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媽媽忙撈了繡著鴛鴦戲水的大紅蓋頭往胡玉柔頭上一蓋,兩人一邊一個,幾乎是架著胡玉柔往外走。胡玉柔身上沒勁,隻能軟綿綿的靠著曹媽媽,入目是有些刺眼的紅,她看不見前來迎娶她的縣太爺是白發蒼蒼還是大腹便便,隻能等到有人在麵前停下,從大紅蓋頭裏往下看,看到了一雙黑色的官靴。


    僅從一雙靴子,胡玉柔什麽也看不出。


    「姑……姑爺。」胡玉柔感覺到曹媽媽的身子在發抖,她說出的話也有些結巴,「我,我們小姐沒有哥哥,兩個弟弟,弟弟又太,太小,所,所以……」


    「我來背她。」一道略顯清冷的聲音打斷了曹媽媽的話。


    這是誰?胡玉柔吃力的動了下頭。


    聲音裏一點喜氣都沒有,而且聽起來也很年輕,應該不是縣太爺吧?


    呸,當然不是,曹媽媽不是說縣太爺年齡很大了嘛,別說背她了,許是扶她都不一定行。


    胡玉柔還沒想到這是誰,就先被腦補出的縣太爺形象傷了一回。


    曹媽媽卻已經歡歡喜喜的鬆開了胡玉柔,胡玉柔渾身軟綿綿的,沒了支撐一下子就往前倒了去。剛巧倒在了一個人的後背上,是結實寬闊的後背,她的手沒勁,隻能軟綿綿搭在這人的肩上。這人似乎僵了一瞬,可緊跟著一雙溫熱的大手就不客氣的覆在了她的大腿外側,幾個手指尖則是貼了大腿內側的軟肉,輕輕一顛,將人背了起來。


    胡玉柔這輩子就沒被人這樣背過,此刻那大手這般不客氣,讓她幾乎是一瞬間就僵住了。這是誰?如此青天白日,這般背著她吃著她的豆腐,難道就不怕她那位縣太爺老相公嗎?


    顯然是不怕的,男人穩穩的將胡玉柔背出了小院,去了胡家老爺太太的正房。


    胡家嫁女,但一眾長輩和親眷卻並不敢擺譜,雖然一對新人還沒過來,但是滿屋子的人卻全都是站著的。


    胡老爺胡領輕輕撫著胖胖的大肚皮,滿臉喜氣,隻掃了一圈堂中眾人後,卻麵露不悅的低聲問向一側的妻子:「阿柔呢?今兒是她妹妹的大喜之日,她怎麽沒出來?」


    胡太太薛氏三十出頭的人了,可因著保養得宜,瞧起來倒像是個二十多的小婦人。尤其是生得眉清目秀,溫婉可親,若是第一眼看去,絕對要以為是個心地善良的女子。


    她本是麵上浮了淺淺的笑,可胡領的話一出,她的眼神卻立刻閃了閃,輕聲回道:「妾身打發人去看了,說是受了寒不舒服,要在屋裏歇著。這邊忙亂,妾身還沒來得及給她請大夫,回頭阿婉上花轎了,妾身立刻過去看看。」


    早不受寒晚不受寒,偏偏趕在妹妹出閣這日受寒了,胡領心裏生出了幾分厭煩,有些心疼的看了眼薛氏,道:「受寒而已,不是什麽緊要的毛病,回頭忙完你且歇一歇再說。」


    薛氏還想再說什麽,胡氏就湊了過來,「大哥大嫂,在說什麽呢?我怎麽像是聽到阿柔的名字了?」她往四周看了一圈,目露詫異的道,「今兒是阿婉的大喜之日,怎地阿柔這個做姐姐的卻沒過來呢?」


    胡氏是胡領一母同胞的親妹妹,但別說和薛氏相比了,就是和胡領相比,她也像是老了十多歲似得。她身形瘦小,麵容有些刻薄,眼角的細紋也十分顯眼,一看就是日子過得不大好的。


    她嫁的是本縣一戶讀書人家,盡管帶著大筆的嫁妝,可耐不住婆家沒有進項不說,還一門三口在讀書。公爹是到死也沒考中舉人,丈夫也直到三十五歲才中了秀才,倒是她的兒子趙寂言卻是從小就聰明過人,不過是十五歲的小小年紀就已經考中了秀才。


    如今十七,已等著今年秋裏和他爹一道參加鄉試了。


    有著這樣一個優秀的兒子,盡管她家裏是清貧了些,但回到娘家麵對親大哥親大嫂,她卻也是有幾分說話的底氣的。何況在兩個孩子還小的時候,她就已經和故去的大嫂江氏給孩子們訂了娃娃親,大侄女胡玉柔是她未來的兒媳婦,所以這會兒她問一聲並不算出格。


    而她這麽一問,站在她身側的趙寂言便也看了過來,他和胡玉柔從小一道長大,青梅竹馬,感情深厚。若不是他娘堅持讓他考中舉人才可以娶妻,他早已經抱得美人歸了。


    今兒三表妹出嫁,他來了半日卻沒瞧見心上人,心裏早就著急了。這會兒自然豎著耳朵,想聽一聽到底是怎麽回事。


    麵對妹妹和外甥的眼神,胡領不自然的咳嗽了聲。長女恨嫁,可偏偏妹妹不想被說成是高攀,硬是一直拖著想等外甥中舉了再說,今兒長女又小心眼的耍脾氣,他怎麽好說出來,那不是讓妹妹看低長女了嗎?


    胡領不說話,薛氏便知道他是想護著胡玉柔了,她也怕趙寂言衝動惹出什麽事兒,於是就悄聲解釋,「阿柔這兩日身上有些不舒服,我叫她在屋裏歇著了。」


    不舒服?


    趙寂言的確著急了,看了眼胡氏後,忙問向薛氏,「舅母,阿柔表妹是怎麽了,病了嗎?」


    趙寂言今年十七,生得是溫潤俊朗,因著從小就在祖父和父親的耳濡目染下讀書,身上更是一股子書卷氣,即便此刻有些著急,看起來也依然是一派謙謙君子模樣。


    想到女兒對他死心塌地,可他卻偏偏喜歡胡玉柔,薛氏心底待他實在是喜歡不起來。因而她便不答話,隻給了胡氏一個眼神。


    女兒家每月裏都有幾日不大舒坦的日子,胡氏心領神會,看了眼滿臉著急擔憂的兒子,心裏便覺得大侄女未免有點兒太嬌氣了。


    拉了下兒子的衣袖,她搖了搖頭,語帶責怪道:「不是生病了,你放心。」


    趙寂言慢半拍的反應過來,還不等臉紅,外麵就傳來了喜氣洋洋的喧鬧聲,新郎官和新娘子在眾人的簇擁下進了門。


    今日的新郎官可是長洲縣的縣令,一縣的父母官,可是此刻,他居然背著新娘子!


    滿屋子湊上去想行禮的人都愣住了,趙寂言肅容跟在最後,瞧著那坦然放下新娘子的年輕男子,也微微有些錯愕。


    長洲縣的縣令周承宇,字清河,是前朝的探花郎。他那一屆的會試,即便如今過去快十年了,也仍然是大梁王朝讀書人口中的傳奇。


    據說他當年會試是第一名,極有可能被點為狀元的,但是在殿試的時候卻敗給了當時會試的第二名。可之所以屈居第三,卻是因為他年紀最小,相貌又最好,先帝想著彼時還未出嫁的柔嘉公主,原是想招了他做駙馬的。


    可最後不知為何,他並未被招為駙馬。他和狀元爺也都沒有留在六部觀政,而是紛紛跟皇上請命,一個去了保定府下的定興縣做了縣令,一個則來了長洲縣做縣令。


    一晃過去九年多,這兩人如今仍然安安穩穩做著縣令,如此不思進取,簡直讓廣大存著考取功名扶搖直上抱負的讀書人看不起。


    但是對於長洲縣來說,富人眼中這位周縣令凶神惡煞,冷血無情,簡直是大家心中的噩夢。可對於長洲縣的百姓來說,這位周縣令雖然脾氣不好,名聲也是毀譽參半,但因為有了他,百姓們的生活比從前富足卻是真的。


    而對於趙寂言來說,這位曾在縣學給他講過一節課的周縣令,卻是他心中的榜樣。不管是學識、見識亦或者為官的態度,趙寂言都覺得,若他能有周縣令十之一二,這輩子便也不枉此行了。


    如今周縣令娶了三表妹,待來日他和阿柔成了親,他們可就是連襟了。到那時候,他若是有什麽不懂之事相問,想來周縣令應該會不吝賜教的。


    見眾人驚愕,周承宇身側的師爺忙就開了口,「免了免了,今兒是我們周大人的大喜之日,不必多禮,不必多禮。」


    眾人這才笑嗬嗬的退開了些。


    胡領和薛氏被師爺按在首位的花梨藤心扶手椅上坐下。


    曹媽媽和李媽媽扶著胡玉柔,幾乎是拿著她的手給胡領和薛氏敬了茶,而後略等片刻,周承宇這邊也敬上了兩杯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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