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訓第二天,我從早上開始就很鬆懈。


    我準備了早餐,早上八點千和公主冬海都聚集在客廳了,但不管過了多久,真涼都沒有下來。


    我很擔心就到房前叫她,結果——


    「我早上會睡到中午。」


    我被她用奇怪的日語和低血壓的聲音趕走,看來她是非常難起床的人。


    又或者,是昨晚的事情造成的影響也說不定……


    隻有四人吃完早飯,之後在冬海的提議下我們開始做暑假作業。


    雖然千和發牢騷「到海邊來了竟然要做作業!」但我硬逼她同意了。畢竟這家夥要是放著不管,就會等到逼近期限才做吧。


    公主很聽話地順從了,做了漢文的作業。冬海很驚訝:「字也太漂亮了吧!」公主果然很不錯。


    我也在千和旁邊開始解數學的問題集——


    「喂,銳!我說教我這裏啊。」


    我被鉛筆尾端戳了手肘,突然回神過來。


    「喔、喔喔,抱歉。」


    我好像又出神了,這是第三次。


    「銳太,難道你累了?」


    「季堂同學無法集中精神用功,這真稀奇呢。」


    公主與冬海都不可思議的樣子。的確,連我自己都覺得很稀奇。


    在沒有好好投入心思的狀態下隻能任憑時間流逝,等我發現已經中午了。


    午餐我做了簡單就能食用的素麵。我也準備了真涼的份到房前去叫她,她卻說「沒有食欲」謝絕了。


    「夏川沒事吧?夏日不適症嗎?」


    千和吸食著滑溜溜的紅白色素麵.歪頭不解。


    「到昨天為止還很有精神呢,今天的選美比賽可以出場嗎?」


    「從幾點開始?」


    冬海拿出手機確認畫麵說:


    「十六點進場,十六點半開演。規定說參賽者要在十五點半以前,在第二海灘的特設舞台前集合。」


    「是嗎,她一定會在那個時間以前起來吧。」


    真涼說了,自己應該要被審判。


    她打算做什麽呢?


    難道她打算在舞台上說出我是假男友的事嗎?即使不做到這地步,說不定至少會宣布我們分手。


    吃完午餐後,千和又提議去海邊,但是——


    「抱歉,我就算了吧。」


    我排除三人的噓聲一個人外出。


    我想漫無目的地散步。


    說不定這種鬱悶的心情,能夠稍微暢快些。


    我姑且先沿著沙灘向南走,因為向北走就是羽根之山市,所以我想盡量遠離那裏。


    朝遠方、朝遠方、朝遠方。


    我頂著太陽,流汗聽著海浪聲,走了大概三十分鍾時,周圍的建築景觀有了變化。之前都是老舊的民房,現在變成了雅致的宅邸與飯店林立的景象。


    ——對了,這裏就是第三海灘嘛。


    我們停留的第二海灘是「海水浴場」,而這裏則是高級的度假勝地。我記得阿薰那家夥很羨慕吧。


    我一邊眺望別致的咖啡廳以及賣小東西的店家一邊走,發現對麵走近一群黑色的人。他們是曬黑男集團,應該是當地的衝浪者吧。


    在這個黑色集團中,混著一小點紅色。


    那是個身穿鮮紅色連衣裙的女孩子。


    而且是金發。


    不愧是高級度假勝地,連外國人都來玩了嗎——我這麽想著,可是隨著雙方距離逐漸縮短,我發現好像曾見過那張臉。


    對方想的似乎也和我一樣,頻頻轉頭。


    就在我們靠近到能看清長相的距離時——


    「咦!」


    「哇!」


    我們幾乎同時出聲。


    「為什麽你會在這裏啊?」


    「這是我的台詞吧。」


    如此說著瞪我的人是夏川真那。


    還是老樣子聒噪的小鬼。


    雖然遠看沒發現,原來她牽了一台外國製的鮮紅色自行車。她在附近大概有別墅吧,真不愧是有錢人。


    「喂喂喂小真那,這個人是誰?」


    隨行的其中一名衝浪者柔聲細語詢問。


    真那一臉不悅地說:


    「我姊的男友,而且是惡心宅男。」


    「惡心宅男是多餘的。」


    她一說完那群追隨者就開始一起阿諛奉承:「小真那有姊姊啊?」「我就知道——早就覺得真那是妹妹型的——」「既然是小真那的姊姊一定是個超級美人吧!」這群家夥是怎樣,時薪多少錢?


    真那似乎很同意心情又很好的模樣,聽完稱讚之詞後:


    「那麽,你們可以回去了。我有事要找他。」


    當然,衝浪者軍團發出了「咦——?」的聲音。


    「抱歉了,謝謝你們陪我聊天到現在!」


    真那掛著笑容雙手合十說道,他們就吊兒郎當嘻皮笑臉地離開了。


    「這樣好嗎?趕走他們。」


    「當然好吧?」


    真那對著那群一邊回頭看好幾次,一邊離開的軍團笑嘻嘻地揮手說:


    「這種成群結隊來拈花惹草的渾蛋,沒一個正經的。我正想說在哪裏把他們甩了好呢,結果就遇到你了,你出現的正是時候。」


    她話中的冷漠與表情完全相反。


    「雖然如此,但我沒有任何話要跟你說。」


    「你沒有我有啊——好了,邊走邊說吧?」


    她不等我回應就牽著自行車開始走了,喜歡強迫別人這點真是和姊姊一模一樣。


    「你住在這附近嗎?」


    「對啊,我有別墅。」


    「為什麽要在船瀨濱?有錢的話就去國外,去烏韋阿島啊。」


    「啊,我去年去過了。」


    「……」


    去過了嗎渾蛋,你跟公主換啊。


    「哎呀——你好厲窨喔——真是人生勝利組中的勝利組呢!」


    雖然我本來是打算說來諷刺的,但是——


    「那當然吧?如果我不是人生勝利組,那『勝利』究竟是什麽意思呢?」


    她完全聽不懂,這樣不行。


    「對了,你為什麽會在這裏?小涼也來了嗎?」


    「是啊,社團集訓。」


    「『妄想乙』的?」


    「你很失禮,是『自演乙』。」


    「不是差不多嗎。」


    「……對。」


    我無法反駁,應該說是全麵肯定。


    「然後呢?你和小涼進展順利嗎?」


    「…………」


    我就覺得一定會被問到。


    「喂,怎麽樣啊?感情有進展嗎?有沒有至少接過吻?」


    「……我不想回答。」


    「啊?你說什麽?你這小子以為自己是誰啊?」


    我被激怒了:


    「雖然我沒要你特別使用敬語,但也不該用網你這小子。稱呼吧?你對學長太沒禮貌了。」


    「啊——羅嗦羅嗦。你隻是讓我屈服一次而已,就自以為了不起了?」


    我還以為真那會生氣地「哼!」一聲就走掉,沒想到她還是跟在我身邊。


    帶著一個金發雙馬尾隨海風飄揚的女國中生,當然聚集了眾人的目光。擦肩而過的男人所發出的嫉妒,令我芒刺在背。


    算了,因為真涼我早就習慣了。


    「怎麽樣?大家都在看我呢。」


    真那得意洋洋地抬頭望向我。


    「雖然小涼也是美人,但有點難以接近的感覺吧?從這點來說我可不一樣了,我超可愛的呢!能和我這樣的美少女走在一起,


    你也很高興吧?」


    「啊?」


    我嗤之以鼻。


    「別把我和隨處可見的男生混為一談!我——」


    就是現在!


    就、就決定是現在了!


    「無論怎樣的女人我都不會被俘虜!我是反對戀愛者——!」


    說出來了……


    其實我一直想說一次看看,太帥了!


    「你傻了嗎處男?」


    ……


    咦、咦?


    「哼、哼!處男嗎,這對我來說是誇獎的話呢!」


    「惡心惡心惡心惡心惡心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喔、喔!


    我被女國中生連喊「惡心」「去死」?


    該不會我是這世上外型糟糕的第一把交椅吧……?


    不,更重要的是——


    「好、好新鮮……!」


    「什、什麽?」


    因為我最近一直被女生獻殷勤啊!


    對我冷淡的女生,最棒了!


    「你在竊竊自喜什麽?惡心透了。」


    「繼續、再繼續罵我吧!」


    「你、你真的好惡心!別靠近我處男!日本處男代表!」


    「就是這樣!繼續、繼續!嗯嗯——!」


    真那發青的臉抽筋了:


    「我、我不理你了!我要回去了,再見!」


    她跨上座墊騎自行車出發了。


    然而還沒前進五公尺,就搖搖晃晃失去平衡。


    乒鈴乓啷!


    ……她發出巨響摔倒了。


    紅色的連衣裙與金色的頭發滿是沙子。


    「有、有點失敗!接下來才是正式的!」


    真那說著沒人要聽的藉口站起身來,再次跨上座墊。


    這次大概騎了十公尺左右,但還是搖搖晃晃失去平衡。


    乒鈴乓啷!


    我指著真那,輕快地往旁邊跳來跳去說:


    「喔?喔?怎麽了啊~?難道你不會騎單車嗎~?夏川真那同~學?你的確是國三了吧~?」


    我揪住這點刺激她,真那眼看著變得滿臉通紅。


    「樣子真狼狽啊!哈哈!小太大勝利——!」


    以女國中生為對手得到勝利而驕傲的我其是太帥了!


    帥呆了!


    ……很帥……嗎?


    不如說是普通的……人渣?


    當我感到疑問時,真那搗著臉蹲了下去。


    「嗚……嗚……不用那樣……笑我吧……!」


    啊啊,我怎麽把她弄哭了!


    「對、對不起,我太得意忘形了,抱歉。」


    「嗚!嗚嗚!」


    「真的是我的錯,好嗎?來吧抓住我—喔!」


    我才剛伸出手,手腕就被狠狠硬扯過去,當然我就跌倒了。我這次跌倒是向前摔,比剛才真那跌的勁頭更大,在路上揚起沙塵。


    「哇哈哈哈哈哈哈哈!笨——蛋!中計了吧!」


    「你、你這小鬼是假哭嗎!」


    「喂,別碰我啦處男!要是遭到詛咒一輩子當處女該怎麽辦?」


    「喔——這很有趣呢——那就被詛咒吧——!」


    光天化日之下在公共場合與女國中生惡鬥——我沒救了!


    ◆


    因為有人聚集過來造成騷動,我們決定先離開現場。


    我幫她牽自行車,兩人步行來到杳無人煙的兒童公園。


    「這裏就可以了吧。」


    真那坐到長椅上。


    我將自行車的腳架立起來停好,也坐在旁邊。


    「你明明不會騎,為什麽要帶腳踏車出來?」


    「就說我會騎了!剛才隻是有點忘記騎法而已。」


    這個藉口就已經坦白自己「不會騎」了。


    真那目不轉睛地盯著我:


    「後來小涼怎麽樣了?她健康嗎?每天天氣都很熱,她有沒有好好吃飯?」


    「你這麽擔心姊姊嗎?」


    真那一聽趕快撇過臉:


    「與、與其說是擔心,倒不如說我隻足有義務向爸爸報告罷了。」


    「是嗎。」


    這家夥東扯西扯到頭來還是很體貼姊姊呢,不過我說了她會生氣吧。


    我盡量詳細地告訴她真涼最近的情況。


    當然我也說了昨晚的事——冒牌的事保持隱瞞,隻告訴她「說不定要分手了」。


    「——是嗎,已經極限了。」


    真那聽完後呢喃了一聲。


    「可是你也撐很久呢,小涼不信任人是相當嚴重的。」


    「是這樣嗎?」


    真那踢飛腳下的小石頭:


    「小涼她啊,在那邊的國家被稱為『夏川家的寶石』。」


    「意思是感到驕傲的女兒嗎?」


    「一半是這樣,剩下的一半是嘲諷。」


    「嘲諷?」


    「寶石,也就是『裝飾品』。小涼是爸爸在那邊的社交界,為了自誇『我有個這麽漂亮的女兒』的道具,他拆散小涼和母親帶她去那邊就是為了這個。」


    「你們果然是同父異母嗎?」


    「對,你沒聽小涼說過嗎?」


    「她什麽也沒說,我也沒問。」


    不過憑頭發和瞳孔的顏色就一目了然了。


    「小涼的行為總是按照父親的期待,因為那孩子的評價,會直接成為對母親的評價。她完美地演出一個既聰明又端莊,而且尊敬父親的溫順女兒角色。在異國土地、陌生的大人們麵前扮演『好孩子』,曾經是小涼存在的意義。」


    扮演好孩子的真涼。


    扮演「女友」的真涼。


    從以前就沒變,也無法改變的,真涼的生存方式。


    「我啊,從一開始就知道『這種事辦不到!』所以爸爸也不指望我。但是小涼卻能做到喔,所以她就努力滿足爸爸的期待,就逼樣繼續表演,持續撒謊——因此人格變得有點奇怪。」


    真那仰視著如大樓般高聳的積雨雲:


    「你想,不是常有人說嗎?要騙別人,就要先從自己騙起。當好孩子吧、必須當好孩子、好孩子、自己是好孩子——處在謊言之中,就漸漸不知道真正的自己是怎樣的人了。」


    現在的真涼也是這樣嗎?


    在演出戀愛的期間,漸漸不明白何謂戀愛了?


    「那孩子說的話都相當荒謬吧?才剛說了非常苛刻的話,下一秒又變溫柔;一這麽想,她又突然變冷淡了——喂,你也被折磨得要命吧?」


    「就是啊。」


    她猜得太準了。


    自從我被真涼告白後,就不斷受她折磨。


    我不知道詛咒過多少次。


    不知道大叫過多少次「慘烈修羅場」。


    ——但是。


    「但是,也不壞。」


    我用力說道。


    「不壞的——每一天。」


    真那小聲嘀咕「是嗎」。


    她彷佛輕巧地跳躍般從長椅上起身,飄動著雙馬尾回頭看我:


    「謝謝你願意喜歡我姊姊。」


    ◆


    差不多要傍晚了,我決定返回住宿的地方。


    真那似乎想在這座公園多休息一下。


    「再見。」


    我從長椅起身時,忽然發現了:


    「這樣啊,我終於明白了。」


    「什麽?」


    「你——是來這裏練習騎自行車的吧?」


    「什……!」


    真那活像隻池塘裏的鯉魚,嘴巴一開一合。看來我說中了。


    「我、我、我說了我會騎吧!快點回去惡心宅男!」


    「是是是,我是惡心宅男對不起。」


    我隨便揮揮手並踏出腳步。


    這時我又怱然想起:


    「喂。」


    「我就說了我會騎啊!」


    我詢問懊悔地發出尖叫聲的國中生:


    「如果有人能和真涼在一起,那是怎樣的人呢?」


    真那「啊?」了一聲歪頭,接著思考了一陣子:


    「如果有能和『騙子』在一起的人,一定就是那種人吧。」


    「怎樣的人?」


    我屏息以待,真那悄聲說,


    ——共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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