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世澤沒應聲,隻道:「先替裘姑娘診脈吧,她一直高燒不退。」見她對自己拒於千裏之外,他心痛卻又歡喜著。


    柳至衍聞言隨即上前診脈。


    她直瞅著他,淚水不斷地滑落。


    怎麽才一眨眼,已是人事已非。


    「裘姑娘是風邪入體,引發高燒。」柳至衍說,「姑娘切記思慮勿過重,勿大喜大悲,如此湯藥才見成效。」


    她輕點著頭,身子再也支撐不住地滑落床褥間,意識飄離前,她隱約聽見花世澤的驚吼聲,她不禁笑了。


    他怕什麽呢?他有什麽好怕的。


    橫豎,沒了柳九,還有個柳十一呢。


    他可以妻妾成群,甚至養男寵也可以,但是他千不該萬不該就是迎娶了柳芙!不能原諒,無法原諒!


    幾次清醒幾次昏迷,蒙蒙朧朧中總見他守在床榻,她的心卻像是那年的湖底,冰冷得任誰也暖不了。


    她這一輩子被嫡母和柳葳、柳芙這對嫡姊妹整治得抬不起頭,偏偏他卻挑了柳芙為妻,他怎能如此待她!


    哪怕他尋找著她,哪怕他不忘到她墳前祭拜,哪怕他的情意不遮掩,哪怕他可以憑著蛛絲馬跡認出她又如何?


    男人薄幸,縱然有情,情愛轉眼就過,否則爹不會不睬後院女子爭鬥,她的姨娘死時,她沒有記憶,爹又何曾在意。


    不會在意的,女人如衣,誰會眷戀舊衣。


    就當她死了吧,她也不要柳九這個身分了,她永遠不會承認自己是柳九。


    「化真,起來喝藥了。」


    在她張開眼的瞬間,她騙著他騙著自己,把自己變成裘化真。


    「……我怎麽了?」


    花世澤怔愕的神情轉眼即逝,輕柔的將她袪起。「你掉進湖裏了,適巧我回府,將你救起。」


    騙他吧,隻要她肯留下,他可以陪她演一輩子的戲。


    「這樣算來,我倒欠了侯爺一回。」她慮弱地說著,不著痕跡地離開他的臂彎,接過了湯藥喝下。


    「怕嗎?」


    裘化真瑟縮了下。「怕,很怕,非常怕。」她作夢也想不到,她一生可以兩次都死在水裏真的隻差那麽一點,她這重來的命就要斷在柳芙手中了。


    花世澤一把將她樓進懷裏。「別怕,我會嚴懲她們,絕不會讓她們再進主屋一步。」


    她垂斂長睫,在他懷裏不安地動了兩下,他隨即鬆開她。


    「是說,侯爺,你好歹也稍稍整管一下後宅吧。」她將藥碗遞給他,隨即又躺在被褥間。


    「我會的。」


    「那就好,我困了。」她噙笑道。


    花世澤勾出淺淡笑意。「睡吧,柳院使說了,你睡得多恢複得快。」


    「是啊,我很快就會恢複。」她會忘記,她差那麽一點就愛上這個男人,差那麽一點就心甘情願為他而死。


    他起身走了兩步,像是想到什麽,回頭道:「對了,我幫你介紹一個人。」


    她微揚起眉,見他走到外頭帶了個人進來,待她一瞧清楚,不禁張大水眸。


    「她雖也是柳家人,但她性情溫和,又擅長藥膳燉品,兩年前她也曾特地進府替母親備膳,所以我差人將她請進府,替你和母親備膳。」


    柳芫上前一步嫋嫋婷婷欠身。「裘姑娘好,喚我柳十三即可。」


    她勉強自己扯出淺淡的笑。「不用多禮,往後就麻煩你了。」而後看著花世澤帶著柳芫離開,她才憤怒地捶了下床褥。


    以為把十三綁在這裏,她就非得待在這裏嗎?


    她恨恨地想著,又忖著十三如今已長得亭亭玉立,算算年紀也要及笄了,嫡母又會如何對待「小清。」她虛弱地對空喊著。


    小清隨即出現在她的麵前,苦著臉垂著唇角。「化真……」


    「小清,外頭可有人守著?」


    「有,易水和顏奎,房側還有侍衛輪班值夜。」


    她不禁苦笑。看來他已經察覺她恢複記憶了,所以早就事先做好準備。可他怎麽蠢得以為她還原意與他廝守呢?在他迎娶柳芙之後,他和她之間再無可能了。


    慢慢拖著時間,總有機會的,沒有逃不了,隻有逃不逃。


    藥膳香味彌漫整間寢房,裘化真淺啜著湯,意外柳芫的燉品是更上層樓了。


    「裘姑娘覺得如何呢?」柳芫站在一旁問著,手上正忙著給她布菜。


    「這魚湯極鮮,但當歸放多了點,味道濃了些。」說完見到柳完偷覷她一眼,她不禁問:「怎麽了?」


    「沒事,隻是想到家姊。」


    「令姊?」她嗎?


    柳芫唇角浮現淡淡的笑,「我有個行九的姊姊,她自個兒是大夫,針灸湯藥都難不倒她,以往也曾入府醫治長公主。她雖然老是摸著藥材,甚至每樣都親自吃過含過,可她最討厭當歸的味道了,以往我做這道藥膳時,她也老嫌棄我當歸放多了,可我放的是適當的量,不多不少的。」


    裘化真看她回憶過往,眸底顯露的惆倀,不禁有些內疚自己無法與她相認。「我聽說過柳九,不過柳九去後,你也時常進侯府嗎?」


    「沒有,這是兩年來第一回,侯爺上門時我還嚇一跳,就像我九姊去世時,他突然造訪一樣。」


    「喔。」輕應了聲,她不追問,不想得知太多關於他的事。


    「我九姊曾是要給侯爺當妾的,九姊去世的那天,他待在九姊的小院落裏一整天……我聽見他哭了。」


    裘化真別開眼,不去回想在客棧裏他驀然落淚的神情。


    「侯爺親自送著九姊的骨灰回葬在柳家宗祠,我想,他對九姊是真心真意的,可沒想到才過一個月,他就上門求親,求娶我十一姊。」柳芫歎了口氣。「那時,我真怨侯爺,真是替九姊不值,後來十一姊常回府,每回皆抱怨過得不好。」


    裘化真無聲哼笑著。柳芙驕縱蠻橫,不如她的意自然覺得過得不好。


    「話說回來,裘姑娘吃東西的習慣和我九姊真像。」她突道。


    「有嗎?」她吃東西有什麽習性嗎?


    「我九姊向來不嚐湯水之食,唯有我燉煮的她才願意嚐,而她最愛吃魚,她筷子拿得好,將魚肉剔得幹幹淨淨,一根魚刺都沒掉。」說著,不禁看向她盤子裏那條整齊的魚刺。


    「其實我也喜歡喝湯。」她斟了碗五彩羹,嚐了口,是記憶中的味道,枸杞的甜,魚柳的鮮……這是她要離開侯府回柳府時,他要廚房備的一道羹湯,他親自嚐了一口才交給她的。


    那時,她便知道他已識破自己防備的心,所以他自願為她試毒……忖著,不禁擱下了碗。


    怎麽當她一回想,記憶裏的每樁事都與他有關?


    「裘姑娘怎麽了?」


    「沒事。」她乏力地搖了搖頭,打量著柳芫。「這些日子十三姑娘都住在侯府嗎?」


    「是,侯爺讓我住在水榭的客房裏,用水榭的小廚房做膳。」


    「是為了不讓你和夫人碰頭?」


    「不是,我十一姊已經連人帶嫁妝被送回府了,聽說已經休離了。」


    「……是嗎?」她難掩措愕。


    動作真快呀,男人變心就跟天候轉變沒兩樣。不過,她是壓根不會同情柳芙的,沒跟她計較是看在爹爹的分上。


    「聽說我十一姊在長公主的湯藥裏動手腳,還聽說跟後院那些小妾有關,侯爺親自審問,還逮出一個懂武的小妾。」柳芫壓低聲音分享她近幾天聽見的小道消息。「聽說那個懂武的小妾被侯爺親自斬斷了一隻手,送回當初贈人的官員府上。」


    「斬斷一隻手?」她驀地想起那日她落湖是因為後膝被什麽打中,後來她的後膝一直是有敷著藥的,想必是他瞧見了,因而推測。


    「我沒親眼瞧見,但是長公主那裏的春喜聽見聲響,快把她給嚇死了。」


    裘化真眉眼不動,畢竟她是見識過他的陰狠的。


    「我聽秋喜說,侯爺後院的那些小妾全都是朝中要官員送的,侯爺壓根不喜歡,全都晾在後院裏。」


    裘化真緩緩抬眼注視她,見她又繼續道「就說了,侯爺跟一般朝中官員不同的,他壓根不好色。」


    「然後呢?」她笑問著。


    「侯爺生得龍章鳳姿,俊美無儔,一些姑娘見到他莫不傾心,然而他是個心念極堅定的人,毫不為女色所動,他情深意重,好比當年我九姊走後,他還在這主屋後頭種了一大片的芍藥,藉此思念,而且呀,侯爺說裘姑娘和我九姊一樣都怕水,所以把侯府裏的人工湖泊給填平了,裘姑娘要是身子爽利些,就能到外頭瞧瞧我所言不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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