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著這張地圖走,就能抵達最近的國家了。加油,小姑娘。


    幾天前過夜的村子裏的村長把這張地圖塞給我這麽說,所以我乖乖地照他說的做了。


    我單手拿著那張地圖,乘著掃帚在快拖到地麵的低空飛行了半天,確實平安抵達了目的地。


    抵達是抵達了,但——


    哎呀,怎麽會這樣呢。


    「…………」


    這不是已經毀滅了嗎?


    國家不是已經不在了嗎?


    無論是什麽,全部都死了。隔離國內與國外的國境大門敞開,我乘著掃帚長驅直入。


    國內全是一成不變的景色。沒有屋頂的房屋、整棟焦黑的房屋、隻剩下骨架的房屋、化為一堆瓦礫的房屋、瓦礫、瓦礫、瓦礫。


    別說是人,就連生物的氣息也沒有。


    這個國家好像早就遭人遺棄了。


    象徵國家的王宮還留有較為完整的外觀,但還是個廢墟。整體建築龜裂到一敲外牆似乎就會立刻倒下,使勁拉木製的大門也聞風不動。


    「……嗯嗯……」


    我束手無策。沒有,是真的。


    這下該怎麽辦呢?


    我在通往王宮的階梯上坐下。表情雖然相當沮喪,但理所當然不會有人擔心我向我攀談,我隻能獨自一人垂頭喪氣。


    再花半天原路折返。


    還是要在這裏過夜。


    賜予我的選擇有兩個,而我哪個都不想選。原路折返絕對會走到深夜,而且就算平安抵達村落,究竟還有沒有願意收留我的旅館也是個問題。但就算不回去在這裏過夜,也很困擾。


    畢竟這裏是座廢墟。


    「……唉。」


    可惜的是,這兩個選擇中,在這個廢墟過夜的選擇似乎比較好。


    所以我選了。


    既然無可奈何,雖然很不情願,但也沒辦法。


    就在這裏過夜吧。


    接著我站起身。


    得找張床才行。


    我在小國上空盤旋,結果舉國上下外觀最完整的就隻剩王宮了。民宅不行,幾乎都損壞到無法居住的程度了。


    王宮的大門緊閉,但仔細想想應該已經沒人了吧。


    …………


    可以嗎?


    ……可以下手吧?


    「……嘿。」


    我再次確認了四下無人,用魔法把那扇門燒成了灰。


    「打擾了……」


    然後我走進王宮內。


    和龜裂的外觀不同,王宮內保持著相當漂亮的狀態。雖說到處都是灰塵,但作為過夜的場所無可挑剔。


    那麽就開始探險吧,首先要找到床。


    無人的城堡飄散著一股詭異的氣氛,漠然詭譎的氛圍感覺像是隨時都會跳出人不人、鬼不鬼的東西。


    我感受著奇妙微薄的寒意尋找樓梯。我身為旅人踏遍各國,因此早就知道一樓不會有我想要的房間。要找寢室的話,就在二樓。如果是更上麵的樓層,應該還有王室使用的寢室。


    開始探險不過幾分鍾,我就找到了樓梯。我踩著蓋滿灰塵的地毯,爬上階梯。


    接著——


    「你是誰?」


    傳來一個聲音。


    心髒被刺穿的感覺襲來,我反射性地抬起頭。接著,我看到在階梯上方站著一位女性。


    我在各種意義上,快哭出來了。


    ○


    「我沒想到這裏居然有住人。」


    「我沒想到這裏竟然有人來。」


    她帶我來到一間優雅的寢室。


    明明能稱為家具的東西隻有書桌與床而已,但說到那個房間究竟有多寬敞,應該能整整塞進我前天寄宿的村子裏的獨棟平房吧。這是什麽,這什麽意思。她睡在這種地方嗎,太奢華了。


    「你是從哪裏來的呢?」


    她坐在從桌前拉來的椅子(無端閃耀著金光看似價值不菲)上,用柔和的眼神看向我。


    「我是從很遠很遠的國家來的。」我說,「我是個旅人。」


    「請問芳名?」


    「我叫伊蕾娜。」


    「是嗎。我是米菈羅賽,請多多指教。」


    她露出微笑。


    她頭頂著宛如血一般紅、帶有靜電般的蓬鬆紅發,身穿破舊的洋裝。我原本害怕她是位性格粗魯的公主,但她卻意外地沉穩。


    「米菈羅賽公主怎麽會在這裏?」


    「……我不知道。」


    「?不知道是指?」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在這裏。」米菈羅賽的表情扭曲。「醒過來時,我就在這個毀滅的國家裏了。」


    「……那是——」


    是代表她喪失了記憶嗎——


    但是為什麽?這個國家並不是這一兩天毀滅的,至少看起來也已經陷入這種狀況一個月以上了。


    我直率地問出心中的疑問。


    「你為什麽不離開這個國家呢?比起留在這裏,在別的國家生活應該更好才對。錢也就擺在那邊而已。」


    一旦出事還能把值錢的東西拿走。


    「…………」


    她露出陷入思考的模樣一陣子之後,站起身。接著,她從書桌的抽屜裏拿出一張紙,向我招手。


    是要我過去的意思嗎?


    「這就是我不能離開這裏的理由。」


    她把那張紙拿給我看。從上到下,紙上爬滿蟲一般醜陋的字。


    看來那是封信。


    我在她的催促之下讀了那封信。


    正在讀這封信的您是米蒞羅賽公主。就算您什麽都不知道,但我知道。


    您在這裏的原因,為何窗外毀滅的原因,為何自己沒有記憶的原因。


    一無所知一定讓您不知所措,但請您冷靜。現在容我為您稍作解釋。


    如果您以為讀了這封信就能解決圍繞在您周身的所有謎團,答案是不能。但至少能使您避免做錯選擇而無端枉死。也就是說,不想死就請好好讀完這封信。


    話說回來,現在是白天,還是晚上?


    就讓我假設是晚上繼續說明吧。如果現在是白天,就請您當作是接下來會發生的事情,留在腦海某處就好。


    那麽——


    請您看看窗外。您一定能看到怪物肆虐橫行吧。那隻怪物是毀滅國家的惡魔,也是使您喪失記憶的原凶。


    那頭怪物沒有名字。若要趁此機會取個假名的話,就叫做賈巴利耶。


    它會隨著日落醒來,在日出前毀滅國家。如果想出城尋找食物的話,建議您在白天前往。


    賈巴利耶無法進來城裏,因此唯有王宮內十分安全。


    賈巴利耶的目的是殺光這個國家的人們。每天晚上都會來到這個國家尋找最後一人。


    最後一人,指的便是您。


    它尋找的是身為無民之國公主的您。拜托您絕對不要離開國內。若是您離開了國內,賈巴利耶便會追著您離開。


    我有一事請求公主。


    請用您的力量,殺死賈巴利耶。話雖如此,您若是無法殺死怪物,就無法離開國家,因此您並沒有選擇的權利。


    若是有您身為魔女的魔法,應該就能輕易打倒賈巴利耶了吧。請為了我們,殺了那頭怪物。


    為了讓您生還。


    也為了不幸喪生的人們。


    接著到了晚上。


    稱為賈巴利耶的,確確實實是一頭怪物。


    巨大的軀體能與腐朽的建築物匹敵,身上布滿暗夜般漆黑的鱗片。


    雖說以賈巴利耶命名,但它的外表簡直就跟龍一樣。


    從龍身上拔下翅膀,應該就會是那副模樣。雖然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如此,令人畏懼的是,這隻怪物會噴火。它以巨大的雙臂推倒建築、噴火將房屋燒成灰燼的姿態,比起正在尋找最後一人的米菈羅賽,更像是純粹因憤怒而發狂。


    「話說,米菈羅賽公主,你是魔女嗎?」


    「話說伊蕾娜你是魔女呢。」


    「不,我是魔女從外表就看得出來了吧。」


    畢竟我的穿著無論怎麽看都該稱為魔女。你沒看到我的胸針嗎?


    「開玩笑的。」


    米菈羅賽公主俯視窗外恣意破壞的怪物,笑出聲來。


    我追隨她的視線看去。


    「不過,信上寫的還真是無理的要求呢。」


    「對呀,要我跟那種怪物戰鬥……太荒唐了。」


    「……這麽說來……」有件事令我在意。「為什麽上麵寫著隻有這座城堡安全呢?」


    「問我,我也不知道喔。」


    也是,這麽說也對。


    於是我說道:


    「那封信是不是有點奇怪?結果看了那封信知道的,不是就隻有怪物晚上會來,還有不得不殺掉怪物而已嗎?」


    沒錯。那封信不過是單純寫下米菈羅賽現在身處的狀況,對於重要的部分則是隻字未提。


    賈巴利耶為何出現毀滅國家、為何隻有她一人生還、喪失記憶與賈巴利耶間的關係又是什麽?


    這些全都是謎、謎、謎。就像是刻意避免米菈羅賽公主知道一般,被華麗地省略。


    究竟為什麽?


    「雖說什麽都不知道,但我是米菈羅賽,這個國家的公主——而這個國家被怪物毀滅了。這如果是事實的話,我就有打倒那隻怪物的使命……你不這麽覺得嗎?」


    「你跟那隻怪物戰鬥過了嗎?」


    我指向在窗外發狂的怪物,她就搖了搖頭。


    「還沒。」


    「如果可以的話,那是一輩子都不想碰上的對手呢。」


    「你說得沒錯。」


    「米菈羅賽公主今天是第幾天看到那隻怪物了呢?」


    「今天隻是第七天喔。自從我醒來並沒過那麽久的時間,不過一周前醒來時國家就已經毀滅了。」


    她仰望天空。繁星閃耀的漆黑夜空中,圓月散發出微光。她現在究竟是什麽心情呢?


    我不知道,也不可能知道。


    「…………」


    相隔些許沉默之後,她再度開口:


    「明天晚上,我就跟那隻怪物戰鬥。」


    「你有勝算嗎?」


    就連我挑戰那隻怪獸也不知道能不能獲勝。戰力差距之大,應該要死過兩次之後才能終於取勝。


    「當然,有。我醒來一周後,終於想起使用魔法的方法了。我喪失記憶前說不定是個很厲害的高手喔?」她雙手叉腰說。


    「請你加油,我會在安全的地方為你打氣。」


    「啊,你不願意幫助我呢。」


    「幫助你對我有什麽好處嗎?」


    「……那種跟笨蛋一樣老實的個性,我並不討厭喔。」


    「不用客氣。」


    接著,望著賈巴利耶在街上發狂的英姿,兩人進行了談笑這項意義不明的行動後就寢。


    米菈羅賽借我的床好像是以前傭人睡的床。床軟綿綿的,我很感謝她。


    ○


    隔天早晨。


    無比大聲的轟響把我從睡夢中吵醒。敵人來襲!敵人來襲——!我在腦中大喊,心髒也跳得如全力衝刺般劇烈。總感覺有股不祥預感的我跳下床,握起魔杖走向聲音來源的一樓。


    「哎呀,早安。」


    米菈羅賽公主用笑容迎接緊張兮兮地在城堡一樓徘徊的我。她身上雖然穿著和昨天不同的洋裝,但今天的衣服也跟昨天同等破爛。她隻有破舊的衣服嗎?太可憐了。


    不,現在不是管這個的時候。


    「剛剛那個聲音是什麽?是敵人嗎?」


    「敵人……?」她帶著不可思議的表情把頭歪向一旁。「隻是我在做料理而已,有那麽大聲嗎?」


    「……?料、料理?」


    難不成她所說的料理超乎想像嗎?


    「是的,就快完成了。」


    點完頭她回身走去,我跟著她來到了廚房。


    「你在隔壁的大廳等吧,我會把料理端去。」


    「……那個,要我幫忙嗎?」


    「不用喔。」


    「……那個,可是……」


    「不用喔。」


    「…………」


    輸給難以言喻的威壓感,我照她說的退下了。是被迫退下才對。我走向大廳,在整齊排列的其中一張椅子上坐下。然後——


    我覺得自己失敗了。


    剛剛不應該退下的。


    隔壁廚房傳來的聲響,是宛如高速工程般的噪音。轟隆轟隆、啪沙啪沙、啪嘰啪嘰、拜、拜托,饒了我女兒——嘎啊啊啊啊、喀喀嘎嘎、滴滴答答。


    像這種感覺。


    明顯就不是做料理會發出的聲響。


    再加上我還聽到某種尖叫,淒絕的料理(或以此為名的某種東西)害我的食欲大幅退縮。


    理所當然,我帶著蒼白的臉色迎接從廚房裏帶著心滿意足表情回來的她。


    「哎呀,還好嗎?臉色有點不好看呢。」


    「……你究竟在做什麽?」


    「就說了在做料理呀——來,這裏。」


    她把盤子放到我麵前,白色的盤子上躺著兩塊麵包。在烤得金黃酥脆的麵包上,其中一個塗著黏稠的紅色果醬,另一個則是放著一顆荷包蛋。


    ……料理?


    那麽那個聲音究竟是……?


    「我開動了。」


    坐在我對麵的她合掌後啃了一口塗滿果醬的麵包。


    「……我開動了。」


    我也學她合掌。


    感覺想得越多腦袋就越奇怪,所以我決定不在意細節。那應該是屬於在意就輸了的東西。


    我和她相反,把放著荷包蛋的麵包運到口中。小麥甜美柔軟的味道與恰到好處的荷包蛋在口中擴散。雖然這是樸素到想吃隨時都吃得到的味道,但正因如此,我已經很久沒有吃到這種料理了。我的雙頰不禁綻放出笑意。


    也就是說,很好吃。


    「我想趁現在跟你商量今天晚上的事情。」


    米菈羅賽公主這麽說。


    「晚上的事情嗎?」


    「是的,我希望你能幫我為計畫進行準備。」


    我邊小心不吃到蛋黃邊回答:


    「我收下了早餐跟一晚好眠,如果隻有這樣的話,當然可以幫忙。」


    「那麽打倒賈巴利耶呢?」


    「這就有點困難。」


    再怎麽說,為什麽非得跟它戰鬥不可。就我看來,就算不跟它戰鬥也不會有什麽問題。


    她應該已經預測到我會堅決拒絕了,米菈羅賽公主的表情十分平穩。


    「這不過是玩笑,請你放心。我的國家會由我來了結。寫那封信的人一定也這麽希望。」


    「…………」


    這又如何呢。


    我保持沉默。絕對不是在因為拚命避免讓荷包蛋的蛋黃從嘴裏掉出來。真的。


    「伊蕾娜想的事情很正確。那封信所寫的並不一定是真相。明明什麽重要的事情都沒寫,卻要我相信,實在是太荒謬了。」


    心思被看穿使我吃了一驚。


    她不管話噎在喉嚨裏的我,繼續說道:


    「但是就完全沒有判斷材料的現在,我能


    做的隻有這些而已。而且——不知道為什麽,我無論如何就是無法相信那封信上寫的是謊話。那個人是真的痛恨賈巴利耶,想殺死它,才寫了那封信給我——我有這種感覺。」


    我拍拍痛苦的胸口,米菈羅賽公主就靜靜遞了杯水給我。啊,好溫柔。


    「……呼,謝謝你。」


    我呼出一口氣,說:「你無論做出什麽選擇,都跟身為旅人的我沒有關係。但若是要我說一句話的話,換作是我,我會完全無視信上的內容。」


    「為什麽?」


    米菈羅賽公主笑了。那不是嘲笑,也不是苦笑,是單純正在享受對話的人會露出的安穩微笑。


    她真的是個很棒的人。


    「因為很可疑——僅此而已。明明處於失去記憶、什麽都不清楚的狀況中,看到信上的內容會說「喔,是這樣嗎」,輕易相信才奇怪。當然,我並沒有實際體驗過你的狀況,所以才說得出這種話。」


    「那麽,伊蕾娜會怎麽做呢?」


    「我會逃走。一溜煙地逃走,流亡到其他國家。」


    我果斷地說。


    「信上寫說如果我逃走的話,賈巴利耶會追著我來。」


    「這裏最可疑了。那個在街上隨意發狂、感覺不到任何理智的怪物真的做得到這種事嗎?而且,進不到這座城裏也很令人不解,信上又沒有屬名……真的是封充滿謎團的信。」


    「所以你才不相信信上的內容。」


    「是的——米菈羅賽公主要選擇跟那個怪物戰鬥嗎?」


    「當然。」


    她點頭說。


    那麽,我該做的事情就決定了。


    我一口咬下抹著果醬的麵包,味道很不可思議的果醬黏在我的口中。


    ○


    準備工作順利地進行,不過靠的隻有我一個人的力量。


    「…………」


    ……好累。


    優雅地啜著紅茶、看著我工作的米菈羅賽悠閑地問了聲:「怎麽,快做完了嗎?」


    我手中的魔杖不停顫抖,回過頭說:


    「……順便一問,要做到什麽時候才算做完?」


    探頭看進洞內,她爽朗地說:「這個呢,再挖一半,應該就夠了吧。」


    「……快死了。」


    勞動量與報酬看似完全不相櫬難道是我的錯覺嗎?


    說到我被要求做的事情,是挖洞。在國內最寬廣的大道上,用魔法挖出能容納一整頭賈巴利耶的大洞——這就是她口中所說的準備。


    她說,由於賈巴利耶沒有翅膀,所以從掉進洞裏到爬回地麵應該需要耗費不少時間。在這段期間內朝洞內不斷丟魔法應該就能活埋賈巴利耶了吧?這就是她的計畫。


    這項計策乍看之下看似有勇無謀,但現在對那種身分不明的怪物,除了此等原始的方法之外毫無對策也是事實。


    隻要吃上一擊,身體可能就會四散分離,因此就算隻有封住它的反擊,應該也能期待會有十足的效果。


    準備工作累死人卻是美中不足。


    「呼…呼……唔嗯嗯嗯嗯……」


    我從四處收集了鏟子、鐵鏟、還有水桶這類物品,以魔法操縱努力進行挖掘作業。我是多麽的勤勉啊,真希望能有人稱讚我的這份努力與勞力。


    不過,我也是名冠「灰之魔女」,算是小有實力的魔女,因此當然能以更好的方法挖洞。


    比如說,我可以在地上削出一個圓柱狀的洞。不過,這很有可能要耗費很多魔力。我將魔力消耗跟我自己的勞力放上天秤,最後選擇了腳踏實地的作業。


    而結果就是這個。


    「……唔喔喔喔喔……」


    順帶一提我現在非常、非常後悔。


    這真的累到快死了。


    結果,我請米菈羅賽公主幫忙進行作業,卻還是花費了不少時間,完成陷阱時已經是傍晚了。


    我們兩人在巨大的洞穴前和睦並列。這是兩人一同作業的結果,感覺起來萌生了莫名的友情,但應該是我多心了。


    「……就快了呢。」


    米菈羅賽說。我隱約能看到她的表情因緊張而緊繃。


    「你還好嗎?」


    「沒沒沒沒沒沒問題。嗯,沒問題。」


    看來很有問題。


    「你抖得很厲害喔?」


    「這這這這是興奮的顫抖喔,你不知道嗎?」


    「…………」


    這樣下去她會不會無法正常戰鬥?


    我思考該如何讓她放鬆下來,結果我想到岔開話題這個方法。


    真是個妙計。


    「話說回來,我忘了問一個問題。」


    「?什麽問題?」


    我說:


    「為什麽米菈羅賽公主要穿這麽破舊的衣服呢?難道是沒有乾淨的衣服嗎?」


    「不是喔。做料理的時候衣服一定會變成那種樣子,可是換衣服很麻煩,所以我就直接穿著了。」


    「那是什麽料理啊……」


    無聊透頂的理由讓我十分失望。


    還以為有更重要的秘密說。


    「這麽說來,今天的衣服是決勝服喔。」


    「不隻已經破破爛爛的了,還沾滿泥土嗎。」


    「其實內衣是決勝內衣喔。」


    「你是想讓賈巴利耶看嗎?」


    「就是所謂的色誘作戰呢。」


    「能成功就好了。」


    就在我們聊著這些無聊事時,她取回了笑容。太好了,我的計劃成功了。


    她看著撫胸放下心來的我。


    「謝謝你。」


    對我說了這句話。


    「……咦?什麽意思?」我把臉別開。熱起來的臉頰一定是夕陽的錯。一定是。


    「我感覺到你的心意了。你是為了不讓我緊張才這麽做的吧。」


    「哎呀哎呀,沒想到純粹的聊天能被當成這樣,不過我並不討厭。」


    「明明這麽老實,卻不直率呢。」


    米菈羅賽用魔杖戳了戳我的側腹。好癢。


    「沒問題,我不會死。」她說,「我們結束後再見吧。我會親手幫你做晚餐。」


    「不用了,今天晚上的晚餐我來做。」我說,「所以,請你活下來。」


    「那當然。」


    邊說,米菈羅賽邊用魔法藏起洞穴表麵。這下賈巴利耶也會不知道這裏有洞,大搖大擺地掉下去吧。


    遠方紅豔的晚霞發出微弱的光芒,明確分為青與紅的天空應該很快就會陷入黑暗。


    然後,賈巴利耶再過不久就會出現。


    「好了,你快走吧。」


    米菈羅賽公主推了一下我的背。


    「……稍後再見。」


    我這麽說,她就再次露出了柔和的笑容。就這樣,我背對著她向前走去。


    ○


    哎呀,誰說我要回去了。


    開玩笑,就這樣回去身為人就太失敗了。不,哎呀,不過當初拒絕她的時候我就已經夠冷淡了。


    我現在躲在陷阱對麵的民宅中靜靜等待時機到來。這是夾擊作戰。


    老實說,我是真的、真的很不想幫忙。畢竟這件事與我無關,也不知道究竟有沒有我賭上性命的理由或是打到怪物的必要。


    不過我改變了心意。我稍微覺得,不該讓那個好人死去,所以我決心戰鬥。


    當然,我不打算死。


    請原諒事到如今仍無法老實說出「我要幫忙!」的我。


    「…………」


    不久之後。


    宛如從地獄傳來的恐怖咆哮在頗近之處響起。我偷偷


    瞄了一眼屋外,看到漆黑的鱗片緩緩爬過。


    直接這樣繼續走的話,應該能漂亮地掉進洞裏才對。


    「……呼。」


    這是無比接近歎息的深呼吸。


    真不可思議。明明是昨天才剛見到的人,我卻希望她能夠活著。


    這件事結束之後,就跟她一起做晚餐,順便看看她淒絕的料理方法吧。那個我是真的很好奇。


    就在我像這樣胡思亂想的時候,決戰時刻終於來了。


    怪物的咆哮響起。宛如在掙紮般的震動盡管輕微,卻還是傳到了我所在的地點。


    我偷看了一眼外頭,看到米菈羅賽在努力奮戰中。她朝想從洞中爬出來的賈巴利耶毫無慈悲地不停使出各種魔法攻擊。


    冰槍、火球、魔法操縱的劍斧、風與雷的利刃,其他還有很多。


    咦?奇怪?贏得了?這種想法一瞬間閃過腦中,事實卻並非如此。雖然隻有一點,但米菈羅賽公主居於劣勢。


    賈巴利耶邊朝上空吐出火焰抵銷米菈羅賽公主的魔法,邊試圖爬出地洞。


    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兩人一同攻擊應該就能把它再打回洞裏,然後活埋它。


    閉上眼,我再次深呼吸。


    我緊緊握住魔杖,上吧。


    「——米菈羅賽公主!」


    我做好覺悟,跳了出去的下一刻。


    某個東西高速飛過我的身旁。


    滴答一聲,在我臉上留下什麽後撞上背後的民宅。


    轟音響起。


    我用手摸摸臉頰,聞到細微的鐵鏽味。濕滑溫暖的液體是,血。


    ……血。難不成——


    不,不可能——


    我克製不住劇烈的心跳,回過頭。


    「…………咦?」


    埋在瓦礫山中。


    那是——


    黑色宛如龍一般的頭部。是賈巴利耶的頭。像是被銳利刃器砍下的整齊切麵流出鮮血,血泊侵蝕著地麵。


    為什麽賈巴利耶的頭會在這裏?咦?難道,難道輪不到我出場就贏了嗎?


    就在我還搞不清楚狀況的時候——


    「……在攻擊賈巴利耶的時候呢,我想起來了喔。」傳來這樣的聲音。


    那是足以讓背脊急凍般冰冷的聲音,甚至讓人以為是不同於米菈羅賽公主的別人在說話。


    但是轉過身,站在失去首級的賈巴利耶身旁的人,毫無疑問地就是米菈羅賽公主。


    「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我全都想起來了。啊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眼前的真的是我認識的她嗎。


    頭發亂成一團,米菈羅賽公主發動魔法。瞬間,斷頭的賈巴利耶四肢被切碎吹飛,揮灑著血液四處飛散的肉末掩蓋早已化為廢墟的城市。


    「…………」


    我毛骨悚然。


    她沐浴著血液,笑了——跟今天早上對我露出的溫柔笑容不同,那是無比扭曲、窮極黑暗的笑容。


    「啊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啞然失語,隻能呆站原地。


    ○


    回到城裏,她全跟我說了。


    那是某個故事的始末。


    至今數年前,米菈羅賽公主曾經有個戀人。


    但他的存在卻對所有人都是秘密,因為戀人是她的傭人。若是被父親知道她與身分相異的男性相戀,她一定會被斷絕關係——害怕如此的她,在不透漏給任何人的情況下偷偷與他交往。


    他們互相信賴,深愛著彼此。


    但秘密總有一天終將暴露,他們的秘密也不是例外。


    她與傭人間的戀情以最糟糕的方式傳遍四周。


    米菈羅賽公主懷上了他的孩子。


    察覺事情已經不可能再隱瞞下去的兩人跟米菈羅賽公主的父親,也就是國王表明了一切。


    靜靜聽完兩人的話,中途點頭數次仔細聆聽的國王,在話說完的同時宣告——


    「處死那個傭人。」


    他宣告了這句話。


    沒有人能夠平息國王的憤怒。


    國王親自擔任駕駛,用馬車將傭人在城內拖行、一片一片仔細地剝下他的指甲、拔下他的牙齒、把他丟進水裏、給他不至於會死的食物、讓他在生死交關徘徊了兩個月、不斷持續各種嚴刑拷打,最後在國民和米菈羅賽的麵前處以火刑,殺了他。


    接著,在處理完傭人之後,就換米菈羅賽公主了。


    愛女同時是國內唯一的魔女因此免於一死,但是肚中的孩子卻不被允許存在——國王出高價請了國內的醫生,殺了她肚子裏的小孩。


    當然,無論過了幾個月,孩子都沒有出生。


    接著,失去一切的她發誓。


    要殺了一切。


    在那之後她精心設計了一個計劃。首先,是在城堡張開結界。為了實行計畫,城堡必須絕對安全。由於會阻礙準備進行,她把城堡裏所有的人關進了地下室。


    國王除外。


    抓到國王的她,將國王趕出城堡之外,張開了結界。那是個隻要沒有強悍魔力的人就會被阻擋進入的結界——因此身為魔女的我才得以進城。


    接下來,她寫了一封——不,是要人寫了一封給未來的自己的信。或許是認為如果是米菈羅賽公主自己的字會有所不便,她從被關在地下的人中選了一個出來,在一旁指示他寫下她說的話。


    然後,把信放進書桌抽屜裏的她,從窗戶俯視用盡一切辦法想回到城堡裏的國王。國王看見她大罵「誰叫你要懷上傭人的孩子!」「你已經不是我的女兒了!」之類的話語。


    她對著破口大罵的國王靜靜舉起魔杖,施下了詛咒——以自己的記憶作為代價的詛咒。


    沐浴在混雜著她的記憶與絕望的魔力之下,國王改變了樣貌。身體膨脹、表皮長滿鱗片、失去身為人的知性的樣貌,他的姿態變成了——


    黑色的龍。


    國王的名字是賈巴利耶。


    會跟那個怪物同名並非偶然。做出隻有夜晚會出現的怪物後,她的計畫便完成了。


    體內魔力幾乎被榨取殆盡的她陷入了一場深深的沉睡。


    當她再次蘇醒時,就已經忘了一切。但是,一切都是照她的劇本進行,無論是什麽,都隻是走在她所鋪下的路上而已。


    她和黑龍對峙也和預定相同,攻擊怪物時散落的記憶回歸她身邊亦然。


    但是,此時我產生了一個疑問。


    為什麽她要特地以記憶作為代價?喪失記憶後,米菈羅賽公主一定非常辛苦。而且維持記憶她應該也更能釋懷才對。


    我這麽一問,她就笑著說:


    「我把記憶交給那個國王,是為了讓他看看我的絕望。」


    成為黑龍的賈巴利耶並沒有失去智慧,隻有身體被怪物取代,卻確實留有人類的意識。米菈羅賽公主是刻意如此安排的。


    她一定是為了折磨國王,才故意繞了這麽大的圈子。讓變身為怪物的賈巴利耶國王親手殺死國民、被迫體驗米菈羅賽公主塞給他的記憶、不斷殘殺所愛的國民,最後——


    最後完美遵照她的計畫進行的故事,終於迎向終結。藉由現在成為無民之國的公主的她本人之手。


    ○


    隔天早晨。


    我沒碰她為我做的料理,離開了城堡。


    「你要走了啊。」她沒露出任何悲傷的表情,平靜地說。


    「對不起。我是旅人,得繼續前進才行。」


    「哎呀,是嗎——真可惜。跟你聊天非常愉快的說。」


    「…………」


    「再多待一下吧?」


    「請不要這樣。」


    「開玩笑的。」


    她笑了。眼前不再是溫柔的微笑,隻有纏繞著漆黑情感的扭曲笑容。


    我所認識的她已經不在了。


    「米菈羅賽公主接下來想怎麽辦呢?」


    「不知道,該怎麽辦呢——既然如此,我也出去旅行好了。」


    「我建議你不要。」


    「我能跟你一起走嗎?」


    「真的請別鬧了。」


    「這也是玩笑喔——其實,我什麽都還沒有想。畢竟我還想沉浸在複仇的餘韻裏。」


    像是肚裏寄宿著新生命的母親一般,她摸了摸腹部。


    對她我無話可說。


    所以我決定早早畫下句點。


    「那麽,再見,請你保重。」我邊說邊乘上掃帚。


    「你也是。」


    我乘著掃帚起飛。


    我破風飛行,筆直前進。


    她一定在我背後揮著手吧,不過我沒有心情回頭。


    快點、快點,我一心隻想快點離開這個國家——


    飛行在這曾是國家的廢墟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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