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渭熊醒了,看到楚平生擺弄劍匣,看到渾身浴血的陳芝豹,看到陷入火海的整條街道,看到前方漫布鐵浮屠騎兵屍體,肉香刺鼻的修羅場,聽到慘叫忍痛回頭,餘光瞥見頭插翎羽的大雪龍騎軍士兵死戰不退,被一隻火麒麟割草般殺得隻剩數人,燒焦的屍體從路口一直延伸到街尾。


    她又聽到熟悉的呻吟,循聲看去,韓嶗山雙臂盡廢,鐵槍刺穿肩骨,斜對麵的鼓樓外牆上,斷劍破麵,釘死老黃。


    這都是他幹的?


    “你醒了?”楚平生輕拍劍匣,像被風揚起的黃沙一樣,變作細碎光斑消失不見,他微笑看著醒來的徐渭熊:“這樣的場麵做刑場背景,滿意嗎?我想葉白夔和他的夫人在九泉之下看到有人把北椋整得這麽慘,一定很開心吧。”


    “你是個……瘋子。”


    “我從不同情敵人,不殺,隻是因為沒玩兒夠。”楚平生打個響指:“綠蟻,歇息夠沒?出來繼續,一千二百三十五鞭,少一鞭子都不叫圓滿。”


    飛將軍張開翅膀,放三女出來,看到陵州城的淒慘景象,皆嚇得一臉慘白,綠蟻趕緊去拿鞭子,繼續抽打徐渭熊。她積極不是要報仇,是要早一點結束,這新主子是真不拿北椋人的命當一回事,早打完早收場,能少死幾個。


    “幫她計數。”


    楚平生叮囑黃瓜一句,在徐渭熊淒厲的慘叫聲中飛上天空,徑向西北,幾個呼吸抵達聽潮亭外,雙手連動,似慢還快,殘影連晃,伴著一道驚天龍吟,一條張牙舞爪的,角、爪、須、尾俱全的銀色龍影從天而落,重重擊在九層高亭的樓頂,哢哢哢,最下麵的頂梁柱頓時爆裂,整座聽潮亭從中間塌陷,一層一層往下倒,揚起的灰塵一圈一圈向外擴散,這北椋王府最高的建築轉眼淪為一片廢墟。


    楚平生還未罷手,又引狂風衝刷一遍,再補充一記七級蓄力的大威天龍伏魔掌,將聽潮亭地下放置的陣亡士兵骨灰全揚了,方才滿意離去。


    他一直對這些死去的蠢貨嗤之以鼻,什麽為了根除世家大族把持朝廷,要給平民上升的通道,那就去殺啊,學黃巢,把世家大族殺得幹幹淨淨,位子不就空出來了嗎?結果徐驍這老狗怎麽做的?把西楚、西蜀滅了,他獲封北椋王,徐家成新朝世家了,還為幫子孫爭一個世襲罔替的資格,各種布局,各種犧牲,屠龍者最終變成了驚世惡龍,所謂的幫寒門士子爭出頭的機會,就是給徐家、趙家這種新世家,新大族當狗唄。


    “繼續做縮頭烏龜是麽?看在你的忍功如此出色的份上,我給你一個選擇,派人清算一下死了多少人?九千九百九十九這個幸運數字,不管你殺什麽人,天黑之前給我補齊,如若不然,城外五營士兵,我會給你殺得幹幹淨淨。”


    聲音在陵州城上空不斷回響。


    湖畔黃色工坊後麵的紅樓裏,南宮仆射汗流浹背地看著那道遠去的背影,剛才經過時,他確實看著她躲藏的房間笑了笑,明顯是故意放她和隻搶救下一副圍棋的李義山一馬。


    “不就是他留在梧桐苑的一個丫鬟被王府二小姐打了一頓,以及他要的茶葉晚送去一會兒嗎?要殺九千九百九十九人才能消氣,他就不怕引起公憤,成為天下公敵?”


    被逼破誓,離開聽潮亭的李義山緊緊抱著陪伴他快二十年的紫檀木棋盤,配套的兩個罐子裏,白子與罐口幾乎平齊,黑子隻剩一半,南宮仆射拉他下樓時灑在了三樓,林青若隻一掌毀了聽潮亭,可能尋回,現在被狂風一衝,到哪兒去找?


    回想她方才所言,李義山心中一動,天下公敵麽,好像當年天人高樹露就是天下公敵。


    “最大的原因不是這個。”


    南宮仆射在摩挲春雷上的缺口,眉頭一皺,鈍刀歸鞘,走到一身破布爛衫的李義山跟前,虛心求教:“那是為什麽?”


    “王爺驅使曹長卿去殺他,事情沒有辦成,曹長卿重傷敗退,他怎麽可能不實施報複?我本以為搭上一個二小姐能平息他的憤怒,不會演變成全麵對抗,沒想到他比想象的更厲害,幾乎能與武帝城王仙芝比肩,下手又狠辣無情。”


    “你們為了平息他的憤怒,犧牲徐渭熊?”


    “她不是王爺的親骨肉,世子身邊有死士甲乙丙丁,青鳥是死士丙,二小姐是死士甲,早已做好為王府犧牲的準備。”


    南宮仆射皺了皺眉:“所以她是故意折磨綠蟻,以挑起林青對她的怒火的?”


    李義山說道:“沒錯。”


    南宮仆射沉默一陣說道:“前幾天出聽潮亭的那個人是李淳罡吧?難道他和徐偃兵聯手都不是林青的對手?”


    “綠袍酆都死後,李淳罡為情所困,境界跌落到指玄,就算給他一把劍,有殺天象的實力,與徐偃兵聯手,至多戰平林青。要知道雙方不動手則以,動手便要分生死,若李淳罡與徐偃兵不敵身亡,你覺得今天他威脅殺光三十萬北椋鐵騎是說著玩的嗎?”


    “你認為他一人能勝三十萬兵馬?”


    “要看怎麽打,平原地形,自是騎兵強大,像今日陵州城這般,有那兩隻靈獸在,士兵再多也是羊入虎口。”李義山戀戀不舍地把棋盤放到落了一層薄塵的花梨木書案上,兩個棋罐擺好,重重地歎了口氣:“走吧,去見王爺。”


    “你好像很在意它們?”


    “沒錯,它們是我的夫人,兒子,朋友和參謀。”


    南宮仆射無法理解他的心情,按了按腰上的春雷,推開房門走出去,站在小紅樓的外廊瞥了一眼黑煙蔽日的陵州城,又看看沒到三月期限便被林青毀掉的聽潮亭,西沉的陽光切過山脊,有些刺眼。


    踏,踏,踏。


    李義山身形佝僂,步履蹣跚地扶著黃木扶手緩慢下樓,南宮仆射剛要去攙,就聽他說:“如果再加上一個我,不知份量夠不夠。”


    ……


    楚平生重回徐渭熊受刑之地,望兩鬢布滿汗珠的綠蟻說道:“多少了?”


    “三百四十七。”


    “累了是麽?累了換黃瓜。”


    楚平生走到殘廢的韓嶗山麵前,嘀咕一句沒意思,手刀一揚一落,這北椋核彈好師弟的腦袋便和身子分了家,骨碌碌滾到陳芝豹麵前,死不瞑目地看著北椋王徐驍的大義子。


    “陳芝豹,聽說你喜歡她?”


    楚平生薅著陳芝豹的頭發,在滿是灰塵與血跡的街道拖行至被黃瓜抽得不斷慘叫的徐渭熊麵前。


    “我有點搞不懂,你把她親娘和姐姐拖死,卻在十幾年後喜歡上她,這是一種什麽心理?”


    “少廢話,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你以為在我麵前死是最大的懲罰麽?”


    楚平生手起刀落,一團鮮血噴出,陳芝豹左臂旋轉升天,又一刀下去,右臂旋轉升天,然後是兩條腿,兩隻耳朵。


    “當年呂後把戚夫人做成人彘,丟到茅廁裏五日才死,知道你要多少天嗎?”


    陳芝豹剛要張嘴吐他唾沫,劍指一劃,一塊血糊糊的舌頭飛出。


    “上一個在我麵前裝硬骨頭的是誰?哦對,陳萍萍和言若海,每月都要享受一次淩遲,等我回慶餘年的世界給王啟年手上的丹藥升升級,以後就能每半個月一次了。”楚平生開心地道:“在我看來,閻王爺以十八層地獄懲罰死靈威懾力不足,這種刑罰還是在人活著的時候上比較好,你覺得呢?”


    他往陳芝豹嘴裏塞進一枚丹藥,拍拍他的肩膀:“好玩的還在後麵。綠蟻,回梧桐苑後記得把蜂蜜塗滿他的傷口,放到院子裏的梧桐樹下。”


    “公子?”


    “你猜明天他的身上會不會爬滿螞蟻?你猜,是螞蟻啃食他的速度快,還是我的靈丹再生血肉的速度快?記得幫我做好記錄。”


    “……”


    陳芝豹說不出話,也動不了,兩顆眼珠子幾乎瞪得要爆開。


    黃瓜累了,沒有繼續鞭打,緩過一口氣的徐渭熊沒有了一開始的高傲:“殺人不過頭點地,為什麽?”


    “當初我來北椋,想的也是殺人不過頭點地,徐驍怎麽做的?所以他能栽贓林家,讓趙衡滅林家滿門,我不能把北椋徐家全族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後悔來到人世嗎?我可不是什麽良善之輩。”


    “公子你看。”黃瓜指著後麵的天空說道。


    黑煙一卷,一個足蹬草鞋,須發皆白的獨臂老頭子落地,僅存的一隻手上抓著徐驍的軍師李義山,倆人真是一個比一個邋遢,一個比一個不修邊幅,身上還飄著股子怪味兒,隔著幾十步往人鼻子裏鑽。


    “李淳罡,你不怕我宰了你嗎?”


    李淳罡冷冷地看著他,沒等說話,李義山開口了:“我聽說你放過了曹長卿。”


    “還是讀書人聰明,如果是徐偃兵來,他就死定了。像李淳罡這種跌落境界的狗我是真不屑殺,哪天他重回陸地神仙境,我會讓他知道,做徐家的狗會是什麽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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