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這也太糟糕了。為什麽會搞到變成這樣都沒去管呢?」


    聽我這麽說,大叔揚起了一邊的眉毛。不隻是這樣,他還不屑地哼了一聲。


    「我是蒸汽技師。不是廚師、不是侍女,也不是主婦。我才不管廚房的事。」


    「就算是那樣,至少也該把用過的盤子收拾一下吧?」


    「說到這個,我最近都用廢材充當盤子。因為吃完東西就能直接扔掉。」


    「……你平常都吃些什麽東西?」


    「有什麽吃什麽。隻要能吃就行了。」


    大叔丟下這句話便奪門離開。被留在這裏的我將手叉在腰上,看著眼前的景象。


    我麵對的是一間廚房。不,應該說原本是廚房的東西。


    雖然可以看出有流理台、火爐,跟作業空間的痕跡,不過到處都堆滿了骯髒的餐具、空罐,還有一些莫名其妙的金屬板,怎麽看都不像是能用的地方。我原本是打算準備午餐而提出借用廚房的要求,但我很快就後悔了。


    我歎了口氣,轉頭到處張望了一下,視線被一扇看來格外堅固的門給吸引。我抓住門上的把手,將門拉開,一陣冷風便從門內湧出。這讓我忍不住發出歡呼。


    這裏大概有獨立發電機吧。我已經好久沒看到能正常運作的冰庫了。


    我將頭探進門內,讓皮膚感受冰涼的空氣。這座冰庫的空間相當於一間小房間。牆壁跟通道都有棚架,架子上整齊擺放著各種食物。雖然某些架子上的食物相對較少,但這裏頭的食物還是有多到讓人感覺取之不盡的分量。


    我進到冰庫內,立刻將右手邊看到的一個小型拉柄開關往上推。隻見天花板的照明在閃爍幾下之後,便用色調溫暖的黃光照亮冰庫。


    我仔細打量架子上陳列的食材。在需要雙手環抱的罐子內,有顏色鮮豔的醃製蔬菜。大量的罐頭。裝著穀物的布袋。裝有各種調味料的瓶子。乾燥的橄欖。從外頭看不出內容是什麽東西的木箱。


    往裏頭走去,還有另一扇門。我拉下包了皮革的拉柄將門打開,門後的景象讓我大吃一驚。


    「不會吧……」


    我用手摀著嘴。


    這種事,真的有可能發生嗎?


    我實在不敢相信。


    「竟然有這麽多肉……!」


    那是一間冷凍庫。裏頭堆滿了已經切好的肉塊。我這幾個月來也隻吃過罐頭裏的加工肉。原來肉的顏色是這麽漂亮的嗎?


    我忍不住吞咽口水。


    眼前的景象讓我潛藏在內心的衝動猛然浮現。那是對肉的渴望。


    我關上冷凍庫的門,忍住想狂奔的衝動,走出廚房,穿過走廊,一路走出門外。


    這裏是座寬敞倉庫的一角。


    在需要仰望才能看見的高度,布滿了複雜的褐色鐵架。倉庫周圍能看見大型起重臂,在許多地方都有垂掛的鎖煉,還能看到數輛並排的蒸汽車。倉庫的入口感覺就像飛機工廠一樣巨大,由於入口處於敞開狀態,我能清楚看到外頭的景色。


    我們被大叔帶來的這個地方,就是大叔口中的工廠──這是一座蒸汽工廠。


    不過如今那種事並不重要,我快步走到大叔身邊,出聲叫住他。正在觀看茶壺引擎蓋內部狀態的大叔有些不耐煩地抬頭回望我。


    「還有什麽事?我正在忙呢。」


    「冷凍庫的……呃,那個,肉。」


    「肉怎樣了?」


    「我、我可以用嗎?」


    聽到我這麽說,大叔皺起眉頭。


    「隨你高興。別為那種小事來煩我。」


    大叔揮了揮手,嘴裏還發出趕貓似的噓聲,便回去做自己的事了。


    雖然大叔的態度不佳,但我一點都不介意。畢竟我得到允許了。今天有肉可吃。我興奮地握拳之後,便轉身離開。


    我雀躍地回到廚房,最先做的事,當然是把廚房清理乾淨。


    我把垃圾集中起來收進麻袋,接著清洗骯髒的餐盤。當盤子堆滿了瀝水籃,我便將籃內的盤子擦乾,收回餐具櫃,接著再清洗其他餐具。


    所幸火爐跟流理台並沒有被剩菜弄髒。廚房的牆壁跟地板也沒有油或食物潑灑後棄置的痕跡,所以隻需稍微整理就能使用。


    我拿了一塊厚實的木製砧板,手裏握著菜刀。雖然長時間使用的菜刀有些缺損,但有經過細心打磨。我想這應該不是大叔弄的。畢竟他說自己不會去管廚房的事。


    收拾過弄髒的餐具,把廚房打理乾淨之後,過去存在於這裏的氣氛感覺也自然浮現。


    側麵有扇細長的窗,窗上掛著帶有藍色蕾絲的窗簾。我打開窗戶,讓風吹進廚房內。當窗簾隨風晃動,落在地板上的陽光也跟著搖晃。我能隔著窗戶看到大叔正在修理茶壺的身影。


    我轉頭回顧廚房。


    裝在牆上的棚架上擺著一排裝有調味料的瓶子。所有瓶子上都貼有手寫字的標簽。棚架旁邊掛著鮮豔的布織壁毯。在上頭貼有褪色的書頁剪貼。


    原本這些直到方才都隻是感覺不出任何意義的風景。但現在我卻能窺看到一些過去的殘影。


    在過去理所當然會有使用這間廚房的人。那個人可能是大叔的妻子,可能是他的母親,也可能是他的女兒。當然也可能是父親或兒子。


    站在這裏,讓我稍微瞭解了那個人。


    那是一個會細心對待菜刀的人。是個會準備標簽來方便分辨調味料內容的人。是會細心整理冰庫內容的人。是喜歡藍色的人。也是個會在每天做菜時,看著大叔工作的人。


    我將菜刀跟砧板收進櫥櫃,走出廚房。


    當我走近茶壺時,大叔再次皺起眉頭。


    「又有什麽事?」


    「抱歉,我隻是想去拿我的調理器具。」


    「啊?廚房裏不就有嗎?」


    「拿自己用習慣的比較好。」


    聽到我這麽說,大叔低頭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工具,點頭說了句:「有道理。」


    雖然這是我臨時想到的說詞,但似乎意外得到大叔的共鳴。


    我從茶壺的後座取出裝有調理器具的木箱,並背起背包。我還不忘抓起用來墊在地上睡覺用的布墊。我回到住家門口,便卸下身上的東西,將布鋪在地上。我就這麽盤腿坐在地上,翻找所需的用品。


    還是這種方式讓我比較自在。我隻需要拿食材來用就夠了。


    2


    對畫圖來說,挑地點或許是很重要。但就算是那樣,應該還有更好的地方能挑才是。


    妮朵從到了工廠之後,不知何時就不見蹤影,我後來在一個需要仰望才能看到的地方看見她的身影。原來她沿著一道貼著工廠內牆的階梯,爬到了階梯最上頭。她就站在一小塊平台上,架起畫架開始作畫。換成是我絕對不會想爬到那種地方。實在太可怕了。


    「喂!」我這樣出聲對她叫喚。重複兩三次之後,妮朵才總算做出察覺到我叫喚的反應。由於她所在的位置實在太高,我沒法看清楚她的表情。


    吃午餐了!我拉開嗓門這麽喊道。妮朵點了一下頭。我覺得她大概有吧。我不很確定。


    我接著去叫大叔,這才看見茶壺淒慘的狀態。從車體前後都有鏈條跟管線被拉了出來,在敞開的引擎蓋上頭,能看到被起重臂吊掛在半空的引擎。一旁擺放著各種零件,這讓我不禁擔心茶壺是否被這樣解體後就不會裝回去了。


    不可能的。我連忙搖頭。別擔心。大叔是內行人。他肯定會讓茶壺複原的。


    「嗯?午餐?放著就是了。我會找時間去吃。」


    大叔聽到我告知已經準備好午餐,隻是心不在焉地這麽回應。不知大叔是對吃沒什麽執著,還是把工作優先於吃飯。也可能兩者皆是。


    我不想強迫人家,所以就這樣轉頭往住家那裏走去。我坐在布墊上等了一下,沒多久便看到妮朵走了過來。


    「畫完成了嗎?」


    「還沒。正在等它乾。」


    「等它乾?」


    「因為是水彩畫。」


    看來水彩畫似乎有一道需要等顏料乾的手續。雖然我記得小學時好像有用過水彩畫的顏料,不過我並未記得很清楚。


    我示意要妮朵坐到布墊上,也就是坐到我旁邊,不過妮朵搖了搖頭,然後在我斜對麵的位置抱著腿蹲下身子。


    「哇!好棒喔!」


    妮朵看到裝滿盤子的野餐三明治,驚訝地睜大眼睛。


    「因為大叔說我可以自由使用這裏的食物嘛。」


    「……晚點我要去跟他道謝。」


    隻見妮朵帶著一臉像是間諜在處理困難任務的表情,從餐盤裏挑了一個三明治。


    「……這……!?」


    妮朵再次睜大眼睛。接著她一臉難以置信地看著我。她大概是察覺到三明治裏頭夾的東西了。


    我得意地揚起嘴角。


    「沒錯,是肉。」


    「是、是紅的。」


    「這不是罐頭食品。是真正的肉。」


    「好、好厚。」


    「我是切成牛排尺寸去烤的。」


    「把那樣的肉……夾在麵包裏……!?」


    「這是三明治的王者……因為太耗食材,所以我也是第一次這樣弄。有人把這玩意稱為肉排三明治。」


    尺寸比麵包稍大的厚實肉排。這種奢侈的吃法,甚至讓人不免懷疑麵包是否有存在的必要。


    隻見妮朵吞咽口水,目不轉睛地盯著手中的肉排三明治。在麵包底下能看到帶有紅色色澤的肉汁滴落。妮朵在說完開動之後,便張口咬下。


    「嗯……嗯?嗯!?」


    這是我第一次聽到一個「嗯」字能這樣變化。這令我不禁暗暗佩服妮朵竟有如此天份。


    妮朵一邊咀嚼肉排,表情也逐漸失守。她臉上正帶著我從未看過的笑容。


    「嗯~!」


    妮朵從容地將嘴裏的食物吞下肚,並嬌媚地歎了一口氣。


    「不是罐頭食物的肉,原來這麽好吃……真是太令人驚訝了。」


    「肉這種東西,是很重要的。」


    「很重要。」


    (插圖010)


    雖然我跟妮朵都說不出究竟是重要在哪裏,不過我們兩人都頻頻點頭。我們正依靠直覺在對話。


    「這個酸酸甜甜的醬汁是什麽?」


    「那是把烤出來的肉汁跟醃洋蔥,還有紅酒跟奶油拌在一起做的。」


    「你該不會是天才吧?」


    「過獎了。」


    妮朵每次咬下三明治,臉上都會露出幸福笑容。她樂在其中的程度實在令人意外。


    我自己當然也有吃。而且確實很好吃。不過,看著妮朵的表情,讓人不禁懷疑她吃的三明治是不是特別好吃。雖然那沒什麽道理。


    「妮朵說不定是天才呢……」


    「哪方麵的?」


    能在吃東西時格外享受,說不定也算是一種天份。


    用三明治填飽嬌小的身軀後,妮朵滿足地輕撫自己的肚皮。


    隻不過不久前那柔和的表情已經不見蹤影,她又再次板起麵孔。看來想要再看見剛才的表情,就隻能盡量弄好吃的東西給她吃了。


    我轉頭了看了看大叔,大叔似乎沒有要過來的意思,仍舊在茶壺旁揮汗工作。


    我拿起盤子站了起來,將剩下的三明治端到大叔那裏。


    「該吃午餐囉。」


    「嗯,放在那邊就好,菈蒂。我搞定這玩意就吃。」


    大叔說完話才驚覺不對地抬起頭,看起來就像是對自己的話語感到不悅似地咋舌。


    「抱歉。當我沒說。」


    我把盤子放到附近一個空出來的台子上。


    「話說回來,我都沒有自我介紹呢。我叫惠介。那邊那個女孩叫妮朵。雖然現在道謝晚了點,但還是要感謝您特地來幫我們。」


    「我沒有幫你們的意思。這是工作。」


    「呃……可以請教您的名字嗎?」


    啊?大叔露出不解的表情回瞪我。


    「我的名字不是寫在那裏嗎?」


    「我看不懂。因為我不是這個世界的人。」


    「原來你是迷途者嗎?」


    「原來還有迷途者這種說法啊。」


    「你不也確實迷路了嗎?」


    「……也對。」


    雖然那種感覺像是說人迷路的稱呼讓我有些抗拒,但現實就是如此,我也隻能苦笑。我確實不知道回去的路,也不知道有什麽方法能回去。


    「真是遺憾。你在這個空蕩蕩的世界應該一點樂子都找不到吧?雖然以前擁擠得像垃圾堆一樣。」


    就在這個時候,我清楚聽到金屬折斷的聲響。


    「……請問……能修好嗎?」


    「你問我能不能修好?」


    大叔轉頭看著我。


    「當然能修好。這可是我的工作。不過也是有缺零件就沒輒的狀況。我現在就在確認這件事。」


    比起這個。大叔接著說道。


    「你可要準備修理費喔。要搞定這玩意,可不便宜呢。」


    「修理費?」


    「你該不會以為我是免費做善事的吧?」


    如果要從別人那裏得到東西,就要支付對應的代價。這是理所當然的道理。對於忘記這件事的自己,我反而感到驚訝。


    「不,我當然明白。」


    「那就好。」


    看來我在不知不覺之間,被這個世界給弄傻了。這都是因為我完全沒跟人有金錢往來的關係。


    大叔又再次埋首工作。而我則是在轉身離開的同時,煩惱著該如何支付這筆費用。


    「範戴克。」


    「咦?」


    我轉頭回望大叔,但大叔並沒有看我。


    「那是我的名字。」


    看來他還記得我剛才提出的問題。大叔雖然語氣粗魯,不過那隱約可以感受到親切的表現,讓我自然露出笑容。


    「我的車就麻煩您修理了,範戴克先生。」


    「嗯。」


    我可以放心把茶壺交給這個人。我現在心裏是這麽想的。


    3


    在沒有電力可用的時代,人類究竟是怎樣過日子的?那樣未免太無聊了吧?


    沒有娛樂。


    我躺在住家門前看著手機。雖然我有試著啟動遊戲,但隻能卡在標題畫麵。這也是當然的。


    就算有手機,如果沒法連上網路也派不上用場。我把手機丟到背包上頭,解下手表擺到一旁,就這麽躺在布墊上。


    妮朵還是一樣在階梯上畫畫。範戴克先生則忙著修車。隻有我像動物園的熊貓一樣懶散。一想到熊貓至少還有人覺得可愛,這樣比較起來,熊貓可能還比我有存在價值。


    當我從朦朧的意識中清醒過來,發現工廠出入口外頭已經是傍晚的景色,天空的色調正逐漸轉紅。我似乎是睡著了。


    差不多該準備晚餐了。我腦中閃過這個念頭。


    這裏有多到用不完的食材,還有美好的肉塊。而且我還得到能任意使用的許可。不管什麽料理我都能做。考慮到這個世界的狀況,這可是千載難逢的機會。


    不過我並沒有能活用那些材料的自信。


    就算是從未見過的異世界食材跟調味料,隻要試過味道便多少能掌握狀況的,都是味道跟這個很像、跟那個很像的玩意。而會讓我覺得「這什麽鬼?」的東西,就是最好別試。


    畢竟我並不是什麽專業廚師。


    因為父母經常不在家,隻能自己準備食物而培養的烹飪技術,也隻能用來應付最簡單的料理。我就隻是用手機去查食譜,然後照著食譜的內容去做罷了。


    所以我並不是很清楚像樣的料理是什麽樣。我想,把罐頭食物混在一起亂加調味料,應該不能算是料理吧。把肉烤熟夾進麵包裏,似乎也不能算。


    「晚餐該怎麽辦呢……」


    話說回來,為什麽我會變成負責做晚餐的人?


    妮朵……她看起來就不會做菜的樣子,至於範戴克先生……對吃似乎也不怎麽感興趣。啊,不行。如果我不做,感覺就吃不到像樣的東西。


    想到這裏,我便無奈地坐起身子,順勢站了起來。


    反正我很閑,來弄晚餐吧。


    我立刻走進冰庫挑選食材。


    畢竟難得有這個機會,就挑些可以先試味道的東西吧。像是醃橄欖,還有紅色的果乾之類。棚架上有滿滿的食材,而我光是一一確認就花了不少時間。


    我捧了一些感覺能用的東西來到外頭,正好看見妮朵蹲在我的背包前,用鉛筆在素描簿上作畫。她似乎是在畫我的手機跟手表。


    一察覺到我回來,妮朵連忙合上素描簿。


    「我又不會介意。」


    「不,我沒有一定要畫。對不起。」


    妮朵看到我把手中的食材放到布墊上,不禁睜大眼睛。


    「好棒喔,有這麽多食物。」


    「還有很多呢。這裏簡直是座寶山。」


    「……真的可以拿來用嗎?這些該不會是你自己偷用的吧?」


    「你未免太不信任我了吧?」


    我坐在布墊邊緣,從背包裏取出露營用的小型砧板跟短刀。


    當我切食材的時候,妮朵一直盯著我的手。


    「你不用這裏的廚房嗎?」


    「喔,因為裏麵……不太方便。」


    「人家不準你用嗎?」


    「沒有,大叔說我可以隨便用,隻是……」


    我的話語讓妮朵不解地微傾腦袋。染上夕陽顏色的銀色發絲隨著她的動作從肩上滑落。我看著那奇特的色澤,搔了搔臉頰。


    「因為我知道那是人家以前細心使用的東西。我這個外人大剌剌地拿來用,感覺挺尷尬的。」


    聽到我給出的答覆,妮朵楞了一下。


    「可是……」


    我很清楚妮朵想說什麽。


    可是那個人已經不在了。


    「就算是那樣,回憶還是會留在那裏吧?我不希望因為我用過,讓留在那裏的回憶變淡。我不是很會解釋,但我會覺得對不起人家。」


    這是一個很難解釋的想法。其實我已經得到範戴克先生的允許,所以就算使用也不成問題。


    會在那裏看出什麽親人回憶、殘影、感傷的人,搞不好就隻有我一個。可是,我很清楚應該站在那間廚房裏的人並不是我。就隻是這樣。


    我想妮朵一定會覺得我這個想法很莫名其妙。因為我自己都這麽想。


    「我很欣賞你這種想法。」


    我抬起頭,發現妮朵正用看來格外成熟的表情看著我。在她深藍色的眼中帶有柔和的光彩。妮朵的視線讓我害臊起來,所以我決定專心處理食材。


    「……晚餐要吃什麽?」


    妮朵看著我手邊的東西這麽問道。


    「青椒燜肉。」


    「青椒……?青椒是什麽東西?你別光偷笑不說話,回答我啊。喂!」


    4


    我將蔬菜切碎,把肉敲成肉泥,一起塞進看似青椒的切半果實中。我用了類似甜辣醬的調味料,再搭配砂糖跟紅酒調味,就這樣煎煮塞了肉的青椒。


    步驟就隻有這樣。另外我還用洋蔥跟絞肉做成肉丸拿來煮湯。還有用冷凍蔬菜做成的沙拉。主食則是烤過的麵包。跟過去的罐頭生活相比,算是有天壤之別的菜色。


    「……」


    妮朵吃了一口青椒燜肉,立刻露出震驚不已的表情。她甚至沒眨眼睛。隻見妮朵楞著臉反覆咀嚼,將嘴裏的東西吞下肚之後,眼睛直直地瞪著我。


    「我想畫畫。」


    「呃,這是什麽意思?」


    我完全不懂為什麽現在會把晚餐跟畫畫這兩件事扯在一起。


    「我想把這種好吃的感覺畫下來,讓自己永遠不會忘記。」


    「這樣會不會太誇張?雖然我是很高興啦。」


    妮朵看起來靜不下來似地扭捏不已。想畫畫,可是又想吃,但又想畫。我從她的眼神中能看出這樣的煎熬。


    「菜會涼掉喔。」


    「!」


    妮朵皺起眉頭,露出一臉絕對不容許那種事發生的表情之後,便再次開動。我還是第一次看到有人用那麽嚴肅的表情吃飯。


    妮朵開始喝湯,咬了一小口肉丸子,眼中便浮現笑意。隻見她開始左右搖擺身子,看來相當開心。


    外麵的天色已經轉暗。配置在天花板上的無數照明照亮了工廠內部。由於照明沒法連角落都照到,因此工廠內幾輛沉默的蒸汽車沒入了陰影中,形成獨特的畫麵。堆積在工廠內的廢棄零件與往上沒入黑暗中的階梯,讓我感覺自己彷佛像是在秘密基地內用餐。


    我坐在布墊上,妮朵則跟平常一樣蹲著。而範戴克先生則是直接坐在地上,默默地將燜肉放進口中。雖然我為範戴克先生準備的分量特別多,但他一下就吃完了。


    「請問……還合您胃口嗎?」


    「啊?」


    由於範戴克先生在用餐時表情完全沒有變化,我擔心地這麽詢問。


    被我這麽一問,範戴克先生彷佛這才想起自己剛才吃了東西,眼睛看著刺在自己叉子上的燜肉。


    「算是普通吧?不難吃。」


    「很好吃。」


    聽到妮朵用尖銳的語氣訂正,讓我吃驚地望著妮朵。


    她正一臉不悅地瞪著範戴克先生。


    隻是妮朵在發現我跟範戴克先生將目光集中到她身上時,她那白皙的臉頰便立刻泛紅,視線也落到地上。範戴克先生忍不住失笑。


    「看來這位小妹覺得很好吃呢。我隻是對吃不怎麽有興趣罷了。所以我不太懂味道的好壞。我從以前就是這樣,所以常被抱怨說為我做飯沒有成就感呢。」


    範戴克先生在連聲道歉之後,繼續將燜肉送進口中。


    妮朵則是低聲回了句:「沒關係。」


    我感覺妮朵似乎不太知道要如何回應範戴克先生。肯定是因為她過去很少接觸過像範戴克先生這類的人,所以對於該如何應對感到不知所措。然而妮朵卻肯為了幫我做的料理說話,反駁自己不擅應付的人,這件事讓我相當高興。


    妮朵這時跟我視線交會,隻見她依舊紅著臉頰,沒好氣地回瞪我。我能確定她這次的反應隻是為了掩飾害臊。


    範戴克先生是最早把東西吃完的人。看到他將餐盤裏的東西吃個精光,我臉上也自然堆滿笑容。


    當我接著吃完東西時,妮朵也慌張地將剩下的食物全塞進嘴裏,看來頗為費勁地咀嚼起來。


    而我則接著把用火爐燒開的水倒進茶壺,並在茶壺內放進茶葉。無論是上頭帶有草木圖案的白色陶製茶壺、茶葉,還有我們剛才用的餐具,全都是從範戴克先生家裏借來的。


    我蓋上茶壺的蓋子,等了幾分鍾,然後倒了三杯茶。茶水呈現深褐色。由於還沒實際喝過,所以我自己也不清楚那究竟是紅茶還是烏龍茶。


    我將杯子遞給範戴克先生,他用溫和的眼神看著那杯茶,單手接了過去。


    我怕妮朵的手耐不住燙,所以將她的那杯茶放在地上。好不容易把嘴裏食物吞下肚的妮朵用雙手想拿起茶杯,不過在手指接觸到茶杯的瞬間,就像是受驚的倉鼠似地將手縮了回去。茶杯對她來說似乎太燙了。隻見妮朵充滿戒心地瞪著茶杯。


    我帶著笑意看著妮朵的反應,往自己的茶杯裏吹個幾口氣之後,稍稍嚐了一口。雖然茶水還燙到讓我有些皺眉,不過我也能感覺到口中清爽的茶香。茶香甚至從嘴裏竄入鼻腔。這似乎是香草茶。正好適合在飯後享用。


    在這麽經過一段時間之後,範戴克先生開口說道。


    「關於你們的車……」


    「是。」


    聽到範戴克先生這麽說,我跟妮朵都將杯子放下,端正姿勢。


    「首先是這位小妹的三輪車,那玩意已經不行了。那沒得修。」


    「咦!?」


    妮朵雖然想說什麽,但卻什麽都說不出來。


    「溶化的魔礦石把燃料室黏死了。我想那輛車癱在那裏八成有好一陣子了。順帶一提,溶在裏頭的,是生活用的魔礦石。不是用來當蒸汽車燃料的。」


    妮朵睜大眼睛,在理解範戴克先生這番話的意思後,隻能咬著嘴唇看著地麵。


    「呃……那有什麽不同嗎?」


    我這麽問道。


    「根本上是一樣的東西,有差別的是品質。生活用的魔礦石是用品質較差的東西加工製成。用來當蒸汽車燃料的,純度比較高。雖然就算用品質差的魔礦石,還是可以讓鍋爐燒水,不過兩者混在一起會出問題。畢竟兩者的魔力膨脹率跟熱吸收率都不一樣。那樣會讓燃料室裏會有不同的壓力跟溫度,蒸汽通過鍋爐內的煙管時,也會因為有不同的魔力壓而產生波動。」


    原來如此。我一點都聽不懂。


    範戴克先生從我的表情大概也發現到這件事,隻見他的嘴角垮了下去。


    「……總而言之,那輛車無論是燃料室還是鍋爐內的煙管,都已經救不回來了。」


    「可以更換嗎?」


    「我是很想那麽做,但沒得換。」範戴克先生抱起胳臂說道。「那輛三輪車是最新的小型蒸汽車。就算是在首都也才剛開始生產。那輛車在普及到這裏之前,世界就先變成現在這樣了。就連我自己也是第一次看到。那玩意用的零件幾乎都是新規格。所以也沒法用其他蒸汽車的零件替代。」


    這次我總算聽明白了。因為妮朵的車太新,所以還沒有替換零件流通。那輛三輪車還真不得了。


    至於妮朵則是抱著腿,將臉貼在自己腿上,眼睛始終看著地麵。我實在不知道該對她說什麽才好。


    「至於你的車,我還有辦法。」


    聽到範戴克先生這麽說,我立刻將臉轉了回來。


    「雖然那也是新款,但零件規格並不特別。隨便從廢車上收集零件就能搞定。不過……」大叔說到這裏,摸了摸下巴。「我這裏沒有連接鍋爐跟傳動器的配管。」


    「就隻差那個嗎?」


    「我想那輛車之前傳動器應該有整個換過。規格跟正常的不同。感覺之前是別人用巧妙的方式接起來的。那個人的技術很不錯。」


    聽大叔這麽說,讓我腦中浮現以前別人將那輛車給我時,臉上的得意表情。那個人常常在調整茶壺的零件。我原本以為他隻是隨便玩玩,裝個樣子,原來那個人真有足以讓範戴克先生稱讚的本事。


    「正常來說是要把鍋爐或傳動器其中一邊給換掉,不過有太多地方都經過改裝,到處都有拚裝的痕跡。所以不管要換掉哪個,都得把許多零件重組並進行調整。那樣會很費功夫,也很花時間,當然也很花錢。」


    「唔!」


    聽到錢的部分,就讓我胸口感覺沉重。那是我必須麵對的問題。


    可是我還是抱著些許希望看著範戴克先生。


    「應該還有其他辦法吧?如果那是唯一的方法,您應該一開始也不會說吧。」


    「如果把那位小妹的三輪車零件拆來用,就可以搞定。」


    咦?妮朵發出這樣的聲音。


    「那輛三輪車的新規格零件正巧可以給小哥的車用。需要用到的接管還是好的。隻要把那些好的零件拆來用,立刻就能修好。」


    妮朵望著我們。我們什麽都沒說,彼此的眼神都帶著尷尬,隻是沉默等待對方開口。


    「要怎麽做就由你們決定。今天你們就先在這裏過夜吧。屋子裏的房間,你們可以隨便用。」


    範戴克先生這麽說完之後,便起身走進屋內。


    5


    工廠的照明在不久前已經關閉,隻有些微的月光從窗戶射入。屋內要比外頭更加昏暗,掛在牆上的魔礦石提燈正亮著搖曳的燈火。


    就算打開室內燈,範戴克先生應該也不會有意見。不過我習慣上還是想客氣點,所以隻留下能照亮手邊的燈光。


    我將洗好放在瀝水籃中的餐具一一擦乾,同時也煩惱著車子的事該怎麽辦。


    要花修理費是理所當然的。在這個幾乎沒有人的世界,光是能找到人幫忙修車就相當幸運了。問題是我手裏幾乎沒有錢。


    不知妮朵有什麽打算。


    她被告知三輪車是修不好了。既然這樣,她會買新的蒸汽車嗎?這裏有很多廢車,也有許多零件。感覺以範戴克先生的本事,應該是可以另外弄一輛車給她。


    我將擦好的餐具一一放回櫥櫃。光線被我的身體遮住,在櫥櫃上留下陰影。就在這時,我發現櫥櫃最底下斜擺著一本記事本。我出於好奇,將記事本拿了過來。


    那是一本尺寸要比我手掌稍大,有相當厚度,表麵帶有皮革觸感的記事本。我隨便翻了幾頁,發現書頁中的文字跟數字,還細心用了不同顏色。


    「是食譜嗎?」


    我雖然看不懂這裏的文字,不過從其中的圖案,讓我能夠知道是在說什麽樣的料理。裏頭有許多肉類料理。魚類料理隻有一點點。我偶爾會發現某些書頁角落被特地折起,還能看到一些被劃掉的料理名稱,以及一些較為潦草的注釋。


    白天我把肉排三明治拿到範戴克先生那裏時,他把我叫成了菈蒂。我想這份食譜應該就是那個叫菈蒂的人寫的。我想那個人肯定是為了範戴克先生而特地留下了這份食譜。


    我在這時轉頭回望。


    因為在隻有提燈燈光,有我鮮明陰影的廚房內,我察覺到一個自己陌生的氣息。我合上記事本,將記事本放回櫥櫃。


    「……呃。」


    我往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發現妮朵正在昏暗的通道上往廚房內望。她一頭灰色的頭發幾乎垂到地麵。


    「有什麽事嗎?」


    我原本以為妮朵已經在借用的房間裏睡著了。我看了看手表,時間已經是晚上九點。


    「我隻是來看你在做什麽。」


    「我在清洗餐具。剛剛弄完。」


    是喔。妮朵邊說邊走進廚房。她在跟我們初次碰麵時差不多的距離停下腳步。


    在經過一段沉默之後,妮朵開了口。


    「你有什麽打算?我是說車子的事。」


    「這是好問題。我也正在想這件事。」


    「有結論嗎……?」


    我舉起雙手。


    「我沒錢。所以我打算問看看能不能用物品支付。」


    話雖這麽說,我身上值錢的東西,大概就隻有手表、手機,還有背包裏的露營用品。那些都是對我來說很重要的東西。雖然我很想留下那些東西,但也別無選擇。


    「妮朵有什麽打算?」


    被我這麽一問,妮朵搖了搖頭。


    「人家說我的車修不好了。」


    「你可以買其他車啊。這裏有很多車,我想人家應該可以弄一輛能動的給你。」


    聽到我這麽說,妮朵這才「啊!」了一聲,看來她並沒有想到能這麽做。


    「對喔,可以買其他車……」


    「看來你的問題似乎有辦法解決。太好了。」


    從妮朵的反應來看,她似乎有錢。那麽應該不成問題。


    妮朵仰頭看著我,有些猶豫地開口。


    「你原本是要去哪裏?」


    「這是個很難的問題呢。」


    去哪裏?我是要去哪裏呢?我自己也想知道答案。


    我並不是因為想去某個地方,而是因為不想待在某個地方,所以才背起背包的。不管怎麽說,那都是跟妮朵無關的事,我也知道她這個問題是在問我以後的打算。


    所以我也順著她的話語,說出自己的理由。


    「我是在找人。我要找一個身材高大,頭發跟衣服都一片漆黑的人。你有見過嗎?」


    「沒有……」


    妮朵搖了搖頭。這是在我預料之中的反應,所以我並不會因此失望。


    「我自己也沒有線索,所以我隻是開車到處跑,看到城鎮就靠過去,看到人就問問看。我一直都是這樣。」


    「……你在旅行呢。」


    「……這算旅行嗎?」


    我覺得說是迷了路到處徘徊比較正確。


    「你呢?」


    「我……」妮朵說道。「我在找一個地方。我無論如何都想去那裏。」


    「很遠嗎?」


    「我不知道。我想應該不近。」


    「聽起來有點模糊呢。」


    「是的。就算用地圖找,那個地方也沒有標識在地圖上。」


    聽起來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不過我想這肯定是對妮朵來說很重要的決定。像她這個年紀的女孩,會隻身在這個滅亡的世界旅行。如果不是抱有很強的信念,肯定沒法做出這個決定。


    就在這個時候,從黑夜角落偷偷冒出的沉默,再次闖進我們之間。我們找不到接下來的對話,彼此都隻能呆站在原地。妮朵閃爍的視線讓我知道她正努力尋找話題。


    提燈的燈光微微晃動,為妮朵在地上的影子增添些許變化。


    「你願意……跟我……做個交易嗎?」


    「交易?」


    妮朵明顯透露出緊張。她半開著嘴,在一番猶豫之後才決定要使用的話語。


    「如果有我的三輪車零件,你的車就能修好吧?修理費我也可以幫你出。」


    「這是我求之不得的提議。可是,我沒有什麽能給你的。」


    「我想要你幫忙我找東西。」


    「要怎麽幫?我對這個世界幾乎一無所知。我想你去翻地圖簿都要比找我管用吧?」


    妮朵搖了搖頭。她先說了聲「不是」之後,繼續說道。


    「我出來旅行還沒經過多久。光是這段時間,我就知道要在外頭活下去非常困難。我擁有從書上看到的知識。可是,光那樣是不夠的。」


    我想起見到妮朵那天的晚上,她取出罐頭的事。她說那就是她的晚餐。如果她是那樣吃東西,確實是很難長久維持下去。


    「那輛三輪車也是因為我用錯魔礦石才變成那樣。但普通的蒸汽車必須要補充許多水,操作也很複雜……老實說,我不認為自己一個人操作得來。」


    所以。妮朵仰頭正視著我。


    「用你找到自己要找的東西當期限,或是你有錢還我當期限都好。我希望這段時間,你可以教我旅行的方法。」


    妮朵用激動到走調的聲音把話說完後,便緊緊閉著嘴唇。


    她的肩膀有些顫抖。要拜托我這個認識沒多久的人幫忙,不難想像她肯定需要鼓起不少勇氣。


    我想她是真的很想找到她說的那個地方,才讓她決定這麽做。她的熱忱讓我感覺相當耀眼。


    這讓我回想起了從前的往事。不對,其實也沒有經過多久。


    我來到這個世界之後,得到一名黑衣男子的幫助,之後他把我交給茶壺原本的主人照顧。而在經過一段時間之後,我也提出同樣的請求。我希望人家能教我旅行的方法,讓我能去找那名黑衣人。


    那個時候,我大概就跟現在的妮朵有相同的眼神。


    那不顧一切,擁有明確目標,不畏任何困難都要達到目的,不帶絲毫猶豫的感情。


    那個人在聽到我當時的請求時,是怎麽答覆我的?對了,我想起來了。


    「我有條件。」


    「是、是!」


    「我不叫你。我叫惠介。如果要一起旅行,你能答應用名字稱呼我嗎?」


    聽到我這麽說,妮朵緊張的表情立刻放鬆。她安心地吐了一口氣。


    「好的。請多多指教,惠介。」


    我沒想到她會叫得這麽乾脆。我原本還想說她可能會加個先生什麽的……算了,也罷。畢竟這就代表我會欠妮朵一筆錢。


    「那就請你多多指教了。」


    我朝妮朵伸出手。


    妮朵看我這麽做,有些緊張地將手伸了過來。她那有些冰涼的小手回握住我的手。我們有些僵硬地握了手。


    6


    吃完早餐後,我們向範戴克先生說出昨晚交談後所做的決定,而範戴克先生的反應隻是簡單地點頭應聲。


    「這樣可以省下很多麻煩。大概中午就能搞定了。」


    「我還有一件事想拜托你。」


    「什麽事?你想在車上加裝高壓衝能裝置嗎?」


    高壓衝能裝置是什麽鬼?聽起來很威的樣子。不對,那不是重點。


    「我希望可以把妮朵的三輪車接在我的車後麵。可能像是連接或牽引之類的。」


    「你要帶著那輛三輪車一起走嗎?」


    「是的。因為我車上沒有空間裝妮朵的東西,所以想先這樣處理。有辦法嗎?」


    「這對我來說不成問題。不過車會變難開喔。」


    「……我會努力適應的。」


    聽完我的答覆,範戴克先生點了個頭,便往茶壺那裏走去。


    清晨的陽光射進工廠內,四周完全被陽光占據。現在我總算有個暫時的目標了。這讓我感覺似乎卸下了重擔。


    由於範戴克先生說中午就能完成,我也必須趁現在收拾東西。


    我回到住家內,聽到水聲。我探頭一看,發現妮朵正在清洗早餐使用的餐具。不過因為流理台對她來說有些偏高,讓她用起來有些吃力。


    我走了過去,在餐具架旁邊停下腳步。


    「我來幫忙擦盤子吧。」


    「不用。」


    妮朵拒絕得如此明確,讓我也不好忽視她的決定自行動手。結果我隻能呆站在旁邊,無事可做。感覺在這裏盯著妮朵的背影看也不太好意思,所以我決定找找看有沒有能讓我轉移視線並打發時間的東西。最後我決定把昨晚發現的那本食譜拿來看。


    我胡亂翻了翻書頁。唉,要是我能看懂這裏的文字就好了。那樣我就能用這個世界的食材來製作這個世界的料理了。


    「你在看什麽東西?」


    我聽到這個聲音抬頭一看,發現妮朵正邊用乾布擦著盤子,邊微傾腦袋看著我。


    我將手中敞開的食譜翻轉方向給妮朵看。不過在我開口說自己在看食譜之前,妮朵先用有些不解的語氣開口。


    「用在特別的日子?」


    「嗯?」


    「嗯?」


    我跟妮朵看著彼此,我們的對話有些接不起來。雖然雙方都有想對話的意思,但卻沒法抓住對方說話的意圖。


    「什麽用在特別的日子?」


    被我這麽一問,妮朵像是恍然大悟地「啊!」了一聲。


    「你看不懂字吧?對不起。我是說寫在這裏的字,在右邊角落被圈起來的文字。」


    聽妮朵這麽說,我低頭再次確認食譜上的內容,發現那裏確實有潦草的文字。食譜上大部分的文字都是用方便閱讀的方式細心書寫,但隻有那裏是類似筆記體的潦草文字。


    「用在特別的日子?」


    這是什麽意思?我看了看食譜上的圖案,怎麽看都不像是什麽特別的料理。這道菜看起來並不搶眼,也沒有特別豐盛。


    手裏還抓著盤子的妮朵靠了過來。


    「美爾塔……我記得那是馬裏特地區著名的家常菜。是在小說裏也會時常出現的經典料理。」


    「那種料理是在特別的日子才會吃嗎?」


    「並不是,我記得是平常會吃的東西……」


    妮朵邊說邊將臉湊了過來,仔細確認食譜的內容。


    「我看書上說過,每個人家的美爾塔都有不同的調味方式。所以在那種料理當中,也包含了各個家庭的曆史與回憶。大概是這個理由,在這份食譜上才會是特別的料理。」


    原來如此。我點頭附和妮朵的解釋。


    原來是這樣,用在特別的日子啊。


    不過就算知道意思,我自己也看不懂內容。在我看來就隻是許多扭曲的線條聚集起來,變得具有意義而已。不過我覺得自己多少能感受別人寫下那潦草文字時,內心帶有的感情。


    我臨時興起了一個念頭。我接著說出的話語,並不是要應付任何人的藉口。就隻是想法自然脫口而出罷了。


    「你可以跟我說這份食譜的內容嗎?」


    「你要做嗎?」


    「我想用這個當作午餐。」


    「是沒問題啦,隻是……」妮朵的視線落在食譜上,接著開口說道。「這道料理要用到烤箱喔。」


    看來妮朵是顧慮到我之前說不想用廚房的決定。


    也對,這樣就麻煩了。我抱著胳臂煩惱起來。


    就在這個時候,一陣風吹了進來。


    藍色窗簾被風吹得整個飄揚起來。我也因此能看到窗外的光景。我看到正在修理車子的範戴克先生。陽光正好落在他身邊,看起來彷佛隻有他身邊格外耀眼。風在這時停止,窗簾再次遮住了窗戶。剛才的那個瞬間,就像是從未發生似地消失。


    「……怎麽了?」


    妮朵有些不解地看著我。


    「剛才……」我話才說不到一半,便打消解釋的念頭。「不,沒什麽。我不堅持了。反正這是在這裏吃的最後一餐,我就借用一下廚房吧。」


    「是喔。隻要惠介你自己能接受就好。」


    雖然妮朵的表情看來不太能夠釋懷,但我覺得自己應該沒法好好解釋清楚我改變想法的理由。就算解釋了,妮朵大概也沒法理解。


    我隻是覺得剛剛有人允許我使用這間廚房。這是個聽起來有些靈異的說法。


    「不管怎麽說,你可以告訴我要用的食材跟調味料嗎?」


    我帶著妮朵進到冰庫內,妮朵一邊看著食譜,細心跟我說某個東西就是來素,某個東西就是卡林,但我一點都不認為自己能夠記住。而且妮朵所提到的東西,全部都是罐頭食品。


    「……要用的材料,是罐頭食品嗎?」


    「這些是需要調理的食材罐頭。罐頭也是使用能長時間保存的密閉設計。」


    「這樣會比較方便嗎?」


    罐頭食品的優點,不就是打開就能立刻吃嗎?


    「據說這是在知道會因為魔力飽和導致世界瓦解後而製作的產品。據說一些帶著物資躲到地下或山上生活的人,就會購買這種罐頭。因為已經調理好的罐頭食品並不好吃。」


    對於妮朵的這個說法,我也點頭附和。就算說得再怎麽含蓄,那些罐頭食品實在不是可以直接拿來吃的東西。這樣一想,把未經調理的食材封在罐頭裏,之後再自己調理可能也比較合理。


    我遵從妮朵的指示捧著各種罐頭走出冰庫,接著將那些罐頭擺在廚房的作業台上。我接著將要用到的調味料也先擺好,一切便準備就緒。


    「我一開始要先做什麽?」


    「似乎是要先將烤爐預熱。」


    「好。」


    聽妮朵這麽說,我便打開附設在火爐下方的烤箱,但我並不知道這個的火爐要怎麽使用。


    就在我瞪著火爐不知所措時,妮朵從旁邊伸出手,她抓著烤箱門旁的一個小拉柄,反覆地上下推動。沒多久我便聽到壓縮空氣被送進烤箱的聲響。當妮朵將拉柄往下壓到底的同時,一陣微弱的爆炸聲響傳進我耳中,接著我便感受到烤箱內逐漸湧出熱氣。


    「看來還有燃料的樣子。」


    「……謝謝。」


    「不客氣。接著來切食材吧。」


    我關上烤箱門,拿起罐頭。打開罐頭蓋子一看,發現裏頭裝的是三根圓潤飽滿的黃瓜。我把黃瓜拿出來確認,發現雖然多少有些變軟,但仍算是新鮮的蔬菜。


    「真不得了,連這種東西也能做成罐頭。」


    「據說在罐頭內混有魔礦石的粉末,所以可以利用魔力反應將罐頭完全密閉。」


    「原來你是超級罐頭嗎……」


    「那是什麽意思?」


    「當我沒說。」


    我把罐頭全部打開,按照妮朵的指示將食材切片。


    「切完之後似乎要炒過。」


    「是,老師。」


    「我不是老師。」


    我把平底鍋放到火爐上,將油倒進鍋內。由於我不知道要怎麽點火,所以往旁邊站開,妮朵見狀便默默過來幫我把火打開。


    在炒過一段時間之後,蔬菜也隨著逼出的水分變軟。


    「接著把這個加進去。」


    妮朵遞給我的東西,就我試過味道的感覺來看,感覺是接近醋或白酒的東西。


    「拌過之後要把菜鋪進耐熱容器裏。」


    聽到妮朵這麽說,我在餐具架上找了一下,在上層看到一個頗有厚度的黑色鐵盤。那個鐵盤上還附有蓋子與小尺寸的握柄。那應該是類似煎鍋的玩意。


    為了防止沾鍋,我先把炒好的菜瀝了一下油,再將炒軟的蔬菜鋪進煎鍋內。


    「上頭好像要另外鋪一層切片的蔬菜。」


    「就是在炒蔬菜上麵鋪生菜嗎?」


    「剛才的炒蔬菜似乎是叫炒甜椒,在這道菜裏是用來充當醬汁的。」


    「我第一次知道有這種作法。」


    我接著切片的蔬菜約有四種,分別是看似黃瓜、茄子、蕃茄、蘿卜的蔬菜。我不按特定順序將那些蔬菜斜堆在炒甜椒上頭。沿著煎鍋外沿,以繞圈的方式一直堆到中央。


    「然後呢?」


    「加入香草、鹽跟油,然後蓋上蓋子燜烤。」


    看來調味基本上是隻用香草跟鹽的單純方式。這應該是一道會突顯蔬菜甜味的料理。


    我打開烤箱,一股熱氣瞬間湧出。我把蓋上蓋子的煎鍋放進烤箱,再把烤箱關上。


    「呼……大概要烤多久?」


    「好像要烤整整一小時,之後要油封。」


    「油封?」


    「就是油封。」


    「……那是什麽意思?」


    「……我也不知道。」


    原來你不知道啊。


    我們看著彼此,最後露出盡力的笑容。看來一起做菜似乎有加深關係的效果。


    雖然我不確定這份關係會持續多久,不過我們終究是要一起旅行的人。這樣的變化自然是要遠比感情不睦的狀態要值得高興。


    「希望做出來會好吃。」


    妮朵這麽說道。


    「一定好吃的。因為我可是很用心在做呢。」


    ……大概是吧。


    7


    我們還是一樣在外頭吃飯。雖然我有想過已經借用了廚房,乾脆也借用餐桌算了,但我臉皮實在沒有厚到能在別人家的餐桌旁自在用餐。


    範戴克先生來到我們麵前,默默直接往地上一坐,開口就隻說了一句:「搞定了。」


    「修好了嗎?」


    「好了。我也按你的要求,把三輪車接起來了。不過你可不能開得太快。也要避免去跑荒地跟碎石地。」


    聽到範戴克先生這麽說,讓我感覺總算放下胸口的一塊大石頭。


    就算知道車能修好,但實際聽到結果還是讓人特別放心。


    「那麽,要怎麽付錢?」


    「這些夠嗎?」


    範戴克先生看到妮朵伸出的手,揚起眉毛。他接著看了我一眼。


    他的眼神讓我頗為尷尬。感覺他似乎在質疑我怎麽讓女生付錢。對不起,我真的很沒出息……


    妮朵手裏的東西,是一隻鑲有小顆紅寶石的戒指。範戴克抓起戒指,對著陽光打量。


    「也好,就這樣吧。」


    聽到他這麽說,妮朵也鬆了一口氣。那個戒指該不會是對妮朵很重要的東西吧?我原本想開口確認,但還是緊握拳頭忍了下來。既然妮朵決定用那個戒指支付費用,那我也沒資格多說什麽,況且我也沒有能代為支付的東西。這個事實讓我感覺更加難堪。


    「請問……您為什麽還要收錢呢?」


    「你想說現在有錢反正也花不了,所以我何必收錢嗎?」


    被範戴克先生這麽反問,妮朵有些緊張地點頭。我對這件事也頗為好奇。


    錢或寶石之類的貨幣之所以能夠使用,代表有許多人擁有共通的價值觀念。可是現在已經沒有了人,也沒有商店,根本的價值早已瓦解。正因為這樣,我才覺得那類東西隻會徒增負擔,並沒有攜帶看起來值錢的東西。


    「因為這是我的工作。用工作換到的錢,是有其價值的。」


    「因為是工作嗎?」


    「我是修車的。顧客付錢換取我的服務。我把車給人家,人家把錢給我,這樣才算是工作。知道自己做的事有多少價值,這樣我也會感覺滿足。至於收到的錢能不能用,那並不重要。我就是這樣活過來的。所以我也隻是維持同樣的作法。無論世界怎樣改變,我的生活方式並不會變。」


    能這樣坦然斷言的範戴克先生,不知為何讓我感覺十分耀眼。那種貫徹自己想法的堅定態度,讓人不禁由衷敬佩。


    在這個逐漸毀滅的世界,堅持用與過去不變的方式過活,也可以說是冥頑不靈。盡管如此,在這所有事物都沒有保證的狀況下,範戴克先生這樣的態度甚至讓人感覺無比可靠。


    「說的也是。請人服務就要支付報酬。這應該是理所當然的事。」


    我竟然連這種事情都忘了。


    「……我自己其實也很久沒有接過像樣的工作了。該說感謝的人,或許是我才對。」


    範戴克先生小聲地這麽說道。我跟妮朵的視線似乎讓他感到害臊,隻見他用力拍了一下膝蓋,大喊:「先來吃飯吧!」


    聽到範戴克先生這麽說,我跟妮朵相視一笑,便掀開放在我們中央的煎鍋鍋蓋。一股熱氣湧出。經過細心烘烤的蔬菜呈現鮮豔色澤,表麵的棕色焦痕也讓人食指大動。看來火候控製得相當完美。


    我把圓頭刀插進盤中,以不破壞形狀的方式,將一人份的食物裝到盤上。我將盤子遞到範戴克先生麵前,看見他一臉驚訝。


    「喂,這是……」


    「我在櫥櫃那裏發現了一本記事簿。上頭有許多食譜,我是照著食譜作的。」


    範戴克先生從我手裏接過盤子,目不轉睛地看著那份料理──那份美爾塔。


    沒過多久,範戴克用叉子挖了一塊,送進口中。他像是在確認什麽東西的咀嚼動作逐漸變慢,最後完全停止。他閉著眼睛,那似乎在回想什麽的模樣,讓我認為這是一段絕對不容任何打擾的時間。


    「雖然是很令人懷念的味道,但還是有點不一樣。」


    範戴克先生睜開眼睛,笑著說道。那是人沉浸在溫暖回憶時會有的柔和笑容。


    「你之前不是說自己不太懂食物的味道嗎?」


    「這玩意是例外。」


    範戴克先生這樣回嘴之後,將另一口美爾塔放進口中。


    「在食譜上有寫這道菜是『用在特別的日子』,您知道那是什麽意思嗎?」


    就算是實際做出來,這道菜看起來仍舊隻是普通的家常菜。所以我還是不懂為什麽要特別加上那種標注。


    「有那樣寫嗎?」範戴克先生笑了起來。「大概是我第一次吃這道菜的時候,我有說很好吃的樣子。這讓那個人非常高興。之後就每天都會有這道菜。隻是連續吃到第五天,再怎樣都膩了。但我卻沒法當麵說自己吃膩了。因為人家是想讓我高興才做的。所以我才隻好說,這種東西是要在特別的日子吃才會好吃。」


    範戴克先生注視著眼前的煎鍋。


    早知道當時就別說那種話,多吃一點就好了。他低聲這麽說。


    (插圖011)


    8


    我將帳棚跟背包之類的行李裝到茶壺上,然後繞著車子看了一圈。茶壺後方多掛了根約一公尺長的粗杆,杆子上連接著妮朵的三輪車。


    「因為是三輪,單純用拖的不太方便。況且你們也不可能一直有人在三輪車上控製龍頭吧?」


    範戴克先生這麽說道。


    在三輪車的車體前方裝上了有兩個輪子的金屬輔助台。那應該是用來在轉彎時避免三輪車失去平衡用的。帶有明顯焊接痕跡的金屬骨架,帶有能刺激男性喜好的味道。


    我偷瞄了妮朵一眼,發現她皺著眉頭,麵有難色。看來女生似乎不喜歡這種風格。


    我把東西都裝上車,範戴克先生也幫我們補充了燃料跟水。聽說那也是範戴克蒸汽工廠的慣例。這讓我們相當感激。


    範戴克先生交待了一些關於牽引車輛時的駕駛要點、減少蒸汽車負擔的方法,還有簡單的維修技術之後,我們便準備動身。


    「話說回來,您給我們這麽多食材,真的沒關係嗎?」


    妮朵那輛三輪車的空間,全都裝滿了從冰庫裏搬出的罐頭跟調味料,甚至還有肉塊。是範戴克先生要我們帶走的。


    「反正我一個人也隻會把那些東西變成垃圾。畢竟我可不會做菜。這是你們讓我吃到懷念食物的回禮。」


    「謝謝您幫了我們這麽多忙。實在是感激不盡。」


    聽我這麽說,範戴克先生拍了一下我的肩膀。


    「我能做的都做了。你可要好好珍惜這輛車。」


    我點了點頭。我也是這麽打算的。


    就在這個時候,一直躲在我身後的妮朵往前站了出去,仰頭看著範戴克先生。


    「……謝謝您招待我們吃晚餐。也謝謝您借我床跟浴室。還有修理車子的事,也感謝您的幫助。」


    妮朵這番話雖然說得有些生硬,不過也確實表達了感謝。


    妮朵的表現讓範戴克先生揚起眉毛。他看起來有些驚訝。不過他臉上很快露出豪邁的笑容,有些粗魯地摸了摸妮朵的頭。


    這讓妮朵忍不住發出幾聲驚呼。


    「自己多小心。」


    「嗚嗚……頭發都亂了……」


    妮朵雖然嘴上抱怨,但還是不忘把藏在身後的東西拿出來。


    「這是謝禮。我最多隻能做到這樣。」


    妮朵手中是一張頗厚的紙。紙上是色彩鮮豔的水彩畫。那是她以俯瞰工廠內部的構圖所畫的景色。畫中能看到茶壺與三輪車,還有正辛勤修車的範戴克先生。坐在住家前方的人應該是我。由於是在工廠內,因此有許多棕色與黑色的暗色色塊,然而整幅畫卻不會給人陰沉的感覺。或許是因為畫中從外頭射入的明亮陽光,看起來格外醒目的關係。


    範戴克先生接過畫,舉著那幅畫看了好一段時間。他接著對妮朵深深行禮。這幅景象彷佛就像是剛從公主手中接過勳章的騎士。


    「我很高興收下這幅畫。」


    「呃、不……那、那也不是多好的東西啦!」


    看到妮朵不知所措的反應,讓我忍不住失笑。範戴克先生也笑了起來。察覺自己被調侃的妮朵鼓起臉頰,大步走到副駕駛座旁。畢竟她三輪車的駕駛座已經被肉塊占據了。


    「真是個好孩子。」範戴克先生這麽說道。「這還是我第一次收到別人送我畫呢。」


    範戴克先生帶著笑容低頭看著手中的畫。他這樣的表現當然是為了掩飾害臊。


    「我們該走了。感謝您的照顧。」


    嗯。範戴克先生點頭應聲之後,抬起頭看著我。


    「……我想麻煩你一件事。」


    「咦?」


    這突然的請求,讓我感到有些不解。


    隻見範戴克先生將一隻手繞到身後,從後頭取出一本皮革封皮的記事本。那正是寫有食譜的記事本。


    「你要到處旅行吧?可以請你把這個帶在身邊嗎?」


    「要我帶著這個……這應該是您很重要的東西吧?」


    「沒關係。我一直都待在這座工廠裏。從來沒抽空帶人去旅行。一直待在家裏,肯定很無聊吧。我想讓那個人看看這裏之外的景色。雖然那個人可能會抱怨現在才想這樣做,未免太晚了。」


    「……範戴克先生不自己那麽做嗎?」


    「這裏是我的葬身地。我不能讓工廠空著,也要有人打理那家夥的墓。我也知道要你幫這個忙是有些奇怪……」


    看到範戴克先生不知如何開口的模樣,讓我心頭湧上一股暖意。竟然會有如此憨直的人。我心中湧現如此感想。


    「我明白了。那我就收下了。」


    我從範戴克先生手中接過記事本。這讓他臉上露出少年般的笑容。


    「謝謝你。」


    「您說過工作跟報酬的事。我收了您那麽多食材,我一定會做好這件事的。」


    「看來你也是個明事理的人呢。」


    範戴克先生朝我伸出手。我也回握了他的手。那是隻厚實有力的大手。感覺那是一隻能夠反映他人生曆練,充滿力量的手。


    「我們走了。」


    「嗯。」


    我坐上茶壺的時候,跟坐在副駕駛座上的妮朵視線交會。看到她鼓著臉頰,一臉不悅地瞪著我,讓我不禁苦笑。


    燃料室已經點起了火,引擎也處於暖機狀態。我看了看各個儀表,所有指針都顯示在正常的位置。


    我打開車窗。我這麽做或許是多管閑事。這說不定並不是我該插嘴的事。也可能隻是我的一廂情願。可是,我還是想說出來。


    「廚房跟冰庫都整理得很整齊。記事本上的內容也寫得很用心。」


    「那又怎麽了?」


    「所以我想那個人肯定每天都過得很開心。那個人肯定覺得為範戴克先生做菜是一件幸福的事。」


    聽到我這麽說,範戴克先生張著嘴楞了一下。


    「就因為廚房整理得整齊嗎?真是的,你還真會瞎說。」他臉上露出苦笑。


    「謝了。你們特地幫我清理了廚房,以後我會記得洗盤子的。感覺如果我下次再弄髒,那家夥八成不會放過我。」


    「這是個好主意。」


    我帶著笑容推高控速杆。


    由鍋爐產生的蒸汽竄入活塞。陸續發出讓我感覺懷念的噴氣聲。盡管拖著三輪車,但操控起來卻一點都不覺得鈍重,茶壺相當順暢地逐漸加速。


    妮朵朝著範戴克先生揮手。範戴克先生雖然微微皺眉,但仍有些笨拙地揮手送行。別讓我做這種我不習慣的事啊。我感覺似乎可以聽到他這樣抱怨。


    當茶壺駛出工廠的屋簷,耀眼的陽光便從藍天落下。我不自覺地眯起眼睛。放眼望去是一片彷佛會透光的草原,還有白沙連綿不斷的山丘。呈弧線延伸出去的道路彷佛永無止盡。


    我看了一眼側麵的後照鏡,看到範戴克先生來到工廠外目送我們離去。


    妮朵將身子探出車窗,回望著後方。範戴克先生的身影逐漸變小,變成黑點,直到連工廠都看不見的時候,妮朵才重新坐回到副駕駛座上。


    「他真是個好人。」


    嗯。妮朵點頭應聲。


    「改天有機會就再來見他吧。」


    嗯。妮朵這相同的附和,聽起來似乎有些顫抖。


    我們肯定能再見到麵的。我這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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