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畔扶著他坐起身,將枕頭塞在背後讓他靠著,然後才道,「我已經問過世叔了,他說你的髒腑受損嚴重,短時間內這些毛病都是正常的,等調理好了就不必擔心了。」


    元子青點頭,「他也對我說過的。」他握住眉畔的手,「其實我已經習慣了,隻是怕你擔憂。」


    「那就快些好起來。」眉畔道。


    元子青不由想到了前來西京的途中,她在船上時曾說過的那句話,一時心頭滿是甜蜜滿足。不過他沒有就這個問題繼續說下去,轉而道,「我看你眼底發青,恐怕許久不曾好好休息了。我這裏沒什麽事,你先回去吧。」


    眉畔搖頭,「我睡不著。」


    元子青含笑道,「你看,我這不是好好的麽?你若是不好好休息,身體垮了,誰來照顧我呢?」


    眉畔雖然不太情願,卻也必須承認他說得對。兩個人中,總有一個人要是健康的,能夠照顧另一個人。況且雖然昨日那麽凶險,但現在元子青的的確確是醒過來了,並且看上去精神不錯。


    她猶豫片刻,正要說話,青雲便端了藥碗進屋,「主子,該喝藥了。」


    元子青看了一眼這沒眼色的小廝。原本他都要將眉畔勸走了,這一打岔,便是前功盡棄。偏他還不能生氣,隻是道,「放在那裏就是。」


    「曲神醫囑咐過,要趁熱喝。」青雲卻沒有聽話,而是道。


    曲寬不喜歡這些人礙手礙腳,所以在整個治療過程中,青雲都是被支出去的。也因此他並不明白自家主子對曲寬的心結,隻是嚴格遵照醫囑。


    卻不想元子青聽到「曲神醫」三個字,更加不高興了。隻是礙於眉畔在這裏,不能表現出來。


    眉畔已經接過了青雲手中的藥碗,擺手示意他出去,才道,「既然是世叔交代的,那就趁熱喝吧。你也想早些痊愈,對嗎?」


    元子青還能說什麽?隻好點頭。


    眉畔還要喂他,元子青連忙將藥碗接過來,一口氣喝光了。要真是一口一口的喂,豈不是要把這個受折磨的過程給無線拉長嗎?


    眉畔其實並沒有見過幾次他喝藥,但似乎每次都是那麽急切的一口喝幹了。——正常人喝什麽東西的時候,都會先抿一小口,嚐嚐味道或是試試溫度,然後再一口氣喝下去。


    雖然這隻是一個細節,但元子青本也不是輕易表露態度的人。眉畔隱約的猜到,他恐怕並不喜歡喝藥。


    這個發現讓她十分驚訝,就像是看到了什麽不可思議的東西。


    元子青在她心中,是最厲害的,簡直無所不能。這樣的人當然也應該無所不怕。所以發現他竟然怕喝藥,眉畔當然驚異無比。


    但她卻沒有因此覺得難以接受,反而覺得這樣的元子青,更加鮮活自然。就像是發現他麵對自己時,也會窘迫甚至臉紅一樣。有了這些表現,他才是活生生的人,而不是高高在上的神。


    眉畔愛極了元子青,可她卻從來沒有將元子青抬高到那樣的地步,因為在人和神之間,是不可能有感情產生的,那是一種逾越。哪怕出現一時,最終也難得長久。


    那不是她所期待的。


    所以對於元子青這樣的反應,她心下其實是喜歡的,卻又故意想逗他,「我本來讓人備了蜜餞,喝了藥甜甜嘴也好。」她有些苦惱的道,「隻是世叔說,糖解藥性,怕是不能吃。」


    元子青的臉方才就黑了一半,現在連另一半都黑了。


    曲寬,又是曲寬!怎麽哪兒都有他?糖能解哪門子的藥性?這樣的胡說八道,也虧得他能一本正經說出來。


    好在元子青對甜食並無執念,隻是不喜歡嘴裏的苦藥汁子味道。況且在眉畔麵前,也不能讓她覺得自己竟貪這樣的嘴,便隻好道,「不過是喝藥罷了,哪裏需要什麽蜜餞?」


    眉畔隻是笑眯眯的看著他。


    元子青咳嗽了一聲,將話題轉回最初的那一個:「你先回去歇會兒吧?」


    「這會兒就是想睡也睡不著,等困了我就去睡。」眉畔道。


    元子青拗不過她,隻好答應了。兩人在一起說說話,時間倒過得很快。轉眼就到了正午,吃過午飯,元子青就又要喝藥了。


    在眉畔的注視中,他麵色平靜的將一碗藥灌了下去。眉畔看著他沒什麽表情的臉,卻實在是忍不住,笑出了聲。


    「你笑什麽?」元子青下意識的知道是與自己有關,十分不自在起來。


    眉畔搖頭。她可不敢說出來。嗯……就當是為元子青保守一個小秘密吧!人總有些不想讓人知道的事。況且元子青不想在自己麵前表現出來,就是不願在自己麵前丟臉,她又怎麽會揭破?


    「隻是想起一個笑話。」她將這個話題含糊了過去。


    但接下來,元子青就開始竭力的勸說她回去補眠了。他的身體還很虛弱,吃過藥之後要午睡一會兒,總不好讓眉畔在這裏看著自己。


    眉畔坐在床頭看了他一會兒,忽然低聲道,「其實也不必非要回去睡。」頓了頓,她又補充道,「我之前靠在這裏睡得也很好。」


    元子青當然不會將後一句話當真,他朝裏讓出了半張床,目光糾纏的看著眉畔,「你若是不嫌棄,陪我躺一會兒吧。」


    他盡量讓自己這番話說得大方得體,而眉畔也十分配合。反正門關著,沒有吩咐不會有人進來,誰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況且就算其他人要猜測,那又如何呢?他們之間,原本也不需要別人來評說。


    眉畔脫了鞋,就在那半張床上倒了下來。


    兩個人麵對麵躺著,彼此對視,好一會兒都沒有說話。


    因為元子青的病,她們其實已經許久沒有親近過了。所以這時候,兩人都有些享受這樣的安靜,因為能夠讓她們肆意的去回憶過去的美好,又反過來增添此刻的親密。


    最後,元子青抬起手覆在了眉畔的眼睛上,聲音幹啞的道,「睡覺。」


    眉畔也不敢撩撥他。實在他的身體正在恢複當中,大喜大悲,或是情緒劇烈起伏,都會產生影響。這些是曲寬特意交代過的。


    事實上他不僅對眉畔交代過,對元子青也一樣。而且因為兩人都是男子,說話也就不必那麽含蓄,他直接告訴元子青,養傷期間,恐怕不宜動情,更不能太過親近眉畔。


    但是此刻,他說的那些話分明還印在腦海裏,卻讓元子青覺得,他跟眉畔之間的距離反而更近了。哪怕是什麽都不做,隻是這樣安安靜靜的躺著,也令人心生歡喜。


    這是一種同之前熾熱濃烈的感情截然不同的情緒,如同眉畔想要的那樣,感情在這長時間的相處之中、在生與死的考驗之中慢慢沉澱下來,看似平淡,卻餘味悠長。


    雖然曲寬保證元子青的身體不會有問題,但事實上,在眉畔看來,他卻是一天比一天糟糕的。


    曲寬對此的解釋是:這是在順應冬日的節氣,生氣漸漸變淡。同時他也保證,在自己的調理下,元子青肯定能夠保持一□□氣度過這個冬天,等開春了就好了。


    眉畔怒視他,「你之前沒說過還會有這樣的折磨。」


    她本以為治療結束,元子青就會慢慢好轉,結果現在看著反而比從前還不如了。進入臘月之後,更是連床都不能下,整個人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瘦下去。


    而曲寬對此的治療,竟然是讓人在屋子裏壘了土炕,讓元子青睡在上麵。


    到這時候,他的節氣說在眉畔這裏,根本已經成了胡說八道一般。尤其是每次進出元子青的房間,青雲看自己的眼神,更是讓眉畔羞愧不已。


    然而除了信任曲寬,她也什麽都不能做。


    這樣的日子對眉畔來說,根本就是一種煎熬,她每天守在病床前,甚至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


    轉眼一個月過去,舊歲過去,新年開始。


    曲寬說這是除舊迎新的好日子,於是就在這新舊交替的夜晚,給元子青紮了好幾個時辰的針。結果第二天一早,眉畔就發現元子青的氣色好了許多。這立竿見影的效果,又要她對曲寬刮目相看了。


    他又能坐起來跟眉畔說一會兒話了。曲寬檢查過後,說是已經無礙,繼續調養即可。眉畔立刻將對他的不滿都說給元子青聽,「我竟不知世叔也會騙人,他之前可沒說過還會這樣凶險。」


    有兩天元子青甚至昏迷過去,無論如何都叫不醒,把眉畔嚇壞了。


    元子青道,「其實曲神醫對我說過的。是我怕你嚇著,所以不讓他告訴你。反正也隻幾日功夫,這不就好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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