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譜至極的惡心感,以及仍感疲憊的一覺醒來,他覺得全身發痛,但還是睜開了眼皮。他沒聽見原本已經設定好的鬧鍾鈴聲。他慌張地發現自己「該不會是睡過頭了吧?」但資訊緊接著就一個個地進入他的腦中。


    他置身在一個石頭打造的房間裏,天花板很低,石牆上還掛著紅色花毯。


    屋子裏的窗戶很小,雖說是大白天,但屋裏卻顯得微暗。屋裏深處那座暖爐的爐火正嗶嗶剝剝地穿透柴薪燃燒著。他所躺的這張床,床單觸感很粗糙,還散發著一種稻稈的味道。這不是睡袋的觸感。


    (怪了……這裏不是研究室耶!怎麽會這樣?)


    他感到很困惑。自己原本應該是在研究室裏小憩才對,現在究竟被抬到什麽地方來了?


    「嘿咻!嘿咻!」


    床邊有位少女,手腳俐落地到處張羅著。


    「這裏是……?」


    他覺得這個地方讓他感到很不自在,便開口問了少女。


    「法馬少爺您被雷擊中了!您還記得、還回想得起來嗎?」


    少女把臉湊了過來,很擔心似地盯著他看。


    「當時我還以為隻是因打雷而亮了一下,結果您就倒地不起了……您能清醒過來真是太好了!」


    「雷擊……」


    「我不記得自己有走出研究室,怎麽會被雷劈中?在哪裏發生的啊?」他的腦海裏浮現出許多疑問。


    這位年約十歲左右的少女,對他天真可愛地笑著。她表示自己親眼目睹了雷擊現場。


    少女身穿樸素的洋裝,上麵搭著一件白色的圍裙。一頭美麗而有光澤的粉紅金長發,滑順地披掛在肩上。她的頭上端正地戴著一頂白色的帽子,一雙碧眼彷佛可以勾魂攝魄似的,是個很清秀的美少女。想像力貧乏的他,隻覺得她是不是在玩角色扮演。


    (我走出研究室、被雷擊中之後,是這個在玩角色扮演的少女救了我嗎?)


    他連忙想起身,但全身癱軟的肌肉卻由不得他這麽做。


    「不,我記得不是很清楚……你是誰?」


    聽了這句話,少女臉上的笑容便隨之消失無蹤,改用很落寞的表情對著他說:


    「您該不會連我也忘了吧?說、說得也是喔!畢竟您可是被不尋常的藍色閃電擊中了嘛!說得也是。」


    (到底是怎麽回事?我是在做什麽事情的時候被雷擊中了?)


    他還無法理解自己「被雷擊中」的這個狀況。因為他根本沒有走出研究室,不可能會被雷擊中。不過看來她並不清楚詳情。


    「我不能一直像這樣待在這裏,得趕快回大學去才行。」


    「您說的大學,指的是帝國藥理學院嗎?」


    「啊?」


    「看來您的記憶還是一片混亂呢!」


    她清了清喉嚨,以若無其事的表情,微微拉起了裙襬,畢恭畢敬地行了一個禮。


    「那麽,就讓我再重新自我介紹一下。我是奴婢夏珞特,請您像平常一樣叫我珞緹。我的媽媽受雇於老爺,而我從小就跟著媽媽一起在這座宅邸裏工作。有任何需要,請法馬少爺盡管吩咐喔!」


    聽起來她們母子兩人好像都在這座宅邸裏工作。正當他心裏還在想著「讓小孩當奴婢怎麽得了?這樣會被警察抓走」的時候,他又被叫了幾聲「法馬少爺!法馬少爺!」,像這樣被叫了許多次之後,他終於察覺到一件事。


    「你說的法馬,該不會是在叫我吧?」


    (什麽嘛!聽起來真像是哪家藥廠的名字。)


    他的感受有點複雜。難道這是素昧平生的少女剛剛才幫他取的綽號?


    「是的,您是法馬·梅德西斯少爺。」


    梅德西斯。


    他覺得這個發音聽起來好像中世紀佛羅倫斯的統治者——梅迪奇家族的法文念法。「況且我明明長得一副日本人的模樣,到底是把我跟誰搞混了啊?」他花了點時間,將心中的疑問一字排開,發現了一件糟糕的事實。


    「可以讓我照一下鏡子嗎?」


    他有種不祥的預感,說不定她並沒有認錯人。


    「您的臉沒有受傷,沒事的。我這就去拿鏡子過來。」


    其實根本不用專程照鏡子,他的身體和以往不同,已是昭然若揭的事實。光看手掌、手臂和腳,就知道它們長得都太小了。這個身體怎麽看都像是個小孩子,而且種族似乎也不一樣,他的皮膚並不是黃種人的膚色。


    「哇!」


    他對著手持鏡仔細一瞧,鏡子裏有個金發碧眼、五官端正的白人少年,愣愣地望著他看。他不由自主地捏了一下自己的臉頰。


    「騙人的吧?這個是我?」


    他硬逼自己那副不聽使喚的身軀從床上坐起來,湊近窗邊往外看。


    讓人聯想到歐洲的異國街景,映入了他的眼簾。稍遠處有一條大街向外延伸,身穿複古服裝的人們在街上熙來攘往。街上有馬車馳騁、有熱鬧的市集,鍾樓傳來了鍾聲。窗戶正下方是一片廣大的庭園。


    「今天是在辦角色扮演嘉年華嗎?」


    「您在說什麽?這是平常的帝國街景啊!」


    「帝國?」


    「是呀!聖佛爾波帝國。」


    地球上沒有這個國家。


    「今年是西元幾年?」


    「是一一四五年,不過這不叫做什麽西元。」


    他的嘴巴無力地張著。


    珞緹擔心著已呈現呆滯狀態的他,便悄悄地走近他身邊,從背後「啪啪」地輕輕拍了他幾下。


    「您沒事吧?是不是身體不舒服呢?您整個人都僵住了。」


    「對不起,我有事。」


    (如果這不是夢境的話,那我是已經轉世了嗎?)


    他以往從不相信有所謂轉世之類的非科學現象,但當他換成了別人的身體、成了當事人之後,也由不得他不相信了。


    (轉世啊……我是怎麽死的呀?是過勞死嗎……我想應該是吧。)


    他想不起自己的死因原委,但他馬上就想像到自己應該是過勞死,因為他的工作時間確實就是過長到了如此地步。就像他所記得的最後一段記憶裏,女助教曾經說過的一樣,他已經超過了人類該有的工作限度。


    因為他過著的是以睡袋為床的生活,所以冷靜地計算一下他的工作時數,會發現一天應該已經超過二十個小時了吧?話雖如此,但這並不是職場的問題,而是他自己心甘情願地不限時工作,才會倫為完全不顧自己身體的工作狂。


    (我不記得自己死亡的那個瞬間,不過這麽說來……)


    他記得最後一次在研究室的沙發上沉沉睡去之後,好像作了一個夢,夢到他的自我離開了肉體,返回到了宇宙的盡頭。接著,他在時間凍結的空間中,度過了很長一段時光,才又被人叫醒,然後變成了一顆流星,落入了這個世界裏。流星抵達地表之際,化成了一道雷電……說起來他的確是有這段難辨真假、朦朧如夢般的記憶。


    (究竟到哪裏是夢境?又有哪一段是現實?)


    他已經什麽都不知道了。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誰,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個偉大的存在讓他轉世投胎。


    自己已經死了。


    然後又再轉世投胎——他已經覺悟到自己必須放下、必須接受這件事。


    (不行!我就是放不下!)


    但他還是無法舍棄內心當中的一絲希望,希望這會是一場夢。


    (拜托!一定要是一場夢啊!我生前留下的那些數據,還沒寫成論文啊!)


    就因為這樣,所以他對前世還充滿著眷戀。


    他想起了「真實性檢驗」這


    件事。這是個確認當下所發生的現象到底是不是夢境的方法。要先屏住呼吸,如果是在夢裏的話,就不會覺得難受、還可以繼續呼吸下去。然而,一分鍾之後,他就差點喘不過氣來,拚命猛咳。


    「咳?!咳、咳!」


    他正經八百地屏住呼吸,但是卻有個粉紅頭發的少女切進了他的視線範圍裏。


    「您在做什麽呢?您的遊戲看起來很好玩呢!」


    珞緹帶著天真的笑容望著他。盡管他覺得奴婢這個身分,給人一種帶有悲慘遭遇的印象,但珞緹的個性卻出奇地開朗。


    「不,我這不是在玩,雖然看起來確實是像個遊戲。」


    (這個世界,是真實的?這表示我被雷擊中之後,找回了前世的記憶?)


    他不禁抱住了頭。接著,馬上有一雙少女的纖細手心,扶在他的手臂上。他這才發現到,法馬的雙手手臂上,纏了一圈又一圈的繃帶。


    「這雙手臂是怎麽回事!?」


    「啊!法馬少爺!不能突然亂動啊!您會不會痛?」


    「這個可以拿掉嗎?我覺得有點刺痛。」


    「該怎麽辦才好呢?法馬少爺,您覺得呢?因為我對藥不太瞭解。」


    「我拿掉囉?」


    解開繃帶,他發現自己的手臂上塗著紅黑色的軟膏。他拿起繃帶擦掉軟膏,才發現自己從肩膀到上臂,布滿了被雷電燒灼的燒燙傷,而且兩隻手臂上都是,令人怵目驚心。


    珞緹看到他的傷痕之後,用雙手搗住了自己的嘴,一雙淺藍色的眼睛睜得大大的。


    「哇!好像藥神大人的聖紋。」


    她對著傷痕,做出宛如禱告似的動作。望著珞緹這副模樣,他感受到一股堅定的信仰。


    「你為什麽要禱告?」


    「既然雷擊的傷痕看起來像聖紋,應該就是藥神大人保佑您了吧?所以我剛才向藥神大人獻上了感謝禱告。」


    珞緹淚眼汪汪地說,真是可喜可賀、這都是神的庇佑。看來珞緹相信這個叫藥神的神。她是藥神教的信徒嗎?他的腦中充滿了疑惑。


    「如果是因為雷擊而留下了傷痕,我想它們應該是由於雷電竄過皮膚的燒燙傷,所造成的利希滕貝格圖。」


    他決定要在衍生出莫大誤會之前,先澄清這個誤會。


    一般在遭受雷擊的生還者當中,有時會留下看似神秘的雷電狀傷痕。隻要在同樣的情境下受傷,不管是誰都會這樣。至少在地球上是的……


    「什麽?」


    「呃……不、該怎麽說才好呢……」


    珞緹笑笑地撇著頭,所以他改口說是「雷電通過的痕跡」。但她卻堅信這是受藥神祝福過的聖印,毫不懷疑,還說被雷擊中的人是根本不可能存活的。


    (話是這麽說沒錯。)


    他可以理解珞緹所說的話,便把自己那番不識趣的話草草帶過。


    「啊!對了!我帶了一些甜餅乾過來,請您嚐嚐!吃了之後心情應該會平靜一點。」


    珞緹拿出一些像威化餅似的東西,還有一個空銀杯,擺在他的麵前。


    「看起來很好吃,那我就不客氣了。你也吃吧?」


    「不行!奴婢怎麽能吃這種為主人準備的高貴食物。」


    盡管珞緹嘴上這麽說,但她的口水已經快要滴下來了。看來她的情緒很坦白地寫在臉上了。


    「你不用客氣。就很多層麵來說,我現在的情緒很激動。」


    「嗯,既然法馬少爺堅持、堅持一定要這麽說的話,那我就隻好作陪了!」


    在這個世界裏,餅乾似乎是很高貴的東西,傭人們很難得有機會吃到。正因如此,珞緹的喜悅之情簡直無以複加。


    「要再吃一片嗎?」


    「不,這怎麽行!您堅持要我吃嗎?很堅持嗎?」


    珞緹吃得實在太津津有味了,他也很想再看一次珞緹開心的表情,便把一半以上的餅乾都分給了她。光是看著珞緹津津有味地大快朵頤,他就覺得自己得到了撫慰。


    「好吃得臉頰都要融化了……啊!法馬少爺,您渴不渴?您的神術應該還可以正常使用吧?您生成出來的水可以分給我喝一點嗎?法馬少爺變出來的水實在是很好喝啊!」


    珞緹拿出一個粗製濫造的木杯,一邊拜托著法馬。


    「你在說什麽啊?水?神術!?」


    他差點破音。既然轉世投胎成了別人,就得要學會這個世界的知識、適應這個世界,才能夠存活下去。他知道自己必須順著珞緹的話說,但不知道的事就是不知道。


    「您是位水類神術的能手,您該不會忘記神術了吧?」


    她還補了一句「您分明就很得心應手的呀!」漸漸露出驚慌失措的表情。


    「如果我就此再也無法施展神術,那會怎麽樣?」


    「我很不願意這樣想……」


    根據她的說法,會施展神術是貴族階級的象徵,如果無法施展神術,就不會被認定為貴族,屆時將會被從宅邸攆出去,被放逐成平民。


    「我會保守秘密的!我什麽都不知道!我還欠您一份賞賜餅乾吃的恩情!啊,這可是大恩大德呀!」


    珞緹揮舞著雙手,閉上眼睛說她什麽都不知道。她不管做什麽都很可愛。


    「你不必記著這種恩情啦。我該怎麽辦才好呢……能不能讓我獨處一下?我會試著回想一下那個叫神術的東西。」


    與其說是為了回想才要獨處,其實他是想要自己一個人厘清一下狀況。


    「說得也是,那就請您慢慢靜養……對了,法馬少爺您曾經說過,水的生成是要在心裏勾勒出水的樣貌才能發動,接著水就會自然從手中湧出來。這值不值得您作個參考?」


    她留下這番寶貴的資訊之後,說要去洗衣服和采買別人交代的東西,便走出了這個房間。


    ◆


    「啊……真是傷腦筋啊!」


    要是被旁人發現自己不會使用神術,就會被攆出宅邸,最後落得沒飯可吃、在路邊餓死的下場吧?萬一真的會被攆出宅邸,那就得在陷入困頓之前想個辦法糊口才行。我在這個世界上能做什麽呢?萬一碰上了戰爭,我得要上戰場去嗎?法馬一想到這裏,心情便沉重了起來。就這樣,他決定奮力一搏,要努力找回他的神術。


    「水……!」


    他把全副精神集中在比出碗狀的雙手上,腦海裏想像著水。


    水。身為一位日本的藥學學者,他對水分子的瞭解甚深,從它的化合物的特性、到分子的狀態等等,他樣樣精通。然而,現在這些知識能派得上什麽用場呢?


    (不管用嗎?)


    從想變出水到現在,他覺得已經過了好一段時間。說時遲那時快,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血流讓手臂發熱的關係,他手臂上的傷痕開始起了變化。當他注意到的時候,傷痕已經散發著藍白而強烈的、猶如霓虹燈似的光。


    (發出這個光是怎麽回事?)


    緊張和驚訝,讓法馬的雙手滲出了汗水。就汗水而言,這樣的量相當可觀。


    「汗……不對,是水、是水啊!?」


    水汩汩地湧出。這些水與其說是來自他的體內,其實感覺更像是召來了異次元力量似的。他心想不能把房間弄得到處都是水,便急忙走到窗邊,把手往外一伸。就在他鬆懈下來的同時,手上如噴泉般噴出了大量的水。


    「停啊、停啊、stop!給我停止!」


    他不知道該怎麽停止出水。總之,他先把水的想像從腦海裏完全抽離,水的生成才總算告一段落。


    「呼……總算停了。」


    法馬鬆了一口氣,有種得到救贖的感覺。他大


    大地歎了一口氣。


    「法馬少爺?!」


    他聽見外麵傳來一個女高音水潤飽滿的聲音。往窗戶下方一看,才發現原來是珞緹在藥草田裏抬頭揮著手。珞緹抬頭看著他,展現了稚嫩、純潔的笑容,對他揮著手。


    「那些水,該不會是……您想起來了呢!」


    「對不起,水把你打濕了?」


    「把我打濕了!好涼快、好舒服喔!我換件衣服就馬上過去。」


    珞緹開懷地笑了,說這是天降甘霖,幫院子裏的藥草澆水了!她為法馬的康複感到欣喜,完全不顧自己已經全身都濕透了。法馬心想,她真是個好孩子呀。


    「太好了。不過……這個世界究竟是怎麽回事?」


    才一放鬆,法馬就漸漸害怕了起來。他對這些發生在自己身上、荒誕無稽的事,感覺已經超越了訝異,直達可怕的地步,連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手裏會冒出水來耶!以一個人類而言,這太詭異了吧!」


    (人類擁有從空氣中凝聚水蒸氣的能力?但那些水是從手裏冒出來的……況且就份量來看,這些也不是體液。)


    他再怎麽想都覺得不合邏輯。


    「異世界的人是運用什麽樣的原理,才變成這樣的啊?」


    法馬把頭從窗外縮了回來。他明白地體認到,或許這裏真的是個運行著不同物理法則的異世界。


    「不過,話說回來,這種能力隻能變出水來嗎?」


    他愣愣地望著那雙簡直不像屬於自己的小手。


    隻要在腦海裏專注地想著水的結構式,就能生出水來……他總覺得這不一定非得要是水才行。


    「如果能夠藉由想像來變出實體,那其他化合物應該也可以做得出來吧?」


    他的目光不經意地停留在床邊放的那個銀杯上。


    「來試試看吧!」


    當餐點被下毒時,銀餐具能夠即刻變色示警,所以在地球上,身分尊貴的人都用銀製餐具。


    他拿起了杯子之後,把腦中的某個想像灌進銀杯裏。這次灌注的力道,比剛才要來得節製許多。結果,杯子碰到某種化合物之後,馬上就開始變黑了。這證明他生成出會讓銀出現反應的硫化物。


    「……可以嘛。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啊!怎麽辦?杯子變黑了。」


    弄髒珍貴的餐具,會給珞緹惹麻煩,說不定還會害她蒙上下毒的嫌疑?


    「消失、消失!『硫化物』給我消失!」


    他下意識地抓起衣服的袖子猛擦銀杯,還一邊脫口說出了這句話。


    結果原本吸附在杯子裏的硫化物,竟然不費吹灰之力地消失,杯子又恢複了銀原本該有的閃亮光澤。這不是因為擦過而消失的,是這些黑色斑點自己憑空消失了。


    (消失了!?)


    法馬把杯子丟了出去。


    「我可以隨心所欲地變出物質,再把它消滅?怎麽可能!」


    而在他重複變出硫化物、再將它們消滅的過程當中,他確實不得不做出這樣的結論。


    這次他不做劇毒,改做砂糖舔了一下,味道很甜。


    他又試著做鹽出來舔了舔,味道很鹹。


    做了鐵塊,嚐起來是鐵的味道。


    做金塊,咬下去會有牙印。


    他還試做了其他各式各樣的東西。


    他想像出把多少量送到手裏,就會變出多少物質。


    「真的假的……」


    法馬對眼前接連出現的奇跡感到驚愕不已,他過去所累積的常識實在追趕不上這一切。但是,無法明確勾勒出結構式的東西,也就是過於複雜的東西,是無法變出實體的。


    用左手做出來的東西,可以用右手消滅。


    左手負責創造,右手負責消除。


    就算不是由他變出實體的東西,隻要知道元素組成,就能夠把它消除掉。換句話說,就連出現在一旁的東西,隻要它是單純的化合物,都可以消除得掉。而且看起來地球上有的那些元素,性質還是跟原來的一樣。


    「太……太神奇了!」


    盡管他不知道原理為何,但自己擁有物質創造能力和物質消除能力這件事,看來應該是錯不了了。


    「會用神術的人,大家都是這樣嗎?」


    他也不認為這些事情隻有他自己一個人會。


    「我還真想把這種能力帶回日本去,分析個中原理呢!」


    要是這種能力在日本也能夠使用的話,想必當初自己的那些研究,一定會有更長足的進展。


    那項研究是如此,還有這個研究也是。


    找出這種能力的原理之後,或許能夠把它做更有益的運用。不管是稀有金屬,或是難以合成的化合物,都能夠不計成本地創造出來——他就是這樣,總是隻想到工作的事。


    「可是……我已經回不去了吧?」


    癡心妄想了好一會兒之後,他全身虛脫,望著自己的雙手。接著,他發現了一件事。


    「嗯?這是什麽?」


    他的左手手腕上,寫著他在研究室用那套儀器跑完檢測的時間。「run4 3:42」的字樣,像是從鏡子裏映照出來一般左右相反。除了左右相反之外,這些字就是他在研究室裏寫下的最後一筆紀錄,原封不動,正是他的筆跡。


    (哇……這是我的字耶!)


    法馬看了這些數字,一股鄉愁油然而生。他覺得自己仍和地球有所聯係的唯一證據,就在這裏。


    「不過,我應該是寫在右手手腕上才對吧?我是個左撇子啊。」


    用水性筆寫下的紀錄,稍微摩擦一下皮膚後就暈開不見了。和地球之間的連結消失,是多麽教人悵然的一件事啊!


    (我的的確確是個從地球來的地球人。可是,現在恐怕隻能打消回去的念頭了……)


    他連這個世界是在哪個宇宙裏都不知道。而既然他已經來到了這樣的地方,即使他對地球有再多眷戀,都已經回不去了。


    「我應該調整心態,好好融入這個世界,忘了前世的事吧!」


    他隻好下定決心,要在這個世界裏活出新的人生。


    ◆


    「您能施展神術真是太好了!這下子您也可以先放下心中的一顆大石頭了吧!」


    被法馬淋得全身濕透的珞緹,換上了發配給她的工作服之後,像是急著闖進來似地回到了這個房間裏,雀躍地準備更換床單。在這個世界裏,即使是上流家庭,床鋪也都隻是在箱子裏鋪上乾草、再蓋上床單而已,樸素得很。床墊和彈簧床的發明,看來是時代再晚一點的事。


    「謝謝你,床單我自己會鋪。」


    法馬覺得自己的事情要自己處理,便接下了床單,打算自己鋪床。珞緹「咦?」了一聲,嚇得全身都僵住了。法馬心想自己是不是做了什麽不合常理的事?於是便放下了手中的床單。


    「怎麽了嗎?」


    「不行啦!怎麽可以讓法馬少爺自己鋪床單!我媽媽會罵我啦!這可是我的工作,請您到那邊去休息,好嗎?」


    「唔……呃……這樣啊?」


    她說她就是做這些事才有薪餉可領,希望法馬不要插手幫忙。但珞緹沒忘記表達她的謝意,她深深地一鞠躬,說很高興法馬有這份心,她很感激。


    「法馬少爺,您找回了您的神術,真是太好了!其他事情會再慢慢地想起來的!」


    珞緹一邊動手把法馬的乾淨衣物放進抽屜裏,一邊哼起鼓勵法馬的歌曲,歌聲相當悅耳。


    「我曾經產生一股念頭,擔心法馬少爺要是無法使用神術該怎麽辦,我還真是個大笨蛋。」


    「對了,這個家的家業


    是做什麽的?」


    珞緹停下了手邊的動作,立正站好,擺出了一點架勢,語帶驕傲地說:


    「梅德西斯家曆代都是宮廷藥師。」


    曆代都是藥師。


    法馬心想:既然擁有變出實體物質的能力,即使這裏的物理法則和先前的世界不同,至少他還具備科學和藥學的知識。或許地球與異世界之間,的確是有些不一樣的法則,但隻要適應一下,應該不成問題吧。


    (總之,應該是不至於沒飯吃了吧。)


    之後,法馬在珞緹的協助下,專心致力於掌握現況。


    聽珞緹說愈多關於這個家族,以及這個世界的事,他愈有一種印象。


    (怎麽好像古代的法國啊?)


    從語言到文化、服裝等,無不讓人想起中世紀到近代的法國。


    昵稱珞緹的夏珞特,是高階傭人(侍女)凱薩琳的女兒,是位平民。


    她的媽媽負責照顧法馬,而珞緹則是跟著媽媽出入法馬的房間。珞緹五歲就開始在這座宅邸裏工作,到現在她已經九歲了。或許是因為當奴婢的年資夠久,所以看起來有著超齡的成熟感,會說敬語,動作舉止也很優雅。


    她雖然有點黏人,但經年累月的磨練,讓人可以從她的每個動作當中感受到氣質。


    「偷偷問你一下,有沒有人逼你工作?有沒有被壓榨或挨打?平常都吃什麽樣的東西?有沒有吃肉或吃魚?」


    法馬問了她這些問題之後,她嘟起了嘴巴。


    「您為什麽會這樣問?老爺讓我過得很不錯呀!」


    法馬心想她應該不敢說主人的不是,便又接著說:


    「你不想擁有自由嗎?不想去學校上學嗎?」


    「您對我真好。不過,宅邸裏都有教我讀書寫字,也有給我休假,我很滿意目前的待遇,甚至隻想待在這座宅邸,哪裏都不想去。」


    法馬一聽到奴婢,就想像他們過的是血汗工作的生活,但其實這是一段待遇滿不錯的雇傭關係,而她們母子倆看來也都是願意接受這些待遇,才會在這裏工作的。這裏包吃包住包穿,還會另外發放薪水,做的工作既不是粗活,而且還有休息和午睡時間,所以她說在這座宅邸裏工作並不辛苦,再說這裏勞工的權益也頗有保障,隨時都可以自由辭去宅邸的工作。


    「這樣啊?那就好。」


    「是的!請您一如既往,不吝關照奴婢!要是我被趕出宅邸可就傷腦筋了。」


    「彼此彼此,請多指教。」


    據珞緹表示,整座宅邸上上下下,布署了以總管和管家為首的近百位傭人。


    整座宅邸以全石材打造成馬蹄型,設計上像極了巴洛克與古典之間的過渡期樣式。盡管它已經是座很老舊、讓人感覺很有曆史的宅邸,但管理得宜,依然是美輪美奐。


    「對了,你能不能告訴我一些家裏的事?」


    「我很樂意!」


    法馬先向珞緹請教這座宅邸的結構。


    整棟建築有三層樓,加上地下倉庫和閣樓,建地麵積號稱幾乎可與一座小城堡匹敵。


    一樓是玄關大廳、會客室、宴會廳、餐廳。


    二樓是老爺、夫人、孩子們的房間,還有老爺的書房兼辦公室。


    法馬的房間位在麵對中庭的二樓。


    三樓是總管和管家們的房間,還有圖書室、儲藏室,以及藥草儲存庫。


    傭人們則是住在隔壁樓的房間。


    由於整座宅邸太過廣大,還有不準大家開門的房間、主人才能進出的房間等等,所以珞緹說她也不是所有房間都去過。


    「還真是個名門啊……」


    「是的!這是我們引以為傲的大宅邸,屋齡已有兩百年以上。」


    珞緹不管回答什麽,態度都很開朗俐落、天真無邪。


    「我可以問問我自己的事嗎?」


    「隻要是我知道的事,都請盡管問。」


    「我的名字……裏麵有藥品(pharm,法馬),又有醫師.藥師(méde,梅德西斯)……你不覺得這個名字很神奇嗎?」


    未免也太強調藥了吧!法馬覺得簡直是羞恥到讓他想在地上挖個洞大叫的地步。不過,話雖如此,他前世的名字也叫藥穀,裏麵也有個「藥」字。這一點姑且就先不管。


    「我想這應該是個很罕見的名字吧?」


    法馬認為,在姓氏裏加入職業名稱,這一點倒還可以理解,地球上的歐美國家也是如此,但連名字都給他取了一個沒有人味的名字,這不會太犯規了嗎?


    (會取這種名字的父母,是什麽樣的人?看來應該是個怪人吧。)


    法馬開始擔心自己能不能和父母處得來了。


    「嗬嗬,的確有一點怪,可是您的兄長叫做帕雷少爺喔!」


    帕雷好像是藥丸的意思。法馬露出一臉嚴肅的表情。


    (竟然還有人比我更慘啊?這不就是異世界版的搞怪姓名嗎?)


    「這是因為老爺對帕雷少爺和法馬少爺您的未來充滿了期待啊!」


    父親對藥學的執著之深,簡直到了狂熱的地步。這讓法馬有點畏懼。


    「哥哥真是辛苦啊!」


    「是嗎?帕雷少爺對自己的名字很自豪呀!對了,老爺今天晚上會回到宅邸來,您也要跟老爺共進晚餐……啊!」


    「怎麽了?啊什麽?」


    珞緹的手揮個不停,一副驚慌失措的模樣,所以法馬繃緊了神經。


    「您您您、您該不會把以前學的藥學知識都忘得一乾二淨了吧?」


    「我想應該是忘記了。」


    「糟了!這下糟糕啦!」


    「有那麽糟嗎?」


    「請您一定要回想起來!」


    聽珞緹這麽一說,法馬才有了危機感。他隨手從房間書架上擺得滿滿的書籍當中抽出了一本,一頁頁快速地瀏覽著。珞緹說這些書籍全都是抄寫員一字一句手抄的,所以醫學和藥學書籍非常昂貴。盡管如此,身為次子的法馬,書架上有好幾十本他個人專用的厚重書籍。從這一點可以看得出來,這個家庭應該相當富裕吧。


    「老爺經常會抽問您藥學知識,請您務必小心。」


    看來早在他的靈魂轉世投胎之前,少年法馬從小受的就是要培養他成為藥師的菁英教育。珞緹慷慨激昂地說,這些書籍當中所記載的藥品,已經全都保存在少年法馬的記憶當中,甚至連製劑方法他應該也都會默背了。


    (這件事可是非同小可啊!就算今天可以混水摸魚說是因為被雷擊而失去了記憶,但這樣說不定還過不了關,況且一直回想不起來的話,大家也會覺得我可疑。現在可不是悠哉的時候呀!)


    法馬焦急了一陣,心想自己就算是臨時抱佛腳,也得要盡速把這些東西背起來才行。不過,其實根本沒那個必要。


    「奇怪?我好像看過這些東西耶……這個我也看過。我開始回想起來囉!」


    或許是因為有法馬少年的學問底子的關係,醫學書和藥學書他都能夠看得懂,還能隱約想起些許內容。


    「不過,這個……」


    「很難嗎?看起來好困難!」


    珞緹聳了聳肩,好像覺得很可怕似的。她說她隻要看到書上一整麵都是字,就覺得看起來很困難。


    (這太離譜了。)


    他拿到的這本書,上麵記載的是讓人毛骨悚然的東西——錯誤的治療及手術方法、滿是毒物的藥方、已稱不上是醫療的求神方法、主宰疾病的星象解析、生命秘數的解讀方式等等,豐富地記載著這些搞錯方向的內容。


    要是沒有「這個世界存在著神術這種莫名其妙的東西」這個


    前提的話,書中的這些內容就是完完全全的巫術了。


    地球在進入近代之前也有類似的情況,這裏就是那樣的狀態。


    這些巫術以醫療之姿,光明正大地在世上橫行。


    以他讀到的這幾本書看來,在這個世界上,人們有著『疾病是神明給的考驗』這種根深蒂固的觀念。醫學、藥學和宗教、占星術有著緊密的連結,人們把希望寄托在禱告上,或為了星星的動向倉皇奔走。即便治療到最後患者喪了命,醫師和藥師也隻會把它當作是神罰,對患者不負任何責任。


    (不對,這樣的治療方法可以治得好異世界的人嗎?難道他們的身體構造和地球人不同,用神術治療對他們是有效的?地球人視為毒物的東西,對異世界人是有療效的?)


    就算根據這些推測,再從病例報告來計算出實際的病患治愈率,治愈率也相當低,和地球的中世紀時期沒兩樣。


    (這根本就沒效嘛!)


    這個世界的醫學、藥學知識水準簡直慘不忍睹。如果治愈率高那還沒話說,但人們竟然都信服這些可疑的、近乎咒術的民間療法?法馬一想到就覺得很無奈。


    (這個世界的醫療水準還在黑暗時代啊……)


    就連身體健康的人,也會因為這些名為治療的行為而差點丟掉小命。


    「法馬少爺?您的眼睛累不累呀?請您稍微休息一下吧?」


    珞緹看到法馬露出一臉棘手的表情,很擔心地叫了他一聲。


    「謝謝你為我擔心,我繼續讀一下再休息。」


    珞緹看到法馬連續好幾個小時目不轉睛地啃著這些書,便很能幹地送了點心進來,還一邊帶著崇拜的眼神說:


    「您還真是用功啊,法馬少爺。您專心讀書的模樣真是迷人。」


    珞緹雖然能讀會寫,但既沒有養成用功讀書的習慣,注意力也在短時間之內就會分散。珞緹似乎很尊敬這位和自己隻有一歲之差,但用功程度卻大不相同的少爺。


    不知道時間又過了多久?


    法馬在昏暗的房間裏,帶著絕望的心情闔上了書。


    「不想想辦法不行啊!至少要為這個世界的人們著想……」


    因為他擁有正確的知識,所以隻要把這些知識讓更多人知道,應該就有人得以免於一死吧?


    隻要人們服用的不是坑蒙拐騙的黑心貨,而是真正有效的藥品,可以因而得救的人命應該是不容小覷的吧?隻要有足夠的知識,要撲滅大規模的疾病疫情,也並非不可能。


    前世的他夜以繼日地投身研究,每天都過著麵對藥品而不是患者的生活,無法陪伴在那些他真正想提供藥品的患者身邊。他將前世的後悔銘記在心,這一次,他一定要陪伴在那些為病所苦的人們身旁。他很堅定地認為,即使再怎麽微不足道,他都要用自己的雙手,來拯救他身邊的,以及和他有緣的每一個人。


    他的腦海裏閃過了一個念頭:或許正是因為這樣,自己才會帶著前世的記憶投胎轉世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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