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識她嗎?”


    楚平生五指一扣,徐渭熊橫飛數尺,來到他的身邊,兩腿一軟,癱坐在地,傻傻看著對麵沒了生機的趙玉台,她名義上的姨娘,打小沒正眼看過她的姨娘。


    “去死吧你。”


    一個小女孩兒自門後衝出,持劍捅他後腰,楚平生隨手一拂,人橫飛出去,撞中廊下大紅色頂梁柱,撞斷一條腿,滿臉痛苦不斷打滾。後麵站的黃瓜大喊一聲小心,憑借小女孩兒掩護,一點銀光射向楚平生咽喉,被他食指輕點,定格在距離皮肉不足半寸的位置,抬手虛抓,由門後攝出第三人,竟是多日未見的亡國公主薑泥。


    “咦,你怎麽在這兒?”


    薑泥仰頭瞪眼,狠咬貝齒,滿臉仇恨盯著他,看得出不打算回答這個問題。


    “隨便了。”


    楚平生把這跟自己的公主丫鬟比顏值身材差了一大截的亡國公主朝銀杏樹下一丟,不管她摔成什麽樣子,爬不爬得起,徑直走入正房,繞過繪有吳家劍塚圖案的屏風,從後門到落滿桂黃的後院,由後院外麵青竹夾道的羊腸小徑,歪歪扭扭拐進天尊峰東峰,走過黃瓜不敢往下看,三步一停,兩丈一喘息的鐵索橋,來到西峰劍閣,取走台上供奉的大涼龍雀。


    徐渭熊反應十分激烈,被他狠狠教訓一番,又給黃瓜踹得右臉腫成豬頭,才心若死灰,人如死狗,遊魂一般跟在二人身後,離開劍閣,返回青羊宮。


    ……


    楚平生離開青羊宮一段時間後,李淳罡與徐鳳年來到山上,本來二人無法穿過太霄陣,被彎彎曲曲的小院深巷整得五迷三道,難辨東西,正巧山下擺陣的道姑見吳靈素身亡,不知如何是好,上山找掌門夫人求教,李淳罡將人製住逼做向導,左繞右繞,終於抵達青羊宮主殿。經旁邊的抄手遊廊進入後院,徐鳳年隻一眼便愣住了,許久不見的亡國公主薑泥在輕輕按壓他以為落入吳靈素手中凶多吉少的小雀兒的身體,詢問哪裏疼。


    “小泥人?!”


    薑泥扭臉一看,喜出望外,丟了小雀兒奔到徐鳳年身邊:“你怎麽來了?”


    “林青呢?”


    “去後山了。”


    李淳罡扭住道姑胳膊的手鬆開,把人向前一推,攝起閃爍銀光的楚國神符,隱藏在青色帷布下的眼綻出異樣神采。


    “去後山了?他去後山做什麽?”


    徐鳳年看見道姑呆望門口女屍,從他的角度看去,側臉有些熟悉,右臉的疤痕好像在什麽地方見過,便往前走了兩步,避光再看,眼裏的慌張盛如井噴。


    “姑姑?姑姑!”


    他撲過去的樣子嚇了薑泥一跳。


    “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姑姑為什麽在這裏?”


    吳家劍塚每一代入世劍冠身邊皆有一位喂劍養劍的劍侍,當年他娘吳素身邊的劍侍就是眼前沒了氣息的中年女子趙玉台,小時候因畏懼她臉上的疤痕出言不遜,向來和善的吳素把他狠狠地教訓了一頓,道出趙玉台麵部傷疤是為保護自己為魔頭所傷,從那兒以後徐鳳年就不怕她了,每次見麵都親切地喊姑姑。


    吳素死後不久,趙玉台不見了,他以為是回吳家劍塚了,沒想到一別十年在這裏遇見,讓他難以接受的是,人剛死。


    “誰殺的?”


    薑泥:“……”


    “我問你誰殺的?”


    “林……林青。”


    徐鳳年其實想到了這個答案,但他不敢接受,因為引林青上清城山,要借刀殺人對付吳靈素的聰明人正是他自己。楚平生被他擺了一道,他自己何嚐不是聰明反被聰明誤,害死趙玉台?


    “姑姑怎麽在這裏?她怎麽在青羊宮?吳靈素你這個混蛋!”


    被他和李淳罡劫持過來的道姑說道:“掌門夫人是你姑姑?”


    “你說什麽?掌門夫人?”


    道姑迎著徐鳳年受傷野獸般的扭曲麵孔說道:“方才在山下,我們使用的神霄劍陣便是掌門夫人所創。”


    趙玉台來自吳家劍塚,劍術造詣極高,幫神綃派完善神霄劍陣不是難事。


    薑泥想起趙玉台把被官兵追殺的她和受傷的曹長卿帶來清城山後,利用矛隼收發信件的畫麵,那隻白色矛隼她在北椋王府見過,徐鳳年說是李義山所飼,同他的六年鳳一樣名貴。


    “如果我沒猜錯,你姑姑應該與軍師有聯絡。”


    與李義山有聯絡?徐驍知道趙玉台在清城山?趙玉台又是吳靈素的老婆,小雀兒未如山賊說得那樣,成為吳靈素采陰補陽的爐鼎,說明什麽?吳靈素是他姑父,清城山並不是如外界所言,是離陽趙家按在雍州的一顆釘子,用來監視北椋,恰恰相反,吳靈素是徐家親戚,清城山是北椋的後花園。今天的事是他自作聰明引狼入室,害死自己的姑姑和姑父。


    “為什麽會這樣,為什麽會這樣!”


    徐鳳年眼珠亂晃,嘴唇顫抖,精神瀕臨崩潰。林青在陵州城各種折磨徐家,但對他來講,親近人士隻死去一個劍九黃,青鳥、紅薯、徐渭熊處境不妙,終究活著,趙玉台的境遇完全不同,她和吳靈素的下場皆是他執棋落子所致。這一切都是他的責任,命山匪綁架林蕭時,心裏想的就是利用林青踏平清城山,如今陰謀得逞,驀然回首,竟是一個天大的烏龍。


    踏,踏,踏。


    呲,呲,呲。


    堂屋後麵傳來腳步聲,楚平生半牽半拽,把一身傷的徐渭熊拖到門檻外麵,鹿皮項圈下麵的鈴鐺掉了一個,在她白嫩的頸上勒出深刻血印,右臉腫得老高,左眼烏青一團,如果不是熟人,很難一眼認出。黃瓜亦步亦趨地跟著,懷裏抱著一個上窄下寬,表麵刻有銘文的檀木劍匣。


    “你居然跟來青羊宮?徐鳳年,你該不會是忌憚清城王的名頭,不想同朝廷翻臉,利用我搗毀淫窟,幫你救那亡國公主吧?”楚平生笑眯眯看著因害死自己姑姑姑父陷入自責的北椋世子。


    “林……青!”


    徐鳳年將一腔怨恨撒向楚平生,白衣鼓蕩,須發亂飛,額心金光閃耀,抽出繡冬春雷雙刀,習自李淳罡的兩袖青蛇使出,刀氣宛如活物,遊弋推進。楚平生棄繩張手,黃瓜懷裏的檀木劍匣打開,一把劍身流淌銀光,清澈照亮,直若秋水的寶劍入手,李淳罡見他用劍,道聲不好,神符在手向前一撥,一劍仙人跪,旋轉劍氣帶著驚天殺意籠罩庭院,銀杏樹落葉如雨,風掀起枯枝擺成的小馬,爆成粉末。


    楚平生左手持劍,寫意一揮,劍尖吐露半尺青虹,柔若無骨,左右蛇形,將徐鳳年的刀氣撥開,劍尖直抵咽喉。右手如握青玉,劍芒料峭,吱吱作響,與李淳罡的螺旋劍氣相互抵消,伴著一道吹起徐渭熊散發,吹得黃瓜兩手壓裙,神霄斷劍飛射雕梁的狂風,青玉與螺旋盡消,楚平生手掌一合,握住神符。


    神符在他手裏跳,大涼龍雀也在他手裏跳,跳了幾息,一道讓人如墮煉獄的魔氣衝天而起,神符不跳了,大涼龍雀也不跳了。


    咄!


    薑泥隻覺眼前一花,右邊垂發揚了揚,回頭看去,發現神符連破三根頂梁柱,震碎走廊拐角浮雕雀替,斜入橫簷。


    武當山一次,青羊宮兩次,三次繳獲神符的機會,他皆不屑取。


    徐鳳年直勾勾地望著幾乎頂著咽喉皮膚的長劍,感覺有些眼熟,用嘶啞的聲音問道:“這是什麽劍?”


    楚平生假意不知,黃瓜也陪他演戲,抱著劍匣上前,把銘文呈至眼下。


    “大涼,龍雀?聽著有點耳熟。”


    對徐鳳年來講,這把劍何止有點耳熟,那就是他娘的佩劍。


    “還給我!”


    楚平生一腳過去把他踹飛,撞碎院中便道左側飄著落葉的陶甕,水當頭澆下,白袍濕透,銀杏葉緊貼頭皮,嘴角一線殷紅拉長。薑泥叫著他的名字撲過去,哪有一點對待亡國屠族仇人的樣子,把徐鳳年扶起來,手在後麵摸了把,移到眼前一看,都是血,急得淚水在眼眶打轉。


    “我廢了那麽多所謂的名劍,好不容易瞧上一把,給你?徐鳳年,你是在說笑話嗎?”


    黃瓜看著賠了姑姑又失傳家寶的徐鳳年,隻覺無比解氣,徐驍動輒殺人滅口,想當年趙禮駕崩,全國哀悼期間,徐鳳年為了立紈絝子弟的人設在黃鶴樓載歌載舞,徐驍舍不得懲罰兒子,一口氣砍了樂坊兩百多口的腦袋。不客氣地講,那為徐鳳年服務的兩百多樂師舞者都是被他害死的,此後照舊我行我素,不覺常人命貴,如今聰明反被聰明誤,害死趙玉台夫婦,知道後悔了?難受了?


    “公子,我記得大涼龍雀好像是北椋王妃生前的佩劍。”


    “咦,這可是意外之喜。”楚平生提起繩子,大涼龍雀橫在徐渭熊頸前,斜對夕陽道:“北椋王妃的佩劍為什麽出現在青羊宮?難不成清城王這個淫棍給徐驍那死瘸子戴了頂綠帽子?吳素表麵是無數北椋人稱道的王妃,實際一肚子男盜女娼,暗中與吳靈素合籍雙修,共參房中術?吳素,吳靈素,倆人的名字還挺有緣的,大涼龍雀莫非是他們的偷情信物?”


    若是不知趙玉台身份的人,做出這樣的邏輯判斷很正常,話落在徐鳳年耳朵裏,卻如一記重錘,喉頭蠕動,噴出大口鮮血,李淳罡趕緊跳到北椋世子身後,提掌輕推,護住心脈,以防走火入魔。


    薑泥站起來說道:“你齷齪,那是徐鳳年的姑姑,王妃生前劍侍,吳靈素是他的姑父。”


    “我齷齪?吳靈素是遠近聞名的淫魔,最喜歡抓小姑娘上山采陰補陽,林蕭落到神綃派手裏凶多吉少,清白不保,這可是徐鳳年告訴我的,也是他讓寧峨眉說愛莫能助,救人隻能靠我自己,怎麽就變成他家親戚了呢?”


    他越說,徐鳳年的臉越難看,血像不要錢一樣往外吐,李淳罡隻能劍指向上,在腦後一點,封閉徐鳳年的聽覺,以免心情激動,加重傷勢。


    “原來是大水衝了龍王廟,世子殿下,你這情報工作不行啊。”楚平生把大涼龍雀丟給黃瓜,看著她小心翼翼收進紫檀劍匣,拎起繩,牽著才女徐渭熊,足踏滿地銀杏葉朝前院走去。


    薑泥鼓起勇氣說道:“把大涼龍雀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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