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陽斜斜照進電車,車廂裏空蕩蕩的,好像被我和霧切包了場。在搖搖晃晃的回程電車上,我們倆並肩而坐,度過了一段短暫的平靜時光。這時雪已經停了,窗外的人行道上還剩下一點殘雪。就這樣坐在電車上,感覺這樣的風景似乎永遠都不會改變。然而現實總是殘酷的,接連湧進來的人們很快把窗口和窗外的風景都擋住了。


    我們在回家的車站下了車。


    我回到自己寢室的時候是早上十點。


    回到自己的房間,我正要長出一口氣——


    卻突然發現不對。


    牆上最醒目的地方用飛鏢釘著五張橫向排開的黑紙。


    而這五張紙上全都用熒光筆寫著一個大大的“完”字,並且飛鏢上還釘著人物的拍立得照片,各自跟黑紙釘在一起。


    “怎麽可能……真的假的?”


    我呆呆地咕噥。


    那是利科負責的六張挑戰書之中的五張。


    “‘完’就是說……解決完了嗎?”


    “看樣子是的。”


    就連霧切也瞪大了眼睛。


    “難以置信!就是說他一個晚上就解決了五個案子?”


    我拔下其中一支飛鏢,查看挑戰書的內容。


    地點 音張島 7000萬


    凶器 吉他


    1000萬


    手法 密室


    1億2000萬


    其他 揚聲器 2000萬


    總開銷 2億2000萬


    跟挑戰書釘在一起的照片上是一個年輕男子,男子坐在椅子上,雙手好像被綁在背後,他一臉憤恨地看著鏡頭。男子旁邊有一群少年,他們比劃著v字手勢,對著鏡頭露出滿臉笑容。


    “我給利科打個電話。”


    我用龍造寺給我的電話打給利科。三聲呼叫音之後,利科接了電話。


    “喂,利科?”


    “早上好,結小姐,晚上我去過你那邊,不過你不在。我本來很想見到你的,真是遺憾。”


    “你自己進我房間了吧?這件事先不跟你計較,牆上的飛鏢是怎麽回事?”


    “抱歉,又在你牆上弄出了幾個洞,習慣這麽做了。”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話說這倒也是個問題啦——那幾張紙是什麽意思?”


    “是解決了的挑戰書。”


    “你說得輕巧,真的把五個案子都解決了?你是怎麽做到的?這怎麽可能?”


    “沒什麽不可能的,我反倒覺得這幾個案子太過簡單,讓人有點掃興,看來這次的對決畢竟是以結小姐你為目標的呢。”


    “你別撒謊啊,告訴我實話。就算是你,一個晚上解決五個案子也是不可能的,還是說你果然事先就知道‘黑之挑戰’的內容?”


    “我沒有撒謊,而且我之前也對‘黑之挑戰’的內容一無所知。事先知道了謎底之後再去解謎,就我看來真是頂無聊的事了。”


    的確,考慮到他對於解謎的執著和熱愛,很難想象他會特意把時間花在知道答案的問題上。


    說不定……這些兩三億的高額案件,他真的能夠三兩下就解決掉。


    我再次體會到,三零級的特殊之處遠遠超出我的想象。以貌取人,或是根據比我年紀小的男孩這個身份來判斷他都是不行的,他是一個足以跟那位龍造寺月下相提並論的偵探。


    “我隻透露一點,貼在牆上的五個案子當中,犯罪嫌疑人全都在案件發生之前就被逮捕了。假如說犯罪嫌疑人是個賽跑運動員,他一旦跑了起來,那就必須拿出比他更快的速度才能追上他;但要是對方還站在起跑線上,那就隻需要把手放到他肩膀上就可以了。一個晚上解決五個案子的奧妙就在這裏。”


    “什、什麽奧妙?完全沒解釋清楚啊。”


    “也就是說,隻要在案件發生之前將其解決,那麽密室也好,不可能犯罪也好,這些功夫也就全部都省了。”


    要是做得到我也不用花那麽大力氣了……


    到底有什麽理論上的方法能夠把還未發生的案件的真凶抓住?


    神探能夠解決案件,這也許是理所當然的,但利科的手段幾乎已經算得上是預知未來了吧。


    “不過,實際上我有點後悔,在親眼看到凶手所使用的手法之前就已經破案了,完全沒有爽到了的感覺。”


    “聽起來怎麽有點下流啊。”


    “就是那方麵的意思。”


    “太破壞形象了,別說了,”我有點受打擊地說。“我不是懷疑你啊,不過這些人真的都是凶手?”


    “是的,所有人都已經供認不諱了,照片上的人就是凶手。照片背麵還簡單地記了一些他們的信息,要是哪天委員會來詳細詢問,你隻要事先背下來就沒問題了。”


    “你想得真周到啊。”


    我把手上的拍立得相片翻過來,照片背麵寫著凶手的信息,字跡很可愛,簡直像是出自女孩子之手。


    凶手姓名 梁弘法 年齡 29


    出生日期 12月29日


    職業 軟件工程師


    備注 擅長唱歌


    為高中時代被逼自殺的暗戀對象複仇


    “從照片上看來,他們好像都被關在某個地方,那是在哪裏?”


    “在龍造寺的城堡裏。”


    “咦?你把敵人關在敵人的城堡裏?這不就毫無意義了嗎!”


    “我是讓他手下的那些孩子把犯罪嫌疑人關起來的,沒有告訴龍造寺,不過就算龍造寺知道了也沒有什麽問題,反正我已經掌握了犯罪嫌疑人的情況,就讓他們開開心心地在那裏過上七天吧。”


    “沒關係吧……”


    被利科抓住的犯罪嫌疑人無法實施複仇,等到時間到了,他們在“黑之挑戰”中的失敗就會成為定局。雖然不知道犯罪受害者救濟委員會會如何判定這個結果,但從規則上來說,隻要凶手在時限內未能殺害目標人物,那就算作是失敗了。


    我又去看其他的挑戰書和照片。


    地點 黃泉水族館 5000萬


    凶器 冰塊


    300萬


    手法 密室


    1億


    總開銷 1億5300萬


    凶手姓名 朽木嘉永 年齡 56


    出生日期 2月10日


    職業 潛水教練


    備注 育有三女


    其妻在十年前的搶劫殺人案中被害,為其複仇


    地點 黃泉水族館 5000萬


    凶器 硫酸


    1000萬


    手法 密室


    1億


    其他 煤氣噴燈


    500萬


    總開銷 1億6500萬


    凶手姓名 朽木乙子 年齡 21


    出生日期 2月25日


    職業 大學生


    備注 朽木嘉永之女


    其母在十年前的搶劫殺人案中被害,為其複仇


    地點 澤目鬼自然會會館


    3000萬


    凶器 圓木


    300萬


    手法 密室


    1億


    其他 羊皮紙


    5000萬


    其他 寶石


    2億


    總開銷 3億8300萬


    凶手姓名 朧 龍虎


    年齡 33


    出生日期 4


    月13日


    職業 偵探 dsc編號“355”


    備注 正在追查跨國假幣案


    因朧家與澤目鬼自然會之間長達一百五十年的恩怨而實施複仇


    地點 大望洋館


    1億8000萬


    凶器 大剪刀


    500萬


    手法 密室


    2億


    總開銷 3億8500萬


    凶手姓名 熊野聖果


    年齡 20


    出生日期 7月1日


    職業 大學生


    備注:計劃製造由八名大學生參與的暴風雪山莊模式


    其友人被認為是在學生露營活動中跌入洞穴湖泊意外身亡,為其複仇


    這樣一來,可以說十二個案子當中的六個都已經解決了。在短短一天裏就去了一半,而且利科所負責的案件全都在案件發生前就解決了,目前犧牲者隻有一個人,誰能想到我們得到的成果會這麽好呢。


    話雖如此,我和霧切負責的案子還足足有五個呢……


    “話說回來,結小姐,你知道我現在在哪裏嗎?”


    “幹嗎突然出題考我?”我靈機一動。“我知道了,是在豪華客輪上對吧。”


    “回答正確,”利科很開心地說。“我在‘厄喀德那’號上,這艘船目前正在太平洋上。這是我負責的最後一起案件,一下子就解決掉未免有點浪費,所以我打算把自己的性命當做籌碼,陪凶手玩一場遊戲。現在我玩得正開心呢。”


    “這、這算什麽啊,沒問題嗎?”


    我和霧切在諾曼茲酒店經曆過的那些事,現在也正發生在利科身上。不過隻要是利科,不管什麽遊戲似乎都難不倒他。


    “你現在隨時可以跟外界聯絡嗎?”


    “在遊戲設定上手機好像是違規的,不過這台手機我還是想辦法保留下來了,如果有必要的話請隨時跟我聯絡。好了,我該回去繼續遊戲了。”


    “等等,利科!”


    “什麽事?”


    “……你可別死啊。”


    “不用擔心,等到我平安回來的時候再吻我吧。”


    電話掛斷了。


    “真的沒問題嗎……”


    我放下了手機。


    “好了,利科那邊好像很順利的樣子,我們也開始解決下一個案子吧。”


    我查看了一下挑戰書。從金額上來說,武田鬼屋案是倒數第三個,剩下的五個案子當中,兩個比它少,三個比它多。


    真是前景堪憂。


    “呃,距離比較近的好像是……”


    我在一疊挑戰書中翻找著,不經意間看了一眼霧切,發覺她正盯著牆壁,好像在思索什麽。


    “霧切妹妹,你怎麽了?”


    “——啊?”


    霧切猛地回過神來,看向我。


    她臉色蒼白地搖搖頭。


    “身體不舒服嗎?”


    “沒事。”


    看起來不像是沒事。


    “你稍微休息一下比較好吧?案件的情報我來收集,你在這裏等著就好。”


    “這可不行。”


    “你要是這個時候病倒了,那才是真的無可挽回了啊。算我求你了,稍微休息一下吧,好不好?”


    我強行把霧切按在床上,給她蓋上毛毯,她一臉為難的表情抬起頭看著我。


    我輕輕把她搭在臉上的頭發撩開,她好像認命了的樣子,把毛毯拉上來,蓋住了自己的半張臉。


    “對不起,結姐姐大人。”


    “不用道歉啊,你現在需要休息。”


    “但是時間……”


    “沒關係沒關係,我們之前不是說過嗎,如果說每個案子可以花費的時間是二十八個小時,那現在剩下的五個小時就是多出來的,這段時間你就盡管用來休息吧。”


    霧切好像很慌張的樣子,眼皮顫抖著,凝視著我,好像有話想說,但最後還是什麽都沒說出口,垂下了眼睛。


    我一直在床邊陪著她,直到她睡著。她輾轉反側,睡得很不安穩,好像在做惡夢。


    到底是什麽把她逼到了這一步?


    像她這樣無比冷靜的人為什麽會害怕?


    在解決了諾曼茲酒店案回家之後,她就開始不對勁了,難道說在家裏發生了什麽事嗎?那件事甚至讓她不願意再回家了。


    以她這麽糟糕的狀態,也不知道還能堅持多久。為了她,也許我應該去調查一下,她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麽事。如果可能的話,我想要替她趕走這種痛苦。


    但她肯定是打算獨自承擔這一切的,她似乎不願把其他人卷進來。


    對了,我突然有了一個主意。


    趁她睡著的這段時間,不如去她家裏調查一下。


    就去看一看,哪怕是了解一點她究竟在煩惱什麽也好——


    正在我打算站起身來的時候,衣服的下擺突然被扯住了。原來不知不覺間,霧切把我的衣服下擺給揪住了,我一動,她就醒了過來。


    “結姐姐大人……你要走了……?”


    她一副睡眼朦朧的樣子,不安地說。


    “我也……一起去……”


    她想要支起身體。


    我把她按回去接著說:


    “我就是有些事想去查一下,馬上就回來。以防萬一,我把這台手機放在這裏,裏麵存了我的手機號,要是有事就馬上給我打電話。”


    我把龍造寺的手機放在霧切手裏。


    她的表情並沒有什麽顯著的變化,但她的嘴唇讓我覺得她似乎一直有話想說。對於她到底想說什麽這個問題,我能夠想出好幾個答案,也許這些答案全都是對的。


    “那我走了。”


    直到最後,霧切還是什麽都沒說。


    在我離開房間的時候,她翻了個身麵朝牆壁,這大概就是她表達自己那點小小意見的方式了。


    我走出了宿舍。


    雖然留下她一個人有點不放心,但事到如今,我也不可能再折回去了。


    我出了學校,一路往霧切家跑。不能把太多時間浪費在這裏。


    她的家在一條平緩的坡道上麵,那棟大宅在山坡上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下方,就像它是這一帶的統治者一樣。這片廣闊的區域隱藏在白色的圍牆和巨大的門後,我在山坡下麵觀察了一下情況,天空突然蒙上了一層陰雲,周圍暗了下來,簡直像是這棟大宅正在發揮它的威懾力,要把我趕回去。


    我鼓起全身的勇氣,爬上坡道,來到門前。


    我在這扇門上敲了幾下,發覺並沒有人來應門。


    我從門邊走開,沿著圍牆往前走。


    半路上,我發現圍牆上有一處地方設有一扇小小的木門。包括霧切在內,住在大宅裏的人好像平時都是通過這裏出入的。


    我試著推了推門,當然,門並沒有開,好像鎖上了。


    如果是以前的我,這時大概就會打退堂鼓了。但我覺得,就算明知很危險,現在我也不能退縮。


    站在這個地方,我的這個想法越發堅定了。


    在平安夜的時候我曾經來過這裏。


    那之後,我一直隱隱約約覺得有點不對勁——


    我是不是產生了什麽重大的誤解呢。


    疑問主要是與霧切祖父有關的。


    霧切不比等是代代繼承偵探血脈的霧切家現任家主。據說他往來於全球各地,甚至還會接受各國政府要員的委托。


    並且,他也是十五年前參與創立偵探圖書館的相關人員之一。這些元老級人物當中,也包括目前統領犯罪受害者救濟委員會


    的新仙帝。他們兩人似乎頗有淵源,是不是十五年前他們之間發生過什麽呢,也許這些隻有他們本人才知道。


    此外,霧切不比等既是偵探圖書館的創立者之一,同時也對給偵探劃分等級的dsc製度持反對意見,其原因是他認為,身為一個偵探被劃分等級,是霧切家的榮耀所不能容許的。


    然而十五年後的現在,理當繼承霧切家名號的霧切響子卻在偵探圖書館辦理了登記手續,被劃分了等級。並且,據她所說,這一切都是“爺爺替我辦的”。


    這難道不是自相矛盾?


    還是說,十五年的時光讓霧切不比等變了?


    這應該不可能。霧切不比等還未退居二線,他仍然是個偵探,同時也還是霧切家的家主,他的立場並沒有改變。


    這樣一個人為什麽要讓碩果僅存的繼承人在偵探圖書館登記?


    會不會是想讓她以偵探的身份得到鍛煉?


    ——這種理由太膚淺了。霧切家非常看重偵探的榮耀,甚至於會把偵探的工作看得比失去親人更重。要說是不知變通那也就完了,不過這也說明他們的覺悟就是如此高尚。別人會把霧切家的偵探跟其他那些平庸的偵探相提並論,他是不可能在明知這一點的前提下在偵探圖書館登記的,很難想象他會把霧切家的名譽看得這麽輕賤。


    隻不過,霧切響子本人卻對提高dsc的等級態度很積極,她似乎也有她自己的目的。但是,在偵探圖書館辦理登記手續的不是她本人,而是她祖父,這一點讓我覺得有些不對勁。


    此外還有一件事我很在意。


    據霧切所說,“爺爺基本上是在國外生活的”。實際上,霧切不比等現在也在國外,短時間內無法回國。就連大年初一當天,他好像也是在某個海外國家。當時霧切響子在電話裏說了:“happy new year,爺爺。您那邊是不是還沒到說這句話的時候?”應該是因為有時差吧。


    霧切響子之前一直與祖父共同行動,長年在國外生活。在她七歲那年,母親因病去世,當時她也沒有回國,而是與祖父在一起。按照她說的,“差不多五年的時間裏,我跟爺爺一起來來去去跑了海外的很多地方”。在母親去世,工作暫告一段落之後,她應該是回了一次國,然後立刻又到國外生活了——差不多就是這樣吧。


    而在距今大概兩個半月之前,她為了完成學業,“就一個人回國了”。


    聽到這句話之後,我問過她:“你跟爺爺兩個人住在這裏?”她點頭了,並且告訴我說還有傭人住在這裏。


    在此之後,我實際見到了她祖父從這棟房子裏走出來。


    但是有點不對勁。


    感覺祖父的所在之處似乎飄忽不定。


    首先我覺得不對勁的是,平安夜還在這棟房子裏的祖父,卻在大年初一從另一個國家打來了電話。


    當然,這也不是不可能的。


    但是不管怎麽說,這來來去去的是不是也太頻繁了一點。


    國際偵探也許有時就是這樣,也隻能這麽想了,於是我立刻把這種不協調的感覺拋到了腦後。


    早知道當時就仔細找霧切問一問祖父的情況了。


    但她本來就不大願意談自己的事,要是談起家人,就表現得更不情願了,所以我一直沒辦法問得太深入……


    不過,我現在正在一點點接近這種不協調感覺的根源。


    在我眼前卻矗立著雪白的牆壁,仿佛在對我表示拒絕。


    我站在圍牆下抬頭往上看。


    我應該夠得到的。


    周圍半個人影都沒有。不知為什麽,這棟大宅附近完全感受不到有人生活的跡象,路上既沒有汽車通過,也沒有遛狗的大嬸。


    反過來說倒是正合我意……


    我靠著自己擅長的縱跳一把抓到了圍牆的頂端。


    我把身體撐起,讓胸部高過圍牆頂端,然後抬起腿爬上去,出乎意料還挺簡單的。接下來隻要跳到圍牆另一側就好了,我感覺自己就像變成了一隻貓,輕飄飄地飛起在空中,悄然無聲地落在了牆後的地麵上。


    感覺這裏的氣溫好像比牆外要低上幾度,可能是由於這個原因,不少地方還有些沒融化的殘雪。庭院裏園林植物修剪得整整齊齊,碎石小路向前延伸而去。在小路的盡頭,可以看到日式大宅的後門。


    沒有人來應門不知是因為屋裏沒人,還是因為屋裏的人藏了起來。


    如果是前者就好了。


    我低下身體,向大宅靠近。擋雨窗關上了,所以看不到裏麵是什麽情況。要是裏麵有人住的話,現在這個時間應該已經把擋雨窗打開了。


    不知不覺間,烏雲已籠罩了天空。


    之前還那麽燦爛的朝陽不知去了哪裏,大宅籠罩在一片昏暗之中。這反倒更方便了我,我把自己藏進了黑暗之中。


    我試著推了推其中一扇擋雨窗。


    這扇擋雨窗沒有上鎖。我盡量不發出聲音,小心翼翼地把窗子推開一條縫,向窗玻璃後麵看去。


    但昏暗的走廊上什麽都沒有。


    果然從外麵看是什麽都看不到的。


    有沒有什麽地方可以進去呢。


    我繞著建築物走了一圈。最糟糕的情況下可能要打破窗玻璃進去了,當然,之前我從來不敢這麽膽大妄為,不過現在這個時候不上不行了,這間房子裏麵肯定有情況。


    我藏在建築物的拐角處,觀察著前方的庭院,突然聽到身後傳來了響動。


    我盡量克製著自己不發出尖叫,回頭看向發出聲音的方向。


    剛才打開了一條縫的擋雨窗現在大大敞開了。


    有個人從裏麵探出了頭。那是個女子,穿著漆黑的針織衫和裙子,外麵罩著白圍裙,一臉警惕地觀察著外麵的情況。她的劉海整整齊齊地梳到一邊露出額頭,上麵布滿一條條神經質的皺紋。雖然我覺得她應該還很年輕,不過看起來年紀似乎也不小。


    難道是住在這裏的傭人?


    直接問問她吧。


    這間房子裏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我正要站起來,馬上又打消了這個念頭。


    穿圍裙的女子把手伸到外麵,打算把擋雨窗關上——


    她手中握著一把閃著暗淡光芒的菜刀。


    我趕緊藏進建築物的陰影裏。


    那是……應該隻是正好在做飯吧?


    此外還有什麽理由呢。


    比如說,察覺到有人闖了進來,打算把這個侵入者趕走?


    氣溫越來越低,我的臉上卻淌過了一絲冷汗。


    這時是不是該撤退了。


    我暫且從建築物旁離開,來到園林植物的陰影之中。前方是一片開闊的庭院,中途沒有地方可以藏身。


    不,兩手空空地回去也是無濟於事的。


    在時間允許的範圍內,我一定要去查上一查。


    總而言之,從這個除了寬敞之外一無是處的庭院當中跑過去應該是最好的選擇。


    好了,準備跑。


    我拿出百米賽跑運動員的氣勢飛奔出去。


    但是半路上腳下一絆,跌了個大跟頭。


    我的腳陷進了地麵。這裏的土地格外柔軟,跟周圍相比是個低窪的地方,由於還留有一點殘雪,我之前都沒有發覺。我本來是趴在地上的,為了支起身體,我把手撐在了地麵上。


    我手撐著的那個地方,睡著一個穿和服的人。


    不……準確來說,是埋著一個人。


    那是一具屍體。


    這屍體半是腐爛,半是白骨——


    屍體的體型和衣著我好像在哪裏見過。


    大概—


    —


    是在平安夜那晚,從這間房子裏出來迎接我和霧切的霧切祖父。


    沒有錯。


    沒有錯。


    沒有錯!


    霧切的祖父死了。


    為什麽?


    是誰殺了他?


    這裏到底發生了什麽?


    跌倒的疼痛,以及莫名的恐懼,令我站都站不起來,全身癱軟,一屁股跌坐在地。


    在這種情況下,更不用說去注意背後的動靜了。


    因此,這個時候——我完全沒有發覺有個黑影正在悄悄從我背後靠近。


    那個人影在我周圍的地麵上映出一片黑色的時候,我才發覺危機已經近在眼前。


    回頭一看,穿圍裙的女子正站在我身後,高高舉起菜刀。


    這一瞬間,我理解了目前的狀況,就好像眼前的一切與己無關一樣。


    有種疏離感,感覺就像在做夢。


    而現實這把利刃就這樣向我揮下——


    就在我產生這個想法的下一個瞬間,穿圍裙的女子膝蓋一軟,跪倒在地。


    女子背後站著一個穿西裝打領帶的男子。看來是他用手上的鐵鍬柄敲了一下女子的膝窩。


    然後,他輕輕在女子肩膀上一拍,女子一下子就仰麵朝天倒在了地上。


    男子立刻拉著女子的一隻手,動作利落地把她的身體翻了個麵,讓她臉朝下對著地麵,然後把她的兩隻手反綁到背後。


    我呆呆地注視著這一幕,他用手指給我打了個手勢。


    好像是要我快跑。


    我打算站起來。


    腿腳完全提不起力氣,我腳步蹣跚地彎著腰來到圍牆下麵。


    在這種狀態下實在沒辦法跳過去。


    正在我不知所措的時候,剛才那名男子一把抓住我的手腕跑了起來,我踉踉蹌蹌地勉強跟著他跑。


    終於在圍牆中間看到了一扇小小的木門。


    男子打開門的內鎖,把門打開。我被一把推出門,逃到了圍牆外麵。


    然後,那名男子也立刻出來了,他把門關上,從口袋裏掏出鑰匙,插進鎖孔。


    “快走。”


    男子這樣說道,然後一路小跑下了山坡。


    往前走了一段,在民宅的拐角處停著一輛黑色汽車,男子用遙控鑰匙開了鎖,催促我上車。


    這時我才看清楚這男子的容貌。他應該也就三十五歲左右,意誌堅強的眼神和凜然的表情似乎跟某個人很像。


    我坐進汽車的副駕駛座,他立刻發動了車。


    映在後視鏡裏的大宅越變越小,在道路的前方,一束光從雲層的縫隙間照了下來。


    車融進了商業區的車流之中。


    有種終於回到了現實的感覺。


    “那個……多、多謝您的幫助。”


    “不,道謝就不必了,可能的話希望你可以忘記跟我見麵的事。”


    “那、那個……好的。”


    沉默持續了一段時間。


    然而先忍受不了沉默的人卻是他。


    “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


    他把兩隻手放在方向盤上,歎了口氣說。


    “那個……請問您是……”


    “這個問題恕我不能回答,”他將嚴肅的視線投向前方,說道。“我的立場比較複雜,請你體諒。”


    我渾渾噩噩地點點頭。


    我突然發現儀表盤上胡亂擺著一個文件夾,文件夾封麵上有個似曾相識的符號。那個符號好像是……


    希望之峰學院的校章。


    男子留意到我的視線,一邊開車一邊用另一隻手拿起文件夾插進車門的側袋裏,像是想把它藏起來。


    對了,我知道他像誰了。


    是霧切響子。


    她的父親好像是在希望之峰學院當老師的。


    那麽這個人……


    “難道說您是霧切妹妹——霧切響子妹妹的父親嗎?”


    他隻是把領帶鬆開了一點,什麽都沒有回答。


    但是我已經知道了。他有那扇出入大宅的木門的鑰匙,有家裏鑰匙的人並不多。


    “你在那種地方幹什麽?”


    他反過來問我了。


    “我有個朋友,她的名字叫霧切響子,”我故意提到了她的名字。“她最近樣子有點不對勁……好像非常不願意回家。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所以就到她家裏來看看……”


    “這樣啊。”


    他隻回應了這麽一句。


    車遇到紅燈停下了。


    靜止的汽車內,他再次開口說:


    “她沒有受傷吧?”


    “沒有。”


    “那就好。”


    車再次開動了。


    “我覺得她應該看到了那具屍體。”


    因此她才感覺到危險而離開了家。


    並且她隱藏自己的行蹤,在外麵流浪了差不多十天。


    但是有點不對勁。


    屍體已經有一部分化作白骨了。


    屍體被掩埋之後至少過了兩三個月了吧。


    這樣的話……


    差不多半個月之前,平安夜當晚出現在我們麵前的霧切祖父又是怎麽回事?


    啊……


    原來如此……


    那是新仙帝!


    到底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他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欺騙霧切響子的?


    新仙到底是出於什麽目的這麽做的?


    “她現在在哪裏?”


    “在我宿舍的寢室裏。”


    “這樣啊。”


    “您要去跟她見麵嗎?”


    “我沒臉見她。”


    他聳了聳肩說。


    他把我一直送到宿舍,我下了車。直到最後,他都沒有說出自己的名字,還叮囑我說不要告訴任何人我跟他見過麵,當然也包括她——


    我開始擔心起她來,一頭衝進自己的寢室。


    霧切已經醒了,正坐在床上梳頭發。


    “你回來了,結姐姐大人,正好,來幫我編頭發吧。”


    我點點頭,繞到她背後。


    她的頭發又柔軟又美麗,就像她純潔的心靈凝結而成的實體,我給她編著頭發,眼淚情不自禁地往下掉。


    為什麽這個世界要對她這麽殘忍呢。


    我偷偷擦了把眼淚。


    不可饒恕。


    不管傷害她的人是誰都不可饒恕——


    ——to be tinued


    (第三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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