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某天晚上,兩姊妹一如往常來到我的房間,一如往常地因為莫名其妙的理由吵起來,我一如往常地拚命介入仲裁,度過一段自從來到月城家早已習以為常的時光時──


    哐鏘!


    姊妹叫了一聲,某樣東西粉碎的聲音突然響徹房內。


    我反射性地回頭,看見地上滿是玻璃碎片,小堇和小椛一臉茫然地站在一旁。


    「喂,你們有沒有怎樣!?有沒有受傷!?」


    我慌慌張張地跑了過去,看樣子兩人都沒有異狀。


    又看了一眼散落一地的玻璃碎片,發現那似乎是我放在桌上的時鍾。


    「啊、啊……怎、怎麽辦!?」


    「對、對不起,哥……!我不小心撞到……」


    兩人滿臉錯愕。


    看樣子是吵架途中撞到了,才害時鍾從桌上掉下來。


    「是嗎。比起這個,你們真的沒有受傷吧?」


    「嗯,我們沒事」


    「別說這個了,哥哥,真的很對不起!都怪我們不注意才弄壞了哥哥的東西,這種事情……!」


    兩人拚了命地道歉,但我急忙搖頭。


    「沒關係,不用看得那麽重。下次吵架的時候起碼要注意周遭安全喔。」


    我一麵安撫麵露絕望表情的小堇和小椛,一麵開始整理散落的玻璃碎片。


    「啊……完全碎掉了。踩到碎片就糟了,你們不要靠近。」


    「真、真的很對不起,哥!」


    「該如何賠罪才好……難道那是很珍貴的東西嗎?」


    「咦?不是,這是我媽送我的禮物,可是沒什麽大不了的。又不是什麽特別的紀念品。」


    我平淡自若地回答。


    這是媽還在家的時候,為了讓我好好在固定時間內用功念書,而放在書桌上的時鍾。


    我記得,好像聽說是她年輕出國旅行時買的;不過說起來就隻有這樣,來到月城家以後也沒有多想,和以前一樣擺在桌上罷了。


    想不到──


    「「咦……」」


    兩姊妹一聽,表情頓時一片空白。


    「是、伯、伯母送哥哥的禮物!?我、我、我……!」


    「怎、怎麽辦……怎麽辦啦!?居然弄壞那麽重要的東西……」


    兩人麵色慘白,不停發抖。接著她們眼眶泛淚開始嗚咽,害我對那個反應焦急到一塌糊塗。


    「你們到底怎麽了!?我不是說不用那麽在意嗎!?」


    「怎麽可能不在意……!啊啊,我們居然做了不可挽回的事情……!」


    「對不起……!對不起,哥……!」


    小堇肩膀顫抖,雙手掩麵。小椛則邊哭邊不停跟我道歉。


    見到兩人的模樣讓我無比混亂。與此同時,看見兩人悲傷的模樣讓我的胸口像被挖走了一塊。


    「拜、拜托你們不要哭,真的沒什麽大不了的。我真的完全不介意啦。」


    我拚了命地安慰她們,希望她們停止哭泣,兩人卻像不可能一般搖頭。


    「這、這種事情不能被原諒……!哥哥,我不論如何都會賠你……!不論什麽處罰都甘之如飴……」


    「咦!?」


    「哥,我要怎麽辦才好?你要怎麽樣才原諒我……?我什麽都願意做……!」


    「不是就說了,沒有什麽原不原諒……」


    哭喪著臉逼近的她們反而讓我有種做錯事的愧疚感。


    我向她們一再說明不用介意。


    可是姊妹倆完全不打算接受。弄壞媽送給我的禮物,給予小堇和小椛龐大的罪惡感。


    話雖如此,對我來說真的不算什麽。


    這的確是媽送我的禮物,也充滿回憶;但是比起看到時鍾壞掉,眼前小堇和小椛的哭臉讓我更難受。


    「……總而言之,你們先回房冷靜一下比較好。我還得吸地板。」


    這麽說的我暫且先把兩姊妹趕回房。現在她們激動到不論說什麽都聽不進去,等一段時間應該會冷靜下來才對。


    「我再說一次,真的可以不用在意喔?」


    我最後再次強調,不過兩人依然淚眼汪汪麵帶不安的表情。


    不論如何,明天一定又會恢複原狀。


    我原本這麽想──……但似乎是我太天真了。


    「呼啊……你們早啊。」


    隔天早上。我下樓來到廚房,一如往常看到小堇和小椛已經到了,邊打嗬欠邊向她們問好。然而下一刻馬上發現異狀。


    「哥哥……早、早安……」


    「哥,早……」


    我道早安的瞬間,兩人都渾身抖了一下。姊妹倆回頭看我的表情姑且是笑臉,但表情都非常僵硬,我從沒看過她們這樣。


    「怎、怎麽了……?」


    「沒、沒有什麽妞!?」


    「就、就是說喔!?絕對不是在煩惱該怎麽為了昨天的事情道歉才好妞!?」


    啊……也就是說她們果然還在顧慮昨天的事情嗎……


    在相同地方結巴了的姊妹,戰戰兢兢又畏畏縮縮地看了我一眼。


    「我不是說不用在意嗎……」


    「是……」「嗯……」我一這麽說,兩人又抖了一下回答並垂下頭來。


    雖然時隔一晚,看來兩人都對昨天的事情介意到不得了。


    這樣下去不論說什麽都會是反效果。這麽想的我決定不再提起昨天的事情。


    隻要擺出沒事一樣的態度,兩人遲早也會忘記才對。


    為此……我得率先回歸日常生活才行。


    「呃……今天早餐吃荷包蛋啊。」


    我邊想著這些邊在自己的位子上坐下。語調變得很做作,但沒有辦法。不久之後就會慢慢恢複正常了吧。


    「啊,抱歉。可以幫我拿筷子嗎?」


    我發現手邊沒有筷子,於是指著小堇和小椛之間的筷筒說。


    「「…………!」」


    不知為何又抖了一下的兩人默默對看一眼,卻一動也不動。


    「……離、離姊姊比較近,交給你了。」


    「我、我嗎……」


    兩人畏懼地交談。平常明明是絕對有可能爭先恐後地說著:「我來!」「是我!」的場麵,今天卻不知為何把任務推給對方。


    終於,小堇畏首畏尾地朝筷筒伸手。


    「啊!」


    她不停顫抖的手一不小心撞到筷筒。


    「真是太失態了……!我、我明明非得道歉不可,又給哥哥添了麻煩……!啊,真、真的非常抱歉──!!」


    「小堇!?」


    小堇直接慌慌張張地起身,飛奔跑出家門。她拿著書包所以是和平常一樣提早上學,可是被留下來的我一整個手足無措。


    奇怪的不隻小堇一個。


    之後我一如往常和小椛一起上學,沒想到這時也有異狀。


    「…………」


    「………………」


    小椛不發一語。平常她會興奮地不斷向我說話,今天卻隻有守著尷尬的沉默。


    「怎麽了?今天怎麽這麽安靜?」


    我忍不住這麽說,小椛便害怕地一抖。


    「對、對不起!?還、還是說點什麽比較好對不對?那、那個……今天天氣真好!?氣溫不高,應該會很涼爽!」


    她焦急地直接說出今天晨間新聞的天氣預報。


    那種尷尬的話題當然不可能持續,小椛又馬上垂頭喪氣地陷入沉默,最後甚至嘀咕「上學的路有這麽長嗎……」


    不僅如此,兩姊妹在學校也很奇怪。


    兩人和平時一樣跟我在一起,可是除此之外全都不尋常。她們像無法測量和我的距離般,雖然想和我說話卻又做不到。


    不知該怎麽說,她們好像在顧慮我?平常明明都不會那麽顧慮,反而是積極地逼近,如此截然相反的態度讓我難掩困惑。


    「禦堂同學,怎麽了?公主們的樣子很奇怪,難道是什麽新的變態玩法嗎?」


    「你怎麽會想到那邊去……」


    「你看,不是說有那種刻意惡劣地吊人胃口的玩法。如果是這樣,你就是『鬼畜魔王』了;不過這麽一來搞笑方麵的中二力會稍嫌不足,很傷腦筋啊……你怎麽想?」


    「什麽怎麽想!?」


    這副反常的模樣當然引起周遭學生懷疑的眼光,穗上同學甚至說出這種莫名其妙的胡言亂語。


    我和姊妹間的距離感忽然迷失,簡直就像中間築起了一麵牆……到底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我知道原因是昨天發生的事情,也知道兩人對此在意到不得了;可是我不懂怎麽會變成這種狀況。


    結果那天一直不知該如何是好的我,和兩人度過了一段尷尬又沉重的痛苦時間。


    ▼


    「唉────……」


    那天放學後,回到家沒有上樓回房的力氣的我,就這樣踉踉蹌蹌地走到客廳在沙發上坐下。


    ……今天累了,真的累了……


    疲勞的原因無須多說,總是精神飽滿的小堇和小椛愁眉苦臉,而且原因還是我,我卻搞不清楚究竟為什麽……


    「怎麽會變成這樣……」


    我仰望天花板無力地嘟噥,就算回想造成這起事件的起因,還是無法理解現在的狀況。那件事明明已經過去了說。


    我能理解兩人很有責任感,可是我明明真的不在意,她們為什麽非得看得那麽重不可。


    「哎呀,隼人你回來了呢。歡迎回來。」


    就在我渾身癱軟的時候,遙阿姨抱著洗衣籃走進客廳。


    我連忙坐正姿勢,遙阿姨卻說:「你好像累了呢」並麵露微笑。


    「怎麽了嗎?話雖如此,反正一定和她們有關吧。」


    阿姨輕聲笑了笑,我就回答:「是啊,的確……」


    她也看見今天早上兩姊妹不尋常的樣子,會這麽說也是理所當然。


    「她們一早就怪怪的呢。和平常不一樣,簡直就像非常顧慮隼人你似的。發生了什麽事嗎?」


    「沒有,呃……」


    我吞吞吐吐,總覺得有些難以啟齒。


    「有煩惱的話要說出來喔?我們是一家人呀。」


    「其實……」


    聽到遙阿姨的一語,我頓時積極起來。


    「哎呀,你突然想說了嗎?」


    「我是聽見阿姨的話打起精神……我眼前浮現跌落地獄深淵時,在千鈞一發之際拋下繩索的景象。」


    「那真的很緊急呢。我是聽不太懂就是了……」


    「家人」這兩個字總是能讓我鼓起勇氣。而且和父母商量煩惱也是我很向往的情境。


    「事情發生在昨天晚上……」


    我向遙阿姨解釋了昨天晚上發生的事情。


    兩人弄壞了我放在書桌上的時鍾。那是媽送給我的禮物。我說完全不用放在心上,她們卻一直非常在意,開始對我采取顧慮的態度──


    「我知道她們責任感都很強,但是當事人都說不要緊了……」


    我如此結束說明。再次把事情說出口,果然能感覺到真的隻是一件小事。雖然依舊不理解她們為何如此掛懷,但就和別人分享的煩惱而言,絕對算是笑話的等級。


    「…………」


    「……阿姨?」


    然而遙阿姨聽見我說的話後不知為何沉默不語。


    一看,一如往常的微笑不知為何從她臉上消失無蹤,看起來像在認真思考,使我對她的反應感到有些焦急。我還以為她會笑著說「既然是她們兩個也沒辦法呢」。


    「那、那個,請問怎麽了嗎?」


    我戰戰兢兢地問,自己該不會無意見觸犯了什麽家庭內的規矩。


    「…………我說隼人,來說說以前的事情吧?」


    「咦?」


    沒想到阿姨做出令人意想不到的回答,令我當場愣住。


    「以前的事情,為什麽這麽突然……?」


    「你不用在意那麽多。那麽隼人,你知道我其實不是她們的親生母親吧?」


    又露出穩重笑容說話的遙阿姨讓我更加焦急。


    「嗯……我知道……」


    我當然知道。話說,小時候來這個家時就直接聽姊妹親口說過了,之後也聽父母提過。兩姊妹的親生母親因病去世,阿姨是文彥叔叔的再婚對象。


    那不算是秘密,而是眾所周知的事實;但依然是敏感話題,這麽輕易地說出口讓我稍感困惑。


    「嗬嗬,不用露出那麽嚴肅的表情。事到如今已經沒什麽了……可是剛來到這個家的時候,各方麵都非常辛苦……」


    這麽說的遙阿姨暫時遙望著遠方。


    「其中最辛苦的果然是孩子們的事情。最心愛的媽媽過世後又來了一個新的媽媽。就算不是年幼的小孩也難以接受,最剛開始當然發生過衝突。」


    「……真的嗎?」


    「是呀。話雖如此,她們沒有故意惹我不開心喔?她們真的很乖,完全沒做過讓我頭痛的事情,也乖乖聽我的話。」


    「那不就是沒起過衝突了嗎?」


    「不對,那隻是表麵上的穩定。我們隻是沒有展現心中的感情,算不上是相處融洽。證據就是她們絕對不肯用『媽媽』稱呼我。」


    「是這樣嗎……?」


    「沒錯,表麵上並沒有避著我,但我和她們之間確實有一堵高牆。我雖然努力想跨越那麵牆壁,她們卻不讓我如願。盡管不會明白地討厭我,仍然感覺到絕不承認我是媽媽的意誌。簡單來說,那時的我並不被承認是這個家的一分子……」


    這麽說的遙阿姨表情在笑,但依舊有點落寞。


    「隼人你第一次來家裏就是在那個時期喔?」


    「咦?」


    聽她這麽一說,我感到非常意外。


    要說為什麽,是因為那時的我隻有開心的回憶,也是人生中最幸福的時期。在那之後我的父母馬上離婚,家庭崩潰,使得那種印象格外強烈。


    分明如此,聽到在遙阿姨和兩姊妹在背後卻是這種關係,我隻有備感困惑。


    「表麵上是風平浪靜的關係,可是其實根本不是家人,隻是住在同一個家的室友。你就是在這種尷尬的時期來到我們家的。」


    「……我完全不曉得。」


    「畢竟那時你還小呀,說不定沒有發現呢……啊,不要露出那麽陰暗的表情喔?這不是什麽沉重的話題。我隻是想說改變我們之間關係的不是別人,就是你。」


    「……我、我嗎?」


    聽到這句話,我吃了一驚。


    我改變了遙阿姨和姊妹倆的關係……我根本沒有印象。


    「看你的反應,難道說不記得了嗎?」


    「我、我做了什麽嗎?我不記得自己做過那麽了不起的事情。」


    「畢竟對你來說或許不是大事呢。不過對我們而言可是相反喔。」


    遙阿姨這麽回答,笑著繼續說:


    「當年的某一天,她們一不小心打破了我的杯子。那是我從娘家帶來,我過世的母親送給我的禮物。我非常珍惜,甚至可以說是充滿母親回憶的寶貝。」


    「那不是糟了嗎?」


    「對呀。可是我知道那件事情後卻沒辦法對兩人生氣。那時的我希望受到她們認同,所以認為不生氣可能才是正確的。她們也沒有道歉,這件事就這樣結束了──……原本應該是這樣才對。」


    「……發生了什麽事?」


    「你來了喔。」


    遙阿姨莞爾一笑說。


    「我、我嗎!?」


    「沒錯,你來找我,對我說既然是一家人,做錯事情的時候就要好好生氣才行。」


    遙阿姨像在回顧珍貴的記憶般,微笑望向遠方。


    「而且你還帶著她們來到愣住的我麵前,說:『哥哥陪你們道歉,你們也要說對不起喔。媽媽,對不起打破你的杯子』。」


    「我、我完全不記得了……」


    「對我們來說,那件事情非常震撼。我被你的那句話點醒了……之後我罵了她們一頓,她們也向我道歉,第一次稱呼我媽媽……然後我們才終於變成母女。」


    聽她這麽說,我恍然大悟。


    「啊,難道說之後拍了照片嗎?」


    「照片?哎呀你想起來了嗎?在那之後,我感動地抱住小堇和小椛,也一起抱住你,文彥就拍了一張照片。當時我感動到哭了出來,現在想起來有點難為情呢。」


    這麽說著的阿姨,害羞地捧著臉頰微笑。


    我聽完故事,發現許多事物終於合而為一。


    之前兩人給我看的照片,以及報恩這句話的涵義──……那原來是指這件事嗎……


    「總而言之,我們終於成為真正的母女。而幫我們和好的不是別人,就是隼人你喔。」


    「小時候的我應該沒想那麽多就是了……」


    「那種事情不重要。就結果來說,你是我們的大恩人。多虧有你,我和她們才能得救。」


    謝謝你,隼人──遙阿姨緊緊握住我的手。


    她的表情和讓我看照片的小堇與小椛一模一樣。


    然而就算聽了這個故事,我還是不覺得自己做了什麽值得感謝的事情。


    「阿姨,請不要跟我道謝。因為那時的我感受到父母即將離婚的氣息,才為了逃避那個現實,在這裏假裝成家人的一分子……所以就算阿姨這麽說,我也完全沒有想得那麽深,反而隻是覺得家人就應該那樣。我純粹隻是不想麵對殘酷的現實,把理想強加在別人身上罷了。」


    「我知道你家裏發生的事情,你會這麽想可能也沒有辦法;不過對我和那兩個孩子來說,你依舊是我們的大恩人。」


    「所以──」遙阿姨繼續說下去:


    「這是我報答你的方法。我把那時你對我說的話,奉還給現在的你。既然是一家人,做錯事情的時候就要好好生氣才行。」


    「可是我真的沒放在心上,也不覺得她們做錯事情。」


    「我那個時候也不覺得她們對我做了壞事。可是就算本人這麽想,壞事還是壞事。所以不可以剝奪做壞事的人道歉的權利。」


    (插圖016)


    「道歉的……權利嗎?」


    「在那之後我聽她們說其實她們一直覺得應該道歉;但我發出不用道歉的氣息,所以說不出口,因而感到隔閡。我這才發現,因為不覺得是大事而不把彼此當成家人看待的不隻有她們,我也一樣。」


    我大致能理解阿姨的意思,但是……


    「就算是這樣,我還是沒辦法對兩姊妹生氣。小堇和小椛都是我的大恩人。父母離異家庭瓦解之後,在這裏和那她們的回憶是我的心靈支柱。被那她們當成家人對待的日子不曉得救了我幾次……」


    「我知道隼人你多麽重視那兩個孩子;可是就是因為這樣才該罵罵她們。」


    「我應該罵她們嗎?」


    「沒錯,因為她們現在一定這麽想。明明做了壞事卻連生氣都沒有必要,自己對隼人來說就隻有這點程度而已嗎?」


    「才、才沒有那回事!她們對我來說是真的非常重要……!甚至覺得跟天使一樣!」


    「既然如此──」


    遙阿姨說到一半,玄關就傳來姊妹倆告知回到家裏的聲音。


    「既然如此,你已經知道該怎麽做了吧?」


    遙阿姨留下這句話,最後拋了個媚眼就離開了客廳。


    這次換成小堇和小椛和阿姨交換似地走了進來。兩人一看到我就倒抽一口氣。


    「哥哥,你原來在客廳嗎……」


    「啊,那個……需、需要我們幫忙的話要說喔,哥?」


    果不其然,她們依然有些見外,還露出難受的表情說出顧慮的話。


    我看著兩人,回想剛才和遙阿姨的對話。


    ……既然如此,就知道該怎麽做嗎……


    其實我可能早就知道了。雖然心知肚明但無法鼓起勇氣。不想再次失去家人的恐懼,讓我無法發現這麽簡單的事實。


    ……既然是一家人,做錯事情的時候就要好好生氣才行嗎……


    「哥,你怎麽了?怎麽不說話……?」


    「…………你果然還沒原諒我們對不對……」


    我默默地集中精神思考,小椛和小堇就為畏畏縮縮地露出不安的神情。


    然而小堇馬上下定決心,抬起頭悲壯地說:


    「……!哥哥,拜托你!就算不原諒我也沒關係!可是、可是請你原諒小椛!身為一家人──好好當作妹妹對待她!」


    「……咦?」


    突然聽到這句話,我不明所以地吃了一驚。


    不過在我來得及反問她那是什麽意思之前,小椛就焦急地開口說:


    「姊!?你怎麽突然這麽說!?」


    「你也聽到了。我們做了無法挽回的事情,哥哥不願意原諒我們也是理所當然的……但我來受罰就好,至少希望你能跟平常一樣和哥哥相處。」


    「你幹嘛擅自決定啦!那種事情應該反過來才對呀!哥,你可以不要理我,但請你原諒姊!她絕對是在逞強!」


    「咦?咦?」


    兩人這麽說並慢慢逼近,我卻完全無法理解她們在說什麽。


    ……處罰?原諒?隻有小椛隻有小堇?她、她們到底在說什麽?


    「我、我才沒有逞強!你才是快哭出來了不是嗎!」


    「姊才是全身都在發抖啊!」


    「這有什麽辦法!?可是,我是你的姊姊,這麽做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什麽跟什麽啊!?每次都像這樣以我為優先……!又漂亮又溫柔,全都完美無缺的姊姊要怎樣才滿意!?」


    「你才是,其實難過到想哭出來還是說這種體貼我的話!妹妹再怎麽可愛也該有個限度!」


    「那、那個……」


    ……這是在演哪出?不是這到底在演哪出?為什麽兩個人都怒目相向全力稱讚對方?而且該怎麽說,氣氛和平常不太一樣……


    不知不覺間,現場彌漫起一股險惡的氣氛。


    或許是因為過去始終意誌消沉,還是在顧慮我,兩人今天一次也沒有吵架,事到如今卻像超過臨界點一般,姊妹間的空氣一口氣沸騰。


    接著兩人終於再次把我夾在中間大吼大叫。


    一如既往,我完全不理解她們為何突然開始吵架。不對,平時就無法理解了,這次我反而更不懂她們在吵什麽。


    我隻知道一件事。


    那就是兩人之間毫無隔閡,唯有盡情對彼此破口大罵。


    可是根源卻有紮實的牽絆,所以就算再怎麽大吵,關係也絕對不會決裂。要說為什麽──一定是因為她們是一家人……一定是這樣吧。


    「就說了,我不是說那種難受的事情應該由身為姊姊的我來承擔嗎!?」


    「啥!?什麽歪理啊,根本算不上理由!」


    「算得上!你隻要被哥哥原諒,和平常一樣和他相處就可以了!我才不想看到你難受的表情!」


    「那是我要說的話!姊姊明明就比較難受!不要再逞強了!被原諒的應該是姊姊才對!」


    「不對,是你才對!」


    「是姊才對!」


    兩人再次發出「唔唔唔…」,「嗯唔唔…」的聲音互瞪著。


    然後──


    「「(哥哥!)(哥!)你想選誰!?」」


    兩人這麽說,同時回頭看我。


    那一瞬間,我心中某種東西斷線了。


    「……你們兩個……」


    「「咦?」」


    「給我差不多一點────────────────!!」


    然後,我一回過神就發自心底吼出來了:


    「啊啊真是的……!你們就是這樣老是吵架,才會發生昨天那種事情啊!要反省就不該反省摔壞時鍾,給我反省更根本的問題啊!!」


    「哥、哥哥……?」


    「哥,你、你怎麽了……?」


    「還敢問我怎麽了!還不都是你們兩個──」


    我任憑爆發的感情,宣泄對姊妹倆的不滿。


    話雖如此,我對她們的不滿也隻有愛吵架這一點罷了。結果那卻造成了昨天那樣的事件,所以非同小可。


    我說出兩人吵架對我造成多大的困擾。


    在家也好、在學校也罷,都因為她們而無法過得安穩。


    就算再怎麽出自於善意,每天吵不膩是什麽意思?根本仲裁不完。


    總而言之,我把來到月城家後的所有不滿一吐為快,最後做出這個結論。


    「總而言之!弄壞時鍾的事情根本無關緊要,給我好好反省是什麽原因造成的!知道了嗎!」


    說完,我才發現自己氣喘籲籲。


    不知不覺間變得這麽激動了……


    「「…………」」


    另一方麵,兩姊妹則是在我罵的同時與之後,都隻有默默無言目瞪口呆。


    我一吐為快後稍微冷靜下來,事到如今看到兩人的樣子才感到有點不安……解放情緒暴怒地發飆會不會被她們討厭。


    「……哥哥!」


    「……哥!」


    然而姊妹倆的雙眼立即開始閃閃發亮。在表情豁然開朗的下一刻,麵露滿麵的微笑說:


    「「對不起!!」」


    ……呃,在這個場麵道歉是再自然也不過的情況,不過有必要帶著那麽燦爛的笑容嗎?


    「哎呀,能被哥哥罵,我真是太幸福了……」


    「哥生氣的表情好帥喔……給我好好反省!那邊真的超讚的……」


    「不是,你們兩個挨罵是這種反應不奇怪嗎!?」


    兩人的反應實在太不正常,我不由自主地吐嘈。


    「……你們真的有在反省嗎?」


    「當然有在反省!雖然有在反省……」


    「可是我們更覺得高興!終於能被哥罵了!」


    「終於能被我罵……?」


    我對這句話表示困惑,兩人不改滿麵的微笑說:


    「因為能那麽認真地生我們的氣,就代表哥非常重視我們對吧?對無所謂的人才不會那麽認真咧。」


    「小椛說得沒錯,所以我們非常不安。犯了那種滔天大錯,哥哥還是一副無所謂的模樣,害我們以為自己其實不值得生氣。」


    那是──遙阿姨說的話。


    ……就是因為重視對方,才會認真生氣嗎……


    「但我之前沒有生氣不是因為那種原因,隻是覺得是不是不該對家人生氣。」


    「那反過來了,哥哥。」


    「就是說啊,哥。就因為是家人才更應該生氣。」


    兩人馬上反駁我的話。


    「住在同一個家裏的人都是獨立的個體,感情難免會產生摩擦。在那個時候互相激蕩、容許,不才是家嗎?」


    「就算忍耐也隻會格外尷尬,遲早都一定會爆發。如果是朋友或許忍忍就過去了,不過家人可不能那樣呢。」


    就算忍耐感情的摩擦也隻會爆發。


    身為因此導致崩壞之家庭的一分子的我,深深體會到這句話的涵義。


    「哥想對我們說什麽,就盡管說吧。」


    「是哥哥的話,我們不論是什麽都願意接受。」


    ……受不了,你們真的是天使。一個不小心我馬上就會被弄哭。


    可是,既然如此……


    「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你們可以聽我再說一句話嗎?」


    「太棒了,又要挨罵了嗎!是什麽事情?是那個嗎?還是這個?」


    「哥哥的說教……!身體為什麽這麽炙熱難耐呢……!」


    ……是說你們的反應也太奇怪了。還以為你們打起精神了,為什麽剛才的氣質與美麗完全消滅殆盡?


    總之不論如何,我現在說的話可無法滿足她們的期待。要說為什麽──


    「真的很謝謝你們!」


    「「咦?」」


    對兩人道謝的我深深地低頭鞠躬。


    接著我接著告訴愣住的兩人:


    「不論是現在還是過去,謝謝你們接受我成為一家人……多虧有你們,我才能活到現在。你們應該知道我家的狀況,我能撐過去都是因為有和你們的回憶。和小堇與小椛一起生活的那一個月,至今仍是我的心靈支柱。然後……你們現在也這樣支持著我,真的讓我感激不盡。」


    這是我老實的心情。


    話雖如此,說個人的確也很個人。


    既然是我個人的想法,就應該藏在心底。


    可是,姊妹倆仍將我視為家人,說什麽都願意接受。我想相當久違地向家人撒嬌。


    「怎、怎怎怎怎怎怎麽這麽說!我、我們沒做什麽值得讓哥哥道謝的事情……!」


    「我、我們是心靈支柱!?怎、怎麽這樣,耶嘿嘿嘿嘿嘿嘿嘿!」


    兩人滿臉通紅,慌張又難為情地扭動身軀。


    「不用道謝啦~哥。因為我們以前也因為媽媽的事情被你幫助過了。對吧,姊?」


    「沒錯。追根究柢,我們支持哥哥是理所當然的事情,所以不用道謝。」


    「你們這麽說我很開心,但說當然就太超過了吧?」


    「不會,完全不會太超過。為了哥哥奉獻是理所當然的,因為哥哥是我喜──哇噗!」


    「姊────!?你又想趁亂胡說什麽!?」


    小椛慌慌張張地摀住小堇的嘴巴,小堇則是滿臉通紅地回過神來。


    「……我是你的什麽?」


    我發出如此疑問,兩人手足無措了一陣子後麵對麵相視點頭。


    接著──


    「哥、哥是我們重要的家人,所以這是當然的!對吧,姊姊!」


    「說、說得沒錯……反正,包含遲早會變成家人的意義,倒也不能說錯……」


    「就~說~了~姊你為什麽老是說溜嘴啦!?」


    「欸,等一下……」


    兩人不知為何又開始爭執,讓我傻眼。


    原本不是那種話題啊……算了吧,我現在知道會這樣吵個不停,也是牽絆很堅強的證明了。


    「我說,你們啊……」


    我重整心情,對爭論不休的兩人說:


    「今後也請多多指教啊。」


    兩人立即停下動作,看著我的臉半晌。


    「「我們才是,請多多指教!」」


    天使姊妹如此笑著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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