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聊的房間。


    真涼所在的房間,陽光無法照射進來。僅有的幾扇窗全被封鎖。明明是大白天卻開著吊燈,女王式的床鋪與梳妝台被映照的閃閃發光。牆壁與家具全都是統一 的白色。雖然是上品的裝飾,卻隻覺得病房般的沒品位。明明桌子上再裝飾幾朵花更好。


    ——簡直就是那個男人準備房間的風格。


    目前 ,所謂禁閉室的地方。


    真涼現在,處於父親·夏川亮爾的軟禁狀態。


    外出禁止,不允許從房間出去。一日三餐,都是由彪形大漢送來。網絡完全沒有。手機和pc全被拿走。完全與外界隔絕。


    變成這樣的理由是。


    借助持有神通大學醫學部長關係的父親的力量,為真涼行方便。季堂銳太,得以接受一般入試,等價交換的請求。


    自己並非沒有代價。


    父親那邊,以脅迫的形式提出交涉。


    『季堂君推薦入試的事,聽說了哦。遲到?真是可惜呢』


    『雖然很想在一般入試加油,不過很難呢。重要的推薦都遲到的學生,大學那邊留下的印象也不好吧。』


    『果然,一般情況下能不能錄取可不好說呢?』


    『羽根高中的校長和我關係不錯,不過現在相當不高興呢』


    『學校那邊,季堂君一般情況下似乎不會被錄取——呢?』(譯者注:這裏的“呢”請自行腦補(re:0)羅茲瓦爾的句尾口癖)


    想著,該不會。


    連羽根高中那邊都握有權力吧。不對,先不論權力,說不定就會先勸告放棄考試。以「別給來年考試的後輩添麻煩」的論點的話,爛好人的書呆子混蛋,就會產生精神動搖。


    相比而言真涼更重視的是,「一般情況下能不能錄取可不好說」這一部分。


    大人是愛麵子的生物。地位越高,傾向越明顯——也就是,嫉妒踏足商業界的真涼。大出版社的重役,時裝業界的大牌,不動產之王。精明計算資產與利潤的他,不時會做出不理智的判斷。拘泥於麵子與尊嚴,不合理的行動比其他人更多。


    相對的,作為精英的代名詞的醫生,也有著尊嚴的結晶。


    那個培養醫生的醫學部的學長,一定也是同類。


    他估計是這樣想的吧?「我們光榮的醫學部的推薦考試睡過頭,真不像話。那樣的學生別來了!」。對於勉強達到及格線的銳太,隻會更加不利吧。


    『也就是,作為向銳太行方便的代價,遵從我的命令。也就是這樣的脅迫對吧?父親』


    『脅迫?開玩笑。怎麽可能對我的寶石,做這種事——』


    笑著說完,亮爾就沉默了。


    然後,以恐怖的眼神說道。


    『沒錯——就是這樣哦真涼。我正在脅迫你。如果不想他遭遇不幸的話,就聽我的話遠渡美國』


    聽完回複,真涼就確信。父親動真格了。不顧羞恥與閑言,動用力量,強行讓女兒服從。他著急了吧。自從三月的帕奇檸檬活動被擊敗以來,隻能強行製服不按常理出牌的真涼。


    真涼,接受了「脅迫」。


    合理判斷的結果…………並不是。


    真涼有著,摻入自己感情的自覺。


    不對,比起感情,倒不如說——。


    「真是自暴自棄呢,我啊」


    被囚的鳥籠中,真涼落下一聲歎息。


    自己,作為夏川真涼,非常生氣啊。


    生誰的氣?


    還用說嘛。


    「……春咲、千和……」


    這個名字,讓現在的真涼相當苦惱。


    千和,被真涼所認可的「真物」。


    說是憧憬,也不為過。


    那份正直。


    那份性格。


    宛如春天的陽射、過於明亮的心性。


    還有,對季堂銳太筆直的思念,那份戀心——。


    真涼一直、一直,覺得耀眼。


    有著自卑感的自覺。


    那個千和,作為銳太最珍貴之物,卻沒有察覺到。銳太「真正的心意」,沒有察覺到。


    那是因為,千和非常遲鈍,沒有重視銳太的事——並非如此。


    倒不如說,相反。


    「春咲千和,太堅強了」


    「正因為對銳太的事相當,強烈、強烈的思念,所以才沒有察覺到哦」


    銳太成為醫生的夢想,是與千和共有之物。


    成為治好千和的醫生。


    即使千和已經痊愈之後,也作為一種「目標」、一種「象征」。成為「能」治好千和的醫生。理性地想想,就算現在銳太成為醫生,那次事故也不會變成沒有發生。比起懊悔過去,更要麵向未來。那正是春咲千和這一少女,所特有的堅強,過於明亮了啊。


    但是——。


    誰也好他也好,都沒有她那樣堅強。


    眼前麵向的,並非隻有未來。


    過去的懊悔,想要重新來過。也有這樣思考的人存在。


    「所以,才導致這樣的結局……」


    春咲千和並非「真物」嗎?


    ——不對。


    她是真物。


    真涼,唯一承認的「真物」。


    與人生的一切全是偽物、全是演技的自己正相反的少女。徹頭徹尾,真心地生存、真實地生存。


    與銳太的羈絆也是真物。


    青梅竹馬。


    從小學一年級開始一起積累的重量,屬於二人的羈絆是真實的。比起僅與銳太相遇兩年半,甚至還以秘密脅迫成為偽男友的自己,完全無法相比的真物。


    現在還記得。


    到銳太家歸還黑曆史筆記本的時候。


    雙唇交合的倒影,透過窗簾目擊的瞬間。


    「……好痛……」


    太陽穴好痛。


    眼睛的深處,緩緩變得灼熱。


    院子裏久久佇立的自己。臉上血色全無、指尖冰冷的感覺。那一天那一刻,無論是雲層的顏色,還是草坪的氣息,全都刻在腦海裏。


    二人的羈絆、二人的戀愛,真涼全都記得。


    刻在心中。如同蒼老的傷痕。


    春咲千和,是真正的真物。


    千和與銳太的羈絆,毫無疑問,是真物。


    「那麽,——也就是說?」


    正因為春咲千和是真物。


    正因為是真物,才弄錯了。


    所以才無法理解銳太的真心。


    這種,諷刺的反論,存在嗎……。


    「唉……」


    再一次歎息,真涼整理自己的思緒。


    我對你失望了。


    春咲千和。


    作為青梅竹馬的存在。


    還有「戀愛」這一行為。


    再次,幻滅了。


    果然,這個世界不存在「愛」嗎?


    隻是幻影嗎?


    說不定——。


    這個世界的一切戀愛。


    不對,「人的思念」這一行為全都隻是「單相思」嗎?


    就在這時,響起敲門聲。


    請進,真涼回答的同時門被打開,全身黑衣的大漢走出來,拿出平板終端。


    「怎麽啦?」


    「同學來的電話」


    真涼眉頭一皺,看向男人的臉。


    「誰?」


    男人搖搖頭,放下終端就走出房間。


    奇妙的終端。除通話app以外什麽都沒裝。萬一需要網絡聯係,父親才配備的吧。


    那個通話app,響起來電聲。


    『呀啊,夏川桑』


    畫麵映出的是,颯爽笑容的美男子。


    遊井薰,正是此人。


    「好久不見了呢。還好嗎?」


    「看不出來?」


    麵對投來的諷刺,薰聳聳肩。


    『看來很不高興呢。改天再來?』


    「不用。我也想聽聽你的事哦」


    『誒。什麽事?』


    「向父親出主意的是,你呢?遊井君」


    薰愉悅地說。


    『為何會這麽想?』


    「處於父親軟禁的我,如今還能與你通話這一狀況,怎麽也算證據對吧」


    薰微微一笑。邪惡的笑容。在學校、銳太麵前絕不會看到的笑容。


    『你真的很聰明呢。說的沒錯哦。是我向你父親提出的計策。隻要這麽做的話,令愛一定會聽從呢』


    「……」


    『正如我所預測的。你為了銳太,自願落入父親手中。甘願成為他的道具,做出自我犧牲啊』


    真涼保持沉默。表情的變化,一瞬間也沒有。


    看到無反應,薰眉頭一動。


    『你,喜歡銳太吧?首先承認這點哦』


    「…………」


    『為了他,才會接受並不希望的政治結婚吧?並非普通的『喜歡』。而是跟春咲千和與秋筱姬香、冬海愛衣一樣——不對,甚至在此之上,愛著銳太。首先承認這點怎麽樣?』


    真涼搖搖頭。


    「你,以前對我這麽說過呢。『你會受到懲罰』。回答這麽無聊的問題,就是你的懲罰嗎?」


    學校的第一人氣者,嘴唇以微妙的角度上揚。


    『沒錯呢。就是這樣。首先,讓你承認對銳太的愛意。在此之上,將愛撕裂。不過如此的懲罰。怎麽樣?反正你要為了銳太而與其他男人結婚呢。呼,啊哈哈,心情怎麽樣?告訴我哦,好嗎?』


    真涼冰冷的視線照射在薰的臉上。


    「遊井君。你和我很像呢」


    突然,薰開口了。


    不久表情,一點一點充滿憤怒。


    『你在說什麽啊』


    「和我很像呢」


    『和你這樣的騙子相似什麽的,那種事怎麽可能啊。我可是一直都遵守著規則』


    真涼搖搖頭。


    「不對呢」


    『啊啊?什麽』


    「你並非遵守著規則。而是扮演著,遵守規則的自己哦。和我一樣」


    『才不是!』


    gakun,畫麵搖晃。


    並非真涼的搖動。而是對麵的攝像頭搖晃。


    「不對,沒有錯哦。現在,暴露本性。亮出真正的自己,對我們露出獠牙,那本身,怎麽也算你扮演偽物的自己的證據對吧?」


    『閉嘴!』


    畫麵再次搖晃。


    「我,我才不是你這樣的騙子!!隱藏自己的正體,徹底遵守規則啊!為了不傷害『大家』啊!怎麽可能與你這種為了自己方便而撒謊、欺瞞世界的女人同流!」


    真涼小聲歎息,看著滿目血氣的他。


    「那種事,誰規定的啊?」


    『啊啊!?』


    「我知道你的家庭特殊。可能強製遵循森嚴的規矩。對於真實自己的壓抑可能說是荒謬至極。——但是呢,結果,決定遵從的人,還不是你自己嗎?又不像我一樣麵對家族舉起反旗,踏上戰鬥的道路」


    「哈,效仿你?真是愚蠢。遊井家和夏川家可是完全不同哦」


    「是呢。家庭確實不同——可是銳太呢?」


    這個名字,令薰的眼皮萎靡。


    「銳太,這麽拜托你啦?拜托你扮演偽物的自己啦?絕不是這樣的吧?如果你鼓起勇氣,向銳太表明一切不好嗎?我就是這樣的哦。雖然形式上有所脅迫,但並沒有欺騙銳太。我憎恨戀愛這一點從一開始就表明,強迫他合作。為何,你不這麽做呢?為何,不請求他成為『共犯者』呢?」


    薰無法回答。


    皺著眉頭,瞪著真涼。


    「讓我猜猜看吧?」


    「…………」


    「你很害怕對吧?如果真的表明一切,會不會被銳太疏遠,很害怕吧。作為親友的關係會不會就此崩潰,很害怕對吧?所以說不出口。所以沒有勇氣。是這樣吧?」


    真實,永遠都是最傷人的。


    所以,好害怕。


    不得不用謊言塗抹覆蓋隱藏。


    「…………呼」


    漫長的沉默後,薰嘟囔著什麽。


    他的嘴角歪曲,看起來似笑似怒。


    不久,傳來嘲笑般的聲音。


    「害怕嗎。我早就,將那種東西,超越了」


    「什麽意思?」


    「認為我是為了尋求回報,才做這種事情的嗎?」


    真涼看到薰的表情浮現的「惡」。


    那是冷酷的惡魔的惡——並非如此。


    而是,背德的墮天使的「惡」啊。


    「我現在還被銳太親近什麽的,才不奢求哦。我呢,隻要向狡猾的你降下懲罰,排除讓銳太受苦的三人,就好了。也就是,憎恨。我最後剩下的憎恨。直到你們分崩離析之前絕不算完」


    「悲哀的複仇呢」


    「沒錯哦。就是複仇哦」


    薰再次嘲笑道。能分裂自我的笑容。


    「下一個,選誰好呐。春咲千和?冬海愛衣?不,果然,還是那孩子好。被銳太視作女孩子喜歡的那孩子好。……真的,無法原諒哦。隻不過是沒有y染色體,就把銳太……就把銳太……」


    真涼深吸一口氣。


    「你,要對秋篠桑做什麽」


    「那麽,談話到此結束」


    突然改變態度的薰說道。


    「應該不會再見麵了呢。恭喜訂下婚約夏川桑。還是說將來的大統領夫人?請在與我不同的世界裏,華麗地生活下去」


    通話被切斷有,畫麵變暗。


    看著平板倒映著自己的麵影,真涼咬緊嘴唇。


    「真是,無聊至極……」


    遊井薰顯然精神失衡了。


    不需要很長時間。


    他的心,就要燃燒殆盡了吧。


    那麽溫文爾雅的他。


    總是麵帶微笑的他。


    周圍聚集無數的人,被大家喜歡的他。


    對銳太的思念,無法實現的愛戀,加上妒火中燒的身體,最終變成詭異的形態……。


    「……真是無聊……」


    真涼反複哀歎。


    真是無聊。


    真是無聊。


    最後也,真是無聊。


    異性愛也好。同性愛也好。


    majority(多數)也好。minority(少數)也好。


    這個世界,戀也好。愛也好。


    這一切。


    真 是 無 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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