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時候如果能喝酒的話,該有多好。


    「喂,磯山選手,你吃太多了啦!」


    我要求清水陪我去3980吃到飽的烤肉店。原本想買一把好一點的竹劍,這下錢全沒了。


    「……你也吃吧……我說真的……」


    「那你就不要把烤好的全搶走嘛。」


    「算我……請客……」


    「你請客我是很高興啦,可是我根本就隻是負責烤嘛!」


    我實在無法理解,為什麽我會輸呢?為什麽我會被那種基本的正麵擊刺打中呢?


    是因為我太大意了嗎?她的確不是個會讓人覺得很強的對手,但反而也是個完全不會讓人感受到壓迫或殺氣、教人無法捉摸的選手。


    不,我並沒有大意,並沒有因為對手看起來很弱就鬆懈,或是意圖表現較難的技巧。


    「……清水,幫我加點烏龍茶。」


    「好啦……不好意思——!」


    那到底是怎麽了?難道說我明明沒有大意卻輸掉了嗎?輸給那個看起來一點也不強,還隻會閃躲和基本擊打的女孩。


    真是不舒服。我是輸了,但是讓人更生氣的是我不知道輸的原因,而且是在橫濱市民秋季劍道比賽這種小規模地區比賽的第四輪。明明就是無法滿足全國國中第二名的比賽,為什麽本小姐會在這種消化比賽(注:棒球等聯盟製的比賽中,季末已經決定冠軍浚殘留的賽程。通常欠缺緊張感,觀眾也較少。)裏——


    「……清水,我今天到底為什麽會輸?」


    「我還想問你咧。你怎麽輸了?而且還是那種隻會站著的家夥。」


    想來也是。我都不懂的事,這種糞握怎麽可能知道。


    「你沒有錄影嗎?」


    「我幹嘛錄啊。」


    「那你今天到底是來做什麽的?」


    「我說過啦,來幫大會的啊。像是排工作人員的椅子,還有排比賽順序。我可是在你看不到的地方做了不少事喔。」


    「那家夥呢?川西顧問。」


    「在啊,他是主辦單位的人啊,一直看著比賽。」


    「他有說什麽嗎?」


    「沒有……不過在你輸的那一瞬間,他跑出去了。」


    那個廢物。


    「我挨了那記擊麵的瞬間,你有看到嗎?」


    「嗯,有啊。」


    「如何?」


    「如何啊……就很普通啊。就是維持中段的架式靠近,稍微舉起後,麵——!」


    「有什麽特別的地方嗎?」


    「就沒有嘛,隻是個很普通的擊麵啦。」


    「可是,我不可能會被很普通的擊麵打中吧。」


    「誰知道啊,被打中的是你吧。要是有什麽不滿,去向對方說啊。既然這麽在意,就別輸嘛!」


    這倒也是。


    「……那,四周有沒有人在攝影?」


    「不知道,我也沒看得那麽仔細……欸,這塊肋邊肉我可以吃嗎?」


    是嗎?在場外旁觀者的眼中,那也隻是個普通的擊麵啊。


    唔——嗯,我還是想不透。


    說真的,我有股衝動想要跑遍所有參賽學校和道場,拿到我被擊中的影片。但是,自尊心卻不允許我這麽做,那會讓全國國中組第二名在地區賽第四輪輸掉的事廣為流傳。這我絕對做不到。


    幸好那場比賽沒有用學校的名義出賽,而是以桐穀道場登記,因此沒有「保土穀二中的磯山輸了」的消息傳出。後來是那個清水說溜了嘴,讓我在學校遭到幾名社團成員的冷嘲熱諷,不過那些家夥全都在當天的練習中被我擊敗了,當然也包括清水。之後就沒有人再敢說半句話了。


    進入十月後,就經常被問到關於未來升學的問題。不過對我來說,隻是在獲得推薦入學資格的學校中選出一所而已。


    其中,在福岡的高中有兩間,大阪一間、京都一間、東京三間,以及神奈川兩間,共九間。


    被譽為劍道聖地的福岡,對我真的非常具有吸引力,尤其當中有一所在去年的校際賽中奪得男女雙料團體冠軍的福岡南高中。光想到那所學校會不會希望我去入學,就全身興奮得顫抖。


    另外,京都的北山高中也很讓我心動,雖然目前團體成績停留在全國前十六強,但是兩年前石津孝光六段擔任顧問老師之後,他們的實力就一直在成長。石津先生原本是神奈川縣警察局的警官,拿下全日本冠軍後,轉行為教職員。他現在教古文,是個很與眾不同的人。我也曾經因為父親的關係見過他一次,記憶中他是個非常了不起的武道家,不過我不太敢肯定,因為當時我才四歲。


    不過,在所有的學校當中,一眼就吸引我的,是——


    沒錯,就是東鬆學園高中女子部。


    像我這種人去念女子部?好像有點不協調。嗯,先不管這些,他們的男子部裏可是有那個岡巧,而且前陣子打敗我的甲本某某人,應該也升上這所學校了。


    甲本是幾年級的?可惜比賽手冊已經被我丟掉,現在也不好開口問清水。比賽時,我因為打擊太過突然,沒看清她的臉,也不太清楚她的氣質。算啦,大概是三年級的吧?就算是二年級,或者是我不太願意去想的一年級,她都是東鬆學園的。


    總之,就是要進東鬆女子部。


    如果進入東鬆學園,就可以很輕易地與甲本再戰。當然,平時的練習也應該會經常交手吧,如果想要認真決勝負,也能透過道場的比賽。賭上某某比賽出場資格的對戰也滿讓人熱血沸騰的。無論如何,就是能隨時且數度對戰。


    而且,說不定也可以和那個岡巧一較高下。


    升上國中之後,男女就沒機會在公開比賽中對戰,不過隻要我潛入那所學園,應該能在練習時遇到一些機會。當然,那裏應該也有男女之分?但我想至少會有交流,然後說些「拜托你嘛,岡學長」想辦法拉他出來對戰,再用做掉對方的心情揮斬……嗯,想到這就令人激動地顫抖。


    隻不過,岡巧——


    自從我把他視為總有天要報仇的敵人開始,轉眼已過了五年。當時我讀小學四年級,哥哥和晴與岡巧都是五年級。我們相遇的地點就在縣裏舉辦的少年劍道比賽會場。


    我在自己的學年獲得冠軍之後,馬上前往哥哥出賽的決賽場地,那時哥哥的對手就是岡巧。


    自我三歲開始學習劍道,哥哥一直是我身邊最大的敵手。哥哥的身高很高。所以我們的實力始終有段差距。不過,也正是這樣才有交手的價值。身邊有個如此厲害的人——這總是讓我無比高興。


    然而,那樣的哥哥,竟在我眼前被打到毫無招架之力。


    我永遠都忘不了,第一支的擊麵是麵擦擊麵,第二支則是一個小學生竟能使出的逆胴(注:逆胴,指攻擊對方的左腹部。由於通常右腹的空隙比較多而攻擊右腹,因此若攻擊左腹便稱為逆胴。)。


    那時候,我第一次穿著劍道服哭了。


    那個哥哥被人斬了,那個又強又溫柔的哥哥被——


    不甘心,悲傷;對手真是可恨,以及好可怕。


    我家是個除了母親之外,所有人都是劍道家的家庭。父親憲介是神奈川縣警察局的警官,長年以本部特練員(注:日本警方為了振興柔道、劍道等術科,而會執行特別訓練。被任命為術科特別訓練員的警察則簡稱為特練員。)身分參加許多比賽,而且十分活躍。他從選手退下升格為巡察部長(注:日本警察署主任級的職位。)後就擔任助教,指導警員劍道與擒拿術,同時也在警署附設的少年劍道社教學。


    當然,一開始教我們兄妹劍道的,就是父親。哥哥是從三歲開始的,因此我也在三歲的生日時要求買竹劍和練習服,開始學習劍道。當第一次加入練習的行列時,我真的非常開心。


    每天的練習都很嚴格。


    三歲時,竹劍還比身高長。盡管如此,一旦揮得太慢時……


    「給我認真練!」


    會突然被人從旁打掉竹劍。


    「要是掉了竹劍,就跟死了一樣啊!」


    父親怒罵的聲音聽在小孩耳裏,就和雷聲同樣恐怖。事實上,哥哥幾乎每次被吼都會哭,而我則是好像一次也沒哭過。或許曾經有淚水在眼裏打轉,但至少沒有發出聲音。因為我覺得如果發出聲音,就會真的哭出來,如果真的哭出來,可能就無法繼續學習劍道了。


    不過,我們可是從未參加過由父親設課的道場課程,因為身為地方公務員,父親的教室並非位於小孩用腳能走到的範圍內。


    於是,我們加入了住家附近的桐穀道場,當時指導我們的是桐穀隆明老師,可惜他已不在人世,不過我們依舊在桐穀道場學習,因為那裏有被我尊為人生恩師的桐穀玄明老師,他是隆明老師的親弟弟。我現在還是經常去道場,而且隻要我提出要求,玄明老師隨時都能幫我練習。


    啊,之所以講了這麽多,是因為那個叫岡巧的人,就是我父親那個少年劍道社的學生。


    他出身茨城,後來隨父母搬到橫濱,之後在住家附近加入父親所在的都築警察署道場。換句話說,哥哥是被父親派來的刺客打敗了。


    真是諷刺。


    那天晚上,父親回到家後的第一句話,是這樣的:


    「和晴,你知道自己為什麽會輸給岡嗎?」


    直到現在,我仍忘不了父親當時的眼神。他用一種鄙視的冷酷眼神俯視落敗的兒子。


    在那之後,哥哥不久即對劍道失去了興趣。


    盡管如此,哥哥仍說了這句話。不,是正因為如此才說了這句話嗎?


    「……香織,你有才能,你有我所沒有的強大,所以你絕對不可以放棄劍道。」


    我絕對不放棄——我這麽對哥哥發誓。就算他本人忘記曾說過那句話、放棄了劍道,我也沒有放棄,一直持續戰鬥。


    那樣的哥哥,如今依舊是我很好的諮詢對象。


    「……哥哥,現在方便嗎?」


    「嗯,好啊……沒問題。」


    我推開拉門,哥哥正對著書桌,似乎在念書。他轉過身,拿下眼鏡說:


    「怎麽了?」


    目前就讀都內知名私校白秀院高中部的哥哥,是加入劃船社。當我在家練劍時,他有時會當切返(注:切返,指從左右連續擊打。)練習的對手,除此以外,就不再拿竹劍。他讀白秀院國中部時曾加入劍道社,但後來說因為社團太弱而受影響,愈來愈沒幹勁。我覺得那不是真心話,是岡巧那家夥從哥哥身上奪走了劍道。


    「嗯……就是啊,那個,是高中的事啦。」


    我在榻榻米上盤腿坐下,哥哥也離開椅子坐了下來。


    「啊啊,獲得了幾個推薦?」


    「對,我要說的……就是關於推薦。」


    「嗯,怎麽了?」


    他從旁邊拿了一個坐墊遞給我,我接過來後,墊在背後、靠著牆壁。


    「……總共有九間。」


    「嘿,很厲害嘛。」


    「九州兩間,關西兩間,關東五間。」


    「九州的有福岡南?」


    「嗯,對。」


    「果然沒錯。」


    牆壁上貼著一張我不知道的搖滾樂團海報。我基本上不聽音樂,對劍道以外的事物都沒興趣。


    「那,香織覺得哪間好?」


    「嗯嗯……我很猶豫。」


    「有哪幾間?」


    「福岡南和京都北山。還有……東鬆女子部。」


    我一直在想他聽到「東鬆」會露出怎樣的表情,結果意外地沒有什麽特別反應。


    「福岡和京都很遠呢。如果選那邊的話,明年起就得住宿了。」


    不對、不對啦,那種事無所謂啦。


    「……什麽嘛,我如果不在,老哥會寂寞啊?」


    「當然寂寞啊,我隻有你一個妹妹嘛。」


    在家人中,隻有哥哥會說這種話。父親就那個模樣,連骨子裏都是劍道狂,是個不顧家的典型昭和男人。母親隻在意麵子,是個徹頭徹尾的無趣家庭主婦,所以哥哥就讀都內知名私校,讓她高興得不得了。


    「東鬆的話,離家近,滿不錯的……」


    他毫無遲疑地拋出這句話,我很難相信的一句話。


    「什麽嘛。我說啊,東鬆可是有那個岡巧喔?」


    「是啊,才一年級就參加校際賽了。他真厲害哪。」


    「你說得這麽輕鬆啊!我如果去那學校,就變成岡巧的學妹了!」


    盡管我這麽說,哥哥的表情依舊平靜。


    「那不是很好嗎?去拜托他一起練習,把他的技巧偷學過來就好了。」


    「就好了……要不戰而降嗎?」


    「什麽,不是那樣的吧。」


    搞什麽嘛?我感到異常煩躁。


    「老哥,你不恨岡巧嗎?」


    「恨?為什麽?」


    「因為輸了啊,老哥不是輸給岡巧了嗎?」


    「嗯,我輸了,因為我比較弱嘛。」


    他居然能若無其事地說出這種話。


    「而且,岡巧還是老爸派去的刺客啊!」


    「啊……那個啊,香織,我說過很多次了,我覺得不能那樣說。」


    「就是那樣。」


    他皺起了一張煩惱的表情。


    「……那個,或許事情真是那樣,但無論如何,他現在念東鬆,已經和爸爸沒有關係了吧。」


    「誰知道呢?搞不好還有關係呢?」


    就像我依舊去桐穀道場一樣。


    「不會有那種事啦。不過……你剛剛不是說正在猶豫?所以,你有去念東鬆的打算吧?是的話,我讚成。既能通學,又似乎是所好學校,而且還有大學部。更何況……若是一般入學考,你應該無法考進去吧?」


    老哥,你突然毫不留情地刺到我的痛處了。


    「那不是再好不過了,這下可得感謝教你劍道的爸爸了。隻是,學費會有些問題吧?」


    啊,我完全沒顧慮到錢的問題。


    「……東鬆真的很貴嗎?」


    「嗯,我想是吧。雖然可以考慮獎學金,不過這還是和爸爸有多少薪水有關,所以要不要試著去和他談談?」


    我就是不想和他談才來找你的啊。


    沒辦法,我隻好抓住十一點回家的父親談了一下。父親說學費沒問題,隻問我想去哪間。


    「目前……我覺得東鬆,應該不錯吧……」


    既然知道哥哥並沒有什麽堅持,我就沒理由避開東鬆,雖然另外兩間也很吸引我。


    父親忽然從鼻子笑了一聲。


    「對了,聽說你在前陣子的市民比賽上,輸給東鬆的學生啦。」


    該死,還是被知道了。


    「所以,你就甘願投降到敵人門下了嗎?」


    你就會說這種話!


    「……不是的,我是去戰鬥的。下次……我不會輸。」


    「還能有下次,真是太好了啊。如果那場比賽是用真劍的話,你的頭早就變成兩半了。」


    可惡,這人知道我是因為擊麵輸的嗎?


    「好了啦,別說那種可怕的話……」


    母親端著綠茶走來,我隻是斜瞪了一眼。對劍道沒興趣的你,別給我說話。


    「我倒是覺得哪間都好。在福岡磨練技巧也好,去近畿在外地鍛鏈修行也不錯,或是投降到鄰近的敵人門下也可以。不過……隻要你還在神奈川,不論多小的比賽,結果都會傳到我耳裏,包括比賽時的情況。這點你給我記好了。還有……」


    父親突然站起來。


    「不準搞出丟臉的比賽,也不可以有不堪入目的輸法。還有,不準把事情怪到別人頭上,你的敗仗要由你自己承擔……現在你的劍道非常低俗,隻要你那個性不改,在哪裏練劍道都一樣。不管福岡還是近畿,去你喜歡的就好了。隻要能糾正你的個性,管他學費還是什麽的,我都絕不會小氣。但是,你如果敢變得更墮落,到時候……我就禁止你碰劍道。我絕對不會讓你碰。」


    父親說了這些後,就迅速地離開客廳。


    我又不禁瞪著他的背影。


    心中一麵想著,如果眼神可以貫穿他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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