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是……玲琳大人對吧!?」


    對跪在倉庫前,仿佛在尋求依靠般喚出聲的冬雪,玲琳一時間無言地注視著她。


    不,嚴格來說雖然嘴唇有在動,但用來說明替換一事的言語依然未能轉化成聲音。


    (就算能說出聲,又該從何說起好呢)


    從替換到現在,發生了太多太多事了。


    被慧月推下的乞巧節之夜,感覺已是許久前的事了。


    在獸尋之儀上活下來,被趕到倉庫。和可愛的女官打成一片,為了揭露將她逼入絕境的金家女官而去參加典禮,但卻得知那樣的女官並不存在。


    再加上,有著玲琳身體的慧月病倒,為了祛除病魔而拉弓射箭,結果自己也倒了。


    最開始時確實想過要述說替換一事,但度過了這令人眼花繚亂的日子後,玲琳似乎早已將此事忘得一幹二淨了。


    (明明終於有冬雪察覺到了真相,但與其說鬆了口氣……不如說煩惱於如何說明好)


    察覺到自己比自己想象的還要習慣如今的生活,玲琳露出淡淡的苦笑。


    而後,緩緩地從草製床榻上起身。


    朝著額頭抵在地麵上的自家女官走了過去。疲憊的身軀如鉛一般沉重,重心也不穩,但不知幸與不幸,自己早已習慣在這樣的狀態下行走。


    「冬雪」


    對僅僅被喚了名字便肩膀一顫的對方,玲琳靜靜說道。


    「姑且先站起來吧。冷靜下來,再好好談談」


    「不……! 小的冬雪,跟玲琳大人在同一高度對焦視線這種事是萬萬不可的!」


    但是,冬雪一副被逼入絕境的樣子不肯讓步。已經,非常確信眼前之人便是玲琳了。


    無奈之下的玲琳,隻能扶著一旁的門支撐著身體,跪坐下來。


    「我明白了。那麽,就由我這邊下來吧」


    「啊啊……」


    玲琳平和地微笑著,見此冬雪感慨萬千地搖了搖頭,眼簾再度濕潤起來。


    「果然,這才是玲琳大人……我這七日間,為何會將朱慧月當成玲琳大人呢……!」


    「冬雪是從何時起,以及是怎麽察覺到的?」


    「說來慚愧,就在剛才不久。看到因高燒神誌不清的她說出沒品的胡話後覺得很可疑,以此為契機至今累積的違和感滿溢出來,因此我直接向清醒的本人確認了」


    「哎呀。那一位,是會坦率講出這些事的嗎?」


    驚訝的玲琳詢問道,隔了一拍後,冬雪才麵無表情地點了點頭。


    「是的。很爽快地告訴了我」


    (啊,是威脅過了呢)


    玲琳背地裏冒出冷汗。已經知道這位有著對任何事都從不拘泥氛圍的女官,實際上性格相當冷酷。


    「不過,我也想從玲琳大人口中得知真相。您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麽事。為何,在這七日間被困在惡女的體內被逼到這般艱難的環境下!」


    「那個……」


    又是幹動著嘴,玲琳為難地以手貼臉。此刻正是運用尻文字的時機了吧。


    (但是呀,一想到莉莉可能會遭受到的衝擊,至少傳達的手段得正經些為好……)


    被卷入自己與冬雪的對話,突然被真相甩到臉上的莉莉,對此很是在意的玲琳往她那邊瞥了一眼。而後,睜大了雙眼。


    因為莉莉全無絲毫驚訝神色,僅僅在認真地聽取這邊的交談。


    「莉莉。你……不驚訝的嗎?」


    「是指你不是朱慧月這件事嗎?」


    被搭話的莉莉,撿起放在地上的燭台並聳了聳肩。


    「哎呀,該怎麽說呢……這件事本身是在之前就隱約察覺到了的。是不是跟黃玲琳大人互換了,這種事也想過不少次。就是沒想到被譽為『殿下的蝴蝶』之人竟是有些那啥的人,在這點上要說驚訝還是會驚訝的」


    「有些那啥」


    對這微妙的形容,玲琳心情複雜地複述了一遍。


    「抱歉呢……明明覺得我是個可疑的不周到之人,莉莉卻還是高尚地沒指出來呢……」


    「不,不是這樣的!」


    玲琳垂頭喪氣地說道,見此莉莉慌忙回應。


    「才不是,覺得你可疑啊!不,雖然是覺得有些奇怪,但是那個……我希望能就這樣繼續下去。感覺若是問出來,這奇妙的緣分便會跟隨你的存在一同消失……所以,我才問不出口」


    甚至忘記帶敬語的莉莉小聲嘟囔著找尋著借口,令玲琳「哎呀」眼睛都閃閃發光起來了。


    「我好高興。那麽說,莉莉是相當喜歡我的吧」


    「沒錯……! 不是,說到底就不是在說女官喜歡雛女的話題吧……!」


    「正是如此」


    漲得通紅的莉莉,被跪在地上的冬雪冷冷地打斷。


    「一介女官,竟向玲琳大人說『喜歡』什麽的是何等狂妄。再說了,你那過分親昵的語氣是怎樣? 知些羞恥吧」


    「好……好啦、好啦。你在牢裏時語氣不也威風凜凜的嗎」


    玲琳急忙護住戰戰兢兢的莉莉,但這次又變成冬雪頓時屏息,而後迅速掏出短刀。


    「玲琳大人會發怒,是再自然不過的事了。不僅未能洞悉深陷艱苦環境的您的真身,甚至還辱罵並給予毒藥,這般罪過萬死難辭其咎。既是這樣,那就當如字麵所示,我這瞎了眼的就該先將眼珠子挖出來謝罪——!」


    「請等一下!」


    「不是,該咋說呢,將短刀從懷裏掏出來的動作太熟練了吧!?」


    以令人目不暇接的速度掏出短刀的冬雪,嚇得莉莉叫出了聲。


    (冬雪,原來是這麽性急之人呀……)


    連玲琳都被嚇到愣住了。


    在牢裏的時候就了解到冬雪是有著很高忠誠心跟冷酷的性格,但如今又再度認識到了這點。


    (但那一定,若非發生了這種事,我這輩子都不會注意到的吧)


    畢竟玲琳一直認為冬雪是個淡泊之人,有在特別注意保持著舒適的距離感不去踏進多一步。


    這次替換真的是,到底給自己帶來多少新事物呀。


    這麽想著的玲琳輕輕壓住冬雪的短刀,令其放置於地板上。


    「還請冷靜下來。請冷靜下來。因為你若不掌握對話的主導權,我便什麽都解釋不了了」


    「那是……?」


    冬雪驚訝得皺起眉梢,但很快便發揮出她的聰慧。


    「難道說,被朱慧月給封口了嗎……?」


    她看著光動著嘴的玲琳,腦中閃過一道思緒。


    「道術……那麽,想要說出不利的事情——真相的時候,就會被奪去聲音對嗎? 那麽,文字呢……難道也行不通嗎? 那樣的話,對於我詢問的事情,用是與否來回答呢……?」


    真是位機靈的頭號女官,甚至都不用等玲琳回答,便一個接一個地確認出狀況。那之後,她試著向玲琳提出好幾個提問,察覺到沒有直接提到替換問題的提問便能回答後,立刻改變了問法。


    「即是說,朱慧月是在乞巧節一夜行使了道術與玲琳大人換了身體。這番發言,在您聽來可有差錯?」


    「並無」


    並非直接判斷情況為何,而是貫徹對「冬雪所言」回答是與否的方式。


    朱慧月行使了道術交換身體,是為了取玲琳而代之獲得堯明的寵愛。而稱「朱慧月」偷盜日記則是為了不讓換身一事暴露而編織的謊言。玲琳與朱慧月有過通信的經驗。冬雪僅憑寥寥數問,轉眼間便把握住這些事實。


    「從作為玲琳大人君臨黃麒宮的樣子來看,那位雛女對這事態全無半分罪惡感這點是毫無疑問的。可惡的朱慧月,即便交予鷲官拷問也還是太輕了。哪怕動用玄家的所有手段,若非這世上最痛苦的方法我也無法咽下這口氣……!」


    看到咬牙切齒呢喃著險惡言語的頭號女官,玲琳慌忙中言辭變得激昂起來。


    「請等一下。那個啊,我,非常感謝如今這番狀況」


    「您說什麽?」


    「啥?」


    就連莉莉都驚訝地反問了,對此玲琳一麵拚命地斟酌語言以避開談及「換身」與「慧月」的詞匯,一邊傾注心意傳達道。


    「畢竟我呀,在這七日間,真的很健康。無需顧慮他人目光,隨心所欲地埋頭於興趣,與推心置腹的女官相遇,盡情吃喜歡的食物,笑過,生氣過。挑戰了許多我做不到的事情,接觸了許多我不知曉的事物」


    「…………」


    「當然,我也認為不能就這樣在健康方麵上給那一位添麻煩,而且彼此都有作為雛女的責任在,這一事態必定要解決才行。然而,對我而言,這七日間……每一日都如同寶物一般。若是可以的話希望不要鬧大,讓我能珍惜著這份回憶,就這樣換回身體」


    最後,她低下頭微笑著低聲說完,在短暫的沉默之後冬雪回應說「我明白了」。


    「太好了——」


    「若是我等天女,飽含慈愛的玲琳大人說不可下手的話,那我,對施以殘酷處置的想法則越發強烈了」


    「欸,那一邊!?」


    對麵無表情握緊拳頭的冬雪,玲琳忍不住叫出聲。


    「那是自然。那女人,我無論如何都要殺了她」


    看著絲毫不肯讓步的女官,玲琳浮露出些許壞心眼。


    「——溝鼠」


    「欸?」


    「你是這麽對我說的吧。帶著可怕的神情……啊啊,真是可怕」


    「那……那是,實在萬分抱歉……」


    刻意用手捂住臉頰,對方的臉就會很有趣地變得蒼白。


    不經意間變得真愉悅起來了呢,但玲琳還是好好地繼續說下去。


    「明明在漆黑的牢房中,看到你來了的時候我真的鬆了一口氣,但喚你名字卻被罵過分親昵。我好傷心呀」


    「萬分抱歉! 實在是萬分抱歉!」


    「今後,應當稱呼為黃冬雪大人為好嗎?」


    「今後請稱我為『這個雜碎』吧!」


    冬雪以近乎五體投地的勢頭將頭押在地板上。


    「果然,我,此刻也好就當盡早自裁——」


    不久她不知想什麽,濕潤的眼睛閃爍著,再一次將手伸向了短刀,玲琳立刻製止了她。


    「不行」


    玲琳微微一笑。


    「冬雪。我呢,是這麽覺得的,比起死亡,健康地活下去要困難好幾倍」


    正因是無數次在極限之中躲過生命危機的她所說出的話語,其分量令冬雪不得不為之屏息。


    「倘若你想要贖罪——又或是,你想讓誰贖罪的話。那個手段,請不要選擇最輕易的死」


    筆直注視著眼睛並編織出的話語,令冬雪沉默不語。


    「……是」


    而後,在長久的沉默之後,冬雪點了點頭。


    「我明白了」


    暫且,是沒有要馬上將朱慧月怎麽樣的打算了,見此玲琳總算是鬆了口氣。


    然而,


    「雖然思緒已近斷腸,但我不會對那溝鼠出手,亦不會自裁」


    「……冬雪。聽你這口氣像是有其他手段的樣子呢?」


    玲琳笑容所帶的威亞又增強了些許。「冬雪」,被再一次喚了名字後,就連有著冰之女官綽號的她也還是稍稍偏移了視線。


    「照顧那雛女的事,我不會再做了。若能實現的話,我想轉屬到朱駒宮陪伴在玲琳大人身邊。而因為頭號女官的離去,其他女官們全都不照顧雛女的話,也許會餓死,但是,那又不意味著是我下的手」


    「……冬雪」


    「因為太過不安而一·不·留·神·向皇後陛下與皇太子殿下說出黃麒宮的雛女樣子很奇怪一事,但這也並不是違背您命令的行為」


    「…………」


    玲琳將手貼在臉頰上深深歎了口氣。


    並非沒想過這是何等頑固,但在看到冬雪的麵容時,焦躁也轉變為了苦笑。


    緊皺眉梢的頭號女官,她的眼睛微微濕潤,鼻尖通紅。


    (簡直,就跟鬧別扭的孩子似的)


    大概是害怕吧,玲琳這麽想著。沒能注意到盡忠至此的對象被替換,甚至還交給其毒藥。本應是守護最重要的主子,但這行為卻反而將主子逼入絕境。然而,無論是懲罰元凶也好,表現出自責念頭也罷,都被禁止了,因此失去了內心宣泄的場所。


    「……讓你擔心了呢。我沒事。而且,你的忠義沒有一絲遺漏,全都傳達至我心間了哦」


    「…………」


    輕輕地將手伸向臉頰,到這時冬雪的眼神才總算有所動搖。


    「……好嚴重的傷」


    冬雪嘟囔著,一度咬緊了嘴唇。眨眼擠去淚水後,她用顫抖著的雙手,牽起打著繃帶的玲琳之手。


    「這麽簡陋的繃帶是怎麽回事啊。這血不都滲出來變得鮮紅了嗎。衣服呢,袖口都殘缺,破破爛爛的。明明有著這麽健康的身體,可是……直接躺在草床上,也沒有家具,照明的一個都沒,這樣的……這樣的——」


    「冬雪。沒事的。我平安無事,也很幸福。是真的」


    「萬分、抱歉……」


    好不容易才忍住的淚水,結果還是伴隨著謝罪之言一同滿溢而出。


    「玲琳大人遇到這樣的事,明明如此,可我卻沒能注意到您的困境……實在是,萬分抱歉……」


    「不。一點都沒」


    玲琳輕輕地將年長女官的頭擁入懷中。


    畢竟等她之後恢複冷靜時,自尊心強的她定會因被他人看到眼淚而羞恥不已。


    低聲的嗚咽很快便平息,肩膀的顫抖也止住了。


    確認完這些後,玲琳才用雙手夾住冬雪的臉頰讓她抬起頭來。


    「我明白了,冬雪。那麽,就這麽辦吧」


    「欸……?」


    「對那一位,以及你自身的傷害行為一律禁止。也不許你辭去黃麒宮職位,更不能告知殿下與陛下真相。但是,倘若你能遵守這些,就算你做到了對我的補償」


    撫摸著女官徹底蓬亂的頭發,玲琳微笑著說道。


    「至今為止我一直處於無法告知真相的狀況之中。因此也要請你跟我遭受同樣的境遇。以此來作為對你的處罰——這麽考慮就不難接受了吧?」


    「怎會……太輕了」


    「要與主子體會同樣的困境。這哪裏輕了」


    對難以置信緩緩搖頭的冬雪,玲琳惡作劇地伸出食指。


    「好了。冬雪,你先回黃麒宮去吧。身為黃家的頭號女官,一直呆在他家宮內可不妥。我能理解你對那一位的憤怒,但你必須在黃麒宮內,行為要與頭號女官相稱才是」


    「但是——」


    「冬雪」


    對皺起眉梢想探出身的冬雪,玲琳以微笑將之打斷。


    「雖說那一位保住了性命,但就有餘裕去同情單純倒下的雛女,雛宮可並非這般溫柔之地。四位夫人和雛女們應該也會借此動搖黃麒宮的。正是因為信任著你,我才希望你能留在黃麒宮保護大家」


    被說到這地步也不可能反駁什麽了。


    「……是」


    被堵住所有退路,取而代之是將使命感注入其中的冬雪,像是在凝視著炫目的光芒一樣眯細了雙眼,不久後深深地點了點頭。


    「我明白了。既是您的命令,我定當竭盡所能」


    「拜托給你了」


    看到終於是露出能信服模樣的女官,玲琳總算卸下了重擔。


    冬雪最後深深地叩了一首後,依依不舍地站起身來。


    不過,當她將在玲琳身旁站著的莉莉納入視野的時候,便向其投以銳利的目光。


    「……我未曾哭過,因此千萬不要說些多餘的話」


    「是是是。就靠一盞燭台的照明根本什麽也看不見,我什麽都沒看到」


    「心態不錯。但是,回答隻要一次便可」


    「是」


    在充分威脅過年輕女官後才終於離開了倉庫。但出乎意外的是,莉莉並未表現出害怕的模樣,而是無語地注視她離去的背影。


    「真是的,各個方麵都太沉重了吧」


    「造成騷動實在抱歉……」


    「不不不,不如說真虧你能讓那隻猛獸就這麽老實退下呢」


    畢竟她氣勢洶洶嘛,這麽說著的莉莉聳了聳肩,回過頭來。


    於是兩人一時間都沉默下來,凝視彼此。


    「…………」


    從梨園的某處,傳來了蟲兒的鳴叫聲。


    最終開口的乃是莉莉這邊。


    「果然你是……黃玲琳大人呢」


    一邊呢喃著一邊從頭到腳掃視著主子的樣子。即便疲憊不堪卻仍舊優美的站姿。表情祥和,勸導女官的聲音飽含慈愛,作為雛女擔心黃麒宮形勢的模樣也不單隻有溫柔,更有著嚴厲與聰慧。


    即便臉是「朱慧月」也仍是不同的人。


    沒錯,一旦察覺到這一點,就會發現線索早在一開始就有不少了——


    (是我,一直移開了視線)


    恐怕,是從將眼前的女性稱之為「雛女大人」的那時起便……


    莉莉將她認定為最重要的主子,然而,不,正因如此,才會因感覺到終有一日會離別,而選擇不去直麵真相。


    「變得像是欺騙你似的,抱歉」


    對悄然謝罪的玲琳,莉莉火速地搖了搖頭。


    「不。你……不,由您謝罪是奇怪吧。一切的罪過,都是那可惡的朱慧月。身為朱駒宮的人,我深表歉意」


    「莉莉。請不要這樣」


    麵對以畢恭畢敬的語氣跪下的莉莉,玲琳一臉為難的命她站起身來。


    「還請像至今那樣不要有顧慮地對待我吧。要是你不夠直率的話,我在此處的生活就沒有那麽享受了呀」


    「但是……」


    「已經被冬雪知道了,你也知道了。雖然封了口,但結果這狀況也是如漲潮一般。早晚在此處的生活也會結束的吧。所以,至少在那之前……」


    舍不得的情感,不知不覺間從她的聲音與表情中流露出來。


    這一點,與她麵對著的莉莉也是一樣。如貓一般的眼眸正難過地動搖著。


    夢幻般的倉庫生活。雖然覺得這樣的日子要是能一直持續下去就好了,但對方可是雛宮之花,是有著「殿下的蝴蝶」之稱的至上雛女。


    何況,雖然女官的真實身份還不清楚,但她被金家盯上了也是事實。要一直留在樹敵眾多的「朱慧月」身上的理由,想必一個都沒有吧。


    ——離別已近。


    莉莉咬緊了嘴唇,但不久,她就像要將思慮吹飛一樣強行揚起嘴角。


    「嘛,說的也是。說實話,都知道『殿下的蝴蝶』是這種喜歡番薯愛鍛煉還毫不知自重為何的怪人了,想要投以敬意都做不到呢」


    「哎呀,莉莉。好過分哦」


    很快便領悟到莉莉意圖的玲琳也笑了起來。


    但是,在掩住嘴角的那個瞬間,她的身體微微晃了一下,莉莉並沒有看漏這點。


    「等會。總感覺你……晃晃悠悠的?」


    「欸? 不,那種事」


    玲琳立刻端正姿勢,像個沒事人一樣露出微笑。


    然而莉莉馬上舉起冬雪所留下的燭台,往主子的臉靠近。


    「不是……!?難以置信,你這臉不都蒼白的嗎!」


    「那是因為光照」


    「就算被火照到看上去還是蒼白,這是怎麽回事啊!」


    莉莉慌忙地將燭台置於一旁,扶住玲琳的肩膀。哪怕回到倉庫已有小段時間,但她的身體卻還是搖搖晃晃的,注意到這點的莉莉險些哭了出來。


    「那是再自然不過了……一直熬夜,還跟人據理力爭,又是跳舞又是煎草藥,還拉大弓,受了那麽重的傷……說到底都暈過去的人了,不可能立馬就跟沒事人一樣站起身來的不是嗎」


    「太誇大啦。並沒什麽大不了的啦,硬要說的話還挺舒服的。感覺夜空中的繁星就在眼前閃閃發亮的樣子」


    「那說的是頭昏眼花了吧!」


    「身體也是,仿佛要表現心髒跳動一般輕飄飄地擺動著」


    「那是頭暈!」


    莉莉喊出聲後,讓主子在草製床榻上躺好。


    「啊……明日作為早飯的米還得先淘一下……」


    「夠了啦,快睡!!」


    麵對毫無遲疑又想起身的對方,莉莉如同要推倒似的將她壓回床上。


    「聽好了? 假若你敢用這鮮血淋漓的手淘米,那我就要代替農耕神降下天罰了哦!? 總而言之,明日整整一日不準你在這床上多動一下」


    「那樣的話至少刺繡——」


    「不準刺! 編也不準! 織也不行,雕刻也是,更不許煎! 什麽都別做! 給我老實睡覺!! 你這個毫不知自重的大笨蛋女!」


    被莉莉食指指著怒吼了一通後,玲琳垂頭喪氣地垂下眉尾。


    「莉莉真是的,對主子一點顧慮都不講的……」


    「不是你說的不要有顧慮嗎!」


    被破罐子破摔地喊了回來後,玲琳「阿拉」地眨了眨眼。


    「是呢」


    不知是覺得哪裏有趣,她躺在床上嗬嗬地放鬆了嘴角。


    「呼呼,是呢……我好高興」


    果然還是很困吧。她還留有著笑意就這麽緩緩垂下眼瞼。


    「莉莉。謝謝……」


    就在這麽小聲呢喃後,玲琳總算是睡著了。


    莉莉無言地注視著閉上眼的主子一段時間。


    「……讓人擔驚受怕的雛女」


    這讓她想起了以冬雪為首,被他家評價為過度保護的黃麒宮的女官們。


    將雛女視為掌上明珠疼愛的皇後,以及溺愛著她的皇太子也是如此。在了解玲琳之前,還很驚訝為何要將一位女子疼愛至此,但如今已深刻理解他們的心情。與其說保護過度,不如說單純是無法放任不管呢。對這位可愛又純潔,但卻又無比魯莽頑固的她。


    「至少明日一日,能悠哉地休息下就好了……」


    替換一事已經出現破綻了。


    本來的話,應當去聲討朱慧月才是。必須與她聯係,把她逼入絕路,讓她馬上停止奪去他人身體等惡行才是。


    可是——


    (那個令人厭惡的女人,也才剛從死地中生還。若是能暫時好好養生,老實呆著就好了)


    至少,再有一日。不,兩日、甚至是三日。


    在這簡陋的倉庫中奇妙而充實的生活要是能繼續過下去就好了,莉莉忍不住如此祈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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