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發生了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之後，這幾天裏，釘山一悟即便不情願也好，也一直品嚐著這種離奇的體驗。
也許就像是某種連鎖反應一樣，一個突發事件又會引發其他的突發事件。
在“那件事情”發生之後——一悟再次來到了琉奈的家裏，嚐試說服她自己不可能成為她的戀人，就在兩人唇槍舌劍之時。
「你也差不多該要懂我的意思了吧？」
和上次一樣，一悟表示，就算退一萬步來說，自己同意和琉奈成為男女朋友關係，但是從常識和社會的角度上出發，這也是不可能的。
「我懂阿悟的意思哦。但是，我是真心喜歡你的，所以我想和你成為戀人」
然而，在一連串的大道理之後，琉奈依舊沒有退卻。
「我服了……」
一悟深深地歎了口氣。
他的唉聲歎氣並非是在嫌棄琉奈，而是對於自己的自嘲與無奈。
（……是不是我的說辭和態度有點太過溫和了）
之前也是，從購物中心回來時的路上，兩人一起在車上吃冰淇淋時，一悟和琉奈稍微聊了兩句。
而當時，琉奈的說辭也是“不管我怎麽樣鬧騰，阿悟你都會包容我的嘛”“和阿悟在一起讓我覺得很安心”之類的。
雖然她的話完全是出於好意，但是從另一個角度上看，這也可以理解成，琉奈並沒有把一悟認真的說服給聽進去。
（……一開始就應該語氣嚴厲點的……）
一悟即使是在工作中，也極少會大聲地訓斥別人。
倒不如說，迄今為止一次都還沒有發生過。
大發脾氣然後讓周圍的人都要看自己的臉色，這種行為在一悟眼中和嬰兒無異。
人都有著各自的長處和短處。
一悟認為，在這件事情上麵，既不應該去斥責琉奈，也不應該讓琉奈感到羞恥。還是合情合理地去進行說明會更加有效率。
而且最重要的是，如果反過來因為態度嚴厲惹怒了琉奈，那就沒有意義了。
再三強調也得有個度，如果讓琉奈變得感情用事了起來，那就適得其反了。
甚至還有可能和一開始的目的背道而馳，最終發展成兩個人都在感情用事的地步。
「…………」
一悟看了眼掛在牆上的鍾。
時間已經來到了晚上十點。
再怎麽說，這個點已經不適合繼續待在女高中生的家裏了。
（話是這麽說，以前都在人家這裏過夜了）
明天是法定節假日。
雖然說是法定節假日，但是對一悟而言，那就是工作日。
而且還是服務行業極其繁忙的一日。
還是早點回家為明天的工作做準備吧。
「算了……還是改天再聊吧」
大概是因為精神和身體上的雙重勞累，這個時候的一悟發出了疲憊不堪的低沉聲音。
一悟撓了撓頭，從椅子上起身。
「那我今天就先走了」
打過招呼之後，一悟準備離開。
就在這個時候。
「阿悟……那個」
一直沉默不語的琉奈有些拘謹地開口了。
「你真的生氣了嗎？」
「…………」
琉奈的聲音透露著幾分膽怯，給人一種戰戰兢兢的感覺。
而她抬眸望眼時的表情，也暈染上了幾分悲傷。
（……糟了）
看來自己的表情和態度，都讓琉奈誤會成是在生悶氣了。
「不是，我沒有生氣的……」
一悟開始慌張了起來，語無倫次地安慰著琉奈。
看著她那副和朔良別無二致的麵容流露出如此悲傷的表情，一悟感覺自己心如刀絞。
自己的優柔寡斷真的是太不成樣子了。
不過，一悟所追求的是在她能接受的範圍內，和平解決問題。
絕對不能過分地感情用事。
「總，總之，今天已經很晚了。你也關好門，喝點熱乎乎的東西然後上床睡覺吧」
一悟的語調抬高了不少，聲音聽起來也明亮了許多，朔良馬上就笑了出來。
「阿悟你真是溫柔呢」
看著她的笑容，一悟的心砰砰直跳。
一悟頓時飄飄然了起來。
這讓他的注意力變得渙散了起來。
而這成為了後續事情的成因。
「啊——」
一悟沒有看清自己的腳邊，一腳踩到了掉在地上的靠枕。
而注意到的時候已經為時已晚了。
一悟踩到的靠枕異常光滑，這讓他馬上就失去了平衡。
「阿悟！」
雖然琉奈也反應了過來，可是她的手已經夠不到了。
一悟猛地打了個趔趄，本能般地將手伸向了旁邊的木櫃。
那隻是一個平平無奇的彩色木櫃，裏麵放著琉奈的全家福和她的小首飾。
這個木櫃恐怕在市麵上的雜貨店裏就有賣，是非常廉價的家具。
因此，緊接著發生的事情是極其合理的。
慌慌張張地伸出手的一悟抓住了木櫃的頂板，為了支撐起自己的體重，結果——啪的一聲，木櫃的頂板裂開了。
而順勢倒下的一悟更是把整個櫃子都給拉倒了，咣當一聲，一人一櫃都躺倒在了地上。木櫃更是摔得四分五裂。
巨大的碰撞聲在室內回響著，看到一悟摔倒的一瞬間，琉奈很是不忍心地閉上了眼睛。將臉別了過去。
「啊……」
「阿悟，你沒事吧！？」
一悟和摔得四分五裂的木櫃躺倒在地上，琉奈急忙握住了一悟的手，關切地問道。
「沒有受傷吧？」
「啊……我沒事」
摔倒的時候沒有任何骨折的感覺。
而折斷的木材好像沒有把一悟刺傷。
「可是……」
一悟看了看壓在自己屁股底下的木櫃殘骸。
從頂板再到下麵的底板都已經完全裂開了，而且剛才摔下來的時候，背板也脫落了。
恐怕，已經很難修複了吧。
滿地的殘骸已經宣告了它的麵目全非。
剛才還漂漂亮亮的木櫃，此刻已經完全淪為了大件垃圾。
「抱歉……都是因為我不小心」
「沒事的阿悟」
琉奈握著一悟的手，溫柔地微笑著，給失落的一悟帶來了莫大的安慰。
「這是意外嘛，沒辦法的。阿悟你沒事就行了」
麵對琉奈溫柔至極的話語，一悟的自責心理反而更強了。
「總之還是先收拾一下吧，琉奈你離遠一點，小心別傷到了」
「沒事的，我來幫你」
琉奈拿來了裝不可燃垃圾的袋子，一悟清掃著木材的碎屑，將地上的東西給裝進垃圾袋裏。
而細小的東西就用掃帚和掃把收集起來，與此同時把平安無事的飾品給搶救出來。
「這麽說來，我想起了一些東西……」
一悟撿起了琉奈的全家福，檢查相框有沒有裂掉。
看著照片正中央的朔良，一悟呢喃道。
「我還是個小孩子的時候，有一天去朔良家裏玩，也發生過和剛才一樣的事情」
「誒？」
一悟不經意間流露出的這句話，勾起了琉奈的興趣。
「當時我和朔良在一起玩電視遊戲來著，我贏了她之後有點得意忘形了，到處活蹦亂跳的，然後就和剛才一樣不小心弄壞了她家的家具。好像也是一個小櫃子」
不過，當時完全是因為自己得意忘形才會自作自受的，並不是現如今的事故。
而當時的朔良，也和如今的琉奈一樣，笑著原諒了一悟。
可是，在她的麵前捅出了婁子，還給她添了麻煩，讓一悟心裏無論如何都難以平靜下來。
（……不過那個時候，最後還是自己做了個新的櫃子賠償給了朔良呢）
萬千思緒仿徨過後。
「不好意思啊。這個，我會賠給你的」
一悟朝著琉奈轉過身去，這樣說道。
「真的好嗎？」
「這不廢話嗎，而且再怎麽說，我可是開雜貨店的啊」
一悟的店鋪是一家大型的雜貨店，各式家具應有盡有。
「如果有和你這個差不多款式的木櫃的話，我明天直接買好給你送過去吧。然後我再把這些垃圾給處理掉」
「…………」
和一悟一起撿著散落在地板上的私人物品的琉奈，似乎在思考著什麽一樣，沉默不語。
她秀麗的黑發披在肩膀的另一邊——側臉中寫滿了楚楚可憐，就連眼神都失落地低垂在地上。
「……怎麽了，琉奈？」
「啊，沒事。我知道了，謝謝你，阿悟」
聽到一悟的話之後，琉奈才終於回過了神來。
看著琉奈的反應，一悟多少有點不可思議的感覺。
不管怎樣，收拾也大致結束了。
那天，兩人就此告別。
——而事情還是延續到了第二天。
※
——第二天。
根據日曆上的標注，今天是法定節假日。
比起平日裏，一悟的店鋪客流量激增。
時間剛過中午。
為了應對客流量的激增，一悟在店內的某個角落跟副店長和奏一起討論著增設收銀台的方案。
「店長你說得有道理，把收銀台設置在這裏的話，不僅離出口近，而且也靠近電源，收銀機之類的設備安裝起來也最方便」
「嗯」
兩人討論著細節，平穩地推進著計劃。
就在這個時候。
「你好」
身後突然傳出了聲音。
一悟被嚇得一激靈。
這並不是因為突然間有人朝自己說話而被嚇到了。
而是因為，這把聲音對一悟而言實在是太過的耳熟能詳。
「啊，你是當時那個……」
「久疏問候」
和奏也驚訝地瞪大了眼睛。
站在兩人身後的，正如一悟所預料般的，就是琉奈。
由於今天是法定節假日，所以學校也理所應當的放假了。
和前幾天一樣，琉奈也穿著一身並不花哨、清純可愛的美少女風格便服。
也許是為了迎合今天明媚的陽光，琉奈身上散發著陣陣清新且富有女孩子味道的柑橘係香氣。
「之前受店長您照顧了」
琉奈朝著已經有過一麵之緣的和奏，畢恭畢敬地鞠了個躬。
而另一邊，一悟總算是保持住了平常心，擺出了一副冷靜的表情。
「今天是來購物的嗎？」
和奏好像並沒有太過懷疑琉奈出現在這裏的緣由（倒也正常），和琉奈進行著社交性的對話。
「是的，今天是打算來買件新的家具」
「！」
琉奈的這句話讓一悟恍然大悟。
（……是昨天那件事嗎）
昨天一悟不小心把她的彩色木櫃給弄壞了。
琉奈暗示的就是這件事情吧。
「我剛才在賣場裏逛了兩圈，看到好多家具都挺不錯的，不過怎麽樣都沒法下定決心……」
此時，琉奈抬眸望眼般地注視著一悟。
「那個，釘山先生，如果方便的話，可以陪我一起去挑件家具嗎？」
「誒？」
琉奈此言一出，一悟當場愣住了。
「啊，你稍等一會，我去叫個人來」
和奏的反應倒是很快，她馬上就拿起了內線電話。
不過，琉奈的反應比和奏還要快，她馬上就伸手製止了和奏。
「那個，謝謝您的好意，不過，如果可以的話我還是想讓釘山先生來，我個人也有點話想要跟釘山先生說……」
「誒……」
琉奈從頭到尾都透露著一種“今天非你不可”了的意思。
和奏有些迷惑地看著一悟。
「…………」
再怎麽說，琉奈今天也是以一個顧客的身份過來的。
既然是客人的要求，那麽身為服務行業，給出合理的幫助也是一悟的分內事。
無論是兼職、員工甚至是店長都好，在這件事情上都是一視同仁的。
（……沒辦法了）
雖然一悟並不清楚琉奈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但是現在確實沒有可以拒絕琉奈的理由。
「和奏小姐，沒事的，我去就是了。收銀機的事情就按照剛才製定的計劃去辦吧」
「好吧……店長，我知道了」
既然一悟自己都表示同意了，那麽和奏也不好再多說什麽了。
她老老實實地說了句“那麽祝您購物愉快”，便轉身離開了。
不得不說，不愧是她。
離開後不久，和奏馬上就通過內線電話告知了店內員工：“店長現在去引導客人了，如果有要事的話請找副店長，另外，請在賣場內予以指引”。
有了和奏的幫忙，一悟得以專心致誌地去應付琉奈。
「那麽，請往這邊走，到室內裝飾用品的櫃台那看看吧」
一悟把琉奈帶到了家具賣場中。
兩人一前一後地走在店裏。
「……你是想找昨天被我弄壞的那個嗎」
一悟小聲地朝著身後的琉奈搭話。
「嗯」
「我不是說了今晚我買好給你送過去嗎」
「機會難得，我想和阿悟你一起選」
琉奈說著，露出了微笑。
不過仔細想來倒也合理，畢竟是放在她家裏的家具。
琉奈想要自己來選也無可厚非。
「不過，你突然間跑到我店裏來，真的很嚇人你知道嗎」
「沒事的，我隻是作為顧客來光顧的而已，副店長她也沒有懷疑不是嗎？」
「隻是現在沒有懷疑而已」
沒錯，說到底，隻是現在還沒被懷疑而已。
如果琉奈繼續做這種暗示性滿滿的事情，那麽有朝一日被誰察覺到也並不出奇。
「呐，阿悟，那個……」
琉奈警惕地環顧著四周，低聲說道。
「我感覺，好像周圍的店員都在看著我們……」
大概是因為剛才和奏在內線電話裏的囑咐吧。
來來往往的店員看到和一悟待在一起的琉奈，都紛紛投來了好奇的視線。
「啊……」
一悟好像突然間想到了什麽，向琉奈解釋道。
那是之前琉奈來送驚喜便當的事情了。
「其實，你上次來過之後，你的事就在我們店裏傳開了。什麽超級可愛之類的，想要知道你的聯係方式之類的，想和你搞好關係之類的，特別是那些年輕的男員工，他們可喜歡你了」
特別是那個上體育大學的青山。
聽到一悟的說明，琉奈愣住了，不停地眨巴著眼睛。
隨即，她紅著臉低下了頭。
看來一悟的話讓她多少有點難為情。
一悟也沒想到她會有這麽純情的反應，不知為何，連他自己都覺得有點欣慰。
兩人聊著聊著，就到了室內裝飾賣場。
「啊，園崎小姐」
一悟看到了在整理賣場的兼職主婦，主動打了聲招呼。
「啊，店長來了啊。我剛剛才看到副店長的消息」
被稱呼為園崎的這位中年婦女是個性格溫和的兼職員工。
雖然她的年紀要比一悟大，但看上去還挺年輕的，甚至讓人覺得稱呼為“阿姨”有點不太合適。
而最令人驚訝的是，看上去依舊青春靚麗的她，竟然已經養育了兩個兒子，一個上高中一個上初中。
園崎小姐平時負責搬運室內裝飾家具之類的沉重商品。力氣之大令人嘖嘖稱奇。
說她是位“暴走媽媽”大概也不過分吧。
「您好，我是星神琉奈」
「啊，我聽說過你。你在咱們這裏可有人氣了」
看到琉奈畢恭畢敬地跟自己打招呼，園崎小姐也用溫和友好的語氣回應著。
「之前真的受了釘山先生太多關照了。所以我現在已經成了這家店的粉絲了」
「說是店，其實是店長的粉絲吧？」
然而園崎小姐的發言卻直擊痛處。
一悟心頭不由得一緊。
「啊，已經暴露了嗎？」
對此，琉奈也饒有興致地給出了回應，可是一悟心裏卻很不是滋味。
常言道小心駛得萬年船，正是因為這些小小的暗示和破綻，才會引發各種懷疑，致使真相逐漸浮出水麵的。
「不不不，不是這樣的，作為玩笑話來說倒是挺有趣的」
一悟此時給出了一句無關痛癢的附和，園崎小姐豪爽地笑了。
「哈哈，真是個好孩子呢。店長，我記得姬須原高中好像是間很有名的大小姐學校哦，學生們都知書達禮的，以後絕對會是個好老婆的，要不店長你就順勢把她娶回家吧？」
雖然園崎小姐性格直爽大大咧咧的，但一悟還是希望她說話的時候多少過一下腦子，不要這麽跳脫常規。
雖說因為園崎小姐本人的友好性格讓這話聽起來舒服了不少，但歸根到底，這本來就是一句讓聽者不知作何反應的低劣玩笑。
最重要的是，聽者還是琉奈。
「園崎小姐，有點問題想問問你」
還是趕緊把這個對心髒不太好的話題給轉移掉比較好。
一悟立刻問道。
園崎是室內裝飾賣場的負責人。
而關於琉奈房間裏的彩色木櫃的選擇，一悟想要聽聽她的建議。
「哦哦，是這個女孩子想買的家具對吧」
剛才和奏也在內線電話裏通過氣了，所以園崎小姐自然也知道是個什麽情況。
「不過，人家是特地指名要店長你陪著的哦？機會難得，我就不當電燈泡了」
話音剛落，園崎就說了聲再見，離開了賣場。
一悟甚至連叫住她的機會都沒有。
「我真的是服了……」
她大概是想讓一悟和琉奈兩人獨處才跑得這麽快的吧。
本來不應該是說“看來是我誤會了什麽……”之類的嗎？可實際上園崎小姐的話卻是一針見血。
該說是偶然的奇跡呢，還是應該擔心暴露隻是時間問題呢……。
「呐，阿悟，在那個姐姐眼裏，我們看起來就像是情侶一樣呢」
「你別在這裏叫我阿悟啊，要是被誰聽到了就麻煩了」
看到琉奈稍微有點得意忘形的樣子，一悟低聲提醒了她一句。
總之，一悟本來是想要找園崎小姐征求一些家具挑選上的意見的，可是她逃跑了那就沒辦法了。
「那，你想選哪個呢？」
一悟指著貨架上形形色色的收納家具，向琉奈問道。
「嗯……我想想」
兩人在擺著彩色木櫃之類的家具賣場中四處環顧著。
琉奈剛才好像已經自己看過一輪了。
「這種尺寸的怎麽樣呢？」
雖然一悟給出了相應的建議，但琉奈還是無論如何都拿不定主意，很是苦惱。
到最後，兩人在賣場裏逛了一圈，也還是沒決定買哪個。
「還是沒找到合你心意的嗎？」
「嗯……話說，阿悟」
琉奈在一陣沉默之後，抬起頭來看著一悟，緩緩開口。
「其實，我也想到了一件事」
「什麽事？」
「昨晚你說你給我媽媽親手做過家具那件事」
確實，昨晚在琉奈家裏把她的彩色木櫃給壓得粉碎的時候，一悟是說過這麽一件事。
琉奈的眼神和語氣都非常的認真。
「……你該不會是想」
一悟好像也知道了琉奈想要的是什麽了。
琉奈抬眸望眼般地向一悟投來了央求的眼神。
「……我也，想要阿悟親手做的」
※
——過去，一悟曾給朔良送過許許多多的手工禮物。
一悟本來就手藝靈巧，喜歡搗鼓點小東西，再加上朔良對這些手工禮物也非常的喜歡，這更加成為了他的動力。
而那個因為自己的得意忘形而弄壞的家具，一悟後來也親手做了一個櫃子賠償回去了。
『阿悟你好厲害啊！我真的可以收下嗎？』
其實現在回想起來，那個櫃子實在稱不上是什麽心靈手巧的好東西。
可即便如此，朔良也依舊非常感激一悟的饋贈，之後也非常愛惜著那個櫃子。
「你真的想要我親手做的嗎？」
時間撥回到現在。
因為妙不可言的命運，一悟再次麵臨了和當時同樣的狀況。
「嗯，拜托你了，阿悟」
琉奈想要一個和自己母親同款的——來自一悟親手製作的家具。
而說要承擔起責任的也是一悟自己，所以他並沒有覺得說麻煩或者是認為琉奈很任性之類的。
店裏的員工們也非常識趣，為了讓一悟能好好地陪在琉奈身邊，幫一悟分擔了一切雜務和聯絡事項。
一悟既沒有拒絕的理由，也沒有做不到的理由。
於是，一悟打算就在店鋪的工作室裏做。
「嘛，這也是一種選擇」
不知為何，一悟也並不怎麽抗拒。
反倒是心裏湧起了些許懷念的感覺，對於久違的手工活感到了興奮。
「那，你想要什麽樣的呢？」
「我想想……」
一悟向琉奈征求著對家具的意見。
琉奈在冥思苦想了好一會之後。
「還是阿悟你拿主意吧」
僅此一言。
「做給媽媽的那個，也是阿悟你自己的主意對吧？」
「嘛，姑且也算是個驚喜禮物之類的東西」
「那我也要一樣的就好了」
琉奈是想要一悟重做一次曾經為朔良做過的事情嗎？
雖然不太清楚個中真意，但琉奈的要求隻是“讓一悟來拿主意”。
「嗯……那就……」
一悟首先從工作室裏拿出了備好的繪圖網格紙，畫一個簡單的設計圖。
彩色木櫃的尺寸規格基本上都是大同小異的，所以隻要設定成和琉奈家裏那個差不多大小就可以了。
畫出設計圖後，計算出製作一個木櫃需所需的材料，精確到細微的尺寸。
「好，這樣就差不多了」
一悟畫出了一個三格木櫃的簡易設計圖。
「阿悟好厲害」
「然後下一步是去找必要的材料」
一悟和琉奈在工作室旁邊的手工材料賣場轉了一圈，把所需的材料放進購物車裏。
鬆木集成材、做背板用的膠合板、木螺釘，還有幾種小尺寸的一次性家具塗料。
購置完所需的材料，一悟回到了工作室，開始動手。
「那個……琉奈，你稍微離遠一點，很危險的」
一悟準備著電動的圓盤鋸，提醒琉奈保持好安全距離。
把集成材固定在台子上，打開圓盤鋸的開關，鋸刃發出尖銳的旋轉聲啟動了。
一悟一個接一個地按照之前用鉛筆畫的尺寸切割著木材。
鬆木集成材易於加工，經常被用於製作書架等家具。
而作為這次的木櫃選材，也非常合適。
「阿悟就像是個老師傅一樣，好厲害哦」
看著一悟一邊用計算器計算尺寸，一邊在木材上畫線，仔細地切著木材，琉奈一副驚歎不已的樣子。
（……嗯？）
這個時候，一悟的餘光捕捉到了些什麽。
無所事事地看著一悟幹活的琉奈好像有些躍躍欲試的樣子，她一會看看設計圖，一會又去看看被切開的木材。
也許是看到一悟幹活產生了興趣，自己也想要動手做些什麽了。
不過，說要讓一悟來拿主意的人也是琉奈自己。
想讓一悟給自己親手做木櫃的願望。
想要幫忙卻又不好意思開口的靦腆。
以及單純出於好奇而產生的內心糾葛。
站在一悟的角度上看，琉奈對diy產生興趣他也會感到純粹的高興。
一悟關掉了手上的圓盤鋸，很是刻意地歎了口氣，支起了身子。
「幹這活還挺累人的呢，琉奈你能給我幫幫忙嗎？」
其實，隻不過是做個木櫃而已，對一悟來說完全就是小兒科的事情，但他還是很做作地摸了摸腰。
「……那，我就稍微幫你一下下吧」
琉奈好像也意識到自己心裏的小九九被看穿了。
雖然有些害羞，但琉奈還是順從地穿上了工作室裏的圍裙。
「木板已經用夾鉗固定住了，單手扶著就能切割了，不過要沿著畫好的線，筆直地去切割」
「嗯嗯」
聽完一悟的講解，琉奈也開始挑戰如何切割木板。
就像是前些天在學習調雞尾酒時那樣。
琉奈上手非常的快，馬上就掌握了要領。
「不錯，接下來就是組裝了」
完成了集成材的切割，所需的木材都備齊了。
按照設計圖把木板組裝起來，用衝擊鑽和木螺釘將其固定。
「已經有模有樣了誒！」
不一會，操作台上已經躺著一個組裝好的三層木櫃了。
就算和店鋪裏賣的家具比起來，也毫不遜色。
「那麽，剩下的就是塗裝了」
一悟接著把剛才準備好的木材保護塗料拆開，倒進一次性塑料容器裏。
兩人一起用刷子把黑底的塗料給塗在木櫃上。
「塗了塗料的地方，要用紗布由上至下地擦一遍」
雖然說是紗布，但簡單來說就是像抹布一樣的東西。
一悟準備的是一種類似於廚房紙的東西，用它來擦拭塗料可以強調出木紋的著色，讓木櫃整體看起來很有質感。
以木櫃的四個角為中心，由上至下地塗上深藍色的塗料。打造出一種鏽跡斑斑的複古風。
這是現在非常流行的設計。
「……不過，仔細想想，這好像不太符合女高中生的審美啊」
「不會的，這個看起來很帥氣的，我很喜歡哦」
琉奈和一悟一起塗著塗料，很是高興地說道。
她享受著和一悟一起做些什麽東西的過程。
「……」
看著琉奈，一悟腦海中又難以控製般地想起了朔良。
過去，一悟曾經偷偷地送過一個自己親手做的木櫃給朔良。
雖然有些逞強，但當時的一悟還是想獨自完成工作，打造出一個完美的手工禮物送給朔良。
不過，現在——
「啊，琉奈，你鼻子上沾到塗料了」
「誒……啊！」
被一悟指出鼻子上沾著塗料之後，琉奈靦腆地笑了。
看到她可愛的小動作，一悟的嘴角也在不經意間上揚了。
也許，當時是不應該去想那些裝帥耍酷的事情的。
也許，和朔良一起做些什麽，反而會更加開心吧。
（……不過這種事再想也沒有用了）
時光一逝永不回。
佳人已逝空懷念。
也許早日放下才是明智之舉。
……本來，應該是這樣才對的。
可是，現在有琉奈在身邊。
“改寫當年未曾結果的初戀”
這種倒錯的願望，也許真的可以實現。
可一悟越想，就越會有一種在利用琉奈的感覺，罪惡感和嫌惡感讓一悟心裏很不是滋味。
「好了，大功告成」
不管怎麽樣，手工製作的木櫃算是完成了。
雖然比不上市麵上的新品……不過，作為一個普通商品來販賣的話是完全沒有問題的。一悟親手打造的木櫃，品質就是如此優秀。
「好厲害啊……我真的可以收下這個嗎？」
「嗯，當然可以。倒不如說，就是為了要送給你才做的，而且你自己也有幫忙呢」
「……謝謝你，阿悟」
琉奈抬眸望眼般地凝視著一悟。
她的聲音、她的表情，甚至，就連她那微微濕潤的動人雙眸。
都和過去的朔良，相似得那麽殘酷。
「…………」
一悟難以抑製地沉默了。
此時——
「喔哦哦哦哦哦哦！店長好厲害啊」
不知不覺間，有好幾個員工走進了工作室裏。
他們看著工作台上的木櫃，發出了驚訝的聲音。
「店長的手上功夫也很了得啊」
「笨蛋，你不知道嗎？店長以前在公司內部的競賽中也拿過冠軍呢」
這裏姑且也算是在賣場裏麵，一悟不想讓員工們在客人麵前這麽鬧騰……不過，看著他們的這副模樣，一悟的心情也變得幾分微妙了起來。
嘛，這也是一種選擇。
「哈哈，他們看起來也很開心呢」
身旁的琉奈也笑了。
「那你開心嗎？」
「……誒？」
「自己動手搗鼓點什麽的感覺，開心嗎？」
「啊……嗯，很開心哦」
一悟拿起了一張放在工作台角落裏的廣告單。
「我們這裏每個月都會開工作坊活動的。如果你有興趣的話，可以來看看」
「真的可以嗎？」
「？……哦哦」
一悟慢了一拍，但還是理解到了琉奈話裏的弦外之音。
她想問的，其實是“我可以隨隨便便地來你的店裏嗎？”。
一悟覺得自己好像說錯了些什麽。
因為在心裏想象著琉奈高興時的樣子，一時錯判了和琉奈關係間的風險。
「……嘛，你普普通通地作為一個客人來的話，應該沒問題的。今天這種我和你單獨待一起的情況，其實不怎麽會有的」
「那，我一定會來的！」
看到滿臉笑容的琉奈，一悟對於自己剛才說的話，稍微感到了一絲後悔。
也許，以後要更加地注意自己和琉奈之間的關係不被暴露了。
「……話說回來，琉奈，我想了想，這玩意你真的能一個人搬回去嗎？」
「啊」
琉奈站在木櫃前，聽到一悟的問題之後，沉默了。
看來，她好像真的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
而她所能選擇的交通工具大概也就隻有公車和電車了。
最重要的是，搬著這玩意走回家去絕對會累壞。
「真是拿你沒辦法啊……不過等到塗料幹透也要點時間，那我還是今晚送到你家去吧」
雖然一般來說店鋪是不會提供這樣的服務的，但這次一悟破例了。
「謝謝你，阿悟。那我今晚在家等著你哦」
「…………」
就這樣，一悟和琉奈約好了今晚的行程。
而之後，看到一悟忙於工作，琉奈也心滿意足地回去了。
「那個女孩子，已經完全被店長你征服了呢」
目送著琉奈走出店門，和奏有點壞心眼地這麽向一悟說道。
「嗯……」
……總感覺……仔細想想，一悟和琉奈之間的關係，已經被侵蝕到了沒法輕易脫身的地步了。
※
那天晚上，下班之後——
「好了」
一悟按照約定，把塗料已經幹透了的木櫃運到了琉奈家裏。
一悟把車停在了公寓前的車道上，打開後備廂。
為了保護木櫃不被磕碰到，一悟用包裝材料把木櫃包得嚴嚴實實。
一悟小心翼翼地把木櫃拎出來。
「琉奈，我把東西搬過來了」
「來了」
一悟按了按門鈴，麥克風對麵傳來了她的聲音，入口處的自動門開了。
一悟直奔二樓琉奈的房間。
「阿悟，歡迎回來」
006
來到房前，琉奈家的門已經是半開著的狀態了。
（……穿的還是居家服啊）
琉奈笑著出現在玄關前迎接一悟，而她身上穿著的則是一身居家服。
不對，與其說是居家服，說是睡衣會更加合適。
一悟還是第一次看見琉奈穿這件材質看上去很是柔軟的淡粉色寬鬆睡衣，
不知為何，一悟感覺自己的心有點被俘虜了。
「……歡、歡迎回來……不是，我又不住你這裏……算了，還是讓我先進去吧」
雖然一悟很想發兩句牢騷，但是抱著東西站在玄關前說話很有可能會引起別人的注意。
一悟迅速地走進了琉奈的家裏。
「好……那大概就這樣了」
「哇！阿悟好厲害！真的就像是個專業的職人呢」
木櫃和房間裏的內飾出乎意料般的搭配。
用雅致的色調所塗裝而成的別致外觀，看來是個不錯的選擇。
琉奈看起來也很是高興，所以事情總算是告一段落了。
「那我就把這個壞了的給回收了哦」
話畢，一悟拿起了昨天已經整理好的裝進垃圾袋的破損木櫃。
然後他徑直地走向了玄關。
「你就回去了嗎？」
看到一悟頭也不回地往門口走，琉奈露出了有些驚訝的表情。
「誒？啊，是啊，明天也得上班」
「這樣啊……」
琉奈的聲音和語氣都愈發顯露出了膽怯。
表情裏還流露著幾分寂寞。
「……阿，阿悟」
而一陣猶豫之後，琉奈終於開口說道。
「現在時間也不早了，要不你今晚就在這裏過夜吧」
「誒？」
麵對琉奈突然間的提議，一悟震驚到什麽話都說不出來。
「我房間還蠻大的，兩個人也能睡的哦」
雖然一悟已經完全呆住了，但琉奈還是繼續說了下去。
「你上班穿的衣服可以在我這裏洗了之後烘幹嘛，明天早上就會幹的了，然後你就直接去上班好了，這樣不是更加有效率嗎？」
「你在說什麽啊」
一悟聽懂了琉奈的意思，可還是被驚得不知道如何回答。
「這不是效率不效率的問題啊，不管是基於常識還是基於倫理上考慮，在未成年女孩的房間裏過夜都是不可能的事情啊」
雖然一悟之前已經在琉奈的房間裏睡過一夜了，現在還說這話多少有點那啥，不過當時屬於是不可抗力。
一悟心裏安慰著自己，如果有得選的話，那麽自己是絕對不會在琉奈家裏過夜的。
「這樣啊……阿悟你說得也有道理呢」
聽完一悟的回答，琉奈有些失落地耷拉著肩膀。
不過，在另一方麵，也能看得出琉奈有些扭扭捏捏的。
一悟有些疑惑……今晚的琉奈比起以往，確實是有點奇怪。
「那……以後有機會的話，我可以去阿悟家裏嗎？」
而琉奈的爆炸性發言更是證實了一悟的預感。
「……你來我家要幹嘛？」
「就是……去玩而已……啊，如果可以的話，一起做飯之類的」
「這個不行的啊」
看到一悟無奈地扶著額說道，琉奈有些失落地歪著頭。
「你很討厭我來嗎？」
「倒也不是說討厭……」
而這是，一悟放鬆了警惕。
以前，朔良並沒有去過一悟家裏玩。
因此，一悟在剛才的那一瞬間，想象了一下琉奈來自己家裏，站在自己房間裏的光景。
「…………」
「那就是說，不討厭咯？」
也許正是因為一悟的腦海中浮現出了這樣的景象，琉奈聞到了“這也是一種選擇”的味道。
於是，琉奈一下子把身體湊了過來。
不知道是她的睡衣還是她的身體，一種柔軟的觸感在一悟的手臂上擴散開來。
「總，總而言之，按常理來說這是不可能的，不行就是不行，我先走了」
一悟慌慌張張地中斷了對話，腳步匆忙地走向玄關。
「啊……」
一悟沒有回頭多看一眼，將琉奈挽留的聲音和身姿都拋在身後，急匆匆地離開了公寓。
「…………」
琉奈今晚真的很不對勁。
雖說過程有些曲折，但時至今日，一悟也和琉奈共同度過了許多時日。
而其中讓人喜不自禁的時間，更是數不勝數。
也許……琉奈心中對於一悟的距離感，也在不經意間被拉近了吧。
「……看來，真的要認真地去審視這段關係了」
開車回家的路上，一悟對自己如此呢喃道。
也許就像是某種連鎖反應一樣，一個突發事件又會引發其他的突發事件。
在“那件事情”發生之後——一悟再次來到了琉奈的家裏，嚐試說服她自己不可能成為她的戀人，就在兩人唇槍舌劍之時。
「你也差不多該要懂我的意思了吧？」
和上次一樣，一悟表示，就算退一萬步來說，自己同意和琉奈成為男女朋友關係，但是從常識和社會的角度上出發，這也是不可能的。
「我懂阿悟的意思哦。但是，我是真心喜歡你的，所以我想和你成為戀人」
然而，在一連串的大道理之後，琉奈依舊沒有退卻。
「我服了……」
一悟深深地歎了口氣。
他的唉聲歎氣並非是在嫌棄琉奈，而是對於自己的自嘲與無奈。
（……是不是我的說辭和態度有點太過溫和了）
之前也是，從購物中心回來時的路上，兩人一起在車上吃冰淇淋時，一悟和琉奈稍微聊了兩句。
而當時，琉奈的說辭也是“不管我怎麽樣鬧騰，阿悟你都會包容我的嘛”“和阿悟在一起讓我覺得很安心”之類的。
雖然她的話完全是出於好意，但是從另一個角度上看，這也可以理解成，琉奈並沒有把一悟認真的說服給聽進去。
（……一開始就應該語氣嚴厲點的……）
一悟即使是在工作中，也極少會大聲地訓斥別人。
倒不如說，迄今為止一次都還沒有發生過。
大發脾氣然後讓周圍的人都要看自己的臉色，這種行為在一悟眼中和嬰兒無異。
人都有著各自的長處和短處。
一悟認為，在這件事情上麵，既不應該去斥責琉奈，也不應該讓琉奈感到羞恥。還是合情合理地去進行說明會更加有效率。
而且最重要的是，如果反過來因為態度嚴厲惹怒了琉奈，那就沒有意義了。
再三強調也得有個度，如果讓琉奈變得感情用事了起來，那就適得其反了。
甚至還有可能和一開始的目的背道而馳，最終發展成兩個人都在感情用事的地步。
「…………」
一悟看了眼掛在牆上的鍾。
時間已經來到了晚上十點。
再怎麽說，這個點已經不適合繼續待在女高中生的家裏了。
（話是這麽說，以前都在人家這裏過夜了）
明天是法定節假日。
雖然說是法定節假日，但是對一悟而言，那就是工作日。
而且還是服務行業極其繁忙的一日。
還是早點回家為明天的工作做準備吧。
「算了……還是改天再聊吧」
大概是因為精神和身體上的雙重勞累，這個時候的一悟發出了疲憊不堪的低沉聲音。
一悟撓了撓頭，從椅子上起身。
「那我今天就先走了」
打過招呼之後，一悟準備離開。
就在這個時候。
「阿悟……那個」
一直沉默不語的琉奈有些拘謹地開口了。
「你真的生氣了嗎？」
「…………」
琉奈的聲音透露著幾分膽怯，給人一種戰戰兢兢的感覺。
而她抬眸望眼時的表情，也暈染上了幾分悲傷。
（……糟了）
看來自己的表情和態度，都讓琉奈誤會成是在生悶氣了。
「不是，我沒有生氣的……」
一悟開始慌張了起來，語無倫次地安慰著琉奈。
看著她那副和朔良別無二致的麵容流露出如此悲傷的表情，一悟感覺自己心如刀絞。
自己的優柔寡斷真的是太不成樣子了。
不過，一悟所追求的是在她能接受的範圍內，和平解決問題。
絕對不能過分地感情用事。
「總，總之，今天已經很晚了。你也關好門，喝點熱乎乎的東西然後上床睡覺吧」
一悟的語調抬高了不少，聲音聽起來也明亮了許多，朔良馬上就笑了出來。
「阿悟你真是溫柔呢」
看著她的笑容，一悟的心砰砰直跳。
一悟頓時飄飄然了起來。
這讓他的注意力變得渙散了起來。
而這成為了後續事情的成因。
「啊——」
一悟沒有看清自己的腳邊，一腳踩到了掉在地上的靠枕。
而注意到的時候已經為時已晚了。
一悟踩到的靠枕異常光滑，這讓他馬上就失去了平衡。
「阿悟！」
雖然琉奈也反應了過來，可是她的手已經夠不到了。
一悟猛地打了個趔趄，本能般地將手伸向了旁邊的木櫃。
那隻是一個平平無奇的彩色木櫃，裏麵放著琉奈的全家福和她的小首飾。
這個木櫃恐怕在市麵上的雜貨店裏就有賣，是非常廉價的家具。
因此，緊接著發生的事情是極其合理的。
慌慌張張地伸出手的一悟抓住了木櫃的頂板，為了支撐起自己的體重，結果——啪的一聲，木櫃的頂板裂開了。
而順勢倒下的一悟更是把整個櫃子都給拉倒了，咣當一聲，一人一櫃都躺倒在了地上。木櫃更是摔得四分五裂。
巨大的碰撞聲在室內回響著，看到一悟摔倒的一瞬間，琉奈很是不忍心地閉上了眼睛。將臉別了過去。
「啊……」
「阿悟，你沒事吧！？」
一悟和摔得四分五裂的木櫃躺倒在地上，琉奈急忙握住了一悟的手，關切地問道。
「沒有受傷吧？」
「啊……我沒事」
摔倒的時候沒有任何骨折的感覺。
而折斷的木材好像沒有把一悟刺傷。
「可是……」
一悟看了看壓在自己屁股底下的木櫃殘骸。
從頂板再到下麵的底板都已經完全裂開了，而且剛才摔下來的時候，背板也脫落了。
恐怕，已經很難修複了吧。
滿地的殘骸已經宣告了它的麵目全非。
剛才還漂漂亮亮的木櫃，此刻已經完全淪為了大件垃圾。
「抱歉……都是因為我不小心」
「沒事的阿悟」
琉奈握著一悟的手，溫柔地微笑著，給失落的一悟帶來了莫大的安慰。
「這是意外嘛，沒辦法的。阿悟你沒事就行了」
麵對琉奈溫柔至極的話語，一悟的自責心理反而更強了。
「總之還是先收拾一下吧，琉奈你離遠一點，小心別傷到了」
「沒事的，我來幫你」
琉奈拿來了裝不可燃垃圾的袋子，一悟清掃著木材的碎屑，將地上的東西給裝進垃圾袋裏。
而細小的東西就用掃帚和掃把收集起來，與此同時把平安無事的飾品給搶救出來。
「這麽說來，我想起了一些東西……」
一悟撿起了琉奈的全家福，檢查相框有沒有裂掉。
看著照片正中央的朔良，一悟呢喃道。
「我還是個小孩子的時候，有一天去朔良家裏玩，也發生過和剛才一樣的事情」
「誒？」
一悟不經意間流露出的這句話，勾起了琉奈的興趣。
「當時我和朔良在一起玩電視遊戲來著，我贏了她之後有點得意忘形了，到處活蹦亂跳的，然後就和剛才一樣不小心弄壞了她家的家具。好像也是一個小櫃子」
不過，當時完全是因為自己得意忘形才會自作自受的，並不是現如今的事故。
而當時的朔良，也和如今的琉奈一樣，笑著原諒了一悟。
可是，在她的麵前捅出了婁子，還給她添了麻煩，讓一悟心裏無論如何都難以平靜下來。
（……不過那個時候，最後還是自己做了個新的櫃子賠償給了朔良呢）
萬千思緒仿徨過後。
「不好意思啊。這個，我會賠給你的」
一悟朝著琉奈轉過身去，這樣說道。
「真的好嗎？」
「這不廢話嗎，而且再怎麽說，我可是開雜貨店的啊」
一悟的店鋪是一家大型的雜貨店，各式家具應有盡有。
「如果有和你這個差不多款式的木櫃的話，我明天直接買好給你送過去吧。然後我再把這些垃圾給處理掉」
「…………」
和一悟一起撿著散落在地板上的私人物品的琉奈，似乎在思考著什麽一樣，沉默不語。
她秀麗的黑發披在肩膀的另一邊——側臉中寫滿了楚楚可憐，就連眼神都失落地低垂在地上。
「……怎麽了，琉奈？」
「啊，沒事。我知道了，謝謝你，阿悟」
聽到一悟的話之後，琉奈才終於回過了神來。
看著琉奈的反應，一悟多少有點不可思議的感覺。
不管怎樣，收拾也大致結束了。
那天，兩人就此告別。
——而事情還是延續到了第二天。
※
——第二天。
根據日曆上的標注，今天是法定節假日。
比起平日裏，一悟的店鋪客流量激增。
時間剛過中午。
為了應對客流量的激增，一悟在店內的某個角落跟副店長和奏一起討論著增設收銀台的方案。
「店長你說得有道理，把收銀台設置在這裏的話，不僅離出口近，而且也靠近電源，收銀機之類的設備安裝起來也最方便」
「嗯」
兩人討論著細節，平穩地推進著計劃。
就在這個時候。
「你好」
身後突然傳出了聲音。
一悟被嚇得一激靈。
這並不是因為突然間有人朝自己說話而被嚇到了。
而是因為，這把聲音對一悟而言實在是太過的耳熟能詳。
「啊，你是當時那個……」
「久疏問候」
和奏也驚訝地瞪大了眼睛。
站在兩人身後的，正如一悟所預料般的，就是琉奈。
由於今天是法定節假日，所以學校也理所應當的放假了。
和前幾天一樣，琉奈也穿著一身並不花哨、清純可愛的美少女風格便服。
也許是為了迎合今天明媚的陽光，琉奈身上散發著陣陣清新且富有女孩子味道的柑橘係香氣。
「之前受店長您照顧了」
琉奈朝著已經有過一麵之緣的和奏，畢恭畢敬地鞠了個躬。
而另一邊，一悟總算是保持住了平常心，擺出了一副冷靜的表情。
「今天是來購物的嗎？」
和奏好像並沒有太過懷疑琉奈出現在這裏的緣由（倒也正常），和琉奈進行著社交性的對話。
「是的，今天是打算來買件新的家具」
「！」
琉奈的這句話讓一悟恍然大悟。
（……是昨天那件事嗎）
昨天一悟不小心把她的彩色木櫃給弄壞了。
琉奈暗示的就是這件事情吧。
「我剛才在賣場裏逛了兩圈，看到好多家具都挺不錯的，不過怎麽樣都沒法下定決心……」
此時，琉奈抬眸望眼般地注視著一悟。
「那個，釘山先生，如果方便的話，可以陪我一起去挑件家具嗎？」
「誒？」
琉奈此言一出，一悟當場愣住了。
「啊，你稍等一會，我去叫個人來」
和奏的反應倒是很快，她馬上就拿起了內線電話。
不過，琉奈的反應比和奏還要快，她馬上就伸手製止了和奏。
「那個，謝謝您的好意，不過，如果可以的話我還是想讓釘山先生來，我個人也有點話想要跟釘山先生說……」
「誒……」
琉奈從頭到尾都透露著一種“今天非你不可”了的意思。
和奏有些迷惑地看著一悟。
「…………」
再怎麽說，琉奈今天也是以一個顧客的身份過來的。
既然是客人的要求，那麽身為服務行業，給出合理的幫助也是一悟的分內事。
無論是兼職、員工甚至是店長都好，在這件事情上都是一視同仁的。
（……沒辦法了）
雖然一悟並不清楚琉奈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但是現在確實沒有可以拒絕琉奈的理由。
「和奏小姐，沒事的，我去就是了。收銀機的事情就按照剛才製定的計劃去辦吧」
「好吧……店長，我知道了」
既然一悟自己都表示同意了，那麽和奏也不好再多說什麽了。
她老老實實地說了句“那麽祝您購物愉快”，便轉身離開了。
不得不說，不愧是她。
離開後不久，和奏馬上就通過內線電話告知了店內員工：“店長現在去引導客人了，如果有要事的話請找副店長，另外，請在賣場內予以指引”。
有了和奏的幫忙，一悟得以專心致誌地去應付琉奈。
「那麽，請往這邊走，到室內裝飾用品的櫃台那看看吧」
一悟把琉奈帶到了家具賣場中。
兩人一前一後地走在店裏。
「……你是想找昨天被我弄壞的那個嗎」
一悟小聲地朝著身後的琉奈搭話。
「嗯」
「我不是說了今晚我買好給你送過去嗎」
「機會難得，我想和阿悟你一起選」
琉奈說著，露出了微笑。
不過仔細想來倒也合理，畢竟是放在她家裏的家具。
琉奈想要自己來選也無可厚非。
「不過，你突然間跑到我店裏來，真的很嚇人你知道嗎」
「沒事的，我隻是作為顧客來光顧的而已，副店長她也沒有懷疑不是嗎？」
「隻是現在沒有懷疑而已」
沒錯，說到底，隻是現在還沒被懷疑而已。
如果琉奈繼續做這種暗示性滿滿的事情，那麽有朝一日被誰察覺到也並不出奇。
「呐，阿悟，那個……」
琉奈警惕地環顧著四周，低聲說道。
「我感覺，好像周圍的店員都在看著我們……」
大概是因為剛才和奏在內線電話裏的囑咐吧。
來來往往的店員看到和一悟待在一起的琉奈，都紛紛投來了好奇的視線。
「啊……」
一悟好像突然間想到了什麽，向琉奈解釋道。
那是之前琉奈來送驚喜便當的事情了。
「其實，你上次來過之後，你的事就在我們店裏傳開了。什麽超級可愛之類的，想要知道你的聯係方式之類的，想和你搞好關係之類的，特別是那些年輕的男員工，他們可喜歡你了」
特別是那個上體育大學的青山。
聽到一悟的說明，琉奈愣住了，不停地眨巴著眼睛。
隨即，她紅著臉低下了頭。
看來一悟的話讓她多少有點難為情。
一悟也沒想到她會有這麽純情的反應，不知為何，連他自己都覺得有點欣慰。
兩人聊著聊著，就到了室內裝飾賣場。
「啊，園崎小姐」
一悟看到了在整理賣場的兼職主婦，主動打了聲招呼。
「啊，店長來了啊。我剛剛才看到副店長的消息」
被稱呼為園崎的這位中年婦女是個性格溫和的兼職員工。
雖然她的年紀要比一悟大，但看上去還挺年輕的，甚至讓人覺得稱呼為“阿姨”有點不太合適。
而最令人驚訝的是，看上去依舊青春靚麗的她，竟然已經養育了兩個兒子，一個上高中一個上初中。
園崎小姐平時負責搬運室內裝飾家具之類的沉重商品。力氣之大令人嘖嘖稱奇。
說她是位“暴走媽媽”大概也不過分吧。
「您好，我是星神琉奈」
「啊，我聽說過你。你在咱們這裏可有人氣了」
看到琉奈畢恭畢敬地跟自己打招呼，園崎小姐也用溫和友好的語氣回應著。
「之前真的受了釘山先生太多關照了。所以我現在已經成了這家店的粉絲了」
「說是店，其實是店長的粉絲吧？」
然而園崎小姐的發言卻直擊痛處。
一悟心頭不由得一緊。
「啊，已經暴露了嗎？」
對此，琉奈也饒有興致地給出了回應，可是一悟心裏卻很不是滋味。
常言道小心駛得萬年船，正是因為這些小小的暗示和破綻，才會引發各種懷疑，致使真相逐漸浮出水麵的。
「不不不，不是這樣的，作為玩笑話來說倒是挺有趣的」
一悟此時給出了一句無關痛癢的附和，園崎小姐豪爽地笑了。
「哈哈，真是個好孩子呢。店長，我記得姬須原高中好像是間很有名的大小姐學校哦，學生們都知書達禮的，以後絕對會是個好老婆的，要不店長你就順勢把她娶回家吧？」
雖然園崎小姐性格直爽大大咧咧的，但一悟還是希望她說話的時候多少過一下腦子，不要這麽跳脫常規。
雖說因為園崎小姐本人的友好性格讓這話聽起來舒服了不少，但歸根到底，這本來就是一句讓聽者不知作何反應的低劣玩笑。
最重要的是，聽者還是琉奈。
「園崎小姐，有點問題想問問你」
還是趕緊把這個對心髒不太好的話題給轉移掉比較好。
一悟立刻問道。
園崎是室內裝飾賣場的負責人。
而關於琉奈房間裏的彩色木櫃的選擇，一悟想要聽聽她的建議。
「哦哦，是這個女孩子想買的家具對吧」
剛才和奏也在內線電話裏通過氣了，所以園崎小姐自然也知道是個什麽情況。
「不過，人家是特地指名要店長你陪著的哦？機會難得，我就不當電燈泡了」
話音剛落，園崎就說了聲再見，離開了賣場。
一悟甚至連叫住她的機會都沒有。
「我真的是服了……」
她大概是想讓一悟和琉奈兩人獨處才跑得這麽快的吧。
本來不應該是說“看來是我誤會了什麽……”之類的嗎？可實際上園崎小姐的話卻是一針見血。
該說是偶然的奇跡呢，還是應該擔心暴露隻是時間問題呢……。
「呐，阿悟，在那個姐姐眼裏，我們看起來就像是情侶一樣呢」
「你別在這裏叫我阿悟啊，要是被誰聽到了就麻煩了」
看到琉奈稍微有點得意忘形的樣子，一悟低聲提醒了她一句。
總之，一悟本來是想要找園崎小姐征求一些家具挑選上的意見的，可是她逃跑了那就沒辦法了。
「那，你想選哪個呢？」
一悟指著貨架上形形色色的收納家具，向琉奈問道。
「嗯……我想想」
兩人在擺著彩色木櫃之類的家具賣場中四處環顧著。
琉奈剛才好像已經自己看過一輪了。
「這種尺寸的怎麽樣呢？」
雖然一悟給出了相應的建議，但琉奈還是無論如何都拿不定主意，很是苦惱。
到最後，兩人在賣場裏逛了一圈，也還是沒決定買哪個。
「還是沒找到合你心意的嗎？」
「嗯……話說，阿悟」
琉奈在一陣沉默之後，抬起頭來看著一悟，緩緩開口。
「其實，我也想到了一件事」
「什麽事？」
「昨晚你說你給我媽媽親手做過家具那件事」
確實，昨晚在琉奈家裏把她的彩色木櫃給壓得粉碎的時候，一悟是說過這麽一件事。
琉奈的眼神和語氣都非常的認真。
「……你該不會是想」
一悟好像也知道了琉奈想要的是什麽了。
琉奈抬眸望眼般地向一悟投來了央求的眼神。
「……我也，想要阿悟親手做的」
※
——過去，一悟曾給朔良送過許許多多的手工禮物。
一悟本來就手藝靈巧，喜歡搗鼓點小東西，再加上朔良對這些手工禮物也非常的喜歡，這更加成為了他的動力。
而那個因為自己的得意忘形而弄壞的家具，一悟後來也親手做了一個櫃子賠償回去了。
『阿悟你好厲害啊！我真的可以收下嗎？』
其實現在回想起來，那個櫃子實在稱不上是什麽心靈手巧的好東西。
可即便如此，朔良也依舊非常感激一悟的饋贈，之後也非常愛惜著那個櫃子。
「你真的想要我親手做的嗎？」
時間撥回到現在。
因為妙不可言的命運，一悟再次麵臨了和當時同樣的狀況。
「嗯，拜托你了，阿悟」
琉奈想要一個和自己母親同款的——來自一悟親手製作的家具。
而說要承擔起責任的也是一悟自己，所以他並沒有覺得說麻煩或者是認為琉奈很任性之類的。
店裏的員工們也非常識趣，為了讓一悟能好好地陪在琉奈身邊，幫一悟分擔了一切雜務和聯絡事項。
一悟既沒有拒絕的理由，也沒有做不到的理由。
於是，一悟打算就在店鋪的工作室裏做。
「嘛，這也是一種選擇」
不知為何，一悟也並不怎麽抗拒。
反倒是心裏湧起了些許懷念的感覺，對於久違的手工活感到了興奮。
「那，你想要什麽樣的呢？」
「我想想……」
一悟向琉奈征求著對家具的意見。
琉奈在冥思苦想了好一會之後。
「還是阿悟你拿主意吧」
僅此一言。
「做給媽媽的那個，也是阿悟你自己的主意對吧？」
「嘛，姑且也算是個驚喜禮物之類的東西」
「那我也要一樣的就好了」
琉奈是想要一悟重做一次曾經為朔良做過的事情嗎？
雖然不太清楚個中真意，但琉奈的要求隻是“讓一悟來拿主意”。
「嗯……那就……」
一悟首先從工作室裏拿出了備好的繪圖網格紙，畫一個簡單的設計圖。
彩色木櫃的尺寸規格基本上都是大同小異的，所以隻要設定成和琉奈家裏那個差不多大小就可以了。
畫出設計圖後，計算出製作一個木櫃需所需的材料，精確到細微的尺寸。
「好，這樣就差不多了」
一悟畫出了一個三格木櫃的簡易設計圖。
「阿悟好厲害」
「然後下一步是去找必要的材料」
一悟和琉奈在工作室旁邊的手工材料賣場轉了一圈，把所需的材料放進購物車裏。
鬆木集成材、做背板用的膠合板、木螺釘，還有幾種小尺寸的一次性家具塗料。
購置完所需的材料，一悟回到了工作室，開始動手。
「那個……琉奈，你稍微離遠一點，很危險的」
一悟準備著電動的圓盤鋸，提醒琉奈保持好安全距離。
把集成材固定在台子上，打開圓盤鋸的開關，鋸刃發出尖銳的旋轉聲啟動了。
一悟一個接一個地按照之前用鉛筆畫的尺寸切割著木材。
鬆木集成材易於加工，經常被用於製作書架等家具。
而作為這次的木櫃選材，也非常合適。
「阿悟就像是個老師傅一樣，好厲害哦」
看著一悟一邊用計算器計算尺寸，一邊在木材上畫線，仔細地切著木材，琉奈一副驚歎不已的樣子。
（……嗯？）
這個時候，一悟的餘光捕捉到了些什麽。
無所事事地看著一悟幹活的琉奈好像有些躍躍欲試的樣子，她一會看看設計圖，一會又去看看被切開的木材。
也許是看到一悟幹活產生了興趣，自己也想要動手做些什麽了。
不過，說要讓一悟來拿主意的人也是琉奈自己。
想讓一悟給自己親手做木櫃的願望。
想要幫忙卻又不好意思開口的靦腆。
以及單純出於好奇而產生的內心糾葛。
站在一悟的角度上看，琉奈對diy產生興趣他也會感到純粹的高興。
一悟關掉了手上的圓盤鋸，很是刻意地歎了口氣，支起了身子。
「幹這活還挺累人的呢，琉奈你能給我幫幫忙嗎？」
其實，隻不過是做個木櫃而已，對一悟來說完全就是小兒科的事情，但他還是很做作地摸了摸腰。
「……那，我就稍微幫你一下下吧」
琉奈好像也意識到自己心裏的小九九被看穿了。
雖然有些害羞，但琉奈還是順從地穿上了工作室裏的圍裙。
「木板已經用夾鉗固定住了，單手扶著就能切割了，不過要沿著畫好的線，筆直地去切割」
「嗯嗯」
聽完一悟的講解，琉奈也開始挑戰如何切割木板。
就像是前些天在學習調雞尾酒時那樣。
琉奈上手非常的快，馬上就掌握了要領。
「不錯，接下來就是組裝了」
完成了集成材的切割，所需的木材都備齊了。
按照設計圖把木板組裝起來，用衝擊鑽和木螺釘將其固定。
「已經有模有樣了誒！」
不一會，操作台上已經躺著一個組裝好的三層木櫃了。
就算和店鋪裏賣的家具比起來，也毫不遜色。
「那麽，剩下的就是塗裝了」
一悟接著把剛才準備好的木材保護塗料拆開，倒進一次性塑料容器裏。
兩人一起用刷子把黑底的塗料給塗在木櫃上。
「塗了塗料的地方，要用紗布由上至下地擦一遍」
雖然說是紗布，但簡單來說就是像抹布一樣的東西。
一悟準備的是一種類似於廚房紙的東西，用它來擦拭塗料可以強調出木紋的著色，讓木櫃整體看起來很有質感。
以木櫃的四個角為中心，由上至下地塗上深藍色的塗料。打造出一種鏽跡斑斑的複古風。
這是現在非常流行的設計。
「……不過，仔細想想，這好像不太符合女高中生的審美啊」
「不會的，這個看起來很帥氣的，我很喜歡哦」
琉奈和一悟一起塗著塗料，很是高興地說道。
她享受著和一悟一起做些什麽東西的過程。
「……」
看著琉奈，一悟腦海中又難以控製般地想起了朔良。
過去，一悟曾經偷偷地送過一個自己親手做的木櫃給朔良。
雖然有些逞強，但當時的一悟還是想獨自完成工作，打造出一個完美的手工禮物送給朔良。
不過，現在——
「啊，琉奈，你鼻子上沾到塗料了」
「誒……啊！」
被一悟指出鼻子上沾著塗料之後，琉奈靦腆地笑了。
看到她可愛的小動作，一悟的嘴角也在不經意間上揚了。
也許，當時是不應該去想那些裝帥耍酷的事情的。
也許，和朔良一起做些什麽，反而會更加開心吧。
（……不過這種事再想也沒有用了）
時光一逝永不回。
佳人已逝空懷念。
也許早日放下才是明智之舉。
……本來，應該是這樣才對的。
可是，現在有琉奈在身邊。
“改寫當年未曾結果的初戀”
這種倒錯的願望，也許真的可以實現。
可一悟越想，就越會有一種在利用琉奈的感覺，罪惡感和嫌惡感讓一悟心裏很不是滋味。
「好了，大功告成」
不管怎麽樣，手工製作的木櫃算是完成了。
雖然比不上市麵上的新品……不過，作為一個普通商品來販賣的話是完全沒有問題的。一悟親手打造的木櫃，品質就是如此優秀。
「好厲害啊……我真的可以收下這個嗎？」
「嗯，當然可以。倒不如說，就是為了要送給你才做的，而且你自己也有幫忙呢」
「……謝謝你，阿悟」
琉奈抬眸望眼般地凝視著一悟。
她的聲音、她的表情，甚至，就連她那微微濕潤的動人雙眸。
都和過去的朔良，相似得那麽殘酷。
「…………」
一悟難以抑製地沉默了。
此時——
「喔哦哦哦哦哦哦！店長好厲害啊」
不知不覺間，有好幾個員工走進了工作室裏。
他們看著工作台上的木櫃，發出了驚訝的聲音。
「店長的手上功夫也很了得啊」
「笨蛋，你不知道嗎？店長以前在公司內部的競賽中也拿過冠軍呢」
這裏姑且也算是在賣場裏麵，一悟不想讓員工們在客人麵前這麽鬧騰……不過，看著他們的這副模樣，一悟的心情也變得幾分微妙了起來。
嘛，這也是一種選擇。
「哈哈，他們看起來也很開心呢」
身旁的琉奈也笑了。
「那你開心嗎？」
「……誒？」
「自己動手搗鼓點什麽的感覺，開心嗎？」
「啊……嗯，很開心哦」
一悟拿起了一張放在工作台角落裏的廣告單。
「我們這裏每個月都會開工作坊活動的。如果你有興趣的話，可以來看看」
「真的可以嗎？」
「？……哦哦」
一悟慢了一拍，但還是理解到了琉奈話裏的弦外之音。
她想問的，其實是“我可以隨隨便便地來你的店裏嗎？”。
一悟覺得自己好像說錯了些什麽。
因為在心裏想象著琉奈高興時的樣子，一時錯判了和琉奈關係間的風險。
「……嘛，你普普通通地作為一個客人來的話，應該沒問題的。今天這種我和你單獨待一起的情況，其實不怎麽會有的」
「那，我一定會來的！」
看到滿臉笑容的琉奈，一悟對於自己剛才說的話，稍微感到了一絲後悔。
也許，以後要更加地注意自己和琉奈之間的關係不被暴露了。
「……話說回來，琉奈，我想了想，這玩意你真的能一個人搬回去嗎？」
「啊」
琉奈站在木櫃前，聽到一悟的問題之後，沉默了。
看來，她好像真的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
而她所能選擇的交通工具大概也就隻有公車和電車了。
最重要的是，搬著這玩意走回家去絕對會累壞。
「真是拿你沒辦法啊……不過等到塗料幹透也要點時間，那我還是今晚送到你家去吧」
雖然一般來說店鋪是不會提供這樣的服務的，但這次一悟破例了。
「謝謝你，阿悟。那我今晚在家等著你哦」
「…………」
就這樣，一悟和琉奈約好了今晚的行程。
而之後，看到一悟忙於工作，琉奈也心滿意足地回去了。
「那個女孩子，已經完全被店長你征服了呢」
目送著琉奈走出店門，和奏有點壞心眼地這麽向一悟說道。
「嗯……」
……總感覺……仔細想想，一悟和琉奈之間的關係，已經被侵蝕到了沒法輕易脫身的地步了。
※
那天晚上，下班之後——
「好了」
一悟按照約定，把塗料已經幹透了的木櫃運到了琉奈家裏。
一悟把車停在了公寓前的車道上，打開後備廂。
為了保護木櫃不被磕碰到，一悟用包裝材料把木櫃包得嚴嚴實實。
一悟小心翼翼地把木櫃拎出來。
「琉奈，我把東西搬過來了」
「來了」
一悟按了按門鈴，麥克風對麵傳來了她的聲音，入口處的自動門開了。
一悟直奔二樓琉奈的房間。
「阿悟，歡迎回來」
006
來到房前，琉奈家的門已經是半開著的狀態了。
（……穿的還是居家服啊）
琉奈笑著出現在玄關前迎接一悟，而她身上穿著的則是一身居家服。
不對，與其說是居家服，說是睡衣會更加合適。
一悟還是第一次看見琉奈穿這件材質看上去很是柔軟的淡粉色寬鬆睡衣，
不知為何，一悟感覺自己的心有點被俘虜了。
「……歡、歡迎回來……不是，我又不住你這裏……算了，還是讓我先進去吧」
雖然一悟很想發兩句牢騷，但是抱著東西站在玄關前說話很有可能會引起別人的注意。
一悟迅速地走進了琉奈的家裏。
「好……那大概就這樣了」
「哇！阿悟好厲害！真的就像是個專業的職人呢」
木櫃和房間裏的內飾出乎意料般的搭配。
用雅致的色調所塗裝而成的別致外觀，看來是個不錯的選擇。
琉奈看起來也很是高興，所以事情總算是告一段落了。
「那我就把這個壞了的給回收了哦」
話畢，一悟拿起了昨天已經整理好的裝進垃圾袋的破損木櫃。
然後他徑直地走向了玄關。
「你就回去了嗎？」
看到一悟頭也不回地往門口走，琉奈露出了有些驚訝的表情。
「誒？啊，是啊，明天也得上班」
「這樣啊……」
琉奈的聲音和語氣都愈發顯露出了膽怯。
表情裏還流露著幾分寂寞。
「……阿，阿悟」
而一陣猶豫之後，琉奈終於開口說道。
「現在時間也不早了，要不你今晚就在這裏過夜吧」
「誒？」
麵對琉奈突然間的提議，一悟震驚到什麽話都說不出來。
「我房間還蠻大的，兩個人也能睡的哦」
雖然一悟已經完全呆住了，但琉奈還是繼續說了下去。
「你上班穿的衣服可以在我這裏洗了之後烘幹嘛，明天早上就會幹的了，然後你就直接去上班好了，這樣不是更加有效率嗎？」
「你在說什麽啊」
一悟聽懂了琉奈的意思，可還是被驚得不知道如何回答。
「這不是效率不效率的問題啊，不管是基於常識還是基於倫理上考慮，在未成年女孩的房間裏過夜都是不可能的事情啊」
雖然一悟之前已經在琉奈的房間裏睡過一夜了，現在還說這話多少有點那啥，不過當時屬於是不可抗力。
一悟心裏安慰著自己，如果有得選的話，那麽自己是絕對不會在琉奈家裏過夜的。
「這樣啊……阿悟你說得也有道理呢」
聽完一悟的回答，琉奈有些失落地耷拉著肩膀。
不過，在另一方麵，也能看得出琉奈有些扭扭捏捏的。
一悟有些疑惑……今晚的琉奈比起以往，確實是有點奇怪。
「那……以後有機會的話，我可以去阿悟家裏嗎？」
而琉奈的爆炸性發言更是證實了一悟的預感。
「……你來我家要幹嘛？」
「就是……去玩而已……啊，如果可以的話，一起做飯之類的」
「這個不行的啊」
看到一悟無奈地扶著額說道，琉奈有些失落地歪著頭。
「你很討厭我來嗎？」
「倒也不是說討厭……」
而這是，一悟放鬆了警惕。
以前，朔良並沒有去過一悟家裏玩。
因此，一悟在剛才的那一瞬間，想象了一下琉奈來自己家裏，站在自己房間裏的光景。
「…………」
「那就是說，不討厭咯？」
也許正是因為一悟的腦海中浮現出了這樣的景象，琉奈聞到了“這也是一種選擇”的味道。
於是，琉奈一下子把身體湊了過來。
不知道是她的睡衣還是她的身體，一種柔軟的觸感在一悟的手臂上擴散開來。
「總，總而言之，按常理來說這是不可能的，不行就是不行，我先走了」
一悟慌慌張張地中斷了對話，腳步匆忙地走向玄關。
「啊……」
一悟沒有回頭多看一眼，將琉奈挽留的聲音和身姿都拋在身後，急匆匆地離開了公寓。
「…………」
琉奈今晚真的很不對勁。
雖說過程有些曲折，但時至今日，一悟也和琉奈共同度過了許多時日。
而其中讓人喜不自禁的時間，更是數不勝數。
也許……琉奈心中對於一悟的距離感，也在不經意間被拉近了吧。
「……看來，真的要認真地去審視這段關係了」
開車回家的路上，一悟對自己如此呢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