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不行了……)


    一之瀨深那開始覺得和哥哥的爭執毫無意義。事情的起因,在於她親眼目睹了哥哥和交往對象的親密互動。滿溢的感情打從哥哥與對方開始交往時就不斷地累積。


    「開始打工的理由大概也是因為我吧?我想你應該也不缺錢,完全沒必要去打工。」


    「沒、沒那回事……」


    迫於無奈的反駁。她的手中已經沒有任何一張足以打敗哥哥的有效牌。說到底,她一點也不覺得哥哥有做錯什麽。這是當然了,因為她從一開始就認為錯在自己。因為這樣的想法──對她而言隻不過是一種任性。


    「我聽說服務業很辛苦。我不想讓深那經曆那樣的辛苦。」


    「才、才不辛苦……」


    「深那。」


    「啊……」


    夾雜在勸戒聲中的壓力。聽起來就像在說『你該適可而止了吧』。麵對讓自己害怕的眼神,深那開始畏縮。隻是,自覺有錯的同時,對於哥哥為何不能像平時那樣體諒自己的不滿也愈來愈強烈。


    就在這個時候,通往一樓的樓梯右側傳來奔跑的聲音。與哥哥同時轉頭一看,深那驚訝地睜大眼睛。同席的少年──佐城涉慢了一拍,也望向那個地方。


    「──久等了!一之瀨同學!」


    為什麽,她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哥哥究竟還想做什麽?疑問的聲音在深那的腦海中不停回蕩。逃避的少女不知該如何是好,隻得像剛才一樣直盯著斜前方的少年。


    「你來了啊,小由梨。」


    「嗯。因為我覺得這不僅僅是一之瀨同學和深那小姐的問題……還有,好久不見了,佐城學弟。體驗入學的時候多虧有你的幫忙。」


    「……不,哪裏。我才應該向學姊問好。」


    「咦……」


    深那驚訝地凝視著涉。他居然認識哥哥的女朋友……?


    這麽說來,他曾經說過自己認識哥哥。莫非他們不僅認識,甚至彼此還有交情?用言語表達的話看似很冷靜,但同樣內涵的疑問卻以各種表現方式在腦海中不斷盤旋。深那此刻非常痛恨自己通過讀書掌握的詞匯量。


    「啊,學姊您請坐。」


    「啊,抱歉,佐城學弟。」


    (──啊。)


    深那所依賴的少年離開座位。取而代之的是哥哥的女朋友──由梨坐在那裏。那麽少年該何去何從呢?難道他就這樣離開了嗎?對此,深那心中充滿了不安,但她似乎是過慮了。少年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過了一會兒,他決定站在深那後麵。這個舉動就像是站在深那這一邊。


    (……為什麽…………?)


    佐城涉──他是深那打工的前輩,也是學校的同班同學。雖然之前對他的印象是個很吵鬧的人,但自從成為他的職場後輩之後,深那才第一次見識到彼此人生經驗上的差距。盡管自己有所不足,他仍耐心地針對那些不足之處仔細說明。他根據深那的性格,在無能為力的情況下,從手中有限的牌組中選擇了最合適的那張牌。


    然而,哪些是正確的?哪些是錯誤的?他似乎將這條線劃分得非常清楚。隻要有做得不對的地方,他隨時都會直言不諱。實際上,深那也意識到自己做得不好,所以一句話也無法反駁。


    這次也一樣。


    再重述一遍,深那雖然意識到錯在自己,仍選擇反抗。這位少年不可能沒有注意到這件事。和哥哥在這裏說話時,每當少年注視深那,她的心中都會微微一顫。


    他不會站在自己這邊。深那對他不抱有任何期待。他一語不發,隻是用眼神示意自己『有什麽話都說出來吧』,就有如從後麵推了一把站在懸崖邊的深那。


    「小由梨,那個──」


    哥哥向女朋友描述整個事情的經過,想當然,內容完全不包含深那自身的心情。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因為深那隻有回答yes或no,並沒有說明打工的理由。


    花岡由梨。她是個開朗認真的女性,但在哥哥麵前卻變成既無防備又喜歡撒嬌的存在。而後者正是深那最無法容忍的部分。


    搶走哥哥的存在。盡管沒有流露出陰暗的感情,但對深那來說,她僅僅感到寂寞和哀傷。哥哥交女朋友之後,也曾像往常一樣用龐大的身軀溫暖著她。可是,那個位置再也感受不到哥哥平時的氣味了。這讓深那感到非常地沮喪且無助。


    如向日葵般正向且率直的她這時將目光移向深那。


    「好久不見了,深那小姐。」


    「是、是的……」


    她的語調不甚高亢,聲音卻十分充沛。麵對她那堅定的氣勢,深那的腦中頓時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該如何開口。什麽也想不出來。


    「一聽說你突然開始打工,我和一之瀨同學就不斷地思考理由是什麽。我們討論之後,認為深那小姐是為了尋找自己的歸宿,因為你原先的位置被我給占據了。」


    「……唔……」


    深那的身體不禁一震。


    這番話正確得過分。正如由梨小姐所言,深那追尋的是新的歸宿。因為她一個朋友也沒有。別說向哥哥撒嬌了,過去自己心中的那個哥哥也早已消失。她感到十分尷尬,也漸漸地不願意見到哥哥的臉。所以,深那帶著抓住救命稻草的想法,投身到了舊書店。為了不再追逐哥哥。


    偏偏在這個時候,由梨將光芒射進深那不願正視的黑暗之中。


    「但是深那小姐,我並不會搶走屬於你的位置。我希望你能像以前一樣向一之瀨同學撒嬌,這麽做我也會很開心的。這是身為妹妹的你理所當然的權利喔。」


    不對。問題不在於那裏是否有她的位置。花岡由梨──這個存在出現在那裏才是問題。突然闖入自己日常生活的異己分子,在最重要的哥哥身上印上「女人」這個標記,彷佛就像使用驅蟲劑般,把有如小飛蟲的自己驅逐出去。


    即便如此,自己仍像隻小飛蟲在哥哥的四周飛來飛去,並將其他的存在統統排除。身為妹妹,深那本應沒有理由阻礙哥哥的幸福。但她不想讓哥哥被別人搶走。在世人的眼中看來,這樣的任性或許很可愛,可是對深那來說,這樣的自己卻十分醜陋。


    「深那小姐是內向的女孩,要持續打工想必很辛苦吧?我剛才聽說似乎也要負責幫忙接待客人,我覺得以你來說還太早了。」


    的確有過這種事。不管怎麽說,站在深那身後的少年也曾如此說過。不如辭去這份工作,繼續向父母拿零用錢就好。但這個想法是錯誤的,因為她讓自己吃那麽多苦的理由並非如此廉價。


    ──為了讓內心獨立。唯獨這個想法不想被他人所否定。


    「沒、沒有什麽早不早的問題。」


    「怎麽會,為什麽要如此堅持……」


    深那一字一句清楚地說出來了。一對三。能夠認可深那的沒有別人,隻有她自己。心中明知自己在做愚蠢的事,就算說她是將錯就錯也不為過。即便如此,一之瀨深那的心中仍有絕不能讓步的那一條線。為了守住這條底線,即使再度逃避也要實現。起碼迄今為止在打工生活中所獲得的東西確實存在。


    「深那,你為何要如此固執?以前不是都沒有發生過這樣的事嗎?」


    「深那小姐,求求你。我不想因為這種事破壞一之瀨同學的家庭關係……請你回來吧。」


    「……唔……」


    一股小小的激情湧上心頭。同時也帶著矛盾。


    這股鬱憤該宣泄在哪兒呢?對了,她的麵前不就正好有張桌子嗎?但那個桌麵是以非常堅硬的壓克力板製作而成。她躊躇了半晌,遲遲沒有伸出那雙隻會翻書的小手來重捶桌麵。深那心想──啊啊,如果這麽做的話,想必手和心都會很痛吧。


    「──那個,學長姊。你們能不能再稍微聽聽一之瀨同學的意見呢?」


    「……咦?」


    從深那身後傳來聲音。與到目前為止的狀況大不相同,他的語調非常輕快。一直保持靜觀其變的少年來到深那身旁。他將手輕輕放在深那正想出手用力捶下的位置。


    (……咦?)


    搞不清楚狀況。為什麽這位少年會在此時介入?深那非常清楚所有的過錯都在自己身上。既然如此,這位少年就沒有理由打斷哥哥及哥哥女友的勸說。


    「呃,佐城學弟……這是什麽意思?」


    「哎,說起來,一之瀨同學的工作表現非常不錯喔。最近她的幹勁和上進心都讓我佩服不已。雖然她剛來的時候的確笨手笨腳的,但不管是誰,剛開始工作的時候都是一樣的吧。」


    「咦……」


    哥哥發出一陣彷佛難以置信的否定聲。這個反應理所當然。因為哥哥比任何人都還要清楚。自己內向怕生,且心態消極畏縮。隻要一感到痛苦就立即灰心喪氣,她就是如此脆弱的存在。不管是深那還是哥哥都對此擁有共識。


    「請問,為什麽兩位是以一之瀨同學會覺得打工很辛苦為前提來進行討論呢?身為她打工的前輩,我不能對此袖手旁觀。」


    「啊,那是……」


    「為了獨立自主──我聽一之瀨同學說過,這是她開始打工的理由。這樣有什麽不對的嗎?」


    「佐城學弟,那些隻不過是場麵話。這都是我沒有顧慮到深那的心情才引發的問題。」


    「獨立自主是場麵話」。哥哥說得沒錯。因為太有道理,使得深那不禁垂下眼簾。「獨立自主」隻不過是場麵話。她是抱著不純的動機才開始打工。寧可拋棄對哥哥的敬愛,也不想回到那個尷尬的環境,所以就算不惜下跪,也隻能努力工作。用這種方式離開哥哥,才是她所謂的獨立自主。若問那樣是否會感到痛苦,她無法否認。她確實已經有好幾次幾乎要意誌消沉了。


    「──我的意思是,這個理由一點也不奇怪,也沒有什麽不對吧?」


    「……咦?」


    「咦……」


    明明哥哥都那麽說了,為什麽?


    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在再次斷言的少年身上。他把那個理由說得理所當然,大家都想從他的口中瞭解背後的意思。


    「最喜歡的哥哥被由梨學姊搶走而產生嫉妒,為了逃離這個尷尬的環境開始打工──我想表達的是,這個動機有什麽問題?學長姊開始交往之後沒有顧慮到妹妹的心情,導致妹妹希望離開哥哥,這兩件事不都是理所當然的嗎?」


    「可是……那跟我們的心情無關。」


    「是、是啊。我們兩個真的非常重視深那──」


    「學長學姊,你們現在把一之瀨同學當成幾歲的人?」


    「咦……」


    略微不悅的聲音。深那聽得出來。雖然無法理解他的本意,但他的聲音確實曾經改變了自己的道路。如果沒有那件事,不管自己身在何處,說不定都還是隻會左顧右盼而已。雖然害怕的事情並沒有改變。


    「一之瀨同學已經是高中生了。難道一之瀨同學沒有成為大人的權利嗎?」


    「大、大人……?」


    「光憑逃避這種理由就能夠努力工作嗎?無論是喜歡的哥哥被搶走,抑或受到嫉妒心所驅使,一之瀨同學都壓抑自己的真心,試著振作起來,不管那對她來說是多麽不擅長的事,她是真心為了祝福你們兩個才走上這條辛苦的道路。難到您打算從一之瀨同學的身上搶走那個機會嗎?」


    「我、我沒有這個意思……」


    「學長……我不會說出請您放手這種話,但『妹妹永遠都在自己身邊是理所當然的事』這種想法,本身不就是錯誤的嗎?難不成哥哥被妹妹脫離之後,大家就不能再一起歡笑了嗎……?沒有這種事吧。」


    「……」


    這些話也刺痛了深那的心。她自己也意識到了。最喜歡的哥哥應該一直待在自己的身邊,這種想法太自私任性了。


    即便如此,自己依然無法接受。所以深那即使明知自己有錯,仍舊選擇以打工的方式逃避現實。事到如今,在一旁支持自己的他不可能沒有察覺到這一點。如果有錯就應該要加以訂正。究竟是為何,為什麽──


    「若要我以打工前輩的立場發表意見……我認為要在現在這個地方決定一之瀨同學的未來還為時過早。為了今後做打算,應該等到一之瀨同學能好好地說明自己的想法之後再來討論。」


    「…………」


    妥協點。僅身為第三者的少年提出了妥協的建議。起碼最後的這句話是站在雙方的立場來思考,也可以視為不偏袒任何一方。總之就是將問題拋回去。因為這本來就是它應該存在的形式。再加上如果深那隨意辭職的話,也會造成舊書店的困擾。


    這其中的含義,兩位學長姊應該都能體會。兩人總算意識到,事態的發展可能並非像小孩子爭執這麽簡單就能夠解決。


    「一之瀨深那想要成為大人」──至少這句話毫無疑問地十分重大。對於哥哥而言是,對於渴望成為姊姊的她而言也是。


    ◆


    「深那,今天先回去吧。小由梨,不好意思還讓你特地過來一趟。」


    「不會,沒關係。」


    兩人緊貼著站在一起。深那完全不想跟在狀似親昵的兩人後麵。而且,她還有一件事耿耿於懷。


    「……你、你們先回去吧。」


    「咦……」


    聽見深那這番話,哥哥一臉悲傷地回頭看著她。看到這幅景象,深那的胸口深處也隱隱刺痛。但是,不像之前那麽難受。因為哥哥即使感到悲傷,旁邊也有人在支持他。


    站在那悲傷視線前方的由梨看著深那,似乎察覺到了什麽,於是拉著哥哥的手臂,朝樓梯的方向走去。看樣子她也有自己的想法。深那很感謝她能夠毫無顧忌地把哥哥帶離這裏。


    「……的確,要跟在那兩人的後麵有些勉強吧。」


    「嗯……是的。」


    她沒有跟著離開的理由有兩個。除了不想打擾兩人之外,她還想把堆積在心中的疑問,一股腦兒地拋給一臉疲憊地癱在椅子上的少年。


    他沒有問深那留下的理由。仔細想想,他本來就對他人的細微情感十分敏銳,在自己慌亂的時候,他也能體察自己的本意。深那不清楚這是否是多虧兩人在工作上的關係所致。深那就隻是想要問他──為什麽他如今看穿自己醜陋的一麵,卻沒有責難自己呢?


    「那、那個……」


    「嗯?」


    「為什麽……?」


    為什麽你會站在我這邊呢?


    明明自己確實有錯。盡管心懷醜陋的情感,卻沒有高聲主張的勇氣,隻能像小動物一樣做出威嚇的舉動。如果是平常的自己,一定會用言語頂撞哥哥。


    佐城涉所說的話並非全然是替深那發言。其實自己沒想過要真正地祝福他們兩人。自己隻是拚命地工作,試圖逃避哥哥和由梨兩人,不知道該何去何從。他說的話不過是亮出手上沒有的新牌,隻是為自己照亮路標的一種施舍罷了。


    「我、我……明明就有錯不是嗎……」


    「不,現在又不是在工作,不管對或不對都無所謂吧,隻要自己心裏明白不就好了嗎?」


    「咦……」


    即使有錯,也不是自己該在意的。深那因為涉意料之外的真心話而產生動搖。很難想像這是工作時苦口婆心提醒自己的人所說的話。她的眼神彷佛就像在訴說,到底是什麽原因讓他站了出來。


    「剛才我也說過了,來這裏的路上我就在思考。哥哥交了女朋友,妹妹想要離開哥哥,這些想法一點也不奇怪吧。既然如此,我就根據自己身為打工前輩所觀察到的情況來判斷。」


    佐城涉觀察到的情況。深那暗暗思忖,他究竟觀察到了什麽樣的情況呢?自己在某天加入打工的行列,因為派不上用場而給他添了不少麻煩,讓他看見自己笨拙的樣子,讓他勞心勞力,好不容易才造就現在的情況。


    「剛才那一連串的說詞,隻不過包裝成比較像樣的話罷了。好不容易說服成功,爭取到一些時間。當然,我隻是說出自己認為正確的事,但那並非我想傳達給對方的內容。」


    那麽究竟是為什麽?自己心底原本已經放棄的期待又浮現出來。害怕得知未來的同時,又很想瞭解他的真心。明明不太擅長應付,卻又不自覺地依賴著他──這位打工前輩的真心。


    「一之瀨同學是帶著『想好好地持續打工』的意誌來應徵的對吧?還不知情的時候,一之瀨同學就屢屢讓我驚訝……等我知道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之後,我想一之瀨同學的每個舉動對你本人來說都非常重要。」


    居然是這樣。


    完全沒想到他會這麽為自己著想。隻覺得他仍然認為自己很麻煩。還以為他在心裏嘲笑著自己。從未想過,他會像這樣考慮自己的事情。


    「學長他們特地過來要把一之瀨同學帶回去。我也曾經說過你應該辭掉這份工作。或許如此對周圍所有人來說都是正確的選擇。可是那樣的話,一之瀨同學至今為止是為了什麽才在那個地方努力過來的呢?」


    「啊……」


    是的,要是聽信那些花言巧語,那麽一切就徒勞無功了。一旦受到縱容,又會恢複原本的狀態。要是就這樣在自己無法完全接受的情況下模棱兩可地過下去,就隻會一直持續著被哥哥、以及哥哥的女友顧慮著的關係。


    「遭到過責怪,道過歉,也挨過罵。縱使盡是一些討厭的事情,一之瀨同學也開始能接待客人、與客人四目相對,偶爾還能為客人提供意見。我以前輩的角度,在旁邊一路觀察過來。一之瀨同學確實非常努力了。」


    「啊──」


    少年繼續說道。說到底,他是因為自己無法接受才開口插話的。任憑情感驅使,為了主張自己認識的「一之瀨深那」而站在她的身旁。他想表達的是,這一個月來絕非虛度光陰。


    不想讓好不容易培養起來的後輩輕易被他人奪走。


    「──這一切都是徒勞無功,這種說法我怎麽可能接受?」


    少年終究還是把她給弄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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