交還給趙鶴鳴,好奇地打量著這位年輕的掌權者。 趙鶴鳴接過軍章,在手裏輕輕摩挲了兩下,露出一個溫和的笑:“沒關係,我們試一試,我打算讓十幾個兄弟用繩子在尾部拖住飛機,您把引擎開到最大,我們能飛出去的。” 飛行員驚愕地睜大了眼睛:“這……這太冒險了長官,稍有不慎,或碰上什麽意外情況,我們就會機毀人亡的。” 趙鶴鳴手下最強壯的士兵已經按照他的指示開始行動,他平靜地看著飛行員的眼睛:“到現在為止你執行過最難的任務是什麽?” 飛行員硬著頭皮答道:“在一次邊境衝突中擊落了一架鷹盟戰鬥機……” 趙鶴鳴的眼神堅定又讓人心安:“不要緊張,這次比擊落戰鬥機簡單多了。方旭沒辦法在短時間內通過中央軍務聯席會的審批調用戰鬥機,隻要飛出濱州,我們就都安全了。” 飛行員再次環顧四周的地形,輕輕擦去額頭的汗,服從命令是軍人的本能:“收到,我都聽您的指示。” 山下的槍聲愈來愈密,趙鶴鳴拎著尤金的領子把他拖上飛機,和近衛一起迅速地把航空鋼索牢牢拴在了飛機尾部。 他和飛行員坐進駕駛艙,用安全帶把昏迷的尤金固定好,回過頭對排成一隊握緊鋼索的士兵喊道:“飛機起飛後,你們不要再抵抗,都藏進教堂下麵的地道裏,最遲明天,我一定派人帶各位回去!” 耳邊的風聲和引擎聲夾雜在一起,趙鶴鳴聽不清他們的回應,但看到他們都在衝自己揮手,一時有點眼熱。這些人從他年少時就跟著他,他偶然聽到過下屬的嘀咕,說他性子冷,不像莊忠湛能和大家玩到一起去。 不管是和他們還是和陸霜明,趙鶴鳴都羞於表達自己的情緒,這一度讓他覺得自己是個缺乏共情能力的人,擔不住爺爺交給他的重擔,但好在大家還沒對他失望。 飛行員把引擎打開,近衛觀察著飛機的狀態,組織十幾個士兵在原地拽緊鋼索,引擎的轉數越來越高,很快就接近了陸霜明算出的理想值,趙鶴鳴的鼻尖上不知什麽時候冒出了汗:“放!” 飛機像被酒液撞出的木塞一般衝了出去,飛行員用上全身力氣把操縱杆往後拉,踉踉蹌蹌的飛機終於抬起尾翼飛上了天空。趙鶴鳴向飛行員露出一個如釋重負的笑,緊接著嫌棄地給尤金扣上了氧氣麵罩:“不用飛太遠,隻要到台州就安全了。” 陸霜明並沒有表現出來的那麽冷靜,一撂下電話他就有些後怕:“萬一出了什麽意外怎麽辦……離開濱州還會被那些人堵住怎麽辦?要不我們帶點人去接他吧。” 莊忠湛忙得不可開交,被他嘮叨得頭疼,伸手拍了一下他的頭:“你給我安靜,他準備在台州降落,那邊的政府一直比較中立,啟東的勢力很小,方旭的手也伸不過去。一落地聯係政府就能直接把方旭的事報到中央,有變故他自然會跟我們說,瞎著急也沒用。” 陸霜明趴在桌子上小聲反駁:“敢情不是方小將軍遇險……” 莊忠湛冷哼一聲:“要是他出了這事,我直接回宿舍補覺,他自己絕地求生也能回來。你說這話真沒良心,我和阿翎認識十來年,我倆一起玩泥巴的時候你還不知道在哪呢。” 陸霜明一時語塞,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幹脆出去走溜。心有惴惴地等了一下午,他終於接到了趙鶴鳴的電話。 “霜明,不用擔心,我們已經到台州了,和中央已經取得了聯係,一會就飛回去。”趙鶴鳴的聲音有些嘈雜,陸霜明還聽見了一個男人的叫喊聲:“是誰在喊?” 趙鶴鳴笑了笑:“那個鷹盟的外交官,大使館正在向中央要人,他鬧脾氣呢。”“那你打算怎麽跟鷹盟交代?” 不知道趙鶴鳴做了什麽,電話那邊的尤金很快安靜了下來。“就算是外交官,隻要涉案就要接受我們的調查,按正規流程走,審兩天就扔回去。” 等趙鶴鳴回來陸霜明才知道他口中的正規流程是什麽。方小將軍平時軍務繁忙,十天半個月也見不上一回,他把手搭在莊忠湛肩上,有些不屑地看著狼狽的尤金:“鶴少,就這貨?” 趙鶴鳴這兩天舟車勞頓,眼下有淡淡的青黑,話是對著方季德說的,但眼睛不停地瞄向旁邊的陸霜明:“你最擅長審訊,這兩天還麻煩你好好款待他了。” 方季德正了正自己的帽子,上下打量了一下尤金,笑道:“放心,我肯定不辜負組織的信任。” 和眾人交接完後,趙鶴鳴一回頭就看見在旁邊一眨不眨盯著他看的陸霜明,有些好笑地拉過他的手:“看什麽呢?” 陸霜明不忿地甩開他的手,扭過臉故意不看他:“扔下我這麽久,我生氣了。” 趙鶴鳴和他並肩往住處走,笑著又去拉他的手,捧在懷裏晃了晃:“再也不會扔下你一個人了,原諒我吧,求求你。” 陸霜明看著周圍零星路過的軍人,覺得虛榮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看著他那雙假裝無辜的眼睛,清了清嗓子:“你又故技重施,沒點別的花樣嗎?” 趙鶴鳴輸入指紋推開了門,捧著陸霜明的臉輕輕吻上他的眉心:“故技重施無所謂,有效就好,再說了新花樣要留到後麵玩。” 他扳過陸霜明的下巴讓他直視自己的眼睛:“我以前很多地方做的不對,我會慢慢改,比如我以前就不會說……” 陸霜明挑眉示意他繼續。趙鶴鳴踮起腳用雙手環住他的脖頸,有些天真地問:“我很想你……你想我了嗎?” 陸霜明一把拖住他的屁股把他抱在懷裏:“別浪,先說正事,以為這麽容易就能把我糊弄過去?” 趙鶴鳴的笑容一滯,有些心虛地問:“我糊弄你什麽了?”陸霜明把他抱在床上牢牢壓在身下:“為什麽要赴尤金的約,萬一那個飛行員不靠譜,或者趙老將軍的舊部沒能調來巡邏機,你要我怎麽辦?” 趙鶴鳴知道他要跟自己算賬,聲音也沒了底氣:“舍不著孩子套不著狼,如果我不冒這次險,怎麽能拿到尤金的口供,拿不到口供濱州的事永遠也法昭雪。” 陸霜明按住他摸上來煽風點火的手:“那也不應該用自己套這匹狼。” 趙鶴鳴的眼神黯了黯:“我做不到小霜……啟東想要一張保命的底牌,鷹盟想要壽還石,為了避開海關,啟東讓方旭把壽還石裝到了那艘客船上,人為製造了那場沉沒。鷹盟以國際援助的名義去救人,其實是去打撈那些封在船上的壽還石……” 陸霜明對真相知道個大概,從趙鶴鳴口中再聽一次還是覺得觸目驚心:“可這也不是你的錯,我們改變不了……” 趙鶴鳴目光灼灼地看著他:“但我要給這500個人一個交代。” 飛機那段有參考曆史上的橡樹行動,但參考了具體的操作方式不代表我支持na*cui,寫文和政治無關第64章 告白(上) 陸霜明把他抱進懷裏,心疼又無奈地捏了捏他的後頸:“你真厲害,總有一百個理由等著我,成功把我說萎了。 他明白趙鶴鳴的恐懼和憤怒,在這方麵他們一直能感同身受。“第一次聽的時候我根本不相信,我以為壽還石隻能算是上流保健品,沒想到能被啟東做成人血買賣。怪不得我爸不肯把信息素剝離劑賣給啟東。” 趙鶴鳴輕輕嗅著熟悉的信息素味道,這幾天的疲憊被慢慢溶解:“是啊,新技術新能源帶來的利益遠遠超出我的想象。我十幾歲的時候,覺得天大地大,我一定能有所作為,一個omega反支配法算什麽。” 陸霜明想起這一年發生的事,覺得遙遠又不可思議。一開始他隻是想讓議會認可omega反支配法,如果這項法律通過,他父親製作的信息素剝離劑就可以自由販售。但這意味著要讓啟東放棄壟斷的巨額利益,簡直是癡人說夢。 隻想修剪一根病枝,但要把整棵大樹連根拔起才能解決問題,這真的值得嗎?他無數次質疑過,但每次都會在父親溫柔又堅定的目光中看到答案,現在他在趙鶴鳴身上也看到了相似的執著。 趙鶴鳴的氣息像一把小刷子,吹在他耳邊輕柔又濕熱:“可現在才發現,我的力量太小了。我不像你和崇峰那樣聰明,也不像季德能領兵作戰。我文不成武不就,如果沒有爺爺的餘蔭我什麽都不是。” 陸霜明翻了個身和他並排躺著:“你是想聽我的花式誇誇麽?”趙鶴鳴戳了一下他的腦門:“我和你說正經的呢。” 陸霜明翹起腿仔細想了想:“崇峰和方小將軍都是專才,有時候這種人可以改變整個世界的命運。我們不能沒有專才,也不能隻有專才。如果沒有一根位置恰當、力量也恰當的繩子把他們牽在一起,也是沒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