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咳了一聲,道,「也罷,青郎隻能私下叫叫,你可以直接稱呼我的名字子青。我見周姑娘和子舫也是如此。」


    雖然不夠親近,但私底下不是還有更親近的青郎用以彌補嗎?


    眉畔這才抬起頭來看了他一眼,眼波流轉,眸光盈盈,而後檀口微啟,吐出珠玉一般的兩個字,「子青。」


    元子青立刻發現自己想錯了。即便是再尋常的稱呼,從眉畔口中說出來,對他來說也是不同的。之前她就算是叫世子,在必要的時候也能顯得情意綿綿,何況如今是直接稱呼名字?


    單單隻是聽到她喚自己的名字,便能令他心跳失序。


    晚上吃的是魚。就是現從河裏撈上來的魚,周家的船上有最會做魚的廚子。不管是鮮魚膾還是清蒸紅燒,都十分有滋味。這一場「全魚宴」,鮮得三位客人幾乎將舌頭都吞下去。


    就連元子青這樣挑剔口味,但凡味道重一點就吃不下的人,也胃口大開,吃下去了不少。倒是讓眉畔在一旁看得十分高興。


    她極少有機會跟元子青一起吃飯,所以印象中還是他發病的時候,吃那毫無滋味的清水煮菜。那樣的東西吃多了,人怎麽可能會好呢?


    飯畢,三人都對此交口稱讚,周映月謙虛道,「隻是些不入流的手段,吃個新鮮罷了。日日這麽吃是不成的。」


    「這話不對。就是再好的東西,日日吃也是不成的。」元子舫道。


    周映月寸步不讓,「白米飯你難道不是天天吃?」


    「那可不是什麽貴重的東西。」元子舫抓住了她的漏洞,「所以越是好東西越不能多吃,倒是這種尋常可得的,日日吃也是無妨的。」


    周映月找外援,「米飯可以日日吃,這魚卻未必。眉畔,你說是不是?」


    元子青在一旁看著他們,這會兒忽然道,「這個問題何必問?從此間到橫州,船行也要四五日。往後不拘咱們吃什麽,隻讓他吃魚便是。等他吃過了,自然就知道了。」


    周映月拊掌大笑,「果然不愧是兄長,世子說得對,咱們就這麽辦。」


    元子舫連忙求饒,「我錯了,還是給我白米飯吃吧。」


    「我聽人說,在海上的時候,蔬菜儲藏不易,其實大多時候都是吃魚,即便是膩到想吐,為了果腹也不得不吃。可是這樣?」眉畔問道。


    上輩子,時間再往後推進個十來年,那時候出海已經不像是如今這麽新鮮了。就連朝廷都設立了專門掌管海運的衙門,那時出海儼然已經成為一種潮流。但凡有些身家的家族,都免不了要采買些貨物,跟船出去闖一闖。好似海外地方遍地都是黃金,去了就能撿著似的。


    因此種種海上的故事自然便流傳開來。眉畔即便不住在沿海,也聽說過不少傳聞。這便是其中之一。


    周映月也斂了笑,歎氣道,「是啊。尤其是夏日,連肉也放不得,兩三日就臭了。所以除了米飯和魚,別的是一概沒有的。」她忍不住皺了皺眉,顯然那份回憶並不怎麽令人愉快。


    元子舫臉色微變,偷偷碰了碰周映月的手,而後笑道,「這有什麽,好歹還有魚吃。總比那些吃樹皮野菜的要好些。」


    「說得倒輕巧,你怎麽不吃幾天試試看?」周映月沒好氣的道。


    元子舫仍舊眉眼含笑,「好啊,方才不是說罰我往後都吃魚。那就這樣吧,吃到映月你高興為止。」


    周映月這才反應過來,他是在心疼自己出海的遭遇。事實上其實沒有那麽糟,生肉和蔬菜當然是無法儲存的,但醃菜和一些幹貨就沒那麽多講究了。所以搭配起來,倒也沒有那麽難過。讓人擔憂的是別的。


    周映月跟眼前這些人不同,她知道什麽是敗血症。長期得不到維生素的補充,人體的各項機能都會下降,從而引發多種疾病。沒有綠色蔬菜吃,不光是口味的問題,更重要的是這個。


    好在她也知道該如何規避:雖然沒有蔬菜,但容易儲存的蘿卜,土豆和各種豆類都要帶上,另外還有一些幹果,幹菜,香菇木耳之類的也必不可少。在海上航行時,還會就地打撈海帶,紫菜這種含碘豐富的東西來加菜。而且海中魚類豐富,天天換著花樣吃,其實並沒有他們所以為的那麽糟糕。


    但即便是這樣,出一次海,仍舊是危機重重。說到底,是現在這個時代根本沒有什麽科技手段,麵對許多問題缺少解決的方法。出海的利潤的確很大,但風險更大。


    這就是周映月想要改變的地方,可她卻不能跟任何人說。發展發展,可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卻未必了。所以到現在,她所能做的,也不過是一年出兩次海,倒買倒賣積累原始資本。真正說到對這個世界的改變,一樣也沒有。


    有時候她會覺得孤獨,正是因為心裏所思所想,根本找不到人可以分擔。


    周映月無意識的盯著元子青和元子舫,心裏盤算著,這兩個人有沒有可能幫助自己實現那些想法呢?


    「在想什麽呢?」手上一熱,是眉畔在她身邊坐了下來。


    周映月本來要搖頭,忽然心頭一動「隻是在想出海的艱難。其實如果能夠克服這些問題,開放海運,將大楚的東西賣出去,再將別處的新鮮商品運回來,對大楚來說是很有好處的。」


    商業代表著流通,商業繁榮,國家自然也就活起來了。這種想法,能不能夠為這些滿腦子「士農工商」的古代人接受呢?


    周映月沒有想到,第一個接話的是眉畔,她笑著道,「我聽說西洋人很喜歡中原的瓷器和茶葉,多有用金銀來換的,是真的嗎?」


    「自然。」沒想到竟然有人那麽配合,周映月肯定的點頭,「絲綢,瓷器,茶葉,都是如此。西洋那邊有些地方盛產金銀和寶石,卻根本沒有用處。販回中原來,也極受歡迎。」


    元子青和元子舫畢竟是宗室子弟,又聰慧過人,很快就從這番對話當中抓住了重點:與海外通商,可以使大量金銀流入國內。倘若朝廷開設衙門進行管理和維護,自然可以名正言順的收稅。


    大楚朝的財政已經算是相當好,年年都多少有些結餘。但即便是這樣,要支撐起西邊的戰事,也根本不可能。尤其是如今,國庫早被搬空,追回來的錢糧不足十隻一二。朝廷迫切的需要增加新的收入,以此平衡收支。


    但到底要怎麽做,朝臣們卻是爭執不下。文人清高,朝廷自來就有「不與民爭利」的說法,所以開源是很難的。但要節流,卻更加困難。朝廷的財政支出,無非分成兩部分,一部分是維持官府日常運轉和地方基礎設施的維護,另一部分則是官員們的工資,哪一部分能夠減少?


    換到這個話題上也是一樣,海運貿易再發達,朝廷也是撇不下臉麵去做的。但是收稅就不一樣了,這是一個新的稅種,而且倘若獲利真的有周映月說的那麽豐厚,那麽稅收自然也不會少。


    元子青還在若有所思,元子舫已經興奮道,「若是朝廷能夠開海,豈不是兩全其美?」


    元子青搖頭,「哪有那麽容易的事。方才周姑娘也說了,出海並非易事。否則別人怎麽可能看不到這些好處?」


    「總有辦法解決的。」元子舫道,「沿海一帶百姓不少都會出海打漁,以貼補家用。我聽說甚至有些人家,根本沒有房屋和土地,一家子全部住在船上,全靠打漁維持生計。他們經驗豐富,必定知道如何應付海上的問題。若能從這些人裏招募水手,出海的難度自然大大降低。」


    「還可以由朝廷幫忙招募水手,打造大船作為護衛,護送船隊出海。如此人多勢眾,也可大大降低風險,鼓勵民間商戶加入。」眉畔輕聲道。


    元子青對元子舫道,「倒也算是個辦法,回頭你修書一封,將此事告知父王,請他酌情定奪。」


    能夠屹立兩朝不倒,福王自然比他們更明白此事應該如何操作。


    周映月已經說不出話了,左看看右看看,覺得這兩人比自己更像是穿越者。非但提出問題,而且連解決的辦法也找到了。雖然細節處還需商榷,但大方向卻是不錯的。


    她心頭忽然興奮起來。


    雖然這裏隻有四個人,而且隻是侃侃而談,還什麽都沒有做。但周映月卻仿佛看到了無限的希望。如果打開了眼界,改變了方向,這世界又會發展成什麽樣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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