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早春·陰謀的季節


    1


    星曆四四七年的二月到三月之間,鐵達尼亞一族的總部“天城”仿佛成了毫不節製的流言大本營。亞曆亞伯特的辭職所投下的漣漪從一開始至今隨著時間的增長而不斷擴大,從中堅幹部傳到中堅幹部之間、士兵傳到士兵之間,頓時所有人均漫遊在謠言的洪水之中。


    “就亞曆亞伯特卿辭去遠征軍總司令官一職這件事情來看,可以視為鐵達尼亞曆經數個世紀以來所累積的膿菌在此時一並噴出,意思就是說鐵達尼亞的全盛時期已經到達了飽和狀態,亞曆亞伯特的辭職等於是折斷駱駝背骨的一根稻草。”


    這是日後人們的評論,總之目前整個“天城”有無數口耳相傳的活動在熱烈進行著。


    “如果說亞曆亞伯特卿不再出席五家族代表會議的話,那他也就沒有必要再持有公爵的名號了,理應先奉還公爵名號才對吧?。


    “話也許是這麽說沒錯,但如此一來又會發生公爵名號的繼承問題,亞曆亞伯特卿尚且獨身,膝下又無子。”


    “我覺得藩王殿下應該立即將亞曆亞伯特從巴格休召回,然後親自審問才是,不過亞曆亞伯特的傷勢還未痊愈,可能無法負荷恒星間飛行吧。”


    “在尚未決定繼任司令官的人選之前,冒然召回亞曆亞伯特就等於把數十萬將上閑置在邊境惑星。”


    “反正都演變到這個局麵了,繼續讓三百萬遠征軍進駐巴格休又有什麽用處呢?不如早點撤兵還來得比較好。”。


    “到時就等看看巴格休拍手叫好吧,他們鐵定會到處宣揚自己打退了鐵達尼亞……”


    於是,“天城”內外眾目的焦點全部集中在一點上,人們刻意壓低音量隻向身邊的親朋好友詢問以避開第三者的耳目。


    “真不知道究竟藩王殿下本身是作何想法?”


    藩王亞術曼對外一概保持緘默,如此默不作聲為全體“天城”製造了不小的壓迫感,人們借由各自的感覺、理性與想法所形成的透鏡眺望著藩王厚重的沉默,忍受著微涼的災意。


    從外界的角度看來,鐵達尼亞是一個以藩王為核心的剛硬結晶,然而畢竟還是擺脫不了人類集團的窠臼。在政黨與宗教團體裏,即使借由單一思想與教義將會員或信徒洗腦,仍避免不了內鬥或抗爭的產生,基層人員會說閑話足以證明組織是相當和平的。


    “話又說回來,從去年開始,事情好像層出不窮,哲力胥公爵意外陣亡,亞曆亞伯特公爵負傷辭職。”


    “下次會輪到誰呢?”


    有人脫口說出這句話,又連忙捂上嘴。四公爵之中尚稱安在的隻剩褚士朗與伊德裏斯兩人,不同於哲力胥與亞曆亞伯特的是,他們目前大多時候身處內政或後方部門,少有實際作戰的會,也因此受傷的機率相對減低。


    兩人之中的伊德裏斯與蒂奧多拉·鐵達尼亞伯爵夫人關係親密,伊德裏斯對她並沒有什麽愛戀之情,隻是他擔心蒂奧多拉接近藩王再加上性欲方麵的需求,無法就此斷絕往來。


    伊德裏斯今年就要屆滿二十五歲,他凡事想領先在其他公爵之前的意念十分強烈,但是時間還很充分,不需要急於一時,他目前預計在二十年後取得次任藩王寶座,然而他察覺到一件事:二十年後可能又會出現其他的競爭對手,因為現在藩王那群年幼的小孩到時已經長大成人,蒂奧多拉在床上提醒他這一點。蒂奧多拉在問出伊德裏斯無法離開“天城”的原因之後,提出以下的建議。


    “那麽結論就隻有一個,讓藩王殿下指派褚士朗卿成為代理司令官,將他調遣到巴格休去。”


    這樣你還有什麽好猶豫的?蒂奧多拉的視線透露著這個疑問,使得伊德裏斯的自尊受到了貶損。雖然蒂奧多拉批評伊德裏斯做事不夠果斷,但她所做出的結論,伊德裏斯早就想過了,於是伊德裏斯斥責蒂奧多拉不明白他之所以猶豫不決是不想讓亞曆亞伯特跟褚士朗有機會聯手,蒂奧多拉聽了之後反應顯得出奇冷靜。


    “這下子不是更好嗎?”


    “什麽……,”


    “不管亞曆亞伯特卿與褚士朗卿在偏遠的銀河一角策劃什麽陰謀,這一切都不會有任何影響,對吧?伊德裏斯卿,你其實無須掛心,我反倒覺得是你太杞人憂天了。”


    伊德裏斯啞口無言,他一直害怕褚士朗與亞曆亞伯特的聯盟會成為事實,而這麽重要的事情卻被蒂奧多拉一笑置之,真不明白這女人是膽大包天還是個低能兒?伊德裏斯投以質疑的目光,而蒂奧多拉隻是平淡地笑道。


    “就算亞曆亞伯特卿與褚士朗卿真有心圖謀不軌,天城有藩王殿下踉伊德裏斯卿你在,管他們是要謀反還是叛亂,隻要你們一根手指就能輕易解決他們不是嗎?”


    “叛亂……你到底想說什麽?’。


    伊德裏斯壓低了聲音,但這回蒂奧多拉並未即刻作答,隻見她唇角畫出一個半月形的笑容,雙眼凝視著情人的表情,指間繞著白蘭地酒杯的支腳。


    伊德裏斯覺得額頭與腋下泌出微量的冷汗,他明白她的意思,再明白不過了,隻是有著不能輕易脫口而出的忌諱。這個女子是在煽動他——派遣褚士朗前往巴格休惑星與亞曆亞伯特會麵,一旦兩人有所接觸,就能證明他們企圖對藩王不利,借此誣陷他們兩人——


    這一刻,事實已了無意義,認知與說明才是最重要的,一切行動必須先有所定義,事實隻是將其具體化的手段罷了。


    “亞曆亞伯特與褚士朗在巴格休會晤,目的是要對藩王殿下謀反。”


    伊德裏斯的思考模式是充滿防禦性的,一旦亞曆亞伯特與褚士朗聯手攻擊他的話,憑他一個人的力量絕對是鬥不過他們,到時隻有借重藩王的威望,但是無論怎麽想,藩王都不可能為了庇護伊德裏斯一個人而與亞曆亞伯特和褚士朗正麵對立,到偷來反而是伊德裏斯被棄之不顧。如此一來為了拉攏藩王,隻有阻止亞曆亞伯特與褚士朗的聯合。伊德裏斯的思考方向頓時成了不合邏輯的迷宮,蒂奧多拉看著他然後露出薄刃般的微笑表示。


    “我有個辦法能讓褚士士朗卿前往巴格休,又不會與卿敵對。”


    “什麽辦法……?”


    “利用那個叫莉蒂亞的小國公主,將那個小女孩強製留在天城裏當人質不就好了嗎?”


    這女人還真是滿腦子的鬼主意!伊德裏斯的內心攙雜著不快與欽佩,他拿起擺在床頭櫃上的水瓶,把水倒往懷裏。


    “莉蒂亞那小女孩是褚士士朗的私生女,褚士朗怎麽可能讓她留下來做人質。”


    “沒錯,這就是我真正的目的。”


    蒂奧多拉將白蘭地酒杯送往口中,她的雙眼閃爍著隻能以狡猾形容的光芒。


    “隻要褚士朗卿拒絕留下人質,不就可以證明他有意謀反了嗎?”


    “…………”


    “他應該毫不遲疑地交出人質,否則就等於他有二心,這個說法雖然有點強詞奪理,但基本上是沒有錯的。”


    “怎麽會有這種女人……”


    伊德裏斯不禁打起寒顫,也許他根本沒有具備自己想像中的陰謀家資質,可能如同李博士所下的評論:“說穿了隻是個大少爺罷了。”然而與同族的法爾密不一樣的是,他不是天性如此而是被鐵達尼亞的傳統權威牢牢束縛住了,在他的思考地平線上從未見過一絲想對藩王造反的影子。


    “怎麽保證你不會背叛我?”


    當蒂奧多拉要求伊德裏斯采用她的建議之際,也正好讓伊德裏斯抓到反駁的端倪。


    “你能說你不是藩王殿下派來的好細,打算測試包括我在內的公爵們忠誠度有多高,我話先說在前頭,我從來沒有一秒鍾相信過你。”


    伊德裏斯刻意擺出威脅的口吻,蒂奧多拉卻不動聲色,手上不住地玩著白蘭地酒杯。


    “伊德裏斯公爵不虧是名門子弟,所以才所會將腦中浮現的疑慮原封不動說出來,當著我這個嫌疑犯的麵前。”


    蒂奧多拉完全取得了精神上的優勢,伊德裏斯已經被吃得死死的,他自己相當清楚這一點,此外他也不得不承認蒂奧多拉提議的策略的確具有強烈的誘惑力。這幾個認知包圍著伊德裏讓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苦澀。他的酒量不大,老實說現在早該醉倒在床上了,但此時不管怎麽喝也毫無醉意,“我怎麽可以為了成為藩王不擇手段?”這個念頭在他的腦海裏不斷盤旋著。蒂奧多拉不再施展她的辯才,隻是悠然自得地看著伊德裏斯整個人陷入野心與算計的泥沼當中。


    是要成為一個滿身汙名的霸者?還是當一個講求政治道義的敗者,沐浴在旁人的同情與訕笑當中?伊德裏斯絕對無法忍受後者的下場,酒精燒灼著胃部,一道烈火直衝腦門,伊德裏斯在火餡當中不斷地反問自己。亞曆亞伯特與褚士朗之中尤其是後者,在能力他已經落後褚士朗一大段,借由一般的手段能夠彌補這個差距嗎?


    還有另一個問題,那是一個絕對不能輕忽的問題,一旦亞曆亞伯特與褚士朗被指為叛賊,他們會如何麵對這強行加諸在身上的命運呢?想必他們會辯稱自己無罪吧,如果所有的解釋都不被采信之際,他們兩人會一起上吊自殺嗎?太荒謬了,這是絕不可能的!亞曆亞伯特與褚士朗兩人均非無抵抗和平主義的信奉者,逃避隻會使自己的立場更加惡化,也將削弱自己的力量,如此一來他們隻有一條路可以選擇,就是以武力抵抗到底,引發內亂。


    當亞曆亞伯特與褚士朗決定起兵叛亂之時,伊德裏斯自然必須前去討伐他們,伊德裏斯並不怕麵對他們,他相信自己有足夠的勇氣與用兵能力,但是冷靜下來想想,自己到底有多少勝算?亞曆亞伯特在第一線指揮實戰部隊,而褚士朗將利用自己的政治人脈與其他勢力結盟以穩固後方局勢,一旦這兩名豪傑攜手共同起義,必定會吸弓不少人才投奔而來,屆時沸騰延燒至鐵達尼亞內外,甚至是全宇宙的叛亂熱潮絕對不是伊德裏斯一個人所能應付的。


    “方修利……”


    口中念出這個專有名詞時,伊德裏斯思考與選擇德視野一下子括寬了不少,方修利是害死哲力胥與亞瑟斯的鐵達尼亞公敵,是流亡中的政治犯,在宇宙毫無容身之處的看病份子,然而這個男子甚至二度擊敗名將亞曆亞伯特!就在其他方麵而言,方修利隻不過是個微不足道的存在,但是最後一項在伊德裏斯看來是相當具有吸引力的,一旦掙脫了限製思想的箍環,伊德裏斯的腦細胞便開始不聽使喚地運作著,他憑空描繪出未來的想像圖,他盤算著到時可以拉攏方修利並赦免他的罪,命令他以傭兵隊長的身奮與亞曆亞伯特作戰!


    至少在想像的世界裏伊德裏斯並不吝嗇,有必要的話他可以給予這一介流亡者終生享用不盡的報酬。伊德裏斯願意賜與方修利伯爵名號、維爾達那帝國元帥職位、五百萬達卡的年薪,並將鐵達尼亞貴族的女兒許配給他,隻要他能夠鎮壓亞曆亞伯特與褚士朗引發的“叛亂”,相較起來這一點賞賜根本算不了什麽。


    伊德裏斯的腦筋開始活動了起來,而且是以加速度的方式。他要挑戰鐵達尼亞內部最大的禁忌——破除藩王神聖不可侵犯的迷信,改變謀略以利已為出發點跨越眼前的障礙,這次他的思緒轉向自己的弟弟拉德摩茲男爵。


    德摩茲終於有點用處了,雖說他想法膚淺而行為又粗魯,但也就因為這樣才能派得上用場,他多少還是有些利用價值的。眾人皆知拉德摩茲的粗暴,也就是說一旦出了什麽事,隻要把責結推給拉德摩茲就行了。


    拉德摩茲好歹也是伊德裏斯的親弟弟,即使他如何地令伊德拉斯感到不耐煩,伊德裏斯也不曾真心去憎恨或陷害自己的弟弟,雖然有諸多不滿仍然想過要提拔他,結果這個弟弟的表現總是一再讓兄長的期望落空,也許是到了該放棄他的時候了……


    蒂奧多拉已不知在何時離開了床榻,而伊德裏斯卻完全沒發覺。


    2


    有人說:“陰謀是顯貴的娛樂”;亦有人說:“陰謀是弱者的武器”,集這兩種說法於一身的人物正是維爾達那帝國皇帝哈魯夏六世。


    早在登基之前,哈魯夏六世就已經生活在鐵達尼亞的精神壓迫之下,他的先父,也就是與他同名的五世心甘情願對鐵達尼亞的政權表示妥協,使得自己的一生與國家度過一段安穩的曆史,百姓對他並未產生戒慎之心,反而有種親近感,甚至在他駕崩後過了十年之久仍然有民眾到他的墓前獻花。而其子六世卻不認同父親的生存哲學,他覺得父親對奸臣鐵達尼亞一族百般迎合以致於喪失了身為帝王的尊嚴。


    “鐵達尼亞一族隻不過是維爾達那帝國的臣子罷了,總有一天我會要這個隻知玩弄權術、挾天子以令諸侯的好臣好看!”


    哈魯夏六世不甘默默做個無能為力的旁觀者,現在所麵臨的境遇在他看來是一種敗北,也是一種屈辱,權力對他而言是“遭到鐵達尼亞以不正當的手法所搶走的家產”。曆史上,飽受奸臣輕視的君主必須親手奪回實權,至於在到手後該如何運用根本不成問題,他不曾想過一旦他奪回權力,反而會讓社會產生混亂與破滅,百姓將因此受害。


    無法認同鐵達尼亞政權的人不在少數,卻沒有人希望維爾達那帝國重新掌權,除了哈魯夏六世一個人之外,主張自己才是“正統主權”的人往往不會注意到這一點,這是他們一般的通病;他們自認代表全宇宙的大義,所有不給予讚同的人就等於不忠的臣子。


    然而這次亞曆亞伯特·鐵達尼亞公爵辭職一事,並未給四六世帶來太大的喜悅。


    “如果說伊德裏斯卿接管亞曆亞伯特卿的職務而受命前往巴格休的話,他就必須離開宮廷,至少如此一來我們就能鬆一口氣了不是嗎?”


    皇後愛莎闡述自己的想法,而哈魯夏六世卻報以陰鬱的視線。


    “伊德裏斯真要遠赴巴格休當然再好也不過的了,可是,如果繼任的人選比伊德裏斯更糟糕的話那該怎麽辦才好?”


    例如像拉德摩茲!哈魯夏六世哀叫著。伊德裏斯的胞弟拉德摩茲今年十八歲,雖說是鐵達尼亞一族的主流,但國防部長的職位對他而言是沉重了點。皇帝與皇後的對話全部集中在身為維爾達那帝國國防部長的伊德裏斯有可能接任亞曆亞伯特職務的傳言之上,然而不久之後,他們便明白事實跟謠言完全不同。


    若是伊德裏斯在戰場慘敗,哈魯夏六世將獲得這輩子前所未有的喜悅,如果再加上鐵達尼亞的滅亡,他的人生等於走到了至高無上的幸福頂端,而這內心小小的希望過了不到幾天就破滅了,因為他聽到另一個謠言:伊德裏斯很有可能留在“天城”,是最有希望成為下任薄工的有力人選。


    頓時哈魯夏六世的樂天論如同廉價的汽球一樣整個泄了氣,一旦伊德裏斯成了鐵達尼亞的藩王,哈魯夏六世的內心將永無寧日!“誰來救朕!救朕離開這個地獄!”他的渴求主要來自於他希望找個人來侍奉他。愛莎皇後十分擔憂脆弱得不堪一擊的丈夫,本想製止這些不負責任的謠言流進皇宮裏,卻遭到哈魯夏六世的反對,於是流言便得以在朝廷內外自由穿梭。


    亞曆亞伯特的辭職在原本平靜無波的“天城”內外掀起了浪淘,從陰謀、算計、猜測與不安喚醒了哲學性的自省其至是曆史性德考察等等無數的精神活動,也因此使人們遺忘了一個以粗肥的手臂挾帶著重大要求與滿腹苦水的人物.這名人物再度登場時來勢洶洶,隻差沒有一腳踢破褚士朗辦公室的大門,就在二十四日那天,怒吼的金屬


    碎片撒滿了室內一地。


    “我繼承公爵名號那件事結果到底是怎麽樣了?我可是哲力胥的母親啊,我從來沒有受到過如此輕慢的待遇!;


    真正覺得不堪其擾的是褚士朗才對,他並未妨礙泰莉莎·鐵達尼亞公爵夫人的要求,她應該去向藩王亞術曼抱怨才對,為什麽偏偏挑中他呢?褚士朗完全無法理解,不過下一刻心裏便有了個底:也許泰莉莎夫人這種無的放矢的亢奮隻是一種偽裝,她真正的目的是來查探褚士朗的狀況?話又說回來,既然無法把她轟出去,褚士朗隻有將夫人請到會客室,挪出寶貴的時間應付她。


    “那麽公爵夫人,請問一下,如果你真的在五家族代表會議獲得一席之地,你在政治方麵是否準備了什麽主張呢?”


    “理所當然是先逮捕方修利那群流亡的惡黨,他們讓鐵達尼亞損失了寶貴的人材,必須判處重罪並接受正義的製裁。”


    “原來如此,那接下來呢?”


    這個問題帶有一點惡作劇的意味,不僅褚士朗,眾人皆知莉莎夫人根本就缺乏構思能力,同時對驅使權力的欲望也並非那麽強烈。隻要擁有享受不盡的榮華富貴、他人的尊崇以及打理次子亞瑟斯的一切,她對這種生活應該沒有任何不滿。在連續喪失兩個兒子之後,瘋狂地謾罵周遭的人們,在這種心態下還會產生權力欲,褚士朗從不覺得這兩者間有什麽必然的關聯性。


    泰莉莎夫人吼道。


    “先別管我的事好不好?”


    褚士朗內心歎了一口氣,連日來的疑惑已經轉為確信,有人在背後唆使泰莉莎夫人,對方是打算將泰莉莎夫人送進五家族代表會議,自己再從幕後操縱這個傀儡嗎?或者隻是單純想打亂會議的程序?無論實情如何,的確是有個人企圖利用泰莉莎夫人以謀利自己,褚士朗認為有必要查出此人是誰。


    “泰莉莎夫人,究竟是誰用甜言蜜語鼓吹並操縱你呢?希望你能老實告訴我。”


    褚士朗並未將這番話說出口,如此單刀直人的質詢隻會導致泰莉莎夫人的嘴被無形的鎖拴住,於是褚士朗巧妙地誘導泰莉莎鐵人,刻意提起已故的亞瑟斯。褚士朗假稱亞瑟斯是個孝順的孩子,一定對母親掛心已不已,假如得知母親成為四公爵的一員,他在九泉之下也可以瞑目了吧,隻不過屆時有誰能取代亞瑟斯輔佐泰莉萍夫人呢?經褚士朗如此一問,泰莉莎夫人立即說出蒂奧多拉伯爵夫人的名字。在幾番客套的辭令之後,褚士兵朗才連哄帶騙地送走泰莉莎夫人,然後他以指尖拭著額頭的汗珠低哺道。


    “蒂奧多拉嗎?才不過五、六十天的時間,她可真有瞎攪和的本事,平靜的水麵現在已經漩渦暗生。”


    褚士朗返回辦公室的桌前提筆振書,他的腦細胞開始忙碌地活動。


    “也許鐵達尼亞真會毀在一介女流的手上,不過我也不會袖手旁觀,得想想對策才行。”


    於是他寫了數封親筆信函。


    3


    褚士朗不斷反複自問自答,積極演練即將發生的各種狀況所應該采取的對策.到了三月十七日一切總算準備就緒。在確認自己的計劃完全沒有走漏風聲之後,他總算鬆了一口氣,也可以與剛和家庭老師上完課的莉蒂亞公主喝個下午茶。


    “公主對自己的祖國有什麽想法呢?”


    “貧窮又不景氣,可是我喜歡它。”


    “我明白了,鐵達尼亞正好相反,富足繁榮又強大,卻不是個好地方。”


    莉蒂亞公主的叉子戳在草甚奶油水果餡餅上,抬頭看著她的監護人。


    “可是褚士朗卿你是個好人呀。”


    “不、我不是好人,公主。”


    “我討厭你這種想法,太不健康了,像我就覺得自己是全宇宙最乖的小孩。”


    可惜就是國家太窮了,公主說完便將蜜桃奶油水果餡餅喀精光,接著把蜂蜜紅茶送到口中。


    “如果伊德裏斯卿當上藩王,大概就不會再借錢給我的國家了。”。


    莉蒂亞公主的表情一時變得沉重,褚士朗則想辦法要逗她笑。


    “要不要去向伊德裏斯卿問問看呢?公主。”


    “這一點也不好笑,也許對鐵達尼亞而言這隻是小錢,可是艾賓格王國來說卻是一筆大錢,我祖父的口頭禪就是:要是有錢那該多好!”


    艾賓格王國的確是個貧窮又蕭條的國家,別說鐵達尼亞,隻要褚士朗個人一時興起便能使這個國家破產。權力真的是一種能夠支配他人命運的可怕力量,褚士朗不禁有此感慨。


    身為鐵達尼亞人,一輩子都是鐵達尼亞人,褚士朗開始逐自己固然意識到這項重擔就像個枷鎖,至今卻未曾想過要擺脫它,真的有辦法擺脫掉嗎?亞曆亞伯特是不是也抱著這個想法會辭去總司令官職務?


    實在應該跟亞曆亞伯特好好談談,褚士朗內心想著,就在一年多前,等於是前年底左右,他對亞曆亞伯特並未給予太高評價,然而當鐵達尼亞由磐石般的安泰邁向混飩與停滯之際,褚士朗對於亞曆亞伯特的肯定反而逐漸提升。從原有的鐵達尼亞價值觀來看,亞曆亞伯特是個敗給敵人又不負責任地舍棄職務的戰敗者,然而鐵達尼亞價值觀本身究竟又代表了什麽意義呢?在拋棄這一切之後,褚士朗能重獲自由並遠離薄冰上的宮殿,繽紛的世界會在眼前迎接他嗎?


    “不知道法爾最近好不好?之前寫的信他有收到嗎?”


    莉蒂亞公主有點依依不舍地盯著空無一物的點心盤。


    在這個重要的時刻卻無法留在“天城”,法爾密必定十分懊惱吧,然而他完全不需要操之過急,與混飩汙濁的泥沼保持距離,潔身自愛為將來做好準備對他才是最好的。不過話又說回來,如果法爾密這時還在“天城”的話,就能把莉蒂亞公主托付給他照顧了,這是褚士朗的私心。


    現在可以確定一件事,當薄冰碎裂,虛華的宮殿沉沒之際,絕起不能讓莉蒂亞公主跟著陪葬,這個活潑又聰明的小女孩有權去爭取一個沒有桎梏的耀眼世界。


    話又說回來,現在的鐵達尼亞宛如一個可憎的伏魔殿,褚士朗心想。


    如果說藩王本身擁有除掉四公爵的意圖也是可以理解的,他的動機就是為了讓自己尚且年幼的兒子繼任成為藩王。亞術曼的長男在二十年後就達到可以繼承藩王的年齡,到時亞術曼自己已經六十多歲,但還不至於衰老無用,要讓位也要由親生兒子來繼承的想法是人之常情,隻是亞術曼內心存有這種感情嗎?


    鐵達尼亞有著從過去承襲至今的一種不可動搖的慣性,那就是以“原封不動"”、“依循前例”的做法來營運這龐大得不能再大的組織以維持既有的榮華富貴與權利。編以貼既有的榮華富貴與權力。亞術曼本身在成為藩王之後也未采取任何獨創性的舉動,他那剛毅的行事能力、陰狠的權謀、對旗下人員公正無私的態度、恩威並施的外交手腕,以及對四公爵保持同等距離的做法全部承襲了鐵達尼亞曆代以來的傳統。如果沒有出什麽差錯,隨著歲月的流逝,時間一到藩王勢必退位將至高天上的寶座讓讓給四公爵其中的一人,這是既定的慣例……


    “啊!”莉蒂亞公叫了一聲,跑過去看向透明牆外的長廊,牆的另一邊是一個架有屋簷的寬廣中庭,此時有一名貴婦在傳侍女跟隨下經過走道,褚士朗看得很清楚,那是蒂奧多拉·鐵達尼亞伯爵夫人,莉蒂亞公主微微側著頭。


    “哪個女人、不、那位女士……”


    “蒂奧多拉伯爵夫人怎麽了?公主。”。


    “我看過那位女土跟男人在一起。”。


    莉蒂亞公主當時看到帝奧多拉伯爵夫人仁立在長廊一漸意回避旁人的視線與一名男子低聲交談,那名男子就是……


    “全天城最討人厭的家夥!”


    伊德裏斯卿嗎?豬士朗閃過這個念頭,但莉蒂亞公主馬上推翻了他的猜測。


    “就是那個大塊頭、很討人厭的家夥、還跟法爾吵過架,費那個……”


    “拉德摩茲?”


    “對!就是那個拉德摩茲!他們兩個人站在一起說悄悄話,我沒有偷聽哦,隻是看到而已。”


    褚士朗的驚愕飛越了疑慮的灰色地帶化為一臉的困惑,雖然他知道蒂奧多拉以優雅的姿態為尋找同誌而奔走著,但她會選上拉德庫茲實在出人意料之外。且不論將來,就以現在而言,拉德摩茲完全沒有政治方麵的影響力,而且行為幼稚、個性粗暴、想法膚淺,隻能說是特權階級子弟最壞的示範,與這個年輕人為伍對蒂奧多拉來說究竟能得到什麽益處呢?此外,莉蒂亞公主說她看到他們在一起反而引起褚士朗的不愉快,這表示他們是故意對外人看到的,如果談話的內容真有那麽重要,應該選在寢室或會客室,總之就是絕對不會被別人看見的地點。突然間,褚士朗對這整個“天城”產生了厭惡感,這裏簡直是個亂七八糟的地方,反鐵達尼亞組織將這裏比喻為魔王德要塞絕對是百分之百正確的,而褚士朗自己也是魔王一族的一份子。


    “公主,要不要離開天城到現地方了去?”


    聽到褚士朗這麽一提,莉蒂亞公主立立刻用力點點頭。


    “好啊!那我們要去哪裏呢?”


    “這個嘛,巴格休你覺得怎麽樣?”


    “那裏好玩嗎?”


    “可能會很好玩哦。”


    幹脆代替亞曆亞伯特繼任遠征軍的總司令官一職也許是個不錯的選擇,褚士朗如此認為,他想離開“天城”到外麵去呼吸新鮮的空氣。


    然而,不是離開“天城”所有事情就能得到解決,伊德裏斯推薦褚士朗成為亞曆亞伯特代理人,其心態絕對不是透明無色的,一定是事情這麽發展對他比較有利,他才會如此提案,誰知道他內心藏有什麽樣正在噴著毒氣德怪物。


    “伊德裏斯並未提出將亞曆亞伯特召回天城的動議,這是為什麽呢?難道說亞曆亞伯特回來的話會破壞他的計劃嗎?”


    哲力胥已經亡故,亞曆亞伯特又在邊境療養當中,如果褚士朗現在又離開“天城”,藩王身邊隻剩伊德裏斯一人,這就是伊德裏斯的目的嗎?但仔細想想,藩王是不可能那麽容易受伊德裏斯擺布的,即使褚士朗想提醒藩王多加注意,大概隻會換來藩王置之一笑吧。


    寒氣化為一道風吹過褚士朗的內心,他已經做了最壞的想象:如果伊德裏斯有心的話,他會將所有的妨礙者逐出“天城”,接著暗殺藩王,然後自己登上鐵達尼亞至高無上的寶座,而進行暗殺的凶手就是拉德摩茲!到時毋須經由裁決或者審問,當場殺死拉德摩茲以毀滅證據就此埋沒真相,最後再由伊德裏斯與蒂奧拉多將鐵達尼亞的權力一分為二,這個公式是可以成立的。然而……


    “伊德裏斯真有辦法做到嗎?就算他想殺害藩王篡位,有誰原意幫這個忙呢?”


    伊德裏斯雖身為四公爵的一名並得到相當程度的尊敬,但他自身的人望卻差到極點,更何況要進行反叛與篡位的行動,會有人支持嗎?而且到時亞曆亞伯特與褚士朗若還健在的話,眾望必定集中在他們身上。伊德裏斯真正的目的究竟是什麽呢?……褚士朗連一口奶油水果餡餅也沒動,整個人陷入沉思當中,完全沒發現莉蒂亞的視線正盯著他看。


    4


    到了三月十九日的五家族代表會議上,褚士朗與伊德裏斯兩名鐵達尼亞公爵終於麵臨了最後的對決。會中哲力胥與亞曆亞伯特缺席,而僅剩的兩人不和,比較起一年前,鐵達尼亞四公爵之位目前的狀況顯得不勝寂寥。


    這一天,必須決定取代亞曆亞伯特的巴格休遠征軍總司令官人事案,雖是重大的議案,卻用不到五分鍾就做下決定。藩王亞術曼征詢褚士朗的意向,而褚士朗二話不說就答應了,於是這件事到此應該算是尖埃落定,沒想到伊德裏斯提出一個出人意表的要求:褚士朗此次同意擔任遠征軍總司令官的職務,就是他對藩王殿下具有二心的明證,應該將他所庇護的艾賓格王國之莉蒂亞主留下做人質才是!


    伊德裏斯到底在想什麽?


    一時之間,褚士朗完全掌握不到表弟真正的用意。把莉蒂瓦公主留做人質?伊德裏斯是真的在懷疑他的忠誠嗎?或者隻對在故意挑釁?然而做這種挑釁又有什麽意義可言?刻意挑釁以煽動褚士朗反擊的行為究竟有什麽好處?


    危險的冷空氣拂著褚士朗的頸項,他明白自己一旦說錯一句話那可能造成無法挽救的致命傷,於是他收斂起表情,向著藩王行禮。


    “我是鐵達尼亞忠實的臣子,對於藩王殿下的聖裁,我絕對服從不二。”


    褚士朗口中說著動人的言詞,內心卻咀嚼著後悔的滋味,自己並非全能,也因此無法預知未來,他萬萬想不到莉蒂亞公主的名字會在此時此刻這種情況之下被提及,果真要如他上述所辯解的,早在去年底他就應該乖乖服從藩王亞術曼的裁定才是。當時藩王王暗示他應該盡快將造成法爾密子爵與拉德摩茲男爵爭執主因的莉蒂亞公主遣送回國,所幸那並非嚴格的命令,因此褚士朗決波不理會藩王的暗示,繼續將莉蒂亞公主留在身邊直到輿論興起為止。


    藩王開口了,他以任何人都無法模仿的語氣說道。


    “眾人皆知褚士朗卿的赤誠之心,要求他留下人質這種氣度狹小的做法隻會損害彼此的信賴。”


    看著伊德裏斯一臉血氣上衝的模樣,藩王兀自說下去。


    “如果說,褚士朗卿真有叛意,即使留下他的親人或子女做為人質,他也會不顧這一切起兵謀反,不管是人質還是誓約全是毫無用處的。”


    這段話可謂辛辣至極,伊德裏斯雖然沒有因此變了臉色,然而兩眼卻射出陰毒的目光,褚士朗膘了他一眼,隨即對藩王的信賴與寬容表示感謝之意,此時褚士朗已然下定決心,他要反過來利用這個情況,將莉蒂亞公主帶出這個晦暗的陰謀巢穴,如果將公主留在這個宇宙都市裏,根本不知道會受到伊德裏斯如何的待遇。


    藩王看起來好像十分期待著褚士朗與伊德裏斯之間發酵的敵意與反感,他是在考慮應該放棄他們之中的哪一個呢?還是希望他們最好鬥到兩敗俱傷?褚士朗內心有種如同牙疼一般的痛楚,亞術曼從不像鐵達尼亞的國父親威爾那樣動輒怒發衝冠、高聲咆哮,當他瞪著自己看的時候,在褚士朗的感覺上並不是麵對那專製統治者的怒氣,而是接受檢察官的審問,從他少年時期開始就是如此,然而事實上他也因此才能被鍛煉成鐵達尼亞的高級貴族,一想到今後的十年、二十年內這種情況將維持不變,內心自然有種不耐煩的感覺。


    做一些改變也許不錯,如果說亞曆亞伯特坦然奉還軍權一事造成了變動,那自己就順勢而為吧,褚士朗做下這個結論。表麵看來是突如其來的決定,事實上他一直在等待契機的出現。


    三月二十日,褚士朗·鐵達尼亞公爵正式接下藩王亞術曼的任命書,取代亞曆亞伯特成為巴格休派遣軍的總司令官一職,預定在三月二十七日由“天城”啟程。在這一星期內會發生什麽事,誰也無法正確預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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