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隻是來圖個清靜,撞到人也嚇得不輕,後退半步訥訥道:“下麵吵,我……” 時思卉像是著急去幹什麽,無暇聽他說話,打斷了問:“你看到傅家少爺了嗎?” 時一愣,抬頭看她。 “就是傅宣燎,跟時沐玩得很好,以前經常來我們家的。”時思卉當他不記得,補充幾句說明。 實際上時怎麽可能不記得傅宣燎,他來這裏都是為了傅宣燎。 隻好如實回答:“沒看到。” “他沒在樓下?” 剛從一樓上來的時想了想:“不知道。” 時思卉瞪了他一眼,似在嫌他木訥沒用,丟下一句“算了我自己找”,便提著過長的裙擺跑開了。 四周恢複安靜,時呼出壓在心底的一口濁氣,在原地待了會兒,直到聽見又有人上來的腳步聲,才沿著樓梯繼續往上,去到頂層閣樓。 這幢別墅的頂層雖也做了尖頂,層高卻並不逼仄,空間也與樓下相差無幾。寬闊的走道兩邊分布著房間,頂燈應聲亮起,房間的門都虛掩著,方便喝多了想休息或是需要單獨談話的客人把這裏當包廂使用。 不過樓下的聚會很是熱鬧,此刻多半沒有人往此僻靜處跑,時便推開最裏側右手邊的門,進去抬手剛摸到開關,肩膀忽然被按住,接著大力一扯,還沒反應過來怎麽回事,整具身體就被摔到牆上。 傅宣燎是在聽見腳步聲靠近的時候開始警覺的。 這種交際場合他本不欲參加,奈何家裏公司運轉遇到困難,急需同行舊友施以援手。如今父親正在外籌錢,母親受到打擊一病不起,作為傅家獨子,他必須站出來挑大梁,帶領傅家渡過難關。 來前他做足心理準備,早早入場,在各位長輩麵前伏低做小,酒一杯接著一杯喝,不走心的場麵話一籮筐往外倒,到底哄了幾位答應回頭細聊。 而就在這個檔口上,他突然覺得身體不太對勁。 先是手心發熱,額角冒汗,再是腿腳虛軟,氣喘不勻,全身的熱量齊齊往下腹湧去時,他才意識到不妙。 去往樓上的腳步幾近踉蹌,藥效來得迅猛,傅宣燎扶著牆一路走,一路回想剛才從哪些人手裏接過酒。 然而生理上的異狀已不容他理智地思考,他隻依稀記得都是從服務生手上接過的酒杯,想來早就有人下好套,就等他往裏鑽。 跌跌撞撞走進一間房,為了不引人注目,傅宣燎沒將門關緊也沒開燈,待背靠牆壁蹲坐下來,他大喘幾口氣,忽地扯開嘴角笑了下,除卻自嘲,隻剩荒唐。 這種事在圈內不算新鮮,畢竟總有人想通過一些不恥手段達到某種目的,坐實某種身份。可他傅宣燎哪裏值得被處心積慮這麽搞?圖傅家所謂的豪門頭銜,還是不信他隻喜歡男人,想要親自驗明? 這些他事後自會調查清楚,而眼下……傅宣燎抿唇壓抑聲音,再難自控地將手往下麵探去。 此等醜事在這種場合曝光出去的後果他不敢想象,隻能想辦法盡快解除困境,並祈禱這段時間不要有人發現他的行蹤。 因此聽到規律的腳步聲時,傅宣燎屏住呼吸,凝神細聽,待來人推門進來,他便發動全身力量,衝上去將人製住。 他按住對方的肩,另一隻手捂他的嘴,對方自是掙紮,奈何比傅宣燎矮一截,力氣也不如他,被壓在牆上動彈不得,喉嚨裏發出嗚嗚的悶叫。 待借著窗外燈光看清來人的麵孔,傅宣燎驚訝道:“怎麽是你?” 時整個人都是懵的,捂住口鼻的手鬆開時,他被麵前的人身上散發的濃重酒氣熏得頭暈,還沒來得及回答,又被按肩膀製住。 “難道是你?”傅宣燎喘著粗氣,眼神充斥懷疑,“是你下的藥?” 樓下正熱鬧,酒未過三巡沒有人會往這裏跑,那麽眼前出現的這個,大概率就是下藥的人。 時聽不懂似的:“什、什麽?” 傅宣燎急於確認,換了個問法:“你,是不是來找我的?” 其實時比眼前的人更早地辨別出對方是誰,在聽見對方起落的呼吸的時候,在那雙溫暖的手落在他唇邊的時候,立刻就知道了。 想著此行的目的,時目光迷蒙地看著傅宣燎,鬼迷心竅般地點頭:“是……是的。” 除了你,我還能為誰來到這裏? 那個注定不平靜的夜晚,許多事情發生了顛覆性的改變。 門被推開、燈光在頭頂亮起,衣衫不整的兩人暴露在無數雙眼睛之下,那一刻仿佛在宣告屬於傅宣燎和時普遍意義上的交集。 時間回到當下,中島上方不輸當時的亮光令時下意識眯起眼睛。 他想說不是我做的,又想起當時已經虛脫的傅宣燎竭力推拒,甚至急紅了臉吼他讓他滾出去,他卻堅持留下來,不知羞恥的主動幫傅宣燎紓解,以致被那麽多人看到不堪的一幕…… 時頓時覺得自己失去了辯解的立場。 況且傅宣燎如此堅信著,堅信他就是這樣不擇手段的人。 時習慣了被誤解,當所有可通行的門都在眼前關閉,他會迅速進入一級戒備狀態,條件反射地將收到的傷害盡數歸還。 “那你不是也硬了嗎?”他仰起臉,竭力不露怯,“你不是也很爽嗎?” 傅宣燎被他問得一愣。 意識到時說的不止當時,還有之後的每一場床事,包括不久前的那一次,傅宣燎的臉色肉眼可見地陰沉了下來。 那個夜晚是兩人糾纏的開端,之後不久,時家就借可以助傅家渡過難關的名義用一紙合同將傅宣燎約束。從起初的抗拒,到滿含報複的粗暴性愛,兩人的畸形關係一路磕磕絆絆維持到現在。 而爭占上風的習性,已經在這四年間深刻在他們的骨子裏。 哪怕掩耳盜鈴,哪怕言不由衷。 “知道我為什麽會對你硬,為什麽操你操得這麽爽嗎?” 傅宣燎單手撐在大理石桌麵上,另一隻手虎口掐著時的下顎,逼他與自己對視。 哪怕時已經預感到他接下來的話會如同尖利的刀鋒,紮得心口鮮血淋漓。他目光閃躲,顫抖著萌生退意。 已經來不及了。 “因為你和時沐長得像啊。”傅宣燎揚唇笑著,眼神卻出奇冰冷,“我得不到他,隻能操你啊。” “這麽明了的事,非要我說出來你才信?”第26章 進到衛生間甩上門,直到溫水自頭頂衝刷而下,傅宣燎的呼吸都不曾平複。 他知道自己過分衝動,口不擇言地說了違心的話,可是在剛才那樣的情形下,他沒得選。 時步步緊逼,如同一名槍法精準的狙擊手,直指要害而來,周遭沒有遮蔽物,他能做的隻有拿起殺傷力更強的武器迎戰,將對方擊退。 因為這場戰爭沒有對錯,隻有輸贏,誰先服軟誰就輸了,哪怕最後頭破血流,兩敗俱傷。 塵封的不堪往事被連根拔起,傅宣燎閉了閉眼睛,任由揮灑的熱水在周身蒸騰出成片霧氣。 他記得那年,時沐剛去世不久,尚未從悲傷中緩過來,家裏公司遇上的困難又將他拽入另一個深不見底的沼澤。 因而當初被下藥算計,他惱羞成怒卻又無可奈何,就像砧板上的魚,隻能躺在那裏任人宰割。 雖然後來時家出麵壓下了這樁暴露於眾人麵前的醜聞,避免此事擴散,但是圈子裏的人都心知肚明。後來傅宣燎與時家簽下那樣的合同,外界的反應也多為看個意料之中的熱鬧。 時間像一劑慢性麻醉藥,將恥辱與不甘日漸掩埋,倏忽醒過神來,才察覺到這些年被他順勢而為、刻意忽略的沉重。 在時沐屍骨未寒的時候幹出這種事,無論動機為何,本身就不該被原諒。 想通這一點,傅宣燎驅散了縈繞心頭莫名其妙的罪惡感,洗完澡回到臥室,看見佝著背坐在床頭發呆的時,連憤怒的情緒都調動不起來了。 更懶得與他多費唇舌,傅宣燎繞到床另一頭側身躺下,打算抓緊天亮前最後的時間睡一會兒。 不多時,熟悉的動靜,以及纏上腰間的手臂,令傅宣燎心底升起一股荒謬的諷刺。 被用那樣的字眼羞辱,還能狀若無事。 剛才還鬥雞似的逢人便啄,現在又開始裝乖巧小白兔了。 其實時曾經乖過。傅宣燎至今都記得那個總是跟在屁股後麵的安靜小孩,還有念書後時不時從高年級門口經過、視線狀若無意與自己相撞的清秀少年。 傅宣燎甚至想不通,他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麽,為何會變成如今這樣。 如果他一直那麽乖,也不至於…… 手腕相觸,沒碰到那顆存在感很強的藍寶石,傅宣燎忽然意識到自提出解除合同以來,時就沒再戴過那條被改成手鏈的項鏈。 屬於他的他不要,不屬於他的他卻要強行占有。 迷迷糊糊間,傅宣燎想,他不會學乖的,永遠不會。“!山!與!氵!夕!” 不然他們也不至於走到這非愛即恨、非死即傷的地步。 許是連日睡眠不足的原因,又或許是因為傅家的床很好睡,時這次又到日上三竿才醒。 傅宣燎不出意外地已經不在臥室裏,時起床簡單洗漱,穿好衣服走到客廳,他特地留心往餐桌上看了幾眼,可惜空蕩蕩的,並沒有傅宣燎留下的便簽條。 蔣蓉聞聲從廚房裏出來,看見時客氣地笑:“我隨便弄了點早餐,吃過再回去吧。” 時應下並道了謝,等到蔣蓉把餐盤端出來,他才想起什麽,補充道:“伯母,新年好。” 這祝福來得突然,語氣也生硬,令蔣蓉有些意外。想著這孩子平時少言寡語,多半不習慣同長輩打交道,她又理解了幾分。 “,新年好。”蔣蓉招呼道,“坐吧,把這兒當自己家就好,不用太拘謹。” 聽說傅宣燎和他爸出去給幾個資方拜年了,時問:“那他今天還回來嗎?” 蔣蓉說:“說不準,他們倆平時應酬多,大概要吃過晚飯再回。” 時點點頭:“謝謝伯母。” 蔣蓉被他的左謝右謝弄得尷尬又心慌,從果盤裏叉了片火龍果到他碗裏:“來,多吃點,你不是喜歡吃火龍果……” 即便急急收了聲,深玫紅色的果肉卻已經落在了時麵前的盤中。 想起從許多人口中聽說過的乖張事跡,加之自己是促成合同解約的主導者,蔣蓉以為時會生氣,至少會表現出被冒犯的憤怒。 結果他隻是盯著盤子裏的火龍果看了一會兒,然後用筷子夾進嘴裏,平靜地又說了聲“謝謝”。 吃完飯收拾碗筷,時主動幫忙洗碗,蔣蓉擦完桌子就沒事可做,站在水池邊插不上手,沒話找話道:“以前也沒見過你在家幹活,沒想到這麽熟練。” 時想了想,說:“我還會做飯。” 他把洗幹淨的碗放在一旁,從水槽裏拿起另一隻,接著道:“我可以把傅宣燎照顧得很好。” 蔣蓉起初不明白他為什麽說這些,後來想起從國外回來那天看見傅宣燎房間收拾得幹淨整齊,才意識到時興許有在她麵前好好表現的意思。 再回頭想傅宣燎說的“躲還來不及”,便很難不對麵前這個連討好都笨拙不已的孩子心生惻隱。 “宣燎他呀,看著人高馬大,其實是個愣頭青,一張嘴尤其不會說話,如果平時有冒犯你,還望你多多擔待。” 蔣蓉這話說得委婉,時也不是傻的,一紙未解除的在那兒,他自是能聽出其中的勸慰之意。 時也從來沒把此類溫言當做理所當然,他甚至清楚地明白傅宣燎心有怨氣,且沒義務遷就自己。 因此他把所有得來不易的好都放在心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