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知不是夢,許過的願望也沒有破碎,可他還是有點不敢伸手去接,不敢過於輕易地相信三年就這樣結束了,他的等待終於有了結果,一個好的,真實的,甚至超出了預期的結果。  周童的吻跟從前不一樣了,不再是莽撞的,不知輕重的掠奪,也沒有因為分別太久而生疏,或者小心翼翼,他變得更有技巧,更沉穩也更具攻擊性,是對獵物的每一處敏感點和致命點都十分有把握的攻擊性,又溫柔得讓任何對手都無法與之抗衡。  和過去的小狼相比,現在的他更是像一頭曆經廝殺的年輕的狼王,渾身充滿了隱忍的,內斂的力量,讓人既有些陌生,又難以抗拒地為之著迷,甚至有種不認識卻在跟他偷情的錯覺,緊張,不安,新鮮,刺激。  可那明明就是他啊,他的眉毛,他的眼睛,他紮手的短發和性感的喉結,還有口腔中充斥的荷爾蒙的味道,都跟牢記在心裏的分毫不差,掀起他的衣服,依舊能順著結實的腹肌和胸肌找到他胸口那個小小的傷疤。奚楊認真地感受了很久,終於察覺出一絲異樣,於是等嘴唇分開的間隙,便一邊喘氣一邊小聲地說:“你有胡子了。”  “紮疼你了?”周童稍稍離遠了一些,又低頭去親奚楊的脖子。“坐了一天一夜的車,還沒來得及刮。”  奚楊搖搖頭,把周童的臉擺正,摸了摸他下巴上那一圈剛冒出頭的青茬,鼓起勇氣,主動貼上去用鼻尖蹭了幾下:“終於可以送你剃須刀了。”  “喜歡嗎?”  “嗯,喜歡的。”  辦公室裏沒有開燈,周童笑了,表情因為皮膚太黑看不清楚,隻有牙齒在月光下白得發亮。  “那就不刮了?”  奚楊好像有點害羞,摟緊周童的脖子,把臉埋起來悶悶地“嗯”了一聲。  久別的戀人在即將重逢的時候也會有類似近鄉情怯的心情,害怕物是人非,害怕相對無言,更害怕感情好不容易經受住了時間的考驗,熱情卻早已在漫長的等待中被消磨耗盡,隻剩無謂的堅持,無疾而終在最後一刻。  不記得是從哪一天起,也許是三年前,周童離開的第二天,奚楊就開始設想,再見麵的時候自己應當以什麽樣的狀態,用什麽樣的心情去迎接他,麵對他,開口說出第一句話。  他知道最大的可能,是自己將會作為領導,在一個公開正式的場合,在許多雙眼睛的注視下走到周童麵前,向他敬禮,朝他伸出一隻手,然後對他說,周童你好,省屬特勤歡迎你回來。  也可能會提前去車站接他,帶他回自己單方麵為他準備的家裏,期待的同時又擔心他會不喜歡裝修的風格,家具的款式,不喜歡書房裏ofey的畫作和那些平衡裝置小擺件,還有一直放在玄關的那雙淺灰色的拖鞋,普通又寡淡,比旁邊一模一樣的另一雙大兩個碼數。  會喜歡嗎?還喜歡嗎?奚楊猜啊猜。一晃三年,他已經二十八歲了,腰有傷,肩膀有傷,膝蓋有傷,身體比過去又僵硬了許多,再也做不了踢腿,下蹲,旋轉,大跳,所有基本的,優雅或華麗的動作。這雙粗糙的手,這個在角落裏漸漸黯淡的人,他還願意再牽,他還要嗎?  周童出現得太突然了,巨大的驚喜過後,空蕩和不安的感覺也隨之而來,讓奚楊一時不知道接下來該說什麽,該做什麽好了。  片刻的沉默被熄燈的鈴聲打破,等到耳邊重新安靜下來,周童對躲在自己懷裏的奚楊說:“我肚子好餓。”  奚楊還是不肯抬頭:“那......要不要去食堂看看還有沒有吃的?”  周童輕輕地吻著奚楊的頭頂,耐心地問他:“周末了,不回家嗎?”  他是要跟我一起回家,還是讓我一個人回家?奚楊揪著周童的衣領,過了好久也沒想出答案,隻好答非所問道:“這麽多花怎麽辦啊?”  周童後退一步,帶著奚楊的手讓他摟住自己的腰,抬起他的下巴看著他說:“你喜歡就留著,不喜歡就扔掉,堵威他們會幫忙處理的。”  奚楊趕緊搖頭,又趕緊點頭:“我喜歡,隻是......”他也搞不清自己究竟是怎麽回事,話到嘴邊說不出來,就有點氣惱地咬住了嘴唇。  三年對他來說確實太久了,久到不敢回憶分別前的那一小段瘋狂的日子,隨便一想都羞恥得想逃。周童覺得此刻的奚楊好像一片柔弱膽小的含羞草,對光和熱都極度敏感,稍微受力就會立刻合上,於是便替他做了決定:“帶一束回家,剩下的放在塗隊的小花園裏,走吧。”  奚楊遲鈍地點了點頭,接著從口袋裏掏出一串鑰匙,取下其中一把交給周童,低著頭說:“你的。”  “一會兒到家,你開門吧......”  “好。”周童把鑰匙和奚楊的手都握進了掌心。  仲夏的夜晚有涼爽的微風吹拂,月色清透無暇,星星也似乎比平時多出了幾顆。周童替奚楊捧著玫瑰,離開營區後沒有急著攔車,而像是有意一般,牽著他的手慢悠悠地走在有些冷清的街道上,一邊散步一邊跟他聊天。  直至此時,奚楊才看出周童是真的回來得很急,身上還穿著實習連隊的作訓服,其餘連一隻背包,一件行李都沒有,卻好像根本不需要,也什麽都不在乎似的,一手捧花,一手牽他,每一步都走得平平穩穩,方向清晰,自然得就好像早已把回家這件事重複過千百遍一樣。  路燈一盞接一盞地經過他們身邊,總能在黑暗來臨的前一刻將它驅退覆蓋,鋪滿一地橘色的柔軟。奚楊走在周童身邊,比他稍慢一步,用餘光從一個不容易被發現的角度去偷看他的側臉,看他比過去更鋒利的下頜,淩厲的眉尾,心裏不斷湧出停下腳步與他好好在燈下對視的衝動,想在這樣一個不期而至的夜晚,在大街上,在偶爾經過的路人麵前,踮起腳尖大膽地親吻他,擁抱他,向他傾訴三年間滿滿的怕與擔憂,愛與思念。  路邊有低矮的灌木和高大的楓樹,那裏大概躲著一隻青蛙,或是一隻聒噪的蟬。路有點長,他的心跳時急時緩,手心在微微地出汗。  周童不知道奚楊在想什麽,隻察覺到他很緊張,緊張得像變了一個人。分別的三年他又何嚐不是在苦苦煎熬,可他不想說,不想放大自己的感受,更不想以此來打動奚楊,因為他很清楚,奚楊才是那個被等待傷害得最深的人,相比之下,自己吃過的這些苦根本不值一提。  所以,他必須第一時間不顧一切地狂奔回來,他不想再等,也不願、不能讓奚楊再等,再承受多一秒鍾的折磨與傷害。  街角有家二十四小時營業的便利店,周童想試著緩解奚楊的緊張,於是問他:“要不要吃雪糕?”  奚楊點頭,周童便進去給他買了一支凍好的荔枝口味的棒棒冰。  掰棒冰的時候沒辦法牽手,奚楊猶豫了一下,伸手揪住了周童的衣角。  小孩子才吃這種東西吧......他心裏嘀咕著,等拿到手了卻又立刻小口地吃了起來。  周童重新牽起奚楊另一隻手,問他:“甜嗎?”又說:“基層部隊那邊沒什麽好吃的,天一熱大家都愛買這個,但小作坊加工的東西全是添加劑,吃完舌頭都被染色了。”  奚楊當年是在華北某省的省會實習,條件相對較好,所以很幸運地沒有吃到過什麽劣質的小食品。聽周童說完他腳步一頓,張開嘴伸出小半截鮮紅的舌頭,飛快地給周童看了一眼:“有顏色嗎?”  周童先是愣了一下,然後才有點好笑地說:“我給你買的是進口的正規食品,不會有色素的。”  奚楊“哦”了一聲,又對周童舉起吃剩一半的棒冰:“那你要吃嗎?沒有色素的。”  周童有點哭笑不得,又想要從前那個成熟穩重,偶爾調皮的奚楊快點回來,又對眼前這個又呆又傻,卻可愛到令人發指的他喜歡得不得了。他無奈地搖了搖頭,用食指點了一下奚楊唇中的那顆小痣:“我要吃你嘴裏的,給我吃嗎?”  奚楊還真的思考了一會兒,搖搖頭說:“一含就化了,要不你還是吃另外半個吧。”  周童:“......”  我不在的這三年究竟發生了什麽?男朋友怎麽連調情都不會了?  兩站路真走起來還是有點遠的。周童怕奚楊的膝蓋會痛,便帶他去路邊打車,等車的時候又問:“今天休息去哪兒了?這件襯衣我沒見過。”  奚楊的襯衣被周童弄得有點皺,下擺也沒掖整齊,周童一說他就趕緊低頭整理,一隻手不太方便,但另一隻手卻始終跟周童牽著,不肯鬆開,好像很怕他會消失不見一樣。  “去年我爸媽來過,把我入伍前沒怎麽穿過的衣服都帶來了,是舊的,過時了,你覺得不好看的話我以後不穿了,或者等有空的時候,我去買幾件新的......”  周童隻是隨口一提,根本沒想到奚楊會這麽在意,還回答得這麽認真,局促得像個一無所有,不夠漂亮也不夠優秀的孩子。他好像瞬間明白了奚楊究竟在害怕什麽,需要什麽,意識到自己現在必須主動開口,給他,給這三年一個確鑿的交代,於是上車後他沒再多問,也沒有鬆開過奚楊的手,等回到家,進了門,他就直接把人打橫抱了起來,問他臥室在哪。  奚楊悄悄準備了一路,到家之後先說什麽再說什麽,先看哪個房間再看哪個房間,結果什麽都沒用上。  “哥哥是不是不喜歡我了?”周童把奚楊放在床上,替他脫掉鞋襪,自己則躺在旁邊,支著腦袋故意有點失望地問。“我又曬黑了,還長胡子了,再也不是鮮得掉眉毛的小鮮肉了。”  這仿佛才是奚楊熟悉的那個周童,他立刻慌慌張張地伸手去抱:“喜歡啊,喜歡的,我......我還怕你不喜歡我了。”  周童被他的表現弄得心裏發酸,語氣也不自覺地軟了下來:“不喜歡還趕最早一趟車回來,買那麽多花?”  奚楊不說話了,周童默默歎氣,靠著床頭坐了起來,點亮懸浮的月球台燈,對他張開了手臂。  “我走那天,後來你哭了嗎?”周童問。  奚楊依靠在周童懷裏,無意識地揪著他領口的一根線頭,把它越揪越長,還嘴硬撒謊:“沒有。”  周童笑了:“哥哥好狠心啊,我哭了一路,坐在隔壁的大姐給了我三包紙巾。”  “到今天為止,我們一共分開了一千一百零六天,我給你打過四十三個電話,發過一百二十七條信息,從第一天起我就學會了一心二用,無論做什麽都可以同時想著你,所以想你的時間加來是九千五百五十五萬八千四百萬秒。”  “愛你真的是一件很漫長的事情,這麽算好麻煩,我還是喜歡用一輩子來做單位。”  “你知道這三年裏我經常在想什麽嗎?我想回來以後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給你和我買一塊墓地,挨在一起,可以合葬的那種。”  “還有什麽不放心的嗎?”周童把三年前的春節,奚楊在那輛黑車上說過的話又對他重複了一遍。“謝謝你等我,我到家了。”  “哥哥,你想我嗎?”  衣領的邊緣被揪得脫了線,幾句話的功夫就變得破破爛爛的。奚楊很自覺地爬到周童腿上坐著,伏在他胸口哽咽著說:“童童......對不起,是我的問題,我等得太痛苦了,一下還不敢相信,好怕......”  周童捧起奚楊的臉,吻幹他的淚,溫柔地哄他:“不哭,別怕,我回來了,再也不會離開你了,想說什麽就說什麽,在我麵前什麽都不要擔心。”  奚楊的眼眶紅得讓人心碎,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吻走一串還有一串。  “我害怕,怕死,怕見不到你,怕你不回來了。”  周童吻他:“這個問題已經解決了,對不對?還有呢?”  奚楊說:“我二十八歲了,你才二十三。”  周童又吻了他一下:“你是我的寶貝,我的玫瑰,是這個世界上獨一無二的光,這三年我們被一道法線分隔在兩種介質裏,可時間越長,你越向前,就越耀眼,知道嗎?”  原來學物理的人真的比詩人還要浪漫,奚楊終於破涕為笑,坐直身體捏了捏周童的耳朵,又碰了碰他的眼皮。  “有沒有看過別人?不管男女。”  周童還想再吻一下,卻被奚楊給躲開了。他委屈地靠了回去,舉起雙手投降,老老實實地交代:“報告教導員,我沒看過別人,別人看我算不算?”  “算!”奚楊揉了揉哭紅的眼角,氣鼓鼓地噘起了嘴巴。“我要檢查手機。”  [刪減600字,見微博]  ...  第二天中午周童被持續的震動聲吵醒,他閉著眼睛摸了半天,好不容易才從地板上那一堆亂七八糟,半幹半濕的東西裏翻出了嗡嗡作響的手機。  大概是等得太久,拿起來的時候電話已經斷了。他懶散地看了眼屏幕,又閉上,再睜開,緊接著就瞪大眼睛,猛地從床上坐了起來。  手機是奚楊的,按亮屏幕能看到一條提示剛剛的通話申請來自他微信裏一個備注名為於迪的好友。  周童:......  什麽情況?  奚楊還在睡,被弄醒時渾身沒有一處不痛。他艱難地翻了個身,用被子蒙住臉小聲抱怨:“別鬧,我要睡覺......”  周童拿著手機從奚楊身上翻了過去,躺在他對麵扒他的被子。  “寶貝?醒醒,那個......你怎麽會有於迪的微信啊?你們聊什麽呢?我能看嗎?”  “寶貝?寶貝寶貝寶貝?”  奚楊被他煩死了,沒什麽力氣地蹬他一腳,推開他貼到麵前噴著熱氣的臉:“自己看去啊。”  奚楊的手機沒有密碼,周童沒費功夫就找到了微信裏他跟於迪的對話。  十幾分鍾前於迪給奚楊發了一條文字信息和一張照片,可能是因為一直沒收到回複,所以才又打電話過來。  信息裏寫:剛剛有人來重新驗收過,說沒什麽問題,估計這兩天就能營業啦,非常感謝![握手]  照片是於迪拍的,一個穿著製服,正在檢查消防設施的工作人員的背影。  看過之前的聊天記錄,周童終於踏踏實實地躺回了奚楊身邊,吻了吻他的額頭,輕聲地說:“你怎麽這麽好啊。”  奚楊摸到並把周童的手搭在自己腰上,要他抱著自己,鑽進他懷裏迷迷糊糊地說:“因為我好愛你。”  哪怕自己真的很小氣很小氣。  “有人去她那裏檢查了。”周童的手指在奚楊的腰側親昵地劃來劃去。“於迪說謝謝你。”  謝謝......我?奚楊半睡半醒地回憶著,自己前一天確實幫忙打了電話,但對方就是再給麵子,也不大可能會這麽快就安排人在休息日裏上門驗收吧。  他睜開眼睛,有點疑惑地看著周童:“手機給我一下。”  周童不明所以地把手機交給奚楊,眼看他點開照片隻掃了一眼,就立刻跟自己一樣猛地從床上坐了起來。  “怎麽了?”周童在一旁看著奚楊逐漸發白的臉色,心裏忽然有種十分不好的預感。  而這預感下一刻就得到了證實。  “周童,報警,馬上報警。”奚楊沒有抬頭,目光依然緊盯著手機裏那張照片中消火栓玻璃窗上映出的人臉,拚命努力卻怎麽都無法讓自己鎮定下來。“這不是驗收部門的人,是陶偉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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