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打從出娘胎起,我的命運就已經被定格在了曆史的豐碑上。


    皇室血脈單薄,任憑父皇如何辛勤耕耘播種,秋收的時候仍舊是果實稀鬆,拋卻歪瓜裂棗、半途夭折的子嗣,養大成人的總共就五位公主,連個帶把的也沒保留下來。


    在我還在娘胎的時候,每天聽到最多的胎教言語便是……


    「娘娘,您這肚子又圓又大,肯定是個小皇子。」


    「娘娘脈息強勁有力,腹中胎兒活躍好動,根據本官多年的行醫經驗,娘娘腹中的胎兒必是龍子。」


    「女兒啊,娘在懷你大哥的時候也是這肚型,此番必能為皇室添丁,光耀我們傅家門楣。」


    「妹妹啊,你一定要爭氣呐,皇室的公主已經泛濫成災,你就別湊這個熱鬧了,哥哥的前程就全靠你了。」


    「愛妃啊,朕近來時感心力憔悴,對於延續皇室血脈已是力不從心,很多人跟朕說你這一胎必定會一舉得男,要真是這樣,朕一定會封你為皇後,冊立皇兒為太子。」


    於是在各種壓力之下,我娘難產了。


    據當時給娘接生的婆婆說,我的個頭太大了,卡在半中間出不來;又有太醫猜測說,興許是我娘的臍帶纏住了我的脖子……反正當時的情況十分危急,而就在這危急時刻,宅心仁厚的太醫反而勸我父皇,孩子沒了還可以再生,人沒了就什麽都沒了。


    根據他的這句話,我當時就判斷太醫想要犧牲掉我來保全我娘;父皇左右為難,既擔心放棄掉的胎兒會是個皇子,又不舍得跟我娘之間這幾年的夫妻之情。


    就在這僵持不下的情況下,我娘忍受著巨痛把所有不相幹的人都趕出了寢室,隻留有一個接生婆跟一個伺候的宮女,娘狠了心,說不是我死就是她死。


    我被娘的氣勢所嚇,當下就扛不住了,我不想死,也不想娘死,於是通過重重的擠壓,我終於是華麗麗地現身了。


    「是皇子,還是皇子?」


    我知道娘也是萬分地渴望自己能夠誕下皇子,這不僅僅是為了延續皇室的血脈,更可以讓她當上一國之母,而我也可以當上太子,也就是將來的皇帝,母憑子貴這個鮮血般的現實擺在眼前,任誰也會這樣;她這樣問的時候,便有氣無力地支起自己的身子想要來看我。


    然而娘這樣問卻是令我傷心了,於是不顧場合是否正確,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洪亮的嗓音幾乎是響徹了整個皇宮內外。


    「恭喜娘娘、賀喜娘娘,是個小皇子、是個小皇子!」不知道是怕我娘傷心,還是怕無花國無儲,怔忡了半晌後,接生婆跟那個宮女竟然眼睜睜地看著我赤條條的身子說著瞎話。


    我頓時一噎聲,止住了哭,睜著水汪汪的大眼睛,很是無辜地瞅著自己麵前的一個妙齡少女跟另一個中年婦女;我希望她們可以良心發現,勇敢地承認事實,畢竟欺君不是好玩的事兒,況且還要欺天下人。


    我娘大喜過望,甚至忘了讓宮女把我抱給她瞧瞧,就這樣很是失態地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痛哭了起來,直到把自己哭到昏過去,她也沒能看上我一眼。


    父皇衝進寢宮的時候,宮女已經把我洗得白白淨淨,包裹得嚴嚴實實。


    她們雙雙跪在地上,雙手將我托舉過頂,止不住的興奮致使宮女渾身顫抖著,「恭喜陛下、賀喜陛下,娘娘誕下小皇子,母子平安。」


    「皇兒、皇兒。」父皇淚涕縱橫於滿麵,完全沒有了一國之君該有的形象,托著我柔軟的身子舉得高高,也不怕一個不小心把我給摔了;我卻又再度高亢地哭了起來,但父皇非但沒有哄我,反而破涕為笑,朗聲說道:「朕終於有後啦……」


    我心在想,要是那些小公主們聽到父皇的話,估計都會不想活了。


    宮裏宮外一眾宮女、太監紛紛撲跪在地,高呼:「恭喜陛下喜得皇子!恭喜娘娘……」


    我以為這便就算是完了,卻沒想到父皇心血來潮,非要當著我娘的麵,一起看看我的小雞雞,我頓感憂傷。


    不看還好,這一看便就出事了,剛剛醒來的娘親再度昏倒,就連父皇也樂極生悲,盯視著我的臉龐,不知是想要親我一口,還是想要掐我一把?總之他的麵部表情是我出生以來瞧見過最豐富的一個人,「皇兒,這就是朕的皇兒……」一口氣沒喘上來,當場厥倒在我娘身邊。


    父皇這一個厥倒,頓時就令宮裏上上下下亂成一片,我的哭聲,淹沒在一片嘈雜聲中。


    在沒有人理會我的情況下,一雙小小的手臂將我從床上抱了下來,他穿著很華麗,跟父皇的衣服顏色相近,胸前的衣料上還繡著一隻踏雲的怪物。


    當我看到他的時候,就不哭了,因為他正用自己那小小的眼睛瞪視著我,那模樣,比父皇剛才的悲慟還要嚇人!我完全被他嚇住,哽咽著,愣是不敢再讓自己哭出一個聲來,可憐巴巴地看著他,希望他可以對我笑一笑,畢竟我還隻是一個剛剛出生的孩子。


    可是沒有,他非但沒有笑,在瞥了眼我的身下後,那張白皙的小臉赫然沉了下來,用著他這個年紀不該有的沉著說了句話:「既是凰,奈何要為鳳?」


    我根本就聽不懂他這話是什麽意思,隻是感覺他在說完這句話後抱住我的雙手緊了緊,似乎想要把我給勒死一樣,直到我受不住痛再度號啕大哭,他才稍稍鬆了手,把我交還給了候在一旁戰戰兢兢的宮女,當即甩袖離開了寢宮。


    父皇就這樣活活的被我給氣死了,不知道是因為他對我娘寵愛有佳,還是不想令無花國無儲,這便將錯就錯,默認了我這個冒牌皇子,並且在他彌留之際還拉著九夜的小手囑托著:「皇弟啊,朕恐怕不行了,想你皇侄尚且還在繈褓中,朕實在是放心不下,你一定要多多扶持他,無花國的未來就靠你們叔侄二人啦!」


    十歲不到的皇叔盡顯老成,他反握住的父皇的手安慰著:「皇兄你就放心好了,九夜一定會善待皇侄,並且會協助皇侄治理好無花國的。」


    父皇點了點頭,似乎還有什麽想要交代,指了指抱著我的奶媽。


    九夜看似了悟地說:「皇兄可要再看皇侄一眼?」但我感覺,皇叔這句話裏麵包含著幸災樂禍的成分較多。


    父皇渾身發抖,眼一翻白,登時就翹了辮子,甚至連再看我一眼也不願意,就這樣撒手拋下我跟我娘獨自西去;於是,我這個才將出生一天的皇子直接越級當上了無花國的皇帝,而那個抱過我卻未給我好臉色的皇叔成了無花國的攝政王,而我娘,也越級當了太後,成為了三宮六苑之內最為年輕貌美的主宰者。


    忘了說,我的名字叫堯曄,因為父皇死得匆忙,連名字也是攝政皇叔給起的。


    打小,九夜皇叔就待我不薄,在我五歲之前甚至連朝堂也不用上,每天不是在禦花園裏被一群宮女、太監追逐著撲撲蝴蝶,就是在自己的宮殿裏騎騎木馬打打戰。


    而我也鮮少跟母後見麵,主要還是她不想見我,因為一看到我她就會想起被我氣死的父皇,於是我們一個住東宮、一個住西宮,一年到頭也見不上幾麵;倒是皇叔,每天進出我的宮殿就像是進自己的寢室一樣。


    宮女、太監們雖然口口聲聲地喊我陛下,但他們更怕的還是皇叔,隻要皇叔瞪一眼,他們就會嚇得全身發抖;而我就算是罵他們,他們照樣笑嘻嘻地迎在我身旁。


    午後,陽光格外地熱辣,我從來就不喜歡午睡,一天到晚在皇宮裏蹦躂得不亦樂乎,除了皇叔,幾乎就沒有人敢管我,這會兒又拉著幾個時常陪伴在側的宮女、太監跟我來玩捉迷藏。


    我不知道自己的前世是不是屬猴的,爬樹對我而言簡直就像是家常便飯一樣,隻要一玩捉迷藏,我勢必會爬到禦花園裏的老槐樹上躲著,而且絕保沒有人可以找到我。


    「陛下、陛下……」底下的宮女、太監們早就開始尋人。


    因為皇叔曾經說過,我不可以在他們的視線範圍內消失超過半個時辰,否則他會很生氣,後果會很嚴重,所以他們勢必要在皇叔發現之前,先把我找出來。


    而我多半的時候,喜歡看到他們被皇叔責罰的樣子,因為那個時候我就可以站在皇叔的身後學著他的樣子指著太監們來訓斥,一直以來我就認為那是一件很威風的事,卻沒想到我的身分在外人眼裏已經是格外相當之威風了。


    「嘻嘻。」


    我趴伏在槐樹葉叢中捂著嘴偷偷地笑,透過縫隙看著下麵一群跟沒頭蒼蠅一樣的奴才,心情格外地舒暢,卻沒想到,我在樹端上待了一個多時辰,身上的衣衫早就被汗水給濕透了。


    「攝政王!」眾人齊聲跪滿地,個個低垂腦袋,如履薄冰;皇叔依舊穿著一襲朝服,雖然還未到弱冠的年紀,但他已早早地將發絲束於金冠之下。


    以我現如今的審美眼光來看,皇叔他很風騷,但在一群宮女的眼中卻全然不同了,她們皆自認為,未及弱冠的皇叔,將來一定會是豔壓整個無花國的第一美男,於是個個爭先著想要得到皇叔的青睞,指不定哪一天就可以飛上枝頭,富貴榮華享之不盡。


    「皇上呢?」皇叔口氣平平,因為發育的原因,嗓音還有點沙啞,但就是這平平的口氣也照樣令得眾人瑟瑟發抖。


    貼身宮女膝行兩步上前,「回攝政王,奴婢們陪著陛下在禦花園內玩捉迷藏,可陛下……」


    「你們又把皇上給跟丟了?」隱約之中,透露著一些怒意;我看得認真,壓根兒就沒注意到一隻小蛇正遊弋著身子朝我靠近,隻捂著嘴,生怕自己笑出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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