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蟻沒有理睬她的挑釁,挑起車廂後麵的蘇繡窗布,遙望剛剛入城的北椋世子座駕,若有所思。


    “停。”


    這時楚平生拍拍在慶湖城重金聘請的車夫後背,馬車停住:“還不快去?”


    王初冬愣有數息才反應過來他在跟自己說話:“什麽?”


    “我怕你弄髒了我的車。”


    她的臉騰地紅了。


    “我陪她去吧。”


    綠蟻趕緊扶起王家小姐,掀開雲錦門簾,下車去了。


    黃瓜手托香腮,笑眯眯看著自家主子,楚平生蹙眉斜視。


    “公子,你觀察得好仔細,我還以為你真就一點不在意她,到底是上過自己床的女人哦。”


    楚平生惡狠狠瞪了這口無遮攔的家夥一眼:“再說風涼話,信不信下次暖床的活兒給你做。”


    黃瓜喜不自勝:“什麽時候?”


    ……


    同一時間,襄樊城東南,靖安王府。


    身披黃袍,手握蜜蠟佛珠的趙衡依舊盤坐短榻,眼睛半眯,嘴唇翕動,專心致誌默念《佛說十王經》,把十殿閻羅真君名號誦了一遍又一遍。條案那邊的紅線毯上坐著一名美婦,三十歲上下,霞裾月佩,冰桃雪藕,人間真絕色。


    纖纖玉手濯盅洗碗,輕挽絲袖,把水緩緩倒入黑檀木茶盤前方八角銅鼎,力求輕靜,免得驚擾專心誦經的王爺,方才拿起竹夾,捏起小小一簇梅塢龍井,填滿木理細膩,帶著淡淡啞光的茶匙,慢投蓋碗,沿邊緣注入稍稍冷卻的開水,滿八分便止,再放杯蓋悶泡。動作嫻熟,不慌不忙,輕盈優雅,端得好手藝。


    “……鹹皆稽首,奉辭而退。”


    趙衡呼出胸中濁氣,慢慢睜眼,把蜜蠟佛珠放到旁邊的條案上,龍袍袖子抹過邊角,咻咻輕響。裴南葦雙膝用力,挺腰直身,素手捉盅,玉指輕挑碗蓋,傾入右手邊明黃色小杯,遂捧杯起身,走到趙衡身邊雙手奉上。


    靖安王麵無表情接過,一隻手放到唇邊,啜了口茶,眼中有了神采,精神許多。


    “父王。”


    這時門外響起趙珣的聲音。


    趙衡將沒喝完的茶杯放回裴南葦手中,她急返案後,放杯跪坐,正襟相待。


    “進。”


    吱呀,房門被從外麵推開,身穿甲胄的趙珣疾步而入,視線掃過垂首跪坐的繼母,盯著那雙淡黃色繡綠絲的圓口鞋多看了幾眼,直至趙衡麵露不悅,輕哼一聲方才醒轉,戀戀不舍地移目短榻。


    “父王,林青的馬車進城了。”


    趙衡耷拉著眼皮點點頭:“我知道了。”


    “父王,你怎麽一點不擔心?”趙珣想不明白,從慶湖城到襄樊城,雖多山林,可能夠動用騎兵部隊的平坦路麵還是有一些的,如能遣將迎戰,不失為一個好法子。


    “擔心有用嗎?難不成我們還能棄城逃命?”


    如今天下承平,各境安定,堂堂靖安王被一個林探花嚇離青州,這件事傳出去,他的臉往哪兒擱,以後怎麽在朝堂立足?趙淳也絕不允許他這麽做。


    “當初我是不是警告過你,讓你不要輕舉妄動,不要輕舉妄動,怎麽著?青州水師折損近半,我趙衡的臉都被你丟盡了。”


    趙珣兀自不服:“父王,我就是依你所言,隻封鎖水域,不去攻島,分明是那林青找事,破我水師防線,若不是北椋給的情報不實,略去大雕的存在,怎會落入這般被動局麵?父王,你要怪就該怪徐驍,狠狠地參他一本。”


    趙衡默念阿彌陀佛,壓下心頭火氣。


    “知道我為什麽一直按兵不動嗎?”


    趙珣搖頭。


    “東越劍池宋念卿已經提前出關,奉皇上之命趕來青州,我本想等他抵達春神湖,再謀攻島,若勝,青州水師功不可沒,若敗,便是劍池宗師難敵林青,唉!”


    趙珣仍不知錯,隻怪趙衡隱瞞宋念卿行程不說:“父王,你若早說……等等,父王不遣騎兵狙擊林青,不加強戒備,四門洞開,靜候敵來,莫不是宋念卿已到王府?”


    趙衡沒有說話。


    趙珣喜上眉梢,東越劍池和吳家劍塚是離陽王朝兩大劍客聖地,即使前者實力稍弱後者,宗主宋念卿也有大天象境的修為,論劍術隻在巔峰時期的李淳罡、隋斜穀與吳家那位老祖宗之下。


    有劍道宗師宋念卿幫手,再加天下第十一王明寅,沉劍窟主糜奉節,還有攜帶全部符甲紅將歸來的趙楷。王明寅和糜奉節有什麽殺手鐧他不知道,符甲紅將的底細,有一次趙楷與他對飲,喝到興起提過一嘴,說五具符甲紅將歸屬金木水火土五行,其中木水火土四具傀儡是金剛境高手,金甲紅將是天象境高手,林青再強,能打得過這麽多人聯手?


    “行了,你先下去吧,按照原定計劃行事。”


    “原定計劃?父王,宋念卿來了,還有必要這麽做嗎?”


    “珣兒,知道你最大的缺點是什麽嗎?傲慢!春神湖水戰的虧你還想再吃一次嗎?遇到問題多聽多看,有萬全把握了再動手。”


    “知道了。”


    趙珣瞧了瞧全身繃得好像一塊木頭的靖安王妃裴南葦,酸溜溜地出了靜室。老子和兒子搶女人自古少有,可偏偏事情就發生在他的頭上,日日相見,夜夜難眠,個中滋味,一腔惆悵能與誰言?


    趙衡豈有不知兒子心事的道理?跟著瞥了這個身份可疑,目的未知的女人一眼,道聲茶,待她淨杯重沏。


    就像方才所言,趙珣的毛病是傲慢,傲慢的人一般聽不進勸,他把裴南葦娶過門,就是為了盯緊她,不讓她牽著兒子的鼻子走。


    ……


    北椋世子被搶的豪車在襄樊街市稍作停頓,繼續前行,路人多有打量,但是並未多想,隻當哪位公子外出遊玩興進歸家,未與那個一把火燒了半支青州水師的林探花聯係到一起,幻想裏的他應該更威風,騎跨火麒麟,手持旋纓龍膽槍,足踏飛雕,背負幽冥大劍什麽的,才符合一個魔頭的人設。


    馬車無驚無險,波瀾不驚地在靖安王府門前停下,青石板鋪砌的長道很幹淨,九縱七橫金釘排布的王府大門也很幹淨,並無衛兵看守,隻有大紅頂梁柱左右寫著“靖安”二字的黃燈籠被風一吹輕輕搖晃,如人招手。


    黃瓜先一步由後方馬車車廂拉出雲鬟霧鬢,頸有抓痕的徐渭熊到前車做下馬墩,方才請出主子,下車登階,朝大門洞開的王府走去,綠蟻吩咐黃瓜幾句,快步跟上,主仆二人轉過中間鑲嵌拳大夜明珠的雙龍戲珠浮雕影壁,進入開闊的前院,左右分建鍾鼓樓,鬆柏相映。


    門口沒有當值衛士,都聚集在前院,卻非提防不請自入的探花郎,在寬兩丈的直道上跪著五排人,幾十口,男女皆有,俱著囚服,五花大綁,嘴塞布團,全副武裝的王府衛士各盯一人,手中橫刀寒氣襲人。


    綠蟻一眼便認出前排和鷹鉤鼻中年男子並列的青年正是水戰時向民船射箭的世子跟班,沒羽將韋瑋,正以複雜的目光看著他們,怨懟,憤怒,悔恨,不甘……有許多情緒。


    他嘴裏嗚嗚發聲,似乎心塞無窮怨氣,想控訴什麽,想咒罵什麽,隻是有布團堵嘴,有衛士壓肩,人難動話難說。綠蟻想過靖安王開門迎客會有一些表達誠意的行為,未想過場麵這般盛大,怕是將青州水師都督韋照一家全捉來王府。


    靖安王世子趙珣金冠博帶,站在二宮門前,臉上沒有迎客的熱情,也沒有即將出賣救他性命的手下的不忍,望楚平生說道:“青州水師都督韋照為博名聲,假傳父王命令進攻姥山島,那日我力阻此事,韋瑋狗賊卻將我綁架,逼迫水師官兵出擊,這般惡行,不殺不足以正軍紀,不殺不足以平民憤,左右,動手!”


    王府衛士舉刀劈下,唰唰唰,一顆顆頭顱與身子分家,韋家幾十口人死得又幹脆又幹淨,連句遺言都沒留下,鮮血在地麵縱橫流淌,匯入貼著一層綠苔的排水槽,汩汩遠去。


    “我就說不用追吧,一個是不用我動手,一個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


    楚平生望前方見他言辭不敬,麵生薄怒的靖安王世子道:“在王府前院一口氣宰了幾十口人,隻把血衝了可不行,聽說靖安王向佛,那得找幾位高僧好好超度一下。”


    綠蟻笑著說不用,當年王明陽守城死人二十萬,整個襄樊變成一座鬼城,怨氣衝天,幽魂不散,戰後龍虎山掌教天師受命,立碑開壇,請天地諸神,辦羅天大蘸,位次三萬有餘,最終渡化城中鬼物,如今靖安王世子才殺不到一百人,毛毛雨,灑灑水了。


    她還建議趙珣下次再做這種事,不要殺全家,要誅九族,因為北椋王徐驍對他的幾個義子就是這麽幹的。趙珣恨得牙癢癢,什麽時候一個丫鬟也配在他麵前陰陽怪氣了?好在想起趙衡的告誡,最終咽下惡氣,忍辱負重,引二人前往沐善堂。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諸天:我的技能不正經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不是馬裏奧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不是馬裏奧並收藏諸天:我的技能不正經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