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座的門一關上,車子就靜靜出發了。


    我還以為會像之前一樣開始亂衝,沒想到儀表板很遵守法定速度,行經行人穿越道慢速行駛,轉彎也謹慎地減速。這樣的安全駕駛真是再好不過了,可能因為載了社長吧。


    而那位社長正跟我並席而坐。


    明明有很多事想問這個人,但緊要關頭卻不知從何問起才好。


    「那個,聽說我女兒一直很受你的照顧。」


    真涼的老爸先跟我攀談。


    「聽說你們在同一個社團活動,那是怎樣的社團呢?」


    明明早就聽真那說過了吧,還裝傻。


    「叫做『演出自我的少女會』。」


    「少女嗎?真是適合你的社團活動啊。」


    真涼的老爸笑容滿麵又平穩地說道。


    可是他給我的印象並非說出真心話,他的言談舉止讓我懷疑是不是一邊說、其實一邊想著完全相反的事呢?


    「真涼在瑞典,聽說被稱為『夏川家的寶石』是吧。」


    「嗯,她是我引以為傲的女兒。」


    「因為是引以為傲的女兒,所以要當成裝飾品一樣炫耀嗎?」


    我自己也知道說這句話的聲音很尖銳。


    我對於在暑期集訓時,從真那口中聽來的事情一直耿耿於懷。


    「是真那這麽說的嗎?」


    真涼的老爸苦笑著:


    「雖然我不否認有這方麵的想法,但那是因為我疼愛女兒啊。那也是她自己希望這麽做的,不是我強迫的。」


    「這是真的嗎?」


    我竭盡全力加強語氣。


    「我聽說你折散真涼和她媽媽,強行把她帶走。」


    「那是……一場誤會。」


    老爸很寂寞似的垂下雙眼。


    「我跟她母親商量以後,才領走真涼扶養她。這是基於仁義與合作的契約啊。我沒有做任何不講理的事……可是,真涼不願意相信我。」


    「你們一開始為什麽離婚?」


    我自己知道這麽問太冒失了,但卻忍不住。


    畢竟我也一樣遇過父母離婚這種重大的轉折點。


    「因為我不再愛她了。」


    「…………」


    嗯嗯?


    就隻有、這樣嗎?


    我還以為他會列出很多好像很正經的理由。


    就隻有這個原因?


    「難道變心是這麽稀奇的事嗎?」


    似乎看穿了我的驚訝,老爸聳肩。


    「『以前喜歡過,現在不同了』,書、電影,還有食物都是這樣,服裝的喜好也是,對異性的想法會改變也不奇怪吧?」


    「衣服和人是不一樣的。」


    「我的意思是,人的想法是會變的。」


    老爸看著我的眼睛繼續說道。


    感覺他並沒有把我當成小孩在敷衍。


    「例如,你小時候在筆記本隨便亂寫的夢想或幻想、妄想什麽的,現在你還繼續懷抱著嗎?現在還能挺起胸膛在眾人麵前亮出來嗎?」


    「……那是——」


    我覺得他決不可能知道中二筆記本的事,但這句話卻一針見血。


    「辦不到吧?」


    「……」


    「任何人都是這樣,我也是。」


    老爸簡直像在安慰我似的說道。


    「聽說你有個青梅竹馬吧,你跟那個青梅竹馬,現在也有不變的羈絆連接著嗎?」


    「……我們、感情很好……」


    我轉移視線。


    「那麽,那女生以外的青梅竹馬又如何呢?你沒有現在已經分開、已經忘記的朋友嗎?一個都沒有?」


    「……」


    我不禁想起冬海愛衣。


    我本來已經忘記的、另一個青梅竹馬。


    「已舍棄的回憶、變疏遠的青梅竹馬,都和這個一樣。一直愛著同一名女性,是很困難的。」


    他砰一聲拍了我的肩膀——


    「所以,你不用為了和她分手的事煩憂,別放在心上,忘了吧。」


    「總之,你是為了說這個才來的嗎?」


    這段拐彎抹角的談話,原來就是為了避免我和真涼再度複合的「楔子」。


    「我和真涼交往,就這麽不順您的意嗎?」


    「理由並非出在你身上。」


    老爸靠在座位上——


    「我的事業接下來會更大,要進入的國家也會逐漸增加吧。我會讓她去上國外的大學,再給她斟酌找個適當的對象,讓她出嫁。」


    他很爽快地說出驚人的話。


    歸根究柢就是政治聯姻。


    好像隻出現在虛構小說裏的情節,我卻真實聽見了。


    「你果然、在利用真涼不是嗎!」


    「隻要出生在夏川家,這就是無法避免的事。」


    老爸斷然地說道。


    「當然,我也並非不覺得她很可憐,所以這次我才答應她的請求。」


    「真涼的、請求?」


    「你沒聽說過嗎?」


    老爸的表情一臉訝異:


    「她跪在地上求我的啊。」


    瞬間,我不明白他對我說了些什麽。


    「是她懇求我的。她說『我會聽爸爸的話,所以隻有高中這三年,拜托讓我在羽根之山度過』,『請不要奪走我最後的回憶』。」


    那個真涼。


    那個自尊心極高又傲慢的家夥、令人生厭的真涼,竟然會跪在地上?


    跪倒在這個非常討厭的老爸腳下?


    「那家夥,竟然做到這種地步……」


    我一直誤會她了。


    她在公主麵前沒有牽起我的手時,我以為是我被拒絕了。


    她說要支持我與千和的關係時也是,我始終覺得她一定有什麽內幕,甚至現在也還這麽怨,因為我不明白那家夥的真心。


    可是,隻有這點是真實的。


    真涼「想要待在這裏」。


    隻有這點,是不容置疑的!


    「……其實,我也有話還沒說。」


    「嗯?」


    我定睛看著老爸皺眉的雙眼,告訴他:


    「其實我不是季堂銳太,甚至不能算是人類。我的真名是『曉之聖龍騎士(burningfighting fighter)』。在下是聖龍族(dragoon)唯一的幸存者,而且被稱為全宇宙最強的勇者。」


    我太緊張了說成敬語。


    「你在、說什麽呢?」


    雖然他白眼看我,但總之繼續吧。


    「不隻是強而已,我還很受歡迎。例如彩波明日香,她是天使,屬性是光,不過是我的同班同學。當然是美少女,不服輸又任性,口頭禪是『你白癡啊?』雖然個性很衝,但對我喜歡得不得了。」


    「……」


    「cv是林原優子。」


    怎麽樣——我試著擺出這副表情,但老爸卻一臉嚴肅,說到這要笑啊。


    「cv的意思是配音員。」


    所以我試著說明。


    「…………」


    老爸的表情更加陰沉了,不過是個cv,好了快笑吧。


    「你到底,在說什麽呢?」


    老爸的聲音流露出焦躁。


    我決定稍微改變一直還沒被對方掌握住的步調。


    「『誰會把以前的妄想亮出來啊』,你剛才說過吧?」


    我不放過這個漏洞,繼續逼問。


    我將丟臉的感覺踢飛到心的角落。


    「是啊,我當然做得到。反正這些都被你的女兒朗讀過幾百次


    了,對我來說已經完——全不在乎了。就像把握竹刀的手上的水泡擠破好幾次一樣,最後就不會痛了。」


    「我不明白呢,你究竟想說什麽?」


    「也有事情是不變的,你這個混蛋老爸。」


    響起「滋」一聲。


    我的拳頭打在座位上,連我自己都無意識。


    「『以前喜歡過,現在不同了』,的確有這樣的事情。但是,這並不代表曾經喜歡過的事實會消失。不僅如此,正因為有這些過去才能招來新的邂逅。我與真涼就是最好的例子。因為有我的妄想,我才能遇見真涼。」


    「如果是這樣。」


    老爸苦笑。


    「豈不是更徒勞無功嗎?因為你們已經分手了。」


    「那麽,我問您——」


    我鬆開拳頭—


    「你跟已經分開的真涼媽媽,也是徒勞無功嗎?」


    老爸又沉默了。


    和嚇呆不同,這次像是深思的沉默。


    「不是徒勞無功吧,至少,我得到了真涼這顆寶石。」


    車子緩慢地逐漸減速。


    車子停靠在我家門前,我從後座下車。


    「以你這個年紀,或許還不懂吧。」


    老爸打開車窗說道。


    「人心會變,愛情會轉移。這是自然的事。或許你會說這是背叛,但你明白這點的日子遲早會來臨。」


    「這種日子,永遠都不會來。」


    我瞪著老爸。


    「不對,是我不會讓它來。」


    「……是嗎?」


    車窗關上,車子發動。


    在駕駛座的安岡先生,向我舉起隻給我看的大拇指。


    「銳?」


    千和從春咲家的玄關探頭偷看。


    「剛剛的人,該不會是夏川的?」


    「父親啊。」


    千和說著「真的嗎!?」盯著離去的車子——


    「我也想看看啊……他是怎樣的人?」


    「是個混蛋。」


    我唾棄地說。


    那個人也有那個人的理由吧,大人的理由。區區這種事,就連還是小鬼的我也明白。


    不過,我不能理解,不能接受。


    不是為了真涼。


    而是為了我就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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