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


    天氣很晴朗,可是有點寒意的上午十點。


    我出門前往真那告訴我的公主家地址。


    真那本來東扯西扯的也要跟來,但後來她同意先讓我去談談。畢竟真那去的話,不管怎麽想這件事都會變得很複雜。


    我從車站前搭公車,前往羽根之山的山腳。明明是星期六的中午,公車卻幾乎滿座,除了我以外的乘客幾乎都背著登山包或是拎著水壺,一副出門遠足的打扮。我小學時遠足也去過,不過卻不知道這是如此受歡迎的景點。


    我在「秋筱旅館前」這個有公主家名字的公車站下車,四周聳立的圍牆環繞碩大的庭園。這道圍牆也太長了,讓我搞不懂哪裏是門。「明明知道房子的地點,卻不知道入口在哪裏」這種事竟然是真的。


    沒辦法,我隻好跟著和我一起下車的一家人走。這一家人前往的地方當然是做為旅館的建築物,我打算在服務台問公主家的地點。


    進入像曆史教科書上的武士宅邸的玄關中,年長的女招待很自然地過來引領那家人去服務台;而我則是年輕的女招待過來接待。她還在見習嗎?看她的視線和腳步就知道她異常緊張。可是很可愛,大概和我同年吧,膚色白皙,垂在後方的黑發很有光澤……


    「等等,這是公主吧!」


    因為穿和服,我一瞬間沒認出來。


    公主似乎也發現是我,姿勢直立不動,一下子僵硬了。我也一樣,沒想到會在這種地方忽然見麵。明明在公車裏徹底想過「要怎麽開口」,嘴巴卻凍結了沒辦法動。


    公主先回神過來:


    「銳太,你為什麽在這裏?」


    「啊、啊啊。我聽真那說了你的情況,所以想跟你談談。」


    我直接照實說了。


    公主低頭稍微沉思了一會兒後:


    「再不久就要午休了,你可以在我房間等我嗎?」


    「可以嗎?」


    公主略微點頭,並將我的事告訴了在她身後、一直用不可思議的眼神盯著我的半老女招待。


    「哎呀,是小姐的朋友?可真了不起呢。」


    女招待把我從頭頂到腳尖端詳一遍,浮現出感覺不錯的笑容。不過我隻顧盯著公主在眾人麵前被叫「小姐」時害羞而通紅的臉。


    我被女招待引進旅館中,從工作人員用的出口來到外麵。我們穿過剛才從外麵看到的庭園正後方,步入不輸給旅館的宏偉宅邸。


    「請在這裏等,我想大概十五分鍾後小姐就會來了。」


    「謝謝。」


    在公主的房間前與女招待分開後,緊張感忽然襲來。


    這是我第一次進去千和以外的女生房間。


    而且進去的隻有我一個。


    總覺得這樣,有種說不上來的違背道德感。


    「……那麽。」


    公主的房間會是怎樣的房間呢?


    預想a,裝飾了滿滿的動畫海報或人偶,典型的阿宅房間……女孩子的房間也會像宅男嗎?


    預想b,以畫上魔法陣的布或塔羅牌、十字架等等物品裝飾,「黑魔法係中二病」的房間。這種情況,窗簾當然是黑的,照明則是蠟燭;她父母應該會生氣。


    預想c,所有東西都染上粉紅色、女性荷爾蒙全開的房間。雖然這不合公主的性格,但不排除隻有她的房間以不同嗜好布置的可能性。


    我深呼吸後觸碰冰冷的門把,不知道對誰說「打擾了」進入房間。


    一開始跳入眼簾的,是收納滿滿漫畫與輕小說的書架。因為很整齊地按照出版社或標簽分類,精心整理過的樣子看起來很舒服,甚至讓人懷疑這是一種室內裝飾。


    向右是書架,朝左也是書架,四坪的廣闊和室完全被書填滿。幾乎沒有精品類的東西,看來公主的收藏重視作品(tents)。


    「總覺得、好懷念啊。」


    這種紙的氣味,沒有丟棄而保留下來的漫畫雜誌,連包膜都還沒開的新刊整齊堆積起來的模樣。


    和我國中時的房間一模一樣。


    和壓倒性多數的藏書比起來,小而整潔的書桌上擺設了一個相框,裏麵是夏天集訓時的合照。那是容納「自演乙」全體五人笑容的一張照片。


    我記得應該也拍了我和公主兩人的照片,但那張沒用來展示。


    公主說她喜歡的美麗南方海洋的照片,則放在旁邊裝飾——


    「銳太,你在嗎?」


    隨著輕輕的敲門聲,女招待打扮的公主進來了。托盤上放著茶壺與茶杯,以及日式饅頭。


    「這是之前你姊姊說的,女招待的修行嗎?」


    「不是,我隻是幫忙而已。」


    公主看起來很害羞地垂下雙眼,並幫我倒茶。


    以旅館自製的溫泉饅頭當茶點,我們無言地喝茶。


    是我來找她談話,所以非得由我開口說話才行,但總覺得這樣下去也不錯。


    我與公主兩人,慢慢地安靜喝茶。


    這個樣子很難得,因為我們身邊總是很熱鬧。


    打破沉默的人,是公主。


    「呐,銳太,真貨和假貨的差別是什麽?」


    「咦?」


    公主抓起我的手,從和服上讓我碰胸部。


    明明被迫做了驚人的事,但不知為伺我卻沒有邪惡的想法。在我想著這些時,公主的表情變得無比認真。


    「隻要和銳太在一起,心裏就會這樣怦怦跳。」


    公主用力把我的手壓緊在胸部上,簡直就像在說心髒的聲音快傳過去吧。


    「這份心意是真的嗎?還是假的?」


    我舔了舔幹燥的嘴唇後:


    「為什麽,你會這樣想?」


    「在那個『我嬌比賽』的舞台時,會長與銳太看起來是非常棒的情侶。我覺得自己『果然比不上』。你們兩個那麽美妙的吻,竟然是假的,居然是演技,我無法相信。如果,那一切是謊言,是捏造的話——」


    公主終於放開我的手,寂寞地笑了。


    「我就再也、不能相信愛情了。」


    現在公主的狀態,說不定和真涼一樣。


    她無法區別真假而混亂了。


    ——是啊沒錯,戀愛什麽的全是謊言。


    這是一種熱病、流行病。熱情退了就馬上背叛對方、拋棄、互相憎恨,之後留下的隻有空虛。


    我本來想這麽說。


    「我才不會去談什麽戀愛」,本來想這麽說。


    ——不過,這隻是我與真涼共有的「性格扭曲」。


    公主沒必要被卷進反對戀愛者的陣營。就算是公主,早晚也會從中二病畢業——忘記什麽曉之聖龍公主的事,找到其他喜歡的對象。


    所以我決定先說其他事情。


    「千和啊,對我這種人……說喜歡我。她對我說了『我愛你』。」


    「我知道。聽吉娃娃說向銳太告白,但是被拒絕了。」


    「這樣啊……」


    千和那家夥,跟大家說了嗎?


    「我現在能夠這樣生活多虧了千和。父母人間蒸發後,我就變得像行屍走肉,是她給了我目標。現在支持我的,就是與千和訂下的約定。」


    「那個,不是愛情嗎?」


    「什麽叫法都無所謂。」


    「你能一口咬定這份心意不是謊言?」


    「即使是謊言也沒關係。」


    我用力說道。


    「對我來說重要的是,實現這個約定。與真涼的假男友契約也是,一定就和這個一樣。」


    公主微笑了。


    「銳太好帥,就像真的曉之聖龍騎士一樣


    。」


    「不是啦,我是村民a太。」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


    公主欲言又止。


    「我們在銳太不在的時候集合,互相約好了。我們是喜歡銳太的夥伴,大家要好好相處。不管是吉娃娃還是會長或師父都說了,好啊……」


    「發生過這種事嗎?難怪。」


    千和與真涼感情奇妙地好的謎,終於解開了。


    「我喜歡有大家在的『少女會』,所以不想破壞它。我害怕它崩壞。如果會長與銳太的假關係暴露了,『少女會』一定會崩壞。所以我……就算會長不那樣堵住我的嘴,我也不會說出來。」


    「因為真涼誰都不相信啊。」


    「對銳太也是?」


    「像我這種人……」


    我不自覺流露出苦笑。


    「像我這種人,她最不信任了。為了不讓我解除假男友的身分,總是一直威脅我。」


    「……我覺得,不是這樣。」


    「『不是』是什麽意思?」


    公主直盯著我的眼睛。


    「我覺得會長和我一樣害怕。我認為她害怕被銳太拋棄,所以才強行綁住你。」


    「……原來如此。」


    說不定是這樣。


    被公主一說,我第一次察覺。


    真涼情緒不安定的理由,我一直解釋成「因為她變得沒辦法區別真假」。


    這個理由一定沒錯吧。


    可是,如果「不隻如此」呢?


    要是沒辦法和我當情侶了,這種「恐懼」本身才讓那家夥迷失、茫然的話。


    ……這到底和真正的戀愛又有哪裏不同呢?


    「我想去確認,會長真正的心意。」


    我因為公主的聲音被拉回現實。


    「不過,那家夥是個很少和別人說真心話的人喔?說不定會用謊言來蒙混過去。」


    「即使如此,我想相信會長。不是為了會長,是為了我自己。」


    公主在端坐的大腿上握拳說道。


    「所以,我要和會長戰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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