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坐鎮人間八百年,守護天下不從仙,說到底都是欲望。他想看到的是儒生當道,而儒生的思想皆由他的一言一書操弄,看似冠冕堂皇,正氣浩然,給寒門子弟出路,實則一家之見,朽舊迂腐,隻為皇族馴豬養狗,不過一無恥老賊。”


    楚平生撇嘴不屑,陳芝豹這個青帝轉世,年少殺師,用兵如神,徐鳳年各種靠山,機緣一籮筐,王仙芝武功蓋世,稱雄江湖一甲子,洪洗象境界極高,根骨逆天。


    這些大佬轉世,不是含著金勺子,就是彩雲飄,祥光照,試想張扶搖死後轉世的機緣會差?


    一個李淳罡的老情人綠袍都能得到照顧,那在這群人構建的體係下,要搞裙帶關係,有普通人什麽事?


    老徐消化片刻又道:“還有天劫呢?”


    楚平生說道:“天劫是天地不容僭越,誰若破了規則,便會降下劫數。就像蛟化龍時的經曆一樣,趙宣素把龍虎山的劫數轉給了我,天劫不遠了。這跟仙宮沒有關係,除非黃帝、赤帝那群仙人拚著消耗仙宮氣運換取天雷劈我。”


    “既然他能把龍虎山的劫數給你,那能不能轉移出去?”


    楚平生說了一句讓老徐摸不著頭腦的話:“為什麽要轉移?”


    “公子?”


    “以後你就知道了。”


    楚平生走出亭子,看向東北:“來客人了。”


    來客人了?


    老徐以為龍虎山北麓戰場來了厲害人物,仔細一瞧並沒有,白猿殺得興起,已然變成血猿,魔僧煞氣衝霄,烏雲沉壓。


    轟……


    一聲雷霆過後,有雨落下,衝擊著天空中的血氣。


    這時一道青光東來,又有一束刀芒迸射,與白猿揮出的劍氣相撞,雙雙泯滅。


    楚平生說道:“兩軍交戰不斬來使,看在這句話上,於新郎,我饒你這一刀,但僅此一刀。”


    很快便由綿綿細雨變作重重雨幕的天象中,一個身穿單薄灰衣,腰纏青帶,腳下一把扶乩劍,背後一把北椋刀的年輕人循聲而至,出現在楚平生麵前。


    老徐已經抽出素王殘劍,麵帶殺氣瞧著這位隻有二十八九歲,堪稱年少有為的天象境劍客。


    於新郎,武帝城王仙芝首徒。


    “林公子。”


    於新郎輕輕一躍,踏步觀景台,瞟了地上慘遭斬首的趙炳父子二人一眼,表情微變,再瞧瞧前方被雨水澆滅的山火,與滿目瘡痍的龍虎山,表情再變。


    他知道林青來龍虎山的事,不然也不會找來這裏,卻沒想到抵達後會是這樣一幕淒慘景象。


    龍虎山竟真的給他滅了,還有燕刺王父子和他們的人馬……


    “你來這裏,不是就為看看龍虎山發生了什麽吧?”


    “師父讓我傳話。”


    “說。”


    “一個月後武帝城,不知林公子可敢一戰?”


    老徐把殘劍插回去:“我還當你是來為龍虎山助拳的,卻是下戰書來了。”


    他的主子講過,靖安王趙衡是王仙芝的義子,作為義父,王仙芝給趙衡報仇合情合理。


    楚平生說道:“回去告訴你師父,我答應了。”


    雙方是敵非友,得到肯定答複後,於新郎沒有廢話,又掃了龍虎山一眼,抱拳轉身,踏劍破雨,迅速遠去。


    ……


    三日後。


    龍虎山以北,地肺山以西的一個小鎮上。


    這幾天鎮子居民討論最多的便是仙宮墜落的問題。


    “什麽天宮,就是流星吧,一個個說得那麽玄乎,不就是天外的石頭嗎?”


    “真不是流星,我家隔壁小林他表哥昨天從南邊來,你猜他揀到了什麽?”


    “揀到了什麽?”


    “光拳頭大小的玉石就有三四塊,外麵包著金皮的,不知道什麽碎片的東西踹了小半兜。”


    “不會吧,要真這樣,怎麽今日才傳開?”


    “你是傻了吧?就因為能揀到好東西,才沒人道出宣講呢,自己人悶聲揀不好嗎?”


    “難不成……還真是天上神仙打架,把天宮都打塌了?”


    “那不是天宮,還有誰用玉石做建築,金磚鋪地?皇宮都沒這麽氣派好不好。”


    “你見過皇宮?”


    “沒,但我從書上讀到過。”


    “你們兩個別抬杠了,我決定了,明天去龍虎山逛逛,萬一運氣好,揀到兩塊金子呢。”


    “還明天?明天去黃花菜都涼了,要動身就現在。”


    “哎,你去幹什麽,拿獵弓啊,這萬一進了山,遇到野獸怎麽辦?別好寶貝沒揀到,再把小命搭進去。”


    “我記得你家是不是有把天師開過光的桃木劍?”


    “是有這麽回事,還是我爺爺傳下來的呢。”


    “帶上。”


    “帶那玩意兒做什麽?”


    “聽說山裏有鬼。”


    “什麽鬼趕敢在天師府……”


    “讓你拿你就拿,有備無患。”


    “哦。”


    “……”


    客棧屋頂,穿著已經三日沒洗的白衫子的亡國公主聽完三個十六七歲,指望可以揀到值錢碎片改善家境的男子的對話,從袖子裏取出神符,摩挲著陽光下閃爍銀光的劍身,想起便宜師父李淳罡最後的話,悲從中來,眼睛紅了。


    李淳罡的魂魄消散前,不僅把一部分劍道感悟給了她,還告訴她盡可能地離林青遠一點,這魔頭強大到已經超出他們的認知,此戰役後必然不容於天地,自有人世和天上大能出手對付,他們隻需好好看著就行。


    她倒沒什麽,問題是徐鳳年會聽嗎?


    作為徐鳳年的丫鬟,她自問十分了解世子殿下,不說林青把徐渭熊、徐脂虎當狗欺辱,隻說對徐龍象的所作所為,徐鳳年就不可能假手他人報仇。


    世子殿下並不是愣頭青,可一旦涉及到親人,便是天底下最倔強的人。


    昨天曹長卿來了,也說了和李淳罡類似的話,想帶她離開,還說徐鳳年代表的徐家及離陽王朝和林青死磕其實對西楚複國是有幫助的,徐鳳年死在林青手裏,總好過死在她的手裏。


    話是這麽說,道理也對,可她的心情,很亂,很酸,無法形容。


    “薑泥,薑泥……”


    這時停放馬車的後院響起公孫秀水的聲音。


    “我在這裏。”


    薑泥答應一聲,輕輕一躍,跳下屋頂,落在年約四旬的紫衣女劍客身邊。


    看得出來,公孫秀水沒有休息好,黑眼圈很重,這很好理解,畢竟李淳罡是她年輕時無限仰慕的對象,當年之所以去吳家劍塚,就是因為見不到李淳罡,便生出到他去過的地方看看的心思,結果進去就沒出來,當了十幾年劍奴,此次吳見許她出劍塚,也是有成全她的考慮。


    結果她歡喜了沒多少日子,李劍神就給林青嘎了,那心裏能好受?


    “世子醒了。”


    “徐鳳年醒了?”


    薑泥一聽,趕緊往前麵客房跑去,噔噔噔上到二樓,寧峨眉想攔,被她一把推開,幾乎是撞入房間,進去一瞧,才知道寧峨眉為什麽攔她了。


    徐鳳年是醒了,正敞著內衣看那條比右腿短一點的左腿,大腿根部的肉已經長好,但是能夠明顯地看出拚接痕跡,跟他的左肩,右手腕的情況差不多。


    薑泥嚇了一跳,趕緊轉頭蒙眼,寧峨眉一臉尷尬地站在門口。


    徐鳳年趕緊把內衣係好,手扶床沿看著裏麵,根本沒有心情在乎薑泥看沒看到他的敏感部位,腦子裏隻有一個想法,報仇,報仇,報仇!


    林青並沒有開玩笑,真的把他左腿左臂砍了,換上黃蠻兒的左腿和左臂,而黃蠻兒……自然已經被做成人彘。


    他的右手是徐渭熊的,左臂和左腿是黃蠻兒的,這份羞辱和傷害,不把林青碎屍萬段,難消他心頭之恨。


    可是他也清楚,李淳罡都死了,就憑他,怎麽可能報仇!


    “畜生!”


    他恨到一拳砸下去,哢嚓,結實的木床從中斷裂,被他砸出一個大洞,被褥塌下去。


    薑泥嚇了一跳,徐鳳年愣住了,這次不像在陽春城那次,他根本沒用真氣,就憑手勁兒,一拳下去把用料很紮實的黃楊木床砸塌了?


    他又用相同的力道,換右手試了試,結果另一邊的床板隻是震了震,沒塌。


    而左手和右手的區別,一個是黃蠻兒的,一個是徐脂虎的。


    這是否說明,林青把黃蠻兒的左腿和左手接到他的身上,為的是羞辱他,惡心他,恐怕那魔頭也沒想到,他居然獲得了黃蠻兒的神力。


    是,他寧願沒有這樣的力量,可事情已經這樣……


    “黃蠻兒,我一定好好使用你的力量,殺了林青,為你和大姐、二姐報仇雪恨。”


    “咦,這裏發生了什麽?”


    懷抱白貓,有一對巨物的魚幼薇聽到聲音由隔壁房間走出,一臉擔心地往世子的房間看,薑泥知道徐鳳年此時的精神狀況很不好,把她往外麵推,這時樓梯拐角人影一閃,一個身穿白衣,麵色清冷的女人走過來。


    不知為什麽,她對這個從未見過的女人,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畏懼與不喜,更讓她無法接受的是,這個陌生女子隻一揮手便把寧峨眉震到一邊,闖進了徐鳳年的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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