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七日h


    暑假前的最後一天到校日已經是第八次了。到了這個年紀,已經不再會因為過於期盼暑假的到來,而為持續數日的最後一天感到焦躁。早就已經習慣了。


    我避開強烈的紫外線走在樹蔭底下,鳴蟬就在頭頂中央嘈雜地合唱。它們熱情的歌聲在柏油路的反射下變身成為了讓最遲鈍的人也能感受到的暑氣。


    「小綾,一起出門吧。一起去買東西呀。我給你買衣服。」


    出來迎接午後從學校回來的我的是,煩人的優花的諂媚聲。說錯了,應該是優花煩人的諂媚聲。明明鎖了門再去學校的……


    一路上熱得差點中暑,還沒消停一會兒又要被拉到大太陽底下,真是想要哭著求她放過我了。


    「至少讓我換身衣服。」


    「欸——不是很好嗎。製服約會。」


    優花抓著我的手換上時裝拖鞋就往玄關外走。我要是站在原地她就要摔傷腳了,所以很不情願地跟她向外走去。


    「不是約會。」


    連鞋都沒讓我脫。比起這個。


    「哎,不覺得會有汗臭味嗎?」


    「味道很香啊。」


    汗水的味道不可能會好聞。如果別人身上傳來好聞的味道,那一般都是肥皂、洗衣液或者香水的味道吧。


    或者異性之間,可能會存在生殖本能的作用讓汗味發揮了荷爾蒙效果。但是,即便是交往時間很長的美女,同性之間會覺得體味好聞嗎。……果然還是有這個可能的。


    雖然可能會有,我還是悄悄地往身上噴了一點柑橘味的除汗劑。因為用得太多皮膚會起炎症,所以隻噴了一下。


    電車搖搖晃晃了幾十分鍾我們到達了稍微有些大的終點站。隨著逐漸接近繁華街,優花越來越興奮,話也越來越多,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我的話卻越來越少了。


    弱冷汽車廂裏也實在太冷了。


    從車站出來的瞬間,包裹住肌膚的盛夏暑氣,竟讓我感受到了一絲安心。


    雖然她拉著我的手來到了中意的女裝商店那一刻,還是很開心能吹到空調。


    替我挑衣服,說實話是幫了我大忙的。


    為了不要一直穿著同一件衣服所以本來必須要自己出來挑衣服,我心裏也是希望能夠穿上各種各樣的衣服的。但是為此必須要找到自己喜歡的衣服。明天就會消失的喜歡的衣服。同一天不斷循環的每一次都要反複選擇同樣一件喜歡的衣服,做到這種程度就是無法完全看開了。


    就這點上來說,當個人偶還是很輕鬆的。


    優花選的雖然便宜但品味很不錯,因為是別人幫忙打扮的,所以也不需要對衣服抱有無用的特殊感情。那麽方便的條件並不是哪裏都會有的。


    「哎小綾,不覺得這個大蓋帽很可愛嗎?」


    優花拿起一頂能蓋住整個腦袋的帽子在手裏轉動著,一臉欣喜地拿了過來。奶油色的帽子戴在她頭上令人驚訝地合適。


    「是啊,我覺得很合適。」


    「是吧!!我就是那麽覺得所以拿過來了。」


    突然之間頭上一重眼前的視野變暗了。我還不知道被做了什麽。


    「可愛!」


    真是……


    對著發自心底地浮現出笑意的表姐,我不止一次兩次地想過可以回應一下她的好意。


    她的愛是真實的,正因如此,即使我表現出隻有表象的愛去回應她,也一定會帶來一些什麽問題。即使是虛假的愛也足夠了,這種不顧體麵的地方會讓人覺得這才是最有愛的感覺的地方。


    但是,即便如此去回應了她,問題還在之後。


    根據記錄,人的壽命最多大概在120年左右。腦的極限無疑比這個要更短。實際的時間上再過不到十年我就會超過這個壽命的極限。我不知道再往後會變成什麽樣。可能意外地非常正確,我是個名副其實的怪物。超越了人類壽命的心靈,不可能能夠保持著人類的精神。如你所知,我已經距離人類非常遠了。


    那麽想著,我不希望讓她後悔選擇了最多還有十年的我。希望她能找到更加正經的幸福。雖然這可能隻是我的任性,卻是我毫無掩飾的真正的心情。


    「優花。」


    我取下帽子,挺起脊背撫摸了一下優花的頭。


    將帽子戴在還沒反應過來的她頭上——


    「嗯,很可愛。」


    ——雖然完全不符合我的性子,但還是稱讚了她。


    「要……要下雨了」


    「下雨?」


    什麽情況……昨天也好前天也好再之前也好,一直都是大晴天。不可能會下雨的。循環同一天的情況下天氣基本上不會發生改變。


    「要下大雨了!不對,要下槍了!我的小綾出問題了!bug了!!但是好開心!!」


    「喂、喂喂,你安靜一下」


    滿麵喜悅的優花不管怎麽看都是壞掉了。一抖一抖地像在抽搐一樣,說實話很惡心。


    一邊讓這個可疑的家夥閉上嘴,一邊下定決心。再也不稱讚她了。


    在這之後優花也沒有吸取教訓。一點也不在意我氣鼓鼓的表情,拿了一堆衣服和飾品過來。


    「小綾覺得這件衣服怎麽樣?」


    「你自己穿……」


    不就好了嗎,還沒說出口我就閉上了嘴。優花手裏舉著的是,讓一個23歲的女人穿實在設計得太過天真活潑的連衣裙。雖然很可愛,但是那個,裙子的長度還有肩膀的地方都讓人覺得很不安。更何況一個裏麵已經是75歲的女人……


    想起自己度過的年數就覺得心情變糟了。


    五年前第一次相遇的時候才差了不到30歲,現在已經差了50歲,還不止。優花那時還是大學生,五年後的現在已經加入了大人的行列,而我無論以前現在都是完全沒用的大人。心情憂鬱了起來。


    「欸,什麽?在聽嗎?聽到了嗎?小綾!」


    「什,什麽啊?沒在聽。」


    不要在別人心情憂鬱的時候來搭話。


    「我在說試穿。穿穿看吧。」


    「欸,不要。好羞恥。」


    而且遺憾的是我也不是什麽必須要試穿的體型。這季節那麽容易出汗,也不想弄髒衣服,在扭扭捏捏不情不願的我和非要讓我試穿的優花爭論不休的時候——


    「請一定要試穿一下。」


    店員小姐滿麵堆笑地出現在了背後。是一位見過的店員小姐。以前和優花來這家店的時候接待我們的就是她。年齡與優花差不多,看見過她與優花很親近地交談。


    中計了啊……


    「好啦小綾,就接受別人的好意吧。回到家裏發現胸口很緊的話就太遺憾了。」


    去死吧。


    不情不願地穿上袖子,裙子的長度還是挺普通的。雖然膝蓋涼颼颼的還是不太平靜得下來。比起這些,肩上比記憶裏的無袖連衣裙還要冷。


    「很合適呢,是妹妹吧?」


    店員小姐向優花詢問道。


    「是戀人。」


    「是表姐妹。」


    雖然一邊想著好像是不能回答夢話的,但是因為這個迷信而死去無法從夢裏回來的是睡眠中的那個人,所以又覺得沒問題吧。……有問題的嗎。


    「可以結婚了!」


    「不可以的啊!」


    不過法律不久之後也會改變的吧。


    大學生的學生結婚暫且不說,跟高中學生結婚也太丟臉了。不知道會被吃飽了沒事幹的鄰居們創作出什麽幻想文學。不過如果真的介意這種事情,那就該正經地解除這種被無視狀態了。


    「穿出去怎麽樣?」


    啊,已經決定要買了嗎。雖然是有一點可愛……啊不行。不能喜歡。也不知道今天會不會被采用,輕率地喜歡上了之後又要受傷了。


    「不穿著的話之後拎著一堆行李說不定會被我聞來聞去。」


    「我穿著出去。」


    「感謝惠顧。標簽我給您取下來。」


    結果換下來的製服被聞來聞去了。已經想原地消失了。


    走在鋪著瓷磚的人行道上,不愧是正午最熱鬧的時候,街上十分擁擠。


    一隻手拎著裝了製服的手提袋走在大熱天的街上,果然還是覺得被別人看著。沒有被看到奇怪的地方吧。說不定隻是我自我意識過剩了。


    「太熱了去哪裏待一會兒吧。」


    優花讚同地附和了我的提議。


    「去看電影怎麽樣?看點恐怖電影涼快一下。」


    「恐怖電影昨天跟你一起看過了。」


    渾身上下被摸了個遍太糟糕了。


    「可惡,昨天的我這家夥,居然能被小綾抱著太羨慕了。」


    「怎麽可能抱著你。」


    先不說電影,電影院確實是個很涼快的地方,是個非常有魅力的提案。但是甜蜜的話語總是潛藏著陷阱。跟著走過去就會被欺騙的世道。老實人能看到的隻有笨蛋。


    「除了恐怖片驚悚片間諜片動作片愛情片奇幻片科幻片喜劇片人文片怪獸動畫武俠片西部片曆史片冒險片音樂劇還有色情片以外都可以。」


    我繞著彎說不想去看電影。


    「那就時代劇吧!」


    即答。這是有多想看電影啊……


    心情大好的優花露出了孩子般的笑容,走路的時候還輕快地甩著手。一邊還握著別人的手。被她拉著整個身體都在搖動,裙子的邊緣不斷跳動。優花的自說自話真是讓人困擾,歎了口氣的同時,想道也沒什麽人會那麽開心地和我一起出門,所以就對她寬容一點吧。才想著的時候,突然發生了那件事。


    「哎,那個是不是稻葉小同學啊?」


    「欸?」


    我以頭都要被轉掉了的氣勢回過頭。


    馬路的另一邊,稻葉同學正走在甜甜圈連鎖店門前。就是剛剛在教室分別之後的穿著製服的模樣。


    我猶豫著要不要上去搭話,從這邊大聲喊叫的話會讓周圍都看向這裏,雖說如此我也不是那種衝過去來一聲『好呀』的性格。最重要的是馬路上汽車正在絡繹不絕地通行著,等到信號燈跳了之後,稻葉同學應該已經走了吧。


    啊啊,但是稻葉同學,會察覺到我這邊嗎。明明就在那裏,聲音卻傳不過去。但也沒到什麽一定要見到那樣誇張的程度,而且也沒什麽事情找她。我在這邊前所未有地糾結的時間裏,她已經遠離了。


    雖然應該不是察覺到了我這樣的心情。


    「喂——稻葉小同學!!」


    身邊的優花旁若無人地叫了起來。這個23歲真厲害。


    稻葉同學回頭張望著四周。東張西望地尋找聲音的主人,終於對上了視線。


    「你們好!」


    表姐的笑容真的很久沒有看上去那麽耀眼了。等到信號燈變綠之後,穿過斑馬線來到另一邊人行道,稻葉同學微笑著迎接了我們。


    「在這裏遇到真是太巧了!」


    「是、是啊。」


    我心中的焦躁盡數燃燒化作了煤灰。


    稻葉同學真的來到麵前的時候,總覺得這副打扮說不出的羞恥。


    「好可愛的衣服!相澤同學,那個,該怎麽說好……啊,想帶回家了!」


    「……謝、謝謝。」


    嗚嗚,被看到了。


    被同班同學看到了那麽不合適的打扮。


    而且好巧不巧是被稻葉同學看到。被看到了和優花牽著手有那麽點開心地走著。


    不是要擺出冷酷的樣子。但是這大概就是無法對父母訴說的初中生的心思吧,一定。


    「嗨,稻葉小同學。怎麽樣,我 的 小 綾。很可愛吧——」


    「中午好,優花小姐。」


    可能是錯覺吧,好像聽到了小小的冰冷的火花在空氣中碰撞的聲音。


    周圍的溫度驟然間降低了一兩度的感覺。說起來兩個人來我家的時候,好像關係也有些僵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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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我就得給兩個人當好和事佬了。微弱的使命感湧上心來。


    「呐,稻葉同學。我們正在說之後準備去吃點甜食。不趕時間的話要一起嗎?」


    「欸小綾對甜食嗚嗚嗚……」


    伸手堵住了優花的嘴。不會讓她說出多餘的話來搗亂的。


    「可以嗎?不是在和優花小姐一起玩嗎?」


    「完全不用介意。因為和稻葉同學一起很開心。」


    不等她們回答我就拉起她們的手開始走了起來。嗯,幹得不錯。我現在閃耀著無比的光芒。


    陰涼處的露台席是綠色的通風的走廊。仿佛是隻有老手才會知道的隱蔽所在。


    三人圍坐在紋理很漂亮的圓形木桌邊開始茶會,甜甜圈上華麗麗地撒滿了砂糖。甜甜的,在舌尖上融化,隻稍稍留下了一點角的部分。


    「小綾那個看上去好好吃。我們交換吧。」


    「相、相澤同學,我也……」


    不過,為什麽選了甜甜圈店呢。


    隻有這點我有點後悔。我不太喜歡吃甜食。自己做的還沒什麽。因為可以自己調整口味。


    桌上塞滿了五顏六色的各種點心。有巧克力的。也有生奶油的。對甜黨來說那真是字麵意義上的垂涎三尺了。


    無論如何都受不了舌頭上這甜味,偷偷地喝了一口咖啡中和一下。


    「你們倆都嚐嚐我的。」


    「小綾,是不想吃甜食吧。」


    「是相澤同學說想吃甜食的吧。」


    真是糾纏不清啊。雖然忘了但是優花也是個女孩子,更不用說稻葉同學了。她們對甜食的認真程度簡直能被譽為太陽係第一高。不過女孩子在太陽係裏也隻能在地球上生存所以這不過是詭辯而已。


    雖然不太想讓她在意準備隱瞞下去,


    「相澤同學……難道不喜歡吃甜食?」


    「不,不是。」


    被看透了。就算慌慌張張地準備否定也來不及了。


    「不愧是稻葉小同學,居然看出來了。對小綾來說,牡丹餅和大福餅可是比長著很多腳的蟲子還討厭。」


    「這個說法會遭到誤會的,所以請你閉嘴。」


    我飽含怨念地盯著多嘴了一句的優花。她一臉渾不在意的神情。


    稻葉同學微微傾斜著腦袋。


    「嗯……怎麽說呢,總覺得之前聽說過。你告訴過我嗎?」


    「沒說過。」


    那天沒有被采用。雖然依賴於稻葉同學的既視感很簡單,但在我心裏,被消去的事情必須好好地當作沒有發生過的事。否則會引起消化不良,越來越不清楚被『被采用』的是哪一天。回憶起來需要的時間會變多,然後人際關係也會破壞。


    「是嗎。那大概是夢裏夢到的吧。」


    「會夢到我嗎?」


    「嗯。大概兩天一次吧。」


    相當具體的數字啊。


    但是,我會在夢裏出現啊。我對她來說已經是親近到會在夢裏出現的關係了。這還是第一次別人那麽地接納我的存在。


    將開心過頭幾乎難以裝出平靜的我扔在一邊,優花意料之外地糾纏了下去。


    「……嗯?你說我家小綾會在夢裏出現?」


    「是這樣,怎麽了?」


    突然氣氛變得不穩定起來。我家的是什麽鬼。我是貓嗎。別開玩笑了。


    「兩天一次?」


    「說不定還要再多一些也說不定。」


    稻葉同學微笑地反擊了。可怕。


    脫離季節的靜電音將針鋒相對的兩人的臉照得蒼白。表麵上似乎是安穩的午後茶會,但平靜的水麵下卻翻騰著比第二天吃的咖喱更加混沌的感情。


    「就連我也隻不過一周才差不多一次!」


    我非常想質問一下她到底是哪裏來的自信。


    「順便說一句出現在夢裏的頻率嗚嗚嗚……」


    「來!張開嘴,啊——當然會張開嘴的吧!」


    我用力地將甜甜圈塞進了優花的嘴裏。


    優花在表現出僅僅一瞬的幸福的神情之後,肉眼可見地臉色變紅,然後變成了蒼白的有趣臉色。


    稻葉同學目瞪口呆地震驚了一會兒之後,漸漸變紅,然後有些害羞地說道:


    「我,我也要……!相澤同學,啊——?」


    說著將油煎餅遞到我嘴邊。雖然不知道是不是在和優花競爭但是稻葉同學不太正常。


    那是比迄今為止吃過的所有點心都甜的味道。而且還要喂我吃,大庭廣眾之下實在是太大膽了,但是紅著臉害羞地遞到我麵前的稻葉同學好像又不準備放過我……


    我隻是想要讓優花閉嘴而已,為什麽變成了這樣。


    「啊,啊——」


    下定決心張開了嘴。稻葉同學的手與砂糖的甜味逐漸接近。我探出身子凝視著稻葉同學纖細的手腕——呣咕,在注意力被吸引過去的時候前齒陷入了柔軟的表麵。就這樣咬了一口,稻葉同學手中的油煎餅留下了仿佛被小老鼠咬過的一小口痕跡。


    「怎麽樣?好吃嗎?」


    「……嗯。」


    沒怎麽嚐出味道。


    『順便說一句在夢裏出現的頻率,與對方想念自己的強度成正比。』


    優花想要引用的大概是這種有點古老的浪漫主義迷信吧,但並不可能是這樣。這樣不就好像我太過喜歡稻葉同學以至於每兩天就要脫出肉體與她在夢的世界裏相會嗎。


    九月十五日a


    兩百天過後暑假結束了。開學之後最好的事情就是每天都能見到稻葉同學。雖然暑假也和稻葉同學一起遊玩了十二次左右,但是完全不夠。


    暑假結束兩周後接著我們迎來的是文化祭。


    各班在班會上討論決定展示內容,到處都能聽見朋友與戀人之間關於當天計劃的對話。雖然出生至今都不知道何為戀愛,但看著戀人之間其樂融融一起歡鬧的身影感到了其中的甜蜜,不禁露出了微笑。這點微妙還是能夠體會到的。


    不過我自己今年當然也是沒有任何計劃。


    「啊綾香,你為什麽是綾香呢?」


    整個學校都彌漫著躁動的氣氛,被這種氣氛帶動,稻葉同學也一大早上就很興奮。


    「隻要說一句我是你的愛人。如此我便能如獲重生,不再是綾香。」


    被記憶深處古典的一句話帶動起來不由回應了一句。


    「早上好。願意接我這個梗的隻有相澤同學了。」


    跟其他人也說了啊,這個梗……大早上在那裏玩羅密歐朱麗葉遊戲,就像早飯吃了鬆餅一樣。糖分太多了,隻是想象一下就覺得胸口要燒起來。


    事實上,女生那邊也飄來了「喲——可以啊」那樣看熱鬧的眼神。


    「心情不錯啊。」


    「誒嘿嘿,看出來了?」


    「……好惡心。」


    「喂,等等,朋友的話要認真聽啊。」


    「那,認真地說一下?」


    「那個啊。我收到情書了。」


    稻葉同學像是要遮住櫻花色的嘴唇一般舉起了一個白色的信封。頭腦中變得一片空白。我仿佛晴天霹靂似的隻有目瞪口呆地愣在那裏。


    love letter、情書、戀文、幽箋、告白信……什麽書?太時髦了老奶奶不太明白呢。一下子覺得裝成高中生的樣子辛苦起來。


    「欸,欸——也是有傳統的人的啊。」


    「說什麽午休的時候請到體育館後麵來,很老套吧——」


    雖然對不起正純粹感到高興的稻葉同學,我有一些比較在意的問題。


    我記得體育館現在,正在做粉刷外牆的施工。因為不需要使用重型機械所以也沒有規定不許入內,下周文化祭以前也能結束了所以學校那邊也沒有特別在意。隻是搭建著複雜的鋼管腳手架,工作人員出入非常頻繁,原本應該是人煙稀少的地方,但現在應該不能期待周圍沒有旁人了。


    「準備去嗎?」


    「雖然還在迷茫,不過就算要拒絕也應該當麵和人說清楚。」


    「這樣,小心一點。」


    偽裝平靜的麵具下,各種意義上平靜不下來。


    平時總是覺得過於無聊像是會一直繼續下去的課程,隻有今天一瞬之間就到了午休時間。教室裏沒有稻葉同學的身影。我獨自一人打開便當盒的盒蓋。


    本應一個人也沒關係,入學半年以來一直在身邊的人今天離得雖說很遠,但至今為止也不是沒有這樣的日子,但偏偏今天不知為何感到了深深的寂寞。心裏一片淩亂,連吃飯的胃口也沒有。


    如果稻葉同學與男生開始交往,那從明天開始就是一個人了吧。


    獨自一人吃飯被別人指指點點雖然不願意但也不是不能忍受。我不是白白地活過那七十五年的。但是一想到稻葉同學會去別人身邊,不再回來就覺得非常難過。心情在動搖。身體也在動搖。視野搖搖晃晃的難受極了。又……感冒了嗎。剛想著是不是去一下保健室比較好,一看周圍也都陷入了迷惑之中。


    「欸,什麽,地震?」


    「挺嚴重的啊。」


    不知是誰發出了短暫的悲鳴。呆站著的人、不停窺視周圍的人、開門跑出去的人、頂住清潔工具的櫃子的人、躲到桌子下的人、吃著嚼之無味的便當的人。最後是我。


    即使慌張也無濟於事。表麵上裝出平靜的樣子心裏卻已經心潮湧動。滿是糟糕的預想的腦子裏,進口了嶄新的最糟糕的預想。


    嘎啦嘎啦——越是糟糕的預感越會實現——恍若雷鳴的巨響震動了玻璃窗。從窗外傳來了沉重的東西驟然崩塌的聲音。


    「什麽聲音?」「可怕,這沒問題吧?」


    聲音有些沉悶並不是那麽響,大概是從稍微有些距離的地方傳過來的。明顯感覺到震感的地震,與平時不會聽到的噪音帶來的不安,使教室陷入沸騰狀態。


    『關於方才發生的地震,辦公室正在收集情報,各位學生請在各自教室保持等待。』


    學校的廣播加速了我心裏的不安。


    長時間的左右搖晃,與從體育館方向傳來的噪音。


    「是不是腳手架塌了?」


    不知是誰開玩笑說的那麽一句話,在喧囂之中卻格外清晰。說不定就是如此。即使沒有全部倒塌,掉下一塊鐵板也是有可能的。


    體育館的施工腳手架……欸?


    說起來稻葉同學現在在哪裏?


    還沒細想我就踢開椅子站了起來。哪裏還有時間去收拾便當。學校廣播?在教室等?我才不管。飛快地跑向出口,目不斜視地向體育館跑去。


    『說什麽午休的時候請到體育館後麵來,很老套吧——』


    稻葉同學單純的聲音回蕩在耳邊。


    踩著腳下堅硬的地板,筆直地前進。心無旁騖。


    過膝的校裙吧嗒吧嗒地隨風作響,走廊拐角處撞到了從二樓辦公室上樓的老師摔了一個屁股蹲,無視了製止的喊聲,隻留下徒有其表的一聲對不起就繼續在走廊裏飛奔,飛快地跑下樓去。


    然後好不容易到達了能通往體育館的二樓走廊的時候,不小心踏空一腳摔落在了遍布灰塵的地板上。條件反射地想要發出的悲鳴被壓製在了喉嚨裏。


    沒有時間去等摔在地板上的疼痛緩和下來,慌慌張張地想要站起身的時候全身傾斜著再次倒下。似乎是扭傷了腳腕,劇烈的疼痛讓整隻腳都麻痹了。


    「疼。」


    條件反射地蜷縮在了地上。


    明明不能在這種地方浪費時間了。現在就該立刻跑過去,確認稻葉同學平安無事才行。


    但是麻痹了的腳卻總是不肯恢複,不由自主地抬頭望向上方,這時——


    「沒事吧?」


    與稻葉同學對上了視線。扶手對麵巨大的玻璃窗後麵背光四射,看上去就像宗教畫裏描繪的天國那樣神聖。以至於讓我產生了這樣的妄想。說不定從樓梯上摔下來的時候,我已經不在世上了。幻化成稻葉同學模樣的使者前來迎接我了吧。


    「站得起來嗎?去保健室吧。在樓梯上跑步多危險。」


    她拉起我的手幫助我站了起來。這個動作越看越覺得就是平時的稻葉同學,身體靠近時聞到的香甜味也毫無疑問就是現實,我終於放下心來。


    然後,一放下心來全身的力氣都散掉了。


    好不容易幫我站了起來,我膝蓋又是一軟,肩膀鬆垮下來,深深地吐了一口氣。


    太好了。真的。雖然不知道應該向誰表達感謝,但是發自內心地表示感謝。


    「欸!喂,相澤同學?難道頭被砸到了?有,有人嗎!!老師!!」


    了無人煙的走廊上,到處回蕩著稻葉同學的呼救聲。


    「隨便用就可以了。」


    扶著稻葉同學的肩被帶到保健室,女性保健老師發自內心地覺得麻煩地看了看我,從櫃子裏拿出膏藥與繃帶放在桌上。然後單手拿著化妝包走了出去。鼻尖傳來了混雜著消毒水的煙味。這個不良教師……


    「所以說……怎麽樣了?」


    凝視著貼上膏藥裹好繃帶的右腳腳腕,我開口問道。雖然不該是現在問的事,我卻無論如何都不能不確認一下。


    「現在腳傷更加重要啊。」


    「這個比傷更加重要。」


    ……對我來說。


    已經發生的事情沒有辦法改變。那麽吸取9月15日a的教訓,為了盡可能地減少對我來說的『最壞』被采用的概率,從明天開始必須要展開行動。即使賭上性命也要阻止告白。


    何等腹黑的決意,就連我自己都要被嚇跑,但基本有一半是認真的。


    稻葉同學開著玩笑說道。


    「是不認識的人。雖然說什麽從朋友開始也可以……」


    「雖然?」


    「不會有什麽希望的,我那麽回答他了。」


    一刀兩斷。可憐。


    「為什麽說到那種程度。」


    雖然鬆了一口氣,但是『明天』的信必須阻止。


    既然知道今天午休時間會發生地震,體育館周邊會變成危險地帶,就不能讓稻葉同學接近這裏。


    「……因為和摯友一起玩更加開心,吧。」


    抬眼看見,稻葉同學背過臉去有些害羞地說道。很開心。雖然感覺自己變成了非常單純的生物但是無所謂。不禁自然地笑了起來。


    「喂,不要笑啊。」


    「對不起,太開心了沒忍住。」


    不止我一個人覺得是摯友太好了。


    感覺無敵了。即便今天不被采用也無所謂。這份心情不會變成謊言。


    「呐,相澤同學。難道是,擔心我了?」


    「……不是的。」


    放在膝蓋上的手用力地握了一下。


    「嘿嘿,謝謝。」


    「說、說了不是的。」


    「小綾說謊的時候會握一下手下次可以看看哦,優花小姐那麽對我說了。」


    臉上驟然感到變熱了。心裏知道要想不被察覺幾乎是不可能的,偷偷地將視線落到膝蓋上,小小的拳頭緊緊地捏著以至於手背變得雪白。


    「並、並不是。」


    在說謊……


    說到一半又握了一下拳。


    對我來說,說謊應該不是心理上會那麽抵抗的行為。我不是那麽正經的人。不如說應該是隻要能夠達到目的就不會不擇手段的魔女。


    「相澤同學!文化祭一起逛吧!」


    對著那麽幹淨純粹的笑容,我隻能連連點頭。因為這個陷入混亂的傻瓜腦袋,變得隻能說出真實的心情了。


    九月十五日b


    清醒過來的瞬間已經陷入了憂鬱。


    昨天開始發生的事情,今天也一定會發生。


    今天稻葉同學也會收到情書的吧。會收到的吧。不覺得會有心血來潮去告白的人。應該是經過很長時間來確立的堅定意誌。


    午休的地震幾乎必定會發生。迄今為止同樣的日期中天氣從來沒有發生過變化。翻天覆地的天災幾乎必定會雷打不動地發生。雖然說不定如果長時間地看下去會發生變化。


    好像北京的蝴蝶扇動翅膀可能在紐約掀起颶風一樣,天氣、地震的發生與否、隕石的墜落與否可能會發生變化。但是要期待這樣的天氣或自然現象的變化,24小時的循環周期也實在太短了一些。


    隻要信送到稻葉同學手裏,正直的稻葉同學一定會親自去見他。去體育館那裏。昨天雖然偶然平安無事,但我沒有天真到去期待這樣的幸運再次發生。同樣的事故中可能會死可能不會死的人,從孩提時期到現在不止見過一兩次了。人就是那麽容易存活下來,也那麽容易死去。


    之前也差一點就失去了優花。那時的喪失感我現在還能清晰地回憶起來。失去她的時候是多麽的不安。是多麽地痛惜她的命運。不可能會忘記。


    稻葉同學如果比昨天晚幾分鍾離開體育館,那裏就不是安全地帶了,還有人類的行動延遲幾分鍾,比如那個男生晚來幾分鍾——很常見的事情。至少比地震這樣的自然現象延遲要容易發生得多。


    要麽阻止收到情書,要麽隻能去阻止地震。既然用盡渾身解數都不可能阻止地震,就沒有選擇阻止哪件事的餘地了。


    但是,已經晚了。


    「相澤同學,相澤同學。」


    稻葉同學一走進教室,就很高興地來向我報告。


    背後的手上拿著的顏色清爽的信封已經說明了一切。某君啊,是男人的話就直接說啊,心裏盤旋著這樣黑暗的感情。不是別人也是為了當麵說所以才寫了這樣一封信的。


    「這是什麽呢。」


    「哈哈,是稻葉同學給我的情書嗎。」


    從肚子裏發出棒讀的聲音。


    「不是——!但是,我還是出生以來第一次收到情書呢。」


    女孩子生來就希望能收到一次情書,看著心情大好閃閃發光地笑著的稻葉同學,這時我下定決心。


    「說什麽,請午休的時候到體育館後麵來。你覺得怎麽樣?」


    「欸,欸。也是有傳統的人的啊……」


    與昨天一字不差地回答了她。


    至少希望能和昨天一樣,稻葉同學平安無事地度過午後時間,雖然有意識地還原了,但是語調還是毫無疑問地低了一個八度。太失望了。


    雖然非常失望,但是不能袖手旁觀。


    她說過『……因為和摯友一起玩更加開心,吧』。


    摯友,那個字眼讓我的心裏無比激動,早上班會的時間,將我的決意化作了行動。


    「那麽早班會就到這裏。今天大家也辛苦了。」


    「老師。」


    有學生舉起了手。是我。沐浴在眾目睽睽之下,背後冒出濕淋淋的緊張的汗水。真的真的,真的不是出自本心但是隻有去做了。


    入學以來,作為徹底的接受者龜縮在以稻葉同學為中心的封閉的人際關係中,與大部分的同班同學都沒有說過話。話題也都交給稻葉同學,讓人發笑地沒有笑容。偶爾與別人說話也是必須要說話的時候。大家都認為,我沒有融入周圍的想法,對書本以外的東西毫無興趣。大概,確實如此,這就是我。


    「哦,哦。怎麽了?」


    這樣的我,開口說道。


    萬籟俱寂。所有人都屏住呼吸觀望著流向。我要說的話沒有人能夠預想得到。


    啊,綾香,住手吧。這才第二天,什麽都沒有確定下來。做什麽預言,萬一沒說中怎麽辦。走錯一步就會被當成電波少女了。說不定會被人欺負。高中生活還有兩年半。如果是兩年半說不定還能忍受。但對我來說,是那個的五倍,還有十二年半。要停手的話現在就是最後的機會了。說一句沒什麽然後退下。


    住手……!


    僅僅一秒不到的糾結被短短一句心聲徹底消除。


    ——就算稻葉同學死了也可以嗎!?


    「請聽好了。我接下來說的話全都是事實。」


    開口的瞬間腳邊傳來了漂浮起來的錯覺。我回想起來了。想起了會分不清哪一天被『采用』的界限。


    無法忘卻別人都不記得的日子的我,不知道該如何應對本已消失的一天。為了填補獨自一人被世界拋下的孤獨,我無數次地向父母解釋了『昨天』的事情。父母沒有掩飾厭倦的表情。沒有奉陪獨生女妄想的功夫。為了不讓他們露出厭倦的表情,我使用了『預言』。為了他們能夠認真地對待我,我使用了隻有自己才知道的記憶……


    「……今天午休時間,會發生重大的地震。震源在鄰縣東部,震度五級。體育館外牆施工的腳手架會有部分崩塌。請告知現場的工作人員禁止前往體育館附近。」


    為了讓人容易理解,附加上壓縮之後的真實信息,我簡短地說道。用盡全力想到的就是這個。如果知道會這樣昨天晚上就該下定決心了。


    我想很努力地才讓聲音沒有顫抖。


    稻葉同學立刻從前座轉過身,抬頭看向我。我像逃跑似的從她瞪大了眼眸上挪開視線。


    所有人都啞口無言。


    三秒、五秒、令人討厭的沉默持續著。


    「相澤,老師現在很混亂。」


    班主任用很僵硬的語氣說道。


    「這是事實。」


    「……之後我再仔細聽你說,午休的時候到辦公室來一趟。」


    聽在我的耳朵裏就像是在說「給我一點整理思路的時間」。之後會花上半天時間去考慮青春期陷入過於複雜的精神狀態的心理谘詢這種令人感動的方法吧。真是為學生著想的好老師。


    班主任走出教室之後,教室裏像是賠笑似的輕輕的笑聲逐漸擴散開來。


    誰都沒法對這過於突然的事態抱有任何感想。也就是說,我區區數秒的咒語讓將近四十個人喪失了思考能力。


    哇,比稻葉同學先成為魔法使了。……一點也不開心。


    第一節課結束之後的教室就像潘多拉之盒的底部。他們充分地利用今天最初的上課時間召開了『謎之發言的真意~我的推理』的發表會。


    「欸你說——」「剛剛那個什麽情況——」「欸——,不知道啊——」「連夜抱佛腳的小測驗……」「相澤同學原來是那種人啊。」「稻葉,你搭檔怎麽了?」


    沒有人敢親自過來確認。隻是遠遠地聚集在一起把這個當做與朋友聊天的話題。


    話題獨占禁止法。如坐針氈。不如說殺了我吧。


    稻葉同學是怎麽想的呢。我在意的隻有這個。


    我迅速地離開了教室。上午的課程準備全部翹掉。無論課程怎麽無聊,無論循環的一天有多麽辛苦,至今為止也沒有逃跑過。逃跑成癮才更加可怕。但是,隻有現在我逃跑了。從前座的她的表情裏逃跑。


    宣告上課的鈴聲響了。


    隻有我一個人走在北側陰涼的走廊裏。


    午休時間會發生地震。我隻要端正地坐在那裏就能證明自己的正確性。但是,就連出席坐在座位上的時間現在也難以忍受。


    這麽想著,才產生了已經不是義務教育期間的實感。這個如果變成習慣高中就無法畢業了吧。那也無所謂吧。至今為止為了裝出普通的樣子,與大部分十五歲的學生一樣一路都在升學和學習,但是現在已經完全走上歧路了。反而感覺到了神清氣爽。上課中的校內,漂浮這這樣的解放感。


    但是,就這樣晃晃悠悠被誰看到了還要找借口也很麻煩。隨便找了一個空的教室進去。不知道是不是忘記關上了,無人的教室中開著窗戶,暮夏的陽光在窗戶下留下了一片短短的陰涼的領域。


    不上課還坐在椅子上總覺得不太安得下心。鋪開手帕坐在了窗戶下的陰涼處。閉上眼,舒了一口氣。總之午休之前就什麽都不用考慮悠閑地度過吧。


    那麽想著的瞬間,被搭話了。


    「相澤同學。」


    教室的入口處出現了稻葉同學的身影。


    她踏著毫不猶豫的步伐接近了這裏。心髒飛快地跳動著。仿佛惡作劇被斥責了一般的難為情。本覺得會被指責。但入耳的聲音卻是熟悉的語調,逐漸接近的表情訴說著擔心。


    「稻葉同學……」


    怎麽了?上課了啊。——我做好了準備,稻葉同學卻什麽都沒有說。她看穿了我並不想聽這些話,她不是為了討人嫌才特意追過來的,不會做那種聰明的好孩子才會做的事情。


    稻葉同學在我身邊坐下,背靠在窗戶下冰冷的牆壁上。我的右手與稻葉同學的左手近得幾乎能夠觸碰得到。


    「剛剛那個,很奇怪吧?」


    為了即使碰巧也不要合上視線,我緊盯著另一側的地板,努力地用疏遠冷淡的說法說道。我知道。稻葉同學追著我過來了。覺得沒法放下這個奇怪的家夥不管。但是,我沒有顏麵去麵對她。


    對隻能采取這種做法的自己感到無比羞恥。


    窗簾隨風輕搖,在教室冰冷的地板上做出一條不規則的向陽與背光的分界線。在那裏看到了一條不能跨越的線。


    「上課了還是快點回教室比較好。」


    不能依賴她的溫柔,靠得太近。因為我是魔女。而非人類。不能生活在共同的時間裏。偶爾會宣揚起完全不同的常識。


    因為是魔女,所以做出了預言。不得不做出預言。


    沉默了一會兒的稻葉同學,終於怯生生地開口問道。


    「……為什麽,會說那種話?」


    「……」


    「我,很想知道。」


    p007


    作為在所有時間中隻能度過一次的人類,當然會對『預言』抱有疑問。


    為了更好地度過今天,我使用了隻有我記得的昨天的記憶。雖然不會被任何人責備,但也無法向任何人說明。這就是我孤獨的理由。我對自己這生物世上隻有一個的身份有充分的自覺。


    所以如果要向人類說明,就必須要通過人類能夠理解的語言。


    稍稍思考了一下。


    「感到了既視感。」


    「既視感?」


    「是的。被一封信叫到體育館後麵之後,稻葉同學被腳手架壓在了下麵。」


    我堂堂正正地說起謊來。


    雖然昨天碰巧平安無事但今天未必也能如此。所以要想回避我所看見的場景,令人恐懼的未來隻有這樣做。


    「相澤同學,那個,是騙人的吧。」


    「……為什麽,會那麽想?」


    「相澤同學說會發生地震的時候,我並沒有既視感。」


    「既視感這種東西,本來就不是那麽清楚的吧?」


    「隻要是天氣的事情,我都知道。地震也是。之前說過了吧?我會成為魔法使的。你不相信我嗎?」


    「我相信,但是……」


    這種說法很糟糕。


    稻葉同學一口氣縮近了和我的距離。


    「如果相信的話,為什麽沒有單獨和我說?會有地震所以體育館後麵會很危險。」


    要是那麽做的話,不就像是在吃醋一樣嗎。


    就像繞著圈子在說不要接受告白。


    「我從男生那裏收到情書讓你不開心了?」


    隻生活在一天的人根據邏輯推導出的結論,卻驚人地說中了我的心事。心髒跳動得很快,近乎感到疼痛,完全不覺得自己還存活在世上一般。


    所以——


    「為什麽會那麽想?」


    我若無其事地裝起傻來。無論如何看上去裝傻裝得多麽顯而易見,也不可能說出『是,就是這樣』的話。無法變得坦率起來。就算今天循環100遍也不可能。


    「為什麽……」


    稻葉同學陷入了極度的困擾中。耳朵微微地泛紅。對不起。


    先打破沉默,往前踏出一步的是稻葉同學。向著還動彈不得的我靠近了身體,小心翼翼地說道。


    「如果不知道的話,那我們……」


    不,是知道的。


    但是必須要做出不知道的樣子。如果知道了的話……


    明白了一切的稻葉同學的提案,出乎意料地跳躍。


    「我們,用名字來互相稱呼吧。」


    「為什麽?」


    事到如今。


    「因為我……想要離相澤同學更近一些。這樣就能明白了。」


    一定是因為我們是摯友。


    我們互相之間都覺得對方無可替代。雖然不知道稻葉同學喜歡我這種人什麽地方,對我來說她是在我心心念念的第二天也成為了我的朋友的人。七十五年以來,隻有她一個人。


    「……小未散?」


    「太羞恥了,而且小未散也太可愛了點……!」


    小未散就是很可愛啊。


    「未散就可以了!就叫未散。」


    「知道了,未散。那你準備怎麽叫我呢?」


    感受到了糟糕的預感。稻葉同學……未散看見過那家夥很隨意地對稱呼我的名字,腦海中閃過她難以形容的側臉。


    「小綾。」


    回想起那張討人厭的臉,我搖晃了一下。


    「那個不行。絕對不行。隻有小綾不可以。絕對不可以!」


    「果然優花小姐是特別的嗎?」


    她產生了非常令人悲傷的誤解。


    「特別想要的避開的家夥。」


    優花雖然是重要的人,但卻不是『特別的人』。雖然是代替父母的監護人但不是父母。也不是姐妹。與朋友完全不同。血緣上雖然是表姐妹,但又並非僅僅如此。即便她不是我的監護人,也想與她繼續交流,但果然不能稱之為『特別的人』。


    「直呼其名吧。我也是叫未散的,所以這樣做比較公平。」


    稻葉同學……不,是未散,點了點頭,露出認真的表情。


    忘記關上的窗戶外吹來清風,使窗簾膨脹起來,無數的光芒從我們頭上灑落。互相對視的眼神中間,陽光照耀下的塵埃閃閃發光。


    帶來了恍若時間停止般的錯覺。這一定是魔法。因為她似乎會成為魔法使。


    「綾香。」


    「我在。」


    被呼喚了名字,心髒劇烈地跳動著。臉頰火熱。


    未散現在是什麽樣的表情呢。偷偷地仰頭偷看了一眼,她轉開了臉頰,從發絲縫隙中能夠窺見她發紅的耳朵。


    「好、好害羞啊。」


    「嗯。」


    雖然有點害羞,卻完全不覺得討厭。


    午前溫和的空氣中仍然摻雜著幾分早晨緊張的溫度,隱隱能夠聽見遠遠傳來的上課聲,這些共同賦予了這裏並非想象世界的質感。


    結果我還是沒有將未散從這邊趕回去。從那在風中搖動的窗簾所造出的分界線的內側。


    「害得未散翹課了。」


    「比起一小時都在教室裏擔心著不在座位上的綾香,這裏更好。」


    雖然立刻就互相直呼其名了,但確實感受到彼此之間的距離一下子縮短了。如果在其他同學麵前露骨地這樣做大概會招來奇怪的誤解。


    我們暫時待在空教室裏互相感受著對方體溫帶來的安心。右手與左手握在一起。


    我忍耐著想要委身於這種安心感的心情說道:


    「有一件必須要未散幫忙做的事情。」


    懷揣著可能會將這甜蜜的氣氛全部抹去的不安,我開口說道。畢竟這關乎到一個人的性命。


    「既然那封信讓你去的是體育館後麵,那那個男生就會有危險了。」


    啊,開口之後我才察覺到……暫且不說因為既視感而擔心摯友的安危,連完全不認識的人都去注意也太過跳躍了。就算被當成奇怪的家夥也沒什麽奇怪。


    「午休之前……」


    希望能把他甩掉,這樣必定會讓人感到害怕的醜惡的話語差點衝口而出。我正在思考說些什麽的時候未散接著說了下去。


    「是啊。下節課課間我去找他。」


    「你願意相信我嗎?」


    「什麽?」


    我愣在那裏,她做夢都不會想到我心中抱有的不安吧。


    「我說的事情。」


    一般會嚇到的吧。


    「因為地震要來了吧。」


    未散握住我的手。


    「當然,你會跟我一起來的吧。」


    「當、當然了。」


    即便如此我還是沒有想過要向她坦白。毫無保留地向她坦白,這個世界的構造。未散信任著我,我卻無法像她那樣去信任她。無法拭去可能被拒絕的恐懼故而無法全心地信任。


    那就是我的弱點。


    小時候,我為了讓父母理解我的能力與世界的秘密使用了預言。


    仔細地選擇了預言的內容。


    並沒有選擇那些會因為誰一時心血來潮而產生變化的事物,而限定在了天氣與電視節目這樣早就決定好了的東西上。天氣猜中了。理所當然。即使同一天不斷循環大氣的狀態也不會發生變化。但是電視節目沒有猜中。雖然我沒有察覺到,但那是直播。在同一天循環的過程中,無法保證人們腦內所產生的化學變化也是一模一樣的。被年輕藝人的心血來潮輕易地背叛,父母更加不願意認真聽我說的話了。


    第二天無論哪裏都不存在,能夠佐證前一天大量的記憶的東西。


    莫非一切都隻是我的妄想嗎,這個假設具有著無法一笑而過的名為現實感的沉重。雖然是絕不能夠承認的客觀現實。


    所以,為了掙脫妄想,我預言了。


    那絕不曾帶來過幸福的結果。


    這次也是如此。


    預言者、神仙憑依的巫女、救世主大人、nasa的超能力者、然後魔女。這是從下午開始貼在我身上的標簽的代表性例子。可能他們隻是在竊竊私語,但不巧的是我聽力非常好。隱隱約約聽見的聲音也能在記憶中反複精細地檢索。


    雖說如此『魔女』還是讓我很驚訝。「那家夥像個魔女一樣」不知是誰先開始的玩笑,如同在枯草上點燃的火種一般迅速擴散。完全正確。居然能夠看穿我的身份,幾乎想要那麽去稱讚那個人了。


    結果上來說地震發生了,腳手架倒塌,然後那時稻葉同學正和我在一起。


    之後十二年半可能會被欺負的可能性一下子減少了。


    代價是巨大的。


    指指點點的範圍應該會從同班同學擴大到同年級。今天晚上會成為完全不相識的人飯桌上的閑聊話題,如果被采用了『明天』一定會擴散到整個學校。


    傳言的傳播力量是可怕的。壞事傳千裏。說不定利用隻有我知道的記憶想要愉快地度過今天本身就是在做壞事。所以我被父母拋棄,像被關進牢房的罪人一樣被強迫度過無聊的人生。


    這是我至今為止一次都沒有考慮過的罪名。這次的刑罰是被人說閑話之刑。


    我成了預言者、巫女、彌賽亞、nasa,隻有魔女是以前就開始了的,總之被賦予了各種非常繁忙的身份。我的心裏現在可不是什麽彌賽亞,而是想要捏爆點什麽東西的狀態。


    啊,神明大人拜托了。下次我一定會做得更好的所以今天就請不要采用了。


    下次我一定會相信未散直接告訴她,不讓任何人知曉也不讓任何人受傷直到23點59分,下次也會與未散構造起直呼其名的關係,所以請不要采用今天。


    當時是被采用了的。


    九月十七日a


    槍打出頭鳥。


    不出頭的樁子會腐爛掉。


    過於出頭的樁子會被拔掉。


    樂極生悲是非常常見的事情。已經習慣了。


    我成功地讓與未散互相直呼名字的一天被采用了。當然采取的是數量作戰,使得9月15日a以外的任何一個9月15日被采用都能變成這樣。就算9月15日a被采用也所謂,未散平安無事就行。


    已經是過去的一天了。


    然後是做過了頭的一天。


    結果上做到了讓我們互相直呼其名的一天被采用。因此而形成的微妙關係與感情會如何變化我們還不得而知。但是至少現在可以安心地感到歡喜。因為被她呼喚名字讓我心裏暖暖的。


    然後,與優花大吵了一場。


    「怎麽回事!」


    洗著碗筷的時候裝作在聊閑話的樣子,跟她說了情書事件、地震與語言,然後盡可能自然地說出與未散開始相互直呼名字的事情。大概我是想炫耀一下吧。我也擁有了能夠互相稱呼名字的摯友。


    「退一百步說就算預言沒有問題。我覺得那是你的自由。小綾想要怎麽發揮個性來活下去,是小綾自己決定的事情。」


    「了不起地說著理所當然的事情……」


    「但是和稻葉小同學之間的事情沒法聽過就算了。」


    優花的臉紅得我甚至擔心她要流出鼻血。


    「不可能允許你和稻葉小同學之間變成戀愛關係的吧!你知道的吧,隻會變得不幸的,小綾。不行不行我絕對反對!」


    「為什麽呀!不是隻是名字,那個,互相直呼其名而已!說到底……」


    說到底戀愛關係是什麽情況……對話暴走過頭了。


    「已經是倒計時階段了吧,聽小綾說的。不行不行。姐姐堅決反對。」


    這個熊孩子模式全開的23歲真厲害。感覺再過五秒耳朵裏就會噴出煙來。


    「而且小綾是要傍個大款的吧。稻葉小同學就可以了嗎?不對不對,我家是不許談戀愛的。奇談怪論等到能夠自己養活自己再說。」


    雖然我確實說過去哪裏找個好騙的公子哥,但是那個隻是隨口瞎說的。真的當真了隻會讓我覺得困擾。這些事情優花應該當然也是知道的。


    「為什麽非要被你說到那種程度不可啊。」


    原本隻是想像平時一樣有點無奈地去牽製她一下,我卻錯誤地估計了優花的真實目的。


    「我覺得小綾也是知道的。普通人無法與你共有常識。所處的環境不同,所以迄今為止也沒能和任何人親近起來不是嗎?」


    無法反駁。


    「稻葉小同學會成為你的理解者嗎?你能對她坦白你怪癖嗎?普通的與人交往都做不到,能去拜托稻葉小同學當你的中間人嗎?」


    但是,有必要說到這個份上嗎。


    「怪癖,是什麽意思。」


    被說到這種份上的道理……可能是有的。優花有這種資格。但不想被那麽說。優花說到這種份上也就是說,這是無可回避的事實。


    「就是怪癖吧!隻有你自己看到過的,別人都不知道到底是什麽。這種認識知道應該被稱作什麽嗎?這就叫做夢啊!」


    「不是做夢!」


    就算互相瞪著彼此,我也無法為自己的話語提供一句佐證。沒有任何能證明不是夢境的證據。我沒有對現在的優花使用過預言。雖然嚐試過幾次,但都沒有被采用。全都變成了沒有發生過的事。能用來說服優花的手牌一張都沒有。


    「我不會做夢。」


    「……也就是說連夢是什麽都不知道吧。明確告訴你,你所主張的『沒有被采用的日子』不就是夢嗎?」


    別開玩笑了。從沒聽說過比清醒的時間還長的夢。


    但我無法反駁優花的說法。沒有能夠讓她接受的證據,就算告訴她預言『循環』也隻會變成『預知夢』。即使那是事實也不會產生任何矛盾與不便。而且最重要的是我沒有做過夢,經驗上無法說明它與沒有被采用的一天有什麽不同。


    做夢就是被稱作為快速眼動睡眠的狀態,快速眼動睡眠每晚大約會有五次的事實。我從不做夢,與循環的一天平均會有五次的事實。


    那種可怕的一致讓我陷入了沉默。


    「因為就是這樣的吧?就算聽別人的夢話也不會有任何現實的意義。除了浪費時間沒有任何意義。因為那隻是做夢而不是現實。你到底想幹什麽,為什麽那麽多年一直都在編故事?」


    優花語速很快地說了很長一段話來質問我。仿佛在說著深思已久的台詞,如果是台詞的話那語速快得作為演員都不合格了。


    正因如此我才意識到了。


    優花漫長的台詞,是深思已久的,也就是說這些話一直溫存在她心裏。想說卻說不出來,漫長到對擁有不同於人類的時間意識的我來說,根本無法理解,很久以前就放在心裏了。她就懷著這樣的想法,開朗地笑著坐在桌子的對麵。


    「你是那麽想著聽我說的話的嗎……?」


    胸口如針刺一般的疼痛。


    我曾覺得不需要任何一個理解者。但這個表姐為我裝作理解者,卻讓我感受到了不小的救贖。


    「你是知道我是什麽樣的孩子的吧。」


    優花端正的容顏上浮現出一絲苦惱。大概是為了我。


    「知道啊。單單說是早熟又太聰明了一些。周圍的人們總是說著『預知未來』、『二次人生』之類的不負責任的話吧。你的父母就像鬧著玩似的測試了愛女所謂的全能。是這樣吧?」


    對於幼年的我來說,父母就是全部。隻有回應父母的期待,我才能肯定自我,為此我拚盡全力地活用了自己的記憶力。但是被他們吹捧天生的才能的時間實在是過於短暫。父母很快取回了冷靜,開始忌憚厭惡我的記憶力。對人類這種弱小的生物來說,魔女的記憶力與猛毒並無二致。


    「那為什麽事到如今才說什麽編故事啊。」


    可能是我的聲音裏讀出了依戀的情感,優花咬住嘴唇擠出來一句話。


    「我隻是,真的想要知道你所看見的東西而已。至少沒有辦法原原本本地相信你所說的話。也不想接受。」


    「……」


    隻是輕輕地瞥了一眼無言以對的我,優花就出去了。之後才意識到自己的臉上濕了,深深覺得自己這個愛哭鬼可恨。優花明明還有想說的話。


    想起來這應該是第一次與優花吵架。


    不懂該如何進行被稱之為和好的儀式。如果今天延續到了明天,我該怎麽去麵對她。說到底也不知道她還會來這裏嗎。啊,未散那時也是這樣。我真是毫無成長。想著如果是做夢就好了,但我卻不會做夢。也沒有做過夢。即使這是第一次做夢也沒關係。雖然是個壞到極點了的噩夢。


    希望今天不會被采用,祈禱著可以變成一個夢,這天也順利地睡著了過去。


    九月十七日b


    如果存在命運,那實際上發生過的所有事情都是必然發生的事情吧。我長久以來,隻看到了這個世界上僅由偶然所構成的部分。


    即使日曆上的日期是相同的,人們的行為也會每天發生變化。


    我想人們就是這樣日複一日變化無常地生活過來的。所以即使命運真的存在,也隻是人們稱不上無常的夢幻的東西所累積起來的。


    「就是這些。順便昨天聽完這些話你氣得暴跳如雷了。」


    事實上不止是生氣了而已。


    而是有某種更加致命的執著。


    飯後的咖啡比平時更苦了兩成,顫抖的手將杯子送到嘴邊。


    一下子喝了太多舌頭灼傷了。真是災難日。


    「那肯定是要生氣的吧。真是的!這樣今天的我不就不能生氣了嗎!」


    「是啊。你要說的話我都知道了所以再說第二次實在是很無聊了」


    「我知道。所以小綾對和『昨天』的我吵了一架的事情是怎麽想的?」


    稍微了沉默著思考了一會兒。


    「……」


    說起來,優花想要知道的都是我的事情……無論想要聽的,還是想要談論的,都是我的事情。不隻是昨天一直以來都是……


    我告訴了優花大量沒有被采用的昨天的事。


    原以為是為她提供配圖文章的材料。那是騙我的。不可能能被當作寫作的材料。我這種人度過的日子到底哪裏有趣了。如果每天都在過著戲劇性的生活,那這顆心現在應該還保留著十多歲的嬌嫩鮮活。但是事實上呢,這份放棄與達觀,無聊的態度保持著與周圍的距離。我到底哪裏有趣了。


    所以說,優花從一開始就隻是想了解我的事情而已。


    隻是想要聽我說話而已……


    「……問你啊,我的話,你真的覺得很有趣嗎?」


    「有趣啊。每天聽著都不會厭。」


    優花將紅茶放到嘴邊微笑著說。


    ——說謊。


    直覺。優花對我所說的昨天的事情根本沒有興趣。已經變成沒有發生過的一天誰會像要去理會。她想要聽的,是我的想法。也就是說與普通人的『昨天做的夢』沒有什麽差別。


    如果優花想要知道的,真的隻是我的想法,那簡直遠遠不隻是癡戀了。


    「什麽時候開始的?」


    「小綾思路太跳了。」


    「我在問你,什麽時候開始喜歡我的!」


    「原來是這個啊。不是說了是一見鍾情嗎。欸什麽情況。難道終於準備接受我了嗎?兩情相悅了?」


    跟不上她的節奏。我腦子也快被她搞瘋了……


    「對十歲的孩子一見鍾情,腦子沒問題吧。」


    第一次見到優花是距今五年之前,也就是說我主觀上的25年前,我『十歲』之前的那個冬天,被父母寄放在親戚家那時。那個親戚就是優花的父母家,還是高中生的優花對我很是照顧。雖然我逗留期間直到最後也沒有向她敞開心扉,但她對我這個與父母關係不好的孩子非常溫柔,表現得很像成熟的大人。


    但是那並不是正確的想法。這家夥從那時到現在,一直都別有用心地接觸著我。


    「但是你也不是什麽普通人啊。十歲也沒什麽關係吧。」


    是的,我不是人。考慮了很多次。與人類生活在完全不同的時間裏的,其他生物。現在更加是那麽覺得了。濫用這份力量傷害別人的心靈的事情也曾發生過。


    「這個世道對不是人的生物是很殘酷的。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優花像是在對撒嬌的孩子講道理一樣開口說道。


    「沒有主人的小狗會被送去保健所,在水麵尋找食物的熊會被獵人大叔們降服。你知道的吧。」


    令人不快的比喻中卻帶著一片真實。無論外形如何,隻要是人就能夠被允許生存。


    因為這個世道屬於人類。另一方麵野生動物就不會享受到這樣的慈悲。


    「誰都不會去守護你。不被誰所需要就無法生存下去。」


    因為為別人做事就能收到金錢,而沒有金錢就無法生存下去。


    「你比其他人擁有更多的時間。有沒有哪怕一次想要為誰去做些什麽嗎?」


    「不是告訴了你很多事情嗎……」


    我知道。優花想說的並不是這些。


    優花在對我說,去為社會做點貢獻。與同齡的孩子們一起合作去體驗集體感,通過孝順父母這樣距離最近的報恩去培養集體參與意識,這些都是成長為大人的時間裏所必須的,使人生變得更加豐富的學習,也正是15歲的相澤綾香致命地缺少的東西。


    「是啊。但是比起那些無所謂的事情,應該能做更加有用的事情。」


    「是為你?」


    「不是。是為了世界上很多人。如果能夠為社會,為別人做出自己的貢獻,不管什麽時候都可以不再當我的寵物貓。」


    為什麽要被這種家夥說教啊。非常地不甘。雖然那麽想著,但正因是她才會讓我那麽想。我不過是被她養活著而已。


    「比如說數學。對普通人來說發現新的定理是一件遙不可及的事情,但對你來說是現實的事情。畢竟你擁有其他人的五倍的時間。不是很有去學習的價值嗎?說到擁有的時間,以圍棋或將棋的專家為目標也可以。你很擅長記憶定式吧。」


    我本覺得這是利用記憶力對提高每天的活動效率的諷刺。


    「就算輸了重要的對局五次裏麵有四次會變成沒有發生過。因為擁有完美的記憶力所以絕對不會在同一個地方失敗兩次。在腦子裏描繪出的棋盤也一直都是清晰的。」


    優花的眼神像是在眺望遠處一般。


    「如果能夠這樣活用你的才能,你陷入困境中的時候,說不定會有人來幫助你。除了我其他人也會。」


    然後她輕歎一聲溫柔地微笑道。


    「但是呢,沒有必要去派上什麽用處。」


    優花的視線令人恐懼地溫柔。冰冷的寒氣從腳下一路爬了上來。


    過於過分的說法得出了無比極端的結論。


    「隻要你不希望能夠擁有人性,那現在這樣就可以了。」


    雖然優花可能隻是想要溫柔地向我微笑,但在我眼裏卻是讓人不禁想要逃跑的嘲笑。


    「你所說的不可思議的每一天,沒有人能夠理解。即使是我說實話也是半信半疑。因為無論哪裏都找不到小綾所度過的那天的證據。不止如此,除我以外的全人類70億人都是你的反駁者,他們每天都隻會度過一次。但是這樣就可以了。不向任何人祈求理解,不需要別人的同情,從不嗟歎難以企及的知遇,你那澄澈的眼眸,無比的美麗。」


    「這求愛台詞也太差勁了。這是對我這75年與2年半的人生最差最糟糕的稱讚了。來向我這個老太婆求愛真是謝謝您了。」


    想要朝她臉上吐口唾沫的心都有了。


    「才不是什麽老人。你還是個孩子。即使用了數十年去度過十歲以前的簡單的人生你也不會成為大人。從失去別人保護的20歲開始,激烈動蕩地生存20年,才剛剛成為大人,然後從40歲開始,經曆失去父母的痛苦,奮起拚搏地忍耐20年,才剛剛成為老人。小綾,還隻是個逞強的孩子而已。」


    「什麽啊……75年我都活過來了……忍下來了。」


    「這75年間,有曾意識到友情並非永恒嗎?經曆過比自己更加重要的某人成為一堆白骨,然後對生的意義產生疑問嗎?」


    「你……誰啊。」


    眼前的明明是很久之前就熟識了的臉龐,就連她去世的模樣都曾見過,卻讓我覺得仿佛是陌生的什麽人。不知道優花有沒有察覺到我的恐懼。但她並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呐,小綾……對你來說人生隻是無聊地不斷忍耐的東西嗎?」


    相似的每天不斷繼續,至少不是什麽能讓人有興趣的事情。雖然盡是與昨天相同的場景在不斷延續的日子非常無聊,但卻不僅僅隻是無聊。


    「與稻葉小同學一起度過的時間一定是很快樂的吧。小綾那麽聰明不可能沒有意識到吧。」


    「……什麽啊。」


    「為什麽明明覺得每天都覺得非常無聊,卻唯獨與稻葉小同學一起度過的日子不管循環多少次都覺得很快樂呢。」


    真是嫉妒啊,她小聲喃喃道。


    但是她想說的話我能夠明白。雖然她說了就算不為任何人派上什麽用處也可以,但卻在質問我覺得這樣毫無貢獻的人生無聊的理由。


    也就是說……那是因為,隻為了自己活下去才會覺得生活無聊。


    與未散待在一起的時候,我努力地讓我們都能度過愉快的時間,所以作為正當的回報我度過了愉快的時間。這不僅是與未散在一起的時候,優花也是,與優花一起度過的時間我至少也想要去愉快地度過。


    「差不多可以告訴我了吧。小綾是怎麽看和我吵架這件事的。」


    我移開視線。雖然無法坦率地回答,但卻不是能夠蒙混過去的問題。


    「不管因為什麽也不想和你吵架。想到就這樣一直不和下去該怎麽辦就覺得非常害怕了。」


    隻用了一天考慮得出的結論就是這個。


    優花心滿意足地喝完了剩下的咖啡。


    「是嗎是嗎。但是那個是杞人憂天了。因為我是絕對不可能討厭小綾的。」


    雖然看似並非吵架,但受到的傷害卻是今天更大。


    如果說昨天是用鋒利的刀刃幹脆利落地了結了的話,今天就像是被卷進了絞肉機一樣的感覺。傷口的橫截麵越整齊越容易治愈。如果是深深銘刻又被剜出來的傷口,就會留下醜陋的傷痕。


    我想優花是故意那麽做的。作為懷著無償的溫柔與無限的包容力的監護人,她無法心安理得地不去教誨一番自稱老婆婆卻實際上一直都是個孩子的我。


    毫無疑問,這是第二次觸底。


    十月四日c


    第30回木野花學園高中文化祭當天,是一片萬裏無雲的秋日天空,天氣很好。偶爾吹來的微風也令人心曠神怡。雖然早晚有些微寒但正午卻很舒適,幸好身體也非常健康。


    這樣一帆風順的文化祭中,雖然沒有約定過,卻如約與未散一起逛了。


    文化祭期間被裝飾過的校園仿佛異世界一般,稻葉同學一看到哪裏在舉辦什麽活動就一個個地參加進去。目光所及之處,真是一望無邊。


    「雖然知道綾香學習好,但沒想到那麽好。」


    大肆地擾亂了學生會主辦的英語單詞比賽。我的英語單詞能力是10萬(辭典水平)。一年級學生的優勝似乎是第一次發生的壯舉。平時是不會去做這種那麽不成熟的事情的,不過優花說像我這樣的不過還是個孩子所以應該沒有問題。並不是生氣了。


    「明明優勝了怎麽還在那裏有點鬧別扭的意思?」


    「沒有鬧別扭啊。」


    優花說過的話還在心裏徘徊,我沒能完全把狀態調整過來。因此讓未散擔心了,做的事情完全就是孩子氣的事情,但是未散能夠擔心我還是讓我很開心。不禁想要表露在臉上地開心,果然還是個孩子……


    「和我在一起……不開心嗎?」


    所以稻葉同學輕聲嘟囔的時候,我發自內心地感到了一陣涼意。


    慌慌張張地看向她的臉,等著我的卻是閃著惡作劇一般的光芒的雙眸。


    「明明沒有那麽想就別那麽說。」


    偷偷地鬆了一口氣。應該瞞過去了吧,大概。


    未散是不可能扔下我不管的。會想這種事情,我大概已經沒救了。


    握著彼此的手,隻有一天的快樂的節日。昨天也是,再之前也是節日,但我一次都沒有放開過手。


    「鬧起別扭也很可愛就是了。」


    「才不可愛。」


    「呼嘿嘿嘿。」


    像是要從她無比放鬆的笑容中逃開似的轉向一邊,掩飾著激動的內心,我將注意力轉向下一個目的地。


    「接下來去哪裏啊?」


    「手藝部那裏有個朋友在。」


    「嗯。」


    手藝部展出的內容是自製飾品的體驗教室。說到手藝部,熱門得從學年開始到文化祭當天希望入部的學生都非常多。


    「嗚哇……綾香,你也太能幹了吧?」


    未散一邊編織著手中的幸運繩note,一邊探頭看向我這邊。


    注:幸運繩,用五顏六色的絲線編織而成的飾品,發源於南美與歐洲,後來傳到日本,根據顏色與佩戴位置不同,擁有不同的祝福含義。在日本,也被稱為“promise ring”或“promise band”。


    已經聽過很多遍的話語。雖然在遇見未散之前後續一般都是『好惡心……』——


    「難道,因為是天才?」


    隻有未散會對我那麽說。


    「嗯,是啊。因為是天才。」


    昨天與之前都做了同樣的事情。不可能還不會做。重複同一件事,既是我最討厭的事情,同時也是我最擅長的事情。


    完成了自己手上的作品,無所事事的我看向未散手邊。細長的手指與閃閃發光的指甲。看著她輕巧地活動的指尖。


    「開心嗎?」


    「嗯。未散的幸運繩很漂亮。」


    因為與未散在一起所以覺得很快樂。就算是痛苦的時候,隻要她在我身邊就能忍耐下去。


    「哎,做完的幸運繩,能交換一下嗎?」


    「可以啊……」


    真的,我不行了。如果未散不在了說不定會死。


    從體驗教室出來之後也玩得非常開心。去看了未散朋友所在的北館三樓插畫部出展的展品,為出版部誌的精良而感到驚歎。去三年級恐怖電影愛好者們出品的怪談咖啡館,盡情品嚐了大量贈送的棉花糖。我像是要從什麽地方逃離似的埋頭到了日常之中。隨便掃了一眼學生會無用的社會學研究發表會,移動到體育館主舞台,毫無興致地看了名作『奔跑吧,梅洛斯』號稱“由為今天經過萬無一失的練習,沐浴了神聖祝福綻放萬丈光芒的演員獻上的真摯優秀的演技”,下午的演出的落語家嘉賓的演技雖然依舊是傑作,但三次都是同樣的捏他所以稍稍有些疲憊。


    未散沒有看漏我的歎息。


    「綾香?」


    「隻是有些累了而已。」


    「沒事吧?去找個能休息的地方吧。」


    第三次的十月四日。雖然是第三次的文化祭,這個展開還是第一次。


    我被未散牽著,稍稍有些搖晃地站起身。會去哪裏呢。


    斜陽西下的橘色走廊,遠遠傳來歡樂的學生們的聲音,走廊的窗邊看到的隱秘的男女的身影……正如漫步在青春的一頁中。


    最後未散帶我回到了插畫部出展室裏。


    午後的陽光深深地照進無人的房間裏。色彩斑斕的插畫在夕陽下綻放出獨特的色彩。一片幻想般的場景。


    「這個時間,這裏的人們就會回社團教室了。」


    我與未散一起坐在作為鑒賞席被放在房間角落裏的長椅上。


    短暫的寂靜非常安心。不想破壞這隔離外界的寧靜氣氛,我一言不發地隻是坐在那裏感受著身邊一動不動的未散身上傳來的體溫。


    這份連彼此的呼吸都能感受到的靜謐,溫暖而安心,如果這份時間能夠永遠繼續下去就好了,想起了這樣老套的話語。


    但是我是不會滿足於永遠的人吧。一定會覺得無聊。所以我想未散平靜地開口的時候,恰好合適。


    「太好了。最近的綾香,感覺有些沒精神。」


    「欸。」


    未散像在說悄悄話一樣,平靜地說道。


    那天,被優花訓斥了以來我主觀上已經經過了兩個半月。自覺應該早已振作起來了。


    「大概低落了兩周左右吧?」


    盡力想表現得一如往常卻完全地被看穿了。


    「……嗯。」


    那天變成了沒有發生過的事。無論哪一種可能性都化作了灰燼。


    優花已經若無其事地來過我家幾十次,說著無聊的話想要性騷擾然後被我打回去。


    雖然與以前一樣,但總覺得胸口一根小小的刺沒有拔掉。


    「但是,今天看上去很開心所以太好了。安心了。」


    呐,未散,不要對我那麽溫柔。


    因為不知道我是真正的魔女,才會對我那麽溫柔的吧。視野模糊了。一定是因為夕陽過於耀眼了。有人玩鬧著的聲音遠遠傳來。室內安靜到了極致。因為我沒有能夠給未散一個該有的回答。


    「不許哭了。」


    未散摟住了肩膀。誰的?不必說。隻有一個人在這裏。


    「我不會原諒弄哭了綾香的人的。」


    ——欸,怎麽回事……胸口像要壞掉了一樣的疼痛。討厭嗎?惡心嗎?不討厭。


    心情……無法化作言語。如果化作了言語,就無法回頭了。


    紅了,臉上好熱。沒法正視未散。優花過於急迫的判斷是正確的。


    「我們是摯友吧。」


    「不,我覺得必須該是摯友。」


    不是的。根本不是什麽摯友。


    真正的摯友之間根本不需要這樣沒有情調的確認。


    餘光偷看到未散的耳朵也是通紅的。未散現在是什麽樣的表情呢。要確認的話隻有現在。現在看上一眼就能永遠回想起來。


    「可能會有人過來。」


    「不會有人的。特意借了地方。」


    未散的眼睛裏閃過了一絲壞心眼的神色。心髒劇烈地跳動了一下。


    「剛剛綾香的臉色,讓我很驚訝。」


    「剛剛?」


    「我說,和我在一起是不是不開心的時候。明明隻是開個玩笑,我很清楚綾香卻受了很大的衝擊,想著綾香,剛剛真的是很緊張啊。」


    「沒有,那回事。」


    未散沉浸在感傷中的眼瞳,與嬌嫩的嘴唇通過視神經攪亂了我的頭腦。無法言喻的情動在心中掙紮。未散,在心中呼喚她的時候,微微地感到胸口變得溫暖了一些。隻有她一個人,會理解我。讓我抱有了這樣的期待。


    「呐,還記得嗎?我們第一次相遇的那天。」


    「……入學儀式那天吧。未散,差點遲到了。」


    回想起來恍如昨日。就算沒有這份記憶力大概也是如此。


    未散沒有覺得害羞嗎,我沒有那麽想。因為她的臉上也染上了紅色。


    「第一次一起吃午飯的事情呢?還記得嗎?」


    「未散沒帶便當就來學校了吧。」


    現在回想起來甚至覺得每次遞給未散午飯的時候兩人的距離都在縮短。


    雖然已經非常明確了卻還是想要做點心理準備。那種複雜的心情變成了迂回的對話在我們之間互相來回。


    「向你坦白我是魔法使的事情,還記得嗎?」


    「不可能忘記的。雖然你到現在為止連戲法都沒變給我看過一個。」


    以後會有一天能讓我看到一個不可思議的世界嗎。


    馬上就會到來了吧,該說是莫名的預感嗎,我有這樣的直覺。


    「……第一次,吵架的時候。」


    「……都稱不上吵架呢。」


    那時被扇了的臉頰現在有時觸碰到的時候還會微微作疼。雖然想著如果能忘了就好了,最近卻覺得不忘掉也很好,開始能夠想得開了。


    「學校裏不能看見的綾香的表情。」


    「害羞得我想去死了。」


    與想要看到未散各種各樣的表情一樣,我也希望未散能夠看到我各種各樣的表情。


    啊,原來是這樣。我知道,為什麽優花不可以了。我雖然意識到優花還有許多我沒有見過的表情,卻對知曉這些而感到恐懼。


    但未散就不一樣。


    想要了解更多。想要一直看著她。看著她純粹而燦爛的笑容,我發自內心地那麽認為。一旦承認了,我意外地很容易變得坦率起來。


    「互相直呼名字之後是什麽樣的心情?」


    「心裏怦怦直跳。」


    呼喚著她的名字,被她稱呼自己的名字,心中莫名地騷動起來。


    「那,現在是什麽心情呢?」


    「與未散同樣的心情哦,一定是。」


    那一定是戀愛。腦袋火熱得像要被煮熟了一樣,但卻盲目地覺得就這樣下去不管發生什麽都無所謂了。不可能會弄錯的成形的情感。柔軟,溫暖。


    「……」


    足足一秒,僅僅一秒之間人生最長的吻。


    「呼嘿嘿,是綾香的味道。」


    臉頰泛紅的未散露出心蕩神馳的微笑。大概我也是同樣的表情吧。


    「什麽味道啊……」


    「很美味。」


    你是笨蛋嗎,並沒有這樣覺得驚訝。因為我也變成了笨蛋。


    幸福。


    幾乎除此以外找不到其他的言語。


    「感覺,以前和綾香做過這種事情。」


    那是錯覺。


    不是什麽既視感。


    今天是第一次與她接吻,不是今天的今天沒有做過這種事。我絕對的記憶能夠保證。


    「是嗎。」


    「嗯……」


    偷偷窺見未散的臉龐在夕陽的照耀下一直紅到了耳根。心髒仿佛要碎裂一般地怦然跳動。


    「那……可以再做一次嗎?不行嗎?」


    我是貪婪的。被某種預感刺激著。


    「嗯……,……嗯。」


    暫時已經不能再品嚐到這樣香甜的吻了吧。


    所以現在,不能夠猶豫。


    十月四日c,這樣幸福的一天,當然不可能會被采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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