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歎息,男人的手詭異地彎到身後,由下向上,徒手接住滿布劍芒的素王,手掌漾出的紅光與青色劍芒摩擦,呲呲作響,幾個呼吸後,啪,素王在一陣哀鳴聲中被擒,他的額頭點亮,不是大黃庭的金紋,是糾結的青紅雙色,幽黑的古劍在他掌心掙紮,越動越快,越動越劇烈,錚,一股捅破樓頂直入雲霄的劍氣爆發,素王兩分,殘劍墜地。


    噗!


    翠花身子劇顫,揚天噴出一大口鮮血,整個人撲倒在地,兩眼無神,定定看著吳家劍塚最強的一把劍,也是最堅韌的一把劍,同樣是她和吳六鼎的定情之物,就這麽廢了,居然就這麽廢了?!


    她作為素王的劍侍,這些年來,背劍的是她,喂劍的是她,養劍的是她,素王已經成為她生命裏的一部分,如今竟被林青徒手折斷?這個家夥,究竟有多強?!怪不得李淳罡送吳六鼎的屍體回吳家劍塚前明知沒用還勸她不要輕舉妄動。


    “你以為我真的稀罕吳家劍塚的劍嗎?大涼龍雀,不過是拿來刺激徐鳳年的玩具罷了。”楚平生撿起失去靈性的殘劍:“兩握劍?你養它,喂它,還要敬它愛它?在我看來,你隻是它千百年壽命中一件附屬品,劍是武器,漠然視之,便少了一份靈性,珍若性命,便是愚癡蒙昧,終非大道,世間萬事莫過如此。吳家劍塚的劍道已然入魔,毀了其實挺好。”


    簌簌簌簌……


    小樓亂搖,塵下如雨,青銅神樹形態的五聯宮燈溢出一縷青煙,終於全滅,而窗外有光,照亮楚平生和他手中的殘劍,照亮臥地難起心有不甘的吳家劍侍。不是月光,不是星光,是劍光。


    上三道劍柱,掀翻屋頂,黛瓦橫飛,片片騰空,下三道劍柱,破牆毀木,入地三尺,遭遇過一次由內而外劍氣重創的小樓雪上加霜,南牆不堪重負,嘩地一聲,與外廊向前傾倒,揚塵無數,磚木盈園。


    楚平生手持殘劍,瞧著劍氣參天,上三下三,光耀王府的六柄長劍。


    “東越劍池宋念卿,馬背十四劍。”


    梅園外,理園北,有一株被春雷劈過的棗樹,像被一把斧頭從中間劈開,偏向梅園的一半樹冠枝葉繁茂,初冬仍綠,偏向理園那一半樹冠,枝條早禿,朽木沉沉。一個身負八柄長劍的青衫老頭兒一腳在枯,一腳在榮,傴僂腰身,輕聲咳嗽,像是害怕驚醒附近居民的美夢,握拳掩嘴,小心翼翼。


    身後八柄長劍,樓前六柄長劍,共十四柄,應馬背十四劍。東越劍池與吳家劍塚的理念相左,推崇人不如舊,劍不如新的理念,宋念卿行走江湖一甲子,悟劍十四,鑄劍十四。


    ……


    梅園沒有梅樹,理園卻有書屋,書屋裏書架縱橫,橫排放置朱門理學典籍,縱排放置姚門理學著作,王明寅號稱天下第十一,十八晉二品,二十二歲入金剛境,三十三歲入指玄境,如今四十有四,自知按部就班練下去,此生無緣天象,便劍走偏鋒,拿起凡夫看了頭疼,武者聽了皺眉的理學典籍,想以武道入儒聖。


    吳家劍侍翠花為劍道宗師宋念卿爭得時間,布下第九劍至十四劍天地絕殺局,他拿著從理園地字號書屋借閱的《朱公文集》,琢磨“稟氣之清者,為聖為賢,如寶珠在清泠水中,稟氣之濁者,為愚為不肖,如珠在濁水中”這句話該怎麽解。


    他很後悔小時候讀書少,長大後改行不易,那都是沒錢鬧的,為了不讓後代走自己的老路,他得多掙錢才行,靖安王是個大方的人,這筆買賣幹完,他就不用為銀子發愁了,理園天地玄黃四間書屋裏蒙塵的理學著作,今日之後也歸他所有。


    所以,理園是他的地盤,誰若想過,先問問他的意見。


    王明寅縱身上房,左手合青書,右手扣住腰帶一拔,金色軟劍出鞘,夜風輕拂,通往梅園的抄手遊廊下寫著靖安字樣的燈籠在搖,他手裏的劍也在搖。


    “我當是誰,原來是個馬夫。”


    廊頂那邊的幹瘦老頭兒手裏攥著馬鞭,頭發亂糟糟地披在肩上,風一吹帶起淡淡的蔥油味和酒氣,老徐吃不慣悅來客棧廚子做的菜,自己借灶膛做了一碗蔥油麵,坐在小飯桌上一口麵一口不值錢的綠蟻酒,吃到一半楚平生喊他,便撂筷子跟著公子爺酒駕出門,來到靖安王府。


    本來天晴月明風煦,酒勁兒一竄快睡著了,卻被一道騰空劍氣驚醒,想也沒想跳牆就走,接近事發地才發現,劍沒拿,手裏握條磨花的馬鞭,跟王明寅手裏的黃金軟劍一比,實在寒磣。


    啪。


    老徐顧不得回馬車取劍,抖手一揮,震起一團鞭花,抽向王明寅側臉。金光輕揚,蜿如蛇形,繞鞭梢攪動,黏住鞭身斜掛,老徐急運真氣抽逃,還是遲了些,鞭梢墜地,由大脊滾到翹簷,噗通,掉進裏麵的池塘,濺起浪花一朵。


    “半步指玄?”


    王明寅把手裏的朱公文集折起一角揣進懷裏,真氣灌注軟劍,劍身繃得筆直,常劍三尺三,他的佩劍四尺五,能軟能硬,可當槍使。在他看來,作為一個困在指玄境多年的高手,要解決半步指玄的馬夫老頭兒不是難事,這場仗算加班,王爺得加錢,因為他的任務是拖住有可能趕來救駕的火麒麟和大雕。


    老徐知道自己不是王明寅的對手,但他沒有退,望北瞄過劍氣結陣下風雨飄搖的小樓,把馬鞭舞成一道旋風,掃向對手下盤,激蕩的真氣碾碎沿途瓦片,碎片四射,聲勢驚人,卻根本破不開指玄高手的外放氣牆,被盡數擋在外麵。


    ……


    靖王府對麵就是前青州水師都督韋照的府邸,如今從石獅把守的前門,到建了一座船型水榭的後花園,幾十個房間空無一人,造就這一切的父子站在水榭對麵一株有些年頭的羅漢樹下,眺望王府天空。


    “如果可以,真不想把自己的家作為戰場啊。”


    趙衡握著去哪裏都要隨身攜帶的蜜蠟佛珠,一顆一顆地往右手撥,嘴裏振振有詞,細聽可聞十殿閻羅尊號,靖安王世子趙珣就不像他那麽沉得住氣了,不時撩起臃腫的裙甲,踩在羅漢樹下刻有九縱九橫棋盤的石桌往北眺望,梅園的一舉一動都牽動著他的心。


    “珣兒,穩重一點,不要急,事已至此急也沒用。”


    得知林青其實不在意林家人死活後,趙衡是有綏靖想法的,可是東越劍池宗主宋念卿的存在,令綏靖想法隻是一個想法,牽扯到太安城那位至尊的心意,不是他想怎麽辦就能怎麽辦了,利用林青覬覦王妃身子這點布局圍獵的計劃就是宋念卿提出的。


    “趙楷呢?”


    “帶著他的符將紅甲去救公主了。”趙珣說道:“我擔心……”


    “你擔心趙鳳雅回到太安城向皇上告你的狀?”


    “是。”


    “你怎麽就認定趙楷會把隋珠公主帶回太安城呢?”


    趙珣一臉不解:“父王,不是你讓他去救隋珠公主的嗎?”


    “林青乘船南下,逗留姥山島,趙楷為什麽這時候返回上陰學宮,是誰召見他?你想過沒有?”趙衡說道:“今天上午,有人送來一則消息,西楚遺臣曹長卿自慶湖城一直跟隨徐鳳年的馬車南下,遲遲不見動手襲擊,你覺得這隻是巧合嗎?我們希望林青死,北椋徐家也希望,還有一個藏在暗中的人,不僅希望林青死,還要把水攪渾。”


    “父王,你的意思是?今晚不隻宋念卿,曹長卿會出手?還有一隻要把他們一網打盡的黃雀?”


    趙衡沒有說話,隻是把手往明黃色龍袍的袖子縮了縮,感覺夜風又涼了不少。


    趙珣說道:“那我們呢?我們算什麽?”


    “有野心是好事,如果沒有與野心匹配的智慧和行動力,就不是好事了。”


    “……”


    趙珣知道父親是在點撥他,又惱火又不服氣。


    ……


    悅來客棧後廚,廚子和小二平時吃飯的破爛食案上放有一碗一壺,碗裏有半碗麵,不僅放涼,而且坨成一團,蔥油味不斷發酵,有些刺鼻,壺裏有綠蟻酒,未滿一半,還有點溫乎氣兒,這平民家庭逢年過節也能沽三壺的烈酒跟蔥油麵一樣,熱乎乎下嘴,又香又順,一旦放涼,不說難以下咽,也終歸失了靈魂。


    嗶哩嗶哩。


    放在菜案上的油燈跳了跳,濺起細碎的火星,一晃間屋裏多了個老頭兒,身上披一件白袍,頭發亂糟糟,兩眼半眯半閉,好像剛剛睡醒,摸摸食案上的半壺綠蟻酒,走到亂糟糟的菜案前麵,把油燈放遠一些,把剩下的兩根大蔥剝掉幹皮與枯葉,捉起沾有兩片蔥葉的菜刀,一下一下切成小指粗細的蔥段,蔥太辣,不時用袖子蘸兩下淚汪汪的老眼。


    呲……


    幾個呼吸後,灶口鍋氣翻騰,油煎蛋黃,滑嫩流脂,大蔥的香味飄得滿屋子都是,老頭兒翻炒一陣,往鍋裏撅了點鹽,嚐嚐鹹度可以,便從灶台旁邊的調料架拿出個黑瓷碗,把鐵鍋裏熱氣騰騰的大蔥炒雞蛋一口氣倒進去,又看見小料碗盛著半碗烏黑鋥亮的黑芝麻,忍了半天沒忍住,舀了滿滿一勺潑在蛋黃蔥白的黑瓷碗裏,端起來往食案走。


    行經打開的廚房門時,他看到東方天空數道青虹斬夜而起,駐足皺眉,幾個呼吸後搖搖頭,端菜上桌,不去洗老徐用過的酒杯和筷子,倒酒入盅,喝一口涼酒,扒拉下大蔥炒雞蛋,夾起一塊小的蔥段放進嘴裏,又喝一口涼酒,越過大塊蔥段,又夾起一塊小的蔥段放進嘴裏,周而複始,黑瓷碗裏隻剩大塊蔥段與大塊雞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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