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善治郎了解了「言靈」的那晚以來過了幾天。


    卡巴王國的氣溫與日俱增,終於進入了一年當中最熱的季節。


    不知道精確的氣溫是幾度。自從有一天帶來的溫度計寫下白天最高氣溫超過四十度的紀錄以來,出於精神健康的理由,善治郎就把它翻到反麵,不去看它了。


    這幾天善治郎也顧不得什麽「不健康」,把後宮的木窗全部關得緊緊的,大白天就開著led落地燈度日。


    不過,這樣仿佛能熔化一切的酷暑,對善治郎來說也並非有害而無一益。


    因為在這種氣溫高到正常活動之下甚至可能熱出人命的時期,王宮從正午開始安排了大約三個小時的休息時間。


    多虧於此,善治郎不隻是晚上,白天也能跟妻子奧拉在後宮度過兩人時光。


    「呼,真熱。比起辦公室,這裏簡直是天堂了。」


    奧拉走進後宮一間木窗緊閉的房間,毫不猶豫地頭一個就往冰箱跑。


    「啊,奧拉。辛苦了。」


    善治郎躺在沙發上邊玩著掌上遊戲機,邊出聲向翻冰箱的奧拉打招呼。


    「嗯。」


    奧拉背對著善治郎,簡短地回了一聲後,熟練地從製冰室嘩啦嘩啦地倒出冰塊,放進準備在冰箱旁的刨冰機裏。


    「嗬嗬。」


    奧拉臉上浮現著滿意的笑容,轉動刨冰機的把手,做了滿滿一大碗玻璃容器的刨冰,然後從冰箱取出裝在紅色玻璃瓶裏的草莓糖槳,毫不客氣地咕嘟咕嘟淋在刨冰上。


    善治郎一邊在打電動,卻也側眼瞧見了她的動作。他急忙提出抗議。


    「等一下,奧拉!你淋太多了!」


    但奧拉絲毫不為所動。


    「別那麽小氣,又不會少了。」


    說完,她將草莓糖漿蓋上蓋子放回冰箱,一手拿著盛了刨冰的玻璃容器,走向善治郎躺著的沙發。


    「不,當然會少啊!很明顯的就是在減少啊!」


    善治郎一邊發出抗議,一邊啪答一聲合起折疊式的掌上遊戲機,從躺著的姿勢在沙發上坐起來,空出給奧拉坐的位置。


    雖然對麵還有一個大沙發,但他還是特地重新坐起來,好讓兩人可以坐在同一個沙發上,可見夫妻感情還是很不錯的。


    奧拉用銀製長湯匙舀起被草莓糖漿淋得紅通通的刨冰送進口裏。


    「別擔心。我已經讓城裏的廚師熬煮水果與黑砂糖,製作類似的東西。」


    奧拉有自信地回答,似乎引起了善治郎的興趣。


    「哦,那個好吃嗎?」


    水果加砂糖熬煮而成的食品。也許是類似果醬的東西?如果是那樣的話,的確或許能拿來代替糖漿。


    善治郎滿懷期待地問道,但奧拉仍然將視線對著刨冰,支吾其詞。


    「……所以,這個草莓糖槳我要了。你就用城裏廚師們精心製作的特製水果砂糖汁吧。」


    「欸——那個好吃嗎?j


    「……喔,冰得我頭一陣痛。就是這個酸痛感讓人欲罷不能。」


    「我看根本還沒成功吧……」


    大概是夫君的冷眼讓女王有點罪惡感了,她轉移視線,坦白道:


    「嗯……你們那個世界的餐飲文化實在相當優秀。看來要在我們這邊重現完全一樣的東西似乎很難。」


    聽到女王坦承不諱,善治郎歎了口氣。雖然他本來就不怎麽期待,但還是有點失望。


    「唉……那就省著點用嘛。我隻有帶草莓、哈密瓜與藍色夏威夷各一瓶來而已耶。」


    「嗯,草莓就交給我吧。」


    「呃,我最喜歡的也是草莓耶。好吧,算了。」


    善治郎隨便聳聳肩,放棄了自我主張。


    身為衣食住全靠老婆的小白臉,這點小東西就讓給老婆,夫妻感情才能圓滿。


    善治郎將掌上遊戲機放在桌上,站起來往冰箱走去。


    然後,他從冰箱裏好幾條擠幹冰好的濕毛巾中拿出一卷,丟給正好吃完了刨冰的奧拉。


    「奧拉,擦擦汗。」


    「喔,不好意思。」


    急速攝取水分使得奧拉冒了一身大汗,她順從地接下冰涼的毛巾,用它擦拭臉部與身體的汗水。


    「……」


    「……」


    現在正值大中午,不過目前這間房間為了隔絕外麵的熱氣與陽光,把木窗都關起來,開了led落地燈代替光源。


    有如夜晚的氣氛當中,雖然還穿著衣服,但看到愛妻用毛巾擦拭身上汗水的姿態,善治郎的情欲也就自然升高。


    奧拉察覺到善治郎如此明顯的視線,臉上浮現出妖豔的笑容,將身體轉了個方向,背對著善治郎。


    「不過,我總覺得自己隻是一味享受善治郎帶來的恩惠,卻不事回報呢。是我跟你說可以什麽都不用做,以結果來說,卻又得強迫你學習禮儀、常識與魔法。」


    奧拉的這種感想,雖然是她的主觀,但也是事實。


    每天飲用的冰涼飲料、使用冰塊與電風扇納涼。在四季如夏的卡巴王國又屬於最炎熱的這個時期,奧拉不記得有過得這麽舒適過。


    硬是要比較的話,大概隻有兒時在高山傍水的王室禦用避暑山莊度過的夏天能與此媲美吧。


    「沒關係,這些事你不用放在心上。


    帶來的東西都是我自己想用才帶來的,況且既然我決定要在異鄉落地生根,當然知道多少該學點當地的文化習俗囉。」


    而善治郎這樣的回答也沒有半點虛假。不管奧拉如何答應他「什麽都不用做」,他從一開始就知道,自己是不太可能真的像室內犬一樣,每天隻顧著吃喝玩樂就好。


    綜觀地球的曆史,就算是君王的側室這種不便拋頭露麵的人,也還是經常得參加公家活動。有鑒於這種曆史事實,善治郎認為自己勢必得學點最低限度的常識與國家曆史,以免丟了王室的麵子。


    再者,在勤務時間受到日落左右的這個世界「做事」,與善治郎隻要能在半夜十二點之前回家就覺得「今天到家得真早」的上班族生活相比之下,根本不算什麽。


    無法體會這種內情的奧拉將擦完汗水的毛巾放在桌上,再度向講話始終維持謙虛態度的丈夫確認。


    「我問你,善治郎。你生活上有沒有什麽不自由的地方?


    你很了解我的立場,我知道你是刻意避免與他人接觸。事實上你這樣做也幫了我很大的忙。但我這樣束縛著你的自由,卻做不了任何回報,真叫我於心不安。」


    自從善治郎入贅以來,過了快一個月。


    過了這麽久,奧拉當然也會覺察到,夫君不做任何任性要求,也不給自己帶來麻煩的言行,是因為完全明白自己與妻子身處的立場,而極力自製以免引起問題。


    順便一提,侍女與專屬廚師等在後宮服務的傭人們,目前對善治郎的評價都非常良好。


    善治郎是個不給人找麻煩,沒有任性要求,也不會擺出高壓態度的主人。以服侍人的立場來說,沒有更好相處的對象了。


    探聽調查結束後,奧拉忍不住特地警告侍女長等主要侍女們「不要把現況當作理所當然」。


    人類是會習慣一切狀況的生物。傭人習慣了主人照顧起來不費工夫,變得無法對應主人突兀的任性要求,並不是件稀奇事。


    看來,這個出生於異世界的夫君,似乎習慣顧慮旁人過了頭,寧可壓抑自己的需求。


    然而,善治郎並沒有什麽特別的要求。


    的確他差不多想到後宮外麵走走了,但想到外出造成的麻煩狀況,這點任性他還能忍,對於炎熱與食物的不滿,就算奧拉


    身為女王,也不是她能解決的問題。


    這種自己替自己下定論的「懂事」雖然很令奧拉焦急,但善治郎原本不過是個土生土長的庶民,他的價值觀會覺得想要什麽就直接說出來是很「難看」的,於是話題也就到此為止。


    「哎,我目前都很滿意,嗯。有什麽不滿我會說的。」


    「我不是希望你抱怨,是希望你說想要什麽啦。好吧,算了。總之,你用不著客氣。我想盡可能報答你犧牲奉獻的態度。」


    看到奧拉溫柔地笑,麵帶笑容地如此說,善治郎心中感到無比珍愛的同時,也起了一點惡作劇的念頭。


    他斜眼瞄了一下電子鍾。液晶顯示時間為下午一點零三分。


    酷暑期的午休時間,大約到下午三點半。


    好,沒問題。時間還剩很多。


    善治郎確定時間充裕,靠近坐在沙發上的奧拉後,半開玩笑地喊了一聲撲向她。


    「好,我知道了。既然你都這麽說了……那就用身體補償我吧!」


    女王瞬時了解到鬧著玩地抱住自己的丈夫的意圖,張開雙臂接受丈夫的行為。


    她穩穩地接住撲過來的丈夫,緊緊抱住他的身體。


    「行呀……嗯。」


    她的雙臂緊密地繞到丈夫的背後,熱情地相吻。


    強勁的擁抱,火熱的親吻。如果這就是丈夫想要的,那太簡單了。自己隻要接受即可。


    「……」


    然而,最重要的丈夫的反應,卻違背了奧拉的預料。


    如果是每天晚上,隻要兩人這樣相擁,丈夫總會積極地將嘴唇湊上來,伸手在自己的身體上遊走,如今他卻像個人偶般一動也不動,身體硬梆梆的。


    「……怎麽了,善治郎?」


    感到疑惑的奧拉暫時分開嘴唇,如此發出疑問。


    「……」


    然而,善治郎沒回答問題,隻是無言地離開奧拉身邊,移動到房間角落,在那裏蹲下。


    「善治郎?你為何要在那個角落用手指戳地毯,還一臉陰沉?」


    看到老公先是熱情地抱住自己,接著又突然變得消沉,急速的轉變讓奧拉來不及理解,發出困惑的聲音。


    聽到她的聲音,善治郎在房間角落縮得小小的,在地上畫圈圈,聲淚俱下地答道:


    「……好吧,我的確沒有使出全力啦?不是真的要撞在你身上啦?可是啊,想把老婆壓倒在沙發上,卻被接個正著,甚至老婆還沒發現我想把她壓倒,這也太……」


    善治郎並沒有把強健體魄當成尊嚴所在的「猛男」精神。可是,就算是這樣,身為一個男人被太太接住自己的身體衝撞,似乎還是有點淡淡的悲傷。


    「啊……」


    聽到善治郎的說法,奧拉表情一陣抽搐。


    (糟了。難怪剛才抱得那麽熱情,原來那是想壓倒我啊。)


    奧拉經曆過長年實戰的身體經過充分的戰士訓練。因此,縱然善治郎的身高比起自己高一點點,但像他那種外行人的突擊,憑奧拉的體力,要笑著擋下來不成問題。


    但是這個世界比現代日本更屬於男係社會,價值觀上又將強健體魄視為美德。想壓倒太太卻反被接住的丈夫的悲哀,奧拉比善治郎看得更嚴重。


    該怎麽做才好?不慎讓丈夫蒙羞的女王考慮了一會。然後——


    「呀、呀啊。」


    不知如何是好的奧拉隻好假裝尖叫了一聲,自己倒進沙發裏。


    「太慢啦!我不記得自己有使出隔了一段時間才會生效的特殊衝撞啦!」


    「……呀啊。」


    善治郎的吐槽並沒讓奧拉灰心,她仍舊倒在沙發上,繼續發出裝出來的尖叫。


    「那個,我說……」


    「……呀啊。」


    「……」


    發出尖叫的奧拉,在沙發上扭了扭身體,使得深開衩的裙子掀開,小麥色的一半大腿都露了出來。


    雖然是每晚看習慣了的光景,不過還真養眼。


    「……喝啊!」


    「呀!」


    結果善治郎就當作衝撞在一段時間後成功了,撲向倒在沙發上的奧拉。


    ◇◆◇◆◇◆◇◆


    之後過了大約一小時。


    在沙發上一起暢快地流了一場汗的善治郎與奧拉,維持著半裸姿態開始k書。


    隻穿著一條四角褲的善治郎坐在電腦前;穿著一條小內褲、脖子上掛著一條大毛巾的奧拉站在他的斜後方。


    電腦旁邊放著整疊的龍皮紙。寫在龍皮紙上的內容,是去年卡巴王國的地方納稅狀況。


    納稅相關的文件,基本上隻有「地名」「個人姓名」與「數值」這些要素,奧拉認為用來學習這個世界的文字與發音再恰當不過了。


    雖然善治郎並不完全同意她的意見,不過他仍然每天老老實實地以數位相機的錄影功能將奧拉一個個指著念出寫在龍皮紙上的單字的樣子拍下來,然後一邊做確認,一邊把內容輸入電腦的電子試算表裏。


    這個國家總計三十個的文字,早已在幾天前用滑鼠畫圖的方式做好了「外字登錄」,分配給鍵盤的各個按鍵。


    雖然每打一個字都得特地轉換,很沒效率,不過以這種方式,用電腦也能勉強打出這個世界的文字。


    就這樣,善治郎把奧拉給他的納稅單分別打成這個世界的文字標示,以及片假名與阿拉伯數字的並排兩行,做成能夠一個人學習文字發音的資料。


    看奧拉特地使用去年的納稅文件,可見她一定有什麽別的打算,不過至少表麵上的理由就是這個。


    「那麽,善治郎,文件寫好了嗎?」


    「嗯,昨天都打完了。我現在印出來。」


    善治郎將這幾天努力的結晶——電子試算檔輸進印表機。這台印表機是他舍不得扔就順便帶來的。


    墨水每種顏色隻準備了三個備用,相當珍貴,不過反正擺著不用,遲早也會堵塞報廢。


    因此,善治郎並不打算在印表機上小氣,將昨晚打好的檔案大方地列印出來。


    奧拉興味盎然地看著機器自動吐出紙張的模樣,確定列印紙全數排出後,拿起整疊紙張,迅速瀏覽過一遍。


    「好,那麽就來確認一下你的發音是否正確吧。善治郎,請你從第一張開始念起。」


    「知道了,那我要開始囉。首先是阿貝尼斯伯爵領地,稅收有龍皮一千張、麥子兩千袋、木材……」


    奧拉看著列印出來的紙張,一旁的善治郎則直接看著電腦熒幕上的資料,一段段念出來。奧拉一一點頭回應,一邊聽著,指出途中發音或數字不對的地方。


    「啊,那裏不是『博尼加子爵』,是『博尼亞子爵』。」


    「ok,不是『加』是『亞』對吧。」


    的確,地名與家名因為是專有名詞所以「言靈」不會生效,無論誰來念,聽起來都會是正確的發音,或許正適合拿來熟悉文字也說不定。而且順便還能讓善治郎優先記住王室納稅單上留名的名門貴族。


    這麽一想,用這份「納稅單」學習文字的基本發音,似乎也挺有道理。


    記了一、兩百個單字後,就算是未知的文字排列,也會大致知道該怎麽念。


    不管怎麽樣,這個世界畢竟沒有現代日本小學一年級用的「國語」教科書那種適合初學者學習文字的專用書籍。


    就算有點缺乏效率,也隻能這樣多看多讀,慢慢學起來了。


    利用納稅單進行的文字發音講座告一段落後,奧拉不經意地想起一個疑問,說道:


    「我問你,善治郎。這有些地方的數字以『紅字』標示,有些則以『


    藍字』標示,是什麽意思?」


    對於奧拉的疑問,善治郎難得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回答道:


    「喔,那是把納稅單上寫的數目與電子試算表計算出的數值不同時,用顏色清楚區分出來的結果。紅字代表比計算結果少,藍字代表比計算結果多。」


    「哦……」


    聽到善治郎的回答,奧拉轉為麵無表情,小聲地回了一句。


    就算是提交給王室的納稅單,王宮也無法一份份重新計算,確認數值無誤。


    畢竟數量實在太大了。雖不至於辦不到,但要是想全部重新計算,龍皮紙與人事費都會直線攀升。


    一般都是迅速瀏覽一下,抓出明顯不對勁的數字,然後隨機抽出幾份,重新計算一下就結束了。


    就連這個隨機抽查,也「不知為何」幾乎不會把位高權重的大貴族,或與調查官交情甚密的貴族的領地列為對象。


    然而,對會運用電子試算表的善治郎而言,這點程度的計算一個人也不成問題。畢竟他要做的就是設定基本格式,然後將數值正確地輸入而已,隻要是在公司做過一點事務工作的人,誰都辦得到。


    「善治郎,這個可以借我一下嗎?」


    善治郎早就猜到奧拉會這樣說了,他盡可能裝出毫無心機的笑容,回答道:


    「嗯,可以啊。不要做得太過火喔。啊,這不是我該說的話呢。」


    「我明白。」


    聽到夫婿搔搔頭這樣說,女王以有點嚇人的笑容回答。


    ◇◆◇◆◇◆◇◆


    當天午後,在隻有自己與法比奧秘書官兩個人的辦公室裏,奧拉拿出了午休時善治郎交給自己的一疊影印紙。


    法比奧秘書官維持著麵無表情的神色,隻挑起了一邊眉毛。


    「陛下,這是?」


    「去年主要貴族的納稅單。為了做為指標加深夫君對國政的了解,我以『學習文字的資料』為藉口讓他過目,結果才幾天的工夫,他已經重新正確計算過,還指出了數值的錯誤。」


    「……哦。」


    奧拉所言,讓細臉秘書官的雙目,流露出警戒之色。


    見秘書官還是老樣子,對善治郎不肯放下戒心,奧拉不掩飾苦笑,說:


    「你還是老樣子,對夫君就是不肯放下戒心。我看夫君沒有你擔心的那種野心喔。」


    聽到奧拉這樣說,秘書官雖表示同意,但也頑固地回答:


    「是,基本上臣也同意您的意見。從善治郎大人這一個月來的言行判斷,那位大人應該不太可能有政治野心。但終究隻是可能性低,沒有根據能斷定絕無可能。


    最讓臣在意的是,越是了解那位大人的智慧與教養,他的毫無野心就顯得越不協調。也很難說這一個月的態度不是精湛的演技。」


    在法比奧的眼裏,善治郎是個極為不自然的存在。


    如果是平民的話,不可能理解自己身處的立場;如果是貴族的話,不可能沒有與能力以及立場相應的野心。


    大致明白女王伴侶這個立場能給自己與旁人帶來多大的影響,行為舉止卻又深思熟慮,處處小心不傷害到女王政治權力的「男人」,這種方便的存在,真的可能存在於這世上嗎。


    換個角度想,這個世界的常識本來就不能套用在異世界人身上,或許在那個世界裏多得是這種人也說不定。


    但隻要不能斷定他是假裝無害而合作,肚子裏卻在伺機而動,至少要有一個人持續提高警覺才行。


    「臣認為陛下不用太有戒心比較妥當。因為持續隱藏內心不讓共同寢食的人察覺,是極為困難的。相對地,臣會代替您留意善治郎大人的言行。」


    「知道了。辛苦你了,法比奧。」


    「是,臣自從成為陛下的親信,每天都在勞神費心。」


    聽了女王慰勞的話語,中年秘書官答以全麵的肯定。


    「……一般這種時候,就算隻是表麵話,不是應該回答『不,臣不敢當』或是『隻要是為了陛下,這點程度算不上辛苦』嗎?」


    對於嘴角浮現苦笑的奧拉,法比奧仍然麵無表情地稍微聳聳肩。


    「臣自認為將事實照實說出來,就是臣的職責。」


    然後堂而皇之地如此宣稱。


    事實上,法比奧的刺耳直言至今不知道幫了奧拉多少次,因此她無法反駁。


    奧拉呼出一口氣,回到原本的話題。


    「話說這幾天,夫君讓我看了他的世界使用的『數字』這種文字,那可真是方便的玩意啊。我在想,若能以某種形式加以采用,或許會很有益處。」


    善治郎學習這個世界的文字的同時,奧拉也向善治郎學習了阿拉伯數字的發音與用法。


    當然,比起必須重頭學起文字與語言的善治郎,奧拉隻需要記住0到9這十個數字以及它們的用法,因此很快就精通阿拉伯數字的用法了。


    雖然她還無法以阿拉伯數字進行筆算,不過她已經獲得了知識。看到以阿拉伯數字寫出的數目,便能夠理解數值的內容。


    看看善治郎借給自己的這份納稅單,阿拉伯數字的簡單明了可謂一目了然。


    舉個例子,把同一個數目分別寫成阿拉伯數字與英文比較看看,就能看出它的不同。


    阿拉伯數字隻需要寫成「2932」的數目,用字母係統卻會變成了「two thousand nine hundredand thirty-two」這麽長的一串文字。


    納稅單上記載了幾百個這類數字。就算每個書寫及過目所需的時間隻有些微差異,幾百幾千個加在一起,產生的時間差就大了。


    無論是讀是寫,引進數字之後作業必然能大幅提升效率。再來,正如善治郎所說,即使是目不識丁的一般庶民,也可能產生「不會閱讀文字,但數字勉強讀得懂」的族群。


    不過話說回來,就算一般庶民當中增加了會算數的族群,此事對於國家與王室帶來的利弊孰大孰小,也難以分辨。


    聽到奧拉述說肯定的意見,法比奧秘書官考慮片刻後,答道:


    「依臣之見,數字的確是有益的存在,不過臣反對短期內全麵采用。如此會對現場造成巨大混亂,況且無論阿拉伯數字有多麽好記,從頭學起完全陌生的事物,仍然會是一個負擔。


    若想強製要求學習,必然會招致一些反感,隻是程度大小還不知道。」


    「唔,是嗎。說得對……」


    聽了法比奧現實層麵的意見,奧拉以手抵著下顎,陷入沉思。


    「嗯,那麽,就先將數字發音一覽表發給主要處理算數的部門,要求今後王室製作的所有資料,除了原有的文字標示外,必須一並標示數字好了。先這樣做看看情況,如何?」


    「如果這樣做,至少就必須強製要求王室專屬的事務官們學習數字,這樣可以嗎?」


    對於奧拉的提案,法比奧始終冷靜地提出疑問。


    「不可行嗎?」


    被奧拉反問,法比奧秘書官思忖了一會後,點頭。


    「不,這點程度應該可行。臣立刻派人處理。」


    「嗯,有勞你了。」


    奧拉滿意地點頭。


    不能一口氣引進雖然叫人心急,不過這方麵的大膽改革,太急躁的話常常會失敗。若是真的行不通,也許必須看開點,在今後錄用新人們的初期教育當中混入阿拉伯數字教學,能使用數字的人才就從下個世代培養起。


    引進數字帶來的效率化,或許不能奢求立即成形。


    若是想追求即時的利益,比起數字的本身,善治郎使用數字幫她計算的這份「納稅單」的內容


    ,才是發揮了真正功效。


    「貝爾維迪斯邊疆伯爵、科倫加男爵、達維諾領主騎士與加美斯領主騎士。納稅額誤差大到無法容忍的,大概就這幾個吧。」


    奧拉一麵念出名字,鮮紅色的舌頭舔了舔嘴唇。


    看到女王麵露肉食動物般的笑意,中年秘書官以冷靜的聲調提出忠告。


    「陛下。就算他們有非法行為,畢竟也受到包庇至今,已經成了慣例。若是在短時間內加強取締,恐怕會爆發抗爭。」


    「我明白。我不會愚昧到強行進攻,冷不防把罪狀塞到他們麵前的。這不過是暗示取締的可能性,誘使對方讓步的材料罷了。」


    奧拉說完,有些煩躁地皺起鼻子。


    人性很有意思,即使是明文規定的違法行為,如果這種行為長達幾十年間都沒有受到正當取締、放置不管,一個人就會產生錯覺,以為自己的違法行為是正當權利。


    具有這種認知的人,等到有一天突然遭到法律嚴正處罰時,會憤慨地想:「以前都沒有說什麽,怎麽現在突然不準了!」


    雖是不理性的意見,不過如果是多數意見,一旦疏於顧慮,就算是君王也會遭到沉痛的反擊。在卡巴王國,君王與王室雖然威震天下,但還不至於能夠忽略貴族勾結的力量。


    「容臣再補充一點,陛下現在舉出的各位人士,都是前一場大戰當中立下戰功之人。」


    「……說得對。我國能夠成為戰勝國,他們誠然功不可沒。」


    奧拉坦率同意了法比奧秘書官補充的話,點點頭。


    現在剩下的貴族,大多是在前一場大戰存活下來的功臣。幾乎沒有一個人是單純為了中飽私囊而向領地人民課重稅,在繳稅時在帳目上作假的無能之輩。


    像那種無能之輩、隻能寄生於王國的貴族,在戰亂之中大多無法保衛家園,紛紛走上沒落的命運。


    正因為如此,剩下的貴族們才難以對付。


    奧拉剛才指名的貴族們,都把帳目作假省下的稅金充當自領地的軍備。而他們的兵力在前一場大戰擔負了國土防衛的一部分責任,因此也可以說他們沒付的稅金繞了一圈,最後還是用在王國上麵。


    可是,如果這份稅金有正當繳納,國家能夠更進一步強化國王軍,也是不爭的事實。


    為了軍隊效率化,主張以國稅強化國王軍的王室,與認為國王軍機動力太低,無法協助防衛自領地,堅持強化自領軍的地方領主。


    兩邊理論都站得住腳,王室與地方領主之間也就不可避免地會產生摩擦。


    若是這次發現的逃稅行為得到默認,地方領主繼續強化兵力,有朝一日國內的勢力之間將會失去均衡,這是相當清楚的。


    國王軍至少要保有在發生最糟情況——地方領主們率領聯軍企圖謀反時,能夠加以鎮壓的優勢。


    目前看來,主要的地方貴族們當中,還沒有哪個人不切實際地敢隨便反抗王室,但不能保證下個或下下個世代的繼承人都是有才幹的機靈人。


    「不過,違法行為畢竟是違法行為。我會手下留情,也會顧慮到他們的麵子與名譽,但還是得讓他們付出相應的代價。」


    聽到奧拉如此斷言,法比奧沉思片刻。


    「……那麽,不妨私底下通知他們迄今文件上的錯誤,並且為了今後不再發生這種狀況,請他們『自發性地配合』,從這個方向來談,如何。」


    一會過後,秘書官整理了想法,提出了這個妥協案。


    「哎,頂多就是這樣了吧。知道了,細部調整交由你處理。」


    「是,遵旨。」


    談話告一段落,奧拉不經意地提起另一個話題。


    「對了,夫君的家庭教師選得怎麽樣了?我想主要人選差不多都出爐了吧?」


    對於奧拉突如其來的問題,法比奧秘書官不慌不忙地表示肯定。


    「是。自薦三名,他人推薦三十一名。大多數都是擁有高度魔力的妙齡未婚女性。」


    魔力高強、正值適婚年齡的未婚女性。顯然想搶側室位子的人選,讓奧拉不禁失笑。


    「真叫人無奈,如果是沒察覺我的心意才這樣做,還隻是普通的無能之輩;要是明知故犯,那就有點麻煩了。我這麽讓人看不起嗎?」


    無視於女王的真正心意,將側室候補送到女王伴侶的身邊。就算說是為了維持血統這個冠冕堂皇的理由,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簡直是故意惹君主生氣。


    「與其說是看不起您,倒不如說『將自己的心腹送到善治郎大人的身邊當側室』所具有的魅力讓他們不顧危險了吧。」


    法比奧所言,讓奧拉不快地用鼻子哼了一聲。


    「哼,我可不認為夫君有那麽糊塗,會被暗地教唆側室的人擺弄在手掌心裏。」


    「臣有同感,但會這樣想的,隻有了解善治郎大人實際情形的我等。」


    「哎,說得對。這麽一來,夫君的家庭教師,還是隻能勞煩芭思誇拉婆婆跑一趟了。」


    說完,奧拉坐在椅子上伸展一下四肢,試圖解除身體的僵硬。


    對於這樣的奧拉,法比奧秘書官難得有些不便啟齒地開口道:


    「不,關於這點,有人推薦了一位我方也不便忽略的人物。馬奎斯伯爵推薦了他的妻子——奧塔薇亞女士。


    陛下想必知道,奧塔薇亞夫人是公認的貴族女性典範。無論知識、教養或魔法技術,從各方麵來看都無可挑剔。


    不隻如此,她又是已婚婦女,也算是體察了陛下的意願。」


    「那、那個色老頭……」


    聽到出乎預料的名字,奧拉從喉嚨中擠出聲音來。


    具有知識與教養,又長於魔法的已婚女性。隻聽這些列舉的資訊,還真是個體察了奧拉心意的人選。


    當然這建立在必須忽視一個事實的前提上——雖說奧塔薇亞是馬奎斯伯爵的妻子,但其實是續弦,年紀輕輕還在二十歲前半,由於其美貌、含蓄與尊重男性的人格,幾年前還被稱為「宮廷名花」。


    順便一提,曾經是奧拉的夫婿候補、馬奎斯伯爵的兒子拉斐爾·馬奎斯,年紀比繼母奧塔薇亞大了十歲以上。


    「那個老不修,該不會是想叫自己的妻室紅杏出牆吧?」


    對於奧拉的猜測,法比奧秘書官搖搖頭。


    「不,依臣淺見,從馬奎斯伯爵的人品判斷,他應該沒想那麽多。


    正如陛下所知,奧塔薇亞夫人是符合這個國家常識的『理想的貴族女性』。她擅長自然地以男性為尊,挑動男性的自尊心,給予對方行動的自信。


    臣認為,他可能是想讓此等人物與善治郎大人長時間接觸,引出善治郎大人的積極性,讓陛下與善治郎大人之間產生龜裂。」


    被含蓄美女稱讚,得到尊敬的目光,吹捧個兩句,幾乎所有男人都會得意起來,覺得「我隻要有心也辦得到」。隻要能像這樣誘導善治郎的精神狀態,提升他對政治的積極性,對馬奎斯伯爵而言,善治郎就會成為直接通往王權的好用管道。


    比喻得粗俗點,法比奧秘書官是在推測,對方的目的可能是想「治好善治郎的妻管嚴」。


    如果這項推測屬實,最棘手的地方,在於就算背後唆使的馬奎斯伯爵再陰險,成為眾矢之的的奧塔薇亞夫人,本身卻一點惡意也沒有。


    如果奧拉至今聽聞到的奧塔薇亞夫人的形象都是對的,那麽夫人將不會有半點惡意,隻是純粹地盡力完成「家庭教師」的職責。


    表麵上,她可說是最適當的善治郎的家庭教師人選。


    「您意下如何,陛下?您也可以找個適當的理由拒絕。」


    秘書官試探心意


    似的無禮視線讓奧拉有些不快,她搖搖頭,答道:


    「不,也沒必要這樣做,招致伯爵的惡評。反正夫君總有一天至少還是得出來見人。


    我也不能對什麽都挑三揀四。先不論藏在背後的馬奎斯伯爵,隻要奧塔薇亞夫人本人的人格沒有問題,對夫君來說倒是有益的人選。接受。」


    「是,遵命。那麽,臣就這樣安排。」


    聽了奧拉所言,法比奧秘書官以殷勤的動作行禮答覆。


    ◇◆◇◆◇◆◇◆


    這天,後宮彌漫著些許緊張感。


    以往除了善治郎與女王奧拉之外,就隻有侍女們在後宮工作的封閉空間,今天將首度有外人踏足。


    後宮的一間房內,善治郎深深坐進沙發裏,做了不曉得是第幾次的深呼吸。


    (不過,家庭教師啊。想不到都這個年紀了,居然還要回頭念書。雖然進了社會以後也有學過一些東西啦。)


    在社會人時代有過幾次外務經驗的善治郎,與人第一次見麵並不會讓他特別緊張,但這是他頭一次從「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立場與人應對。


    出於「最好不要讓外人看見善治郎帶來的電器製品」這個理由,此時善治郎所在的位置,是後宮的一間普通房間。


    沒了冰塊電風扇的恩惠,炎熱的室溫讓善治郎汗流浹背,從剛才就一直以混合了適量黑砂糖與鹽巴的水補充水分。


    (不可以講敬語,等到對方報上名號後才能說出自己的名字。但嚴禁做出極端無禮的語氣或態度。這也太難了吧。)


    善治郎在腦中想起奧拉至今教過他的基礎應對,想著想著,時間到了。


    「失禮了。小的帶奧塔薇亞大人來了。是否可以讓她入室?」


    「……準。」


    聽到侍女在門的另一頭這樣說,善治郎先是幹咳一聲,然後以平時不太使用的命令口氣如此說道。


    出於上班族時代的習慣,他差點走到門口去迎接,腰一離開沙發才想到這樣是錯的,便站在沙發前等著。


    下個瞬間,伴隨著喀嚓一聲,房門打開,一名淑女走進房間。


    「初次拜見善治郎大人。


    妾身是卡巴王國馬奎斯伯爵領地領主,曼紐爾·馬奎斯伯爵之妻奧塔薇亞。此次有幸身任善治郎大人的教師,不勝喜悅。


    妾身雖無學無才,但將鞠躬盡瘁,完成所負使命。」


    淑女以悅耳的柔和聲調如此說完,深深地鞠了個躬。


    (哦——她說自己無學無才,原來這個國家也有「謙虛」的美德啊。)


    善治郎在一些書上讀過,「謙虛」即使是在地球上也不是每個國家地區都通用,因此才產生了這種感想。他盡量裝出有威嚴的聲音,命令道:


    「抬起頭來。」


    「是。」


    淑女——奧塔薇亞與低頭行禮時一樣,以流暢的動作抬起頭來。


    (原來如此,這就是在這個國家被稱為「貴婦典範」的人物啊。確實名不虛傳呢。)


    纖柔、清純、貞潔。看到奧塔薇亞的容貌,善治郎的腦中自然浮現出這些詞匯。


    身高不算高。從善治郎來看,她的眼睛與「一般」高度齊高,所以大概在一百六十公分左右吧。


    不過因為肩膀窄而下垂,所以看起來比實際上的身高更纖細嬌小。


    光澤亮麗的直順黑發、即使是日本人也難得一見的漆黑雙瞳,還有與頭發、眼睛顏色正好相反,以南國人來說色素較淡,接近奶油色的小麥色肌膚。


    鼻梁高挺,但整張臉輪廓淺,說成「曬黑的日本人」似乎也能通用。


    不過話說回來,想在現代日本看到這樣的美人,恐怕得去模特兒或藝人的經紀公司才行了。


    「我叫善治郎,是奧拉女王陛下的丈夫。雖然不知道今後會相處多久,但願我們之間能建立起良好關係。」


    「是。妾身不敢當。」


    善治郎念出拚命在腦中想好的台詞後,奧塔薇亞一本正經地低頭行禮。


    像這樣與不能隨便說話的對象交談,超乎想像地消耗著善治郎的精神。


    「那麽,讓我聽聽馬奎斯夫人的指導方針吧。坐。」


    可能是這種精神的疲勞感在不自覺當中讓善治郎變得急躁。善治郎跳過了昨天在腦中預先想好的步驟,催促奧塔薇亞坐下。


    「?……是,失禮了。」


    聽到善治郎所言,奧塔薇亞一瞬間露出訝異的表情,但她很快就想起自己是為了什麽才來到這裏,便順從地坐到沙發上。


    看到奧塔薇亞坐下後,善治郎也慢慢把屁股放回沙發上。


    中間隔著桌子,與對方相對著坐在沙發上的善治郎,聽奧塔薇亞對今後將采取什麽樣的方針與方式讓自己學習常識、禮儀與魔法進行說明。


    「也就是說,原則上你會教我曆史與魔法。在上課期間,如果我的態度違反了禮儀或常識,你再指出來。是這樣嗎?」


    善治郎在腦中整理對方告訴自己的內容,然後化為言語,奧塔薇亞聽了,對他回以柔和的微笑。


    「是。常識與禮儀這兩件事,隻用聽的並不容易記住。善治郎大人似乎已經了解了大致上應有的舉止,因此妾身認為這樣做會比較有效。」


    「而且今後午餐也要跟你一起吃?」


    「是。聚餐的場合,是凝聚了常識與禮儀的空間。妾身認為這是學習兩種知識時最適合的辦法。」


    原來如此。講得確實有道理。禮儀這種東西,光用聽的是學不會的。


    要親身實踐,犯過錯,一一受到指謫後改善,逐漸磨練。雖然很花時間,但或許這才是最好的辦法。


    不過,他隻要想到今後每天都要在常識與禮儀的老師注視下吃午餐,就覺得有那麽一點煩。至少不可能像這幾天跟奧拉一起度過的時光那樣愜意暢快。


    話雖如此,善治郎也沒有傲慢到為了個人的任性要求而拒絕有效率的受教機會。


    「知道了。既然你說這是最好的方法,那麽我也沒有異議。就這樣安排吧。」


    聽了善治郎所言,奧塔薇亞柔和地微笑,低頭行禮。


    「謝謝您。那麽恕我性急,方才善治郎大人在我進來時,站在沙發前麵迎接我,對吧?」


    「啊!」


    這麽快就被挑毛病,讓善治郎忍不住叫了一聲。


    奧塔薇亞細心注意,不讓語氣帶有責備的意味,告訴他:


    「感謝您如此誠摯以待,妾身惶恐之至,不過以善治郎大人的立場來看,這樣做恐怕會被人『看輕』了。原則上,善治郎大人需要起身迎接的,在國內隻有奧拉陛下一人。


    即使是國外的王族,除非是君王本人,或是第一王位繼承人,其他您都不需要那樣必恭必敬地應對。


    此外,善治郎大人還在自己站著的時候向我勸座,這也是妾身不配享有的厚愛。常識與禮儀會根據對象與狀況而改變,因此不可武斷,不過身為王族,應對上最好能夠更沉著。」


    「……知道了。以後我會留意。」


    善治郎表麵裝做鎮定,點頭回應,內心卻巴不得能用手遮著臉,趴到桌上去。


    (真糟糕……我以為我已經很小心了,結果上班族時代的毛病又跑出來啦。)


    以上班族的常識來說,在請客戶前來商談時,必須等客戶就坐,自己才能坐下。想矯正積習成常的習慣,看來比想像中還難。


    也許是看穿了善治郎的內心,奧塔薇亞像是要安慰他般莞爾一笑,以沉穩的語氣轉到下一個話題。


    「那麽,今天就容我先從魔法的基礎開始說明。有任何不明白或是有疑問的地方,


    請盡量提出。我會在我所知的範圍內回答您。」


    「嗯,拜托你了。」


    「……善治郎大人,那個,『拜托』這種說法……」


    「也、也是喔。呃……準君發言,開始說明吧。」


    馬上又出包的善治郎,幹咳一聲掩飾過去,重說了一遍。


    這次似乎是合格了,奧塔薇亞輕輕低頭行了個禮,便以悅耳的聲音開始仔細說明。


    「那麽,首先容我從魔法的基礎開始說明。魔法大略來說可分成兩種。一種是有大小之別,但任何人都能使用的『四大魔法』;另一種是隻有特殊血統的人士才能使用的『血統魔法』。」


    「所謂的四大,指的是地、水、火、風;而血統指的是『時空魔法』之類的嗎?」


    對於善治郎中途插嘴的態度,奧塔薇亞並未表示不悅,而是麵帶笑容地點頭回應。


    「是,正是如此。不過,『血統魔法』除了隻有特定血統之人才能使用之外,其基礎部分與四大魔法並無不同。


    發動魔法的條件有三個。『正確的發音』與『正確的認知』,以及『正確的魔力量』。」


    「發音、認知與魔力量?」


    乍聽之下跟遊戲或書本裏登場的魔法一樣,但具體上還是不夠了解。


    看到善治郎的反應,美貌的家庭教師了解到他還沒有聽懂,於是舉出具體例子開始說明。


    「首先,魔法有其專用的語言。一般人都簡便地稱這種語言為『魔法語』,必須使用這種語言,魔法才會發動。請看。」


    說完,奧塔薇亞筆直地豎起了右手食指。接著——


    「散布於半空的不可視之水,命你聚集於我的指尖,形成球狀。做為代價,我願向水靈獻出魔力十八。」


    善治郎的耳朵聽見這段話的下個瞬間,奧塔薇亞的指尖浮現出一滴圓形的透明水滴。


    「!」


    還來不及對眼前的現象感到驚訝,善治郎先按住了頭。


    (剛才那是什麽?奧塔薇亞小姐才稍微開口,就有一大串話傳進我的耳裏了?)


    他敢發誓,剛才奧塔薇亞並沒有開口那麽久,可以念出那樣長的句子。


    見善治郎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奧塔薇亞將指尖上製造出的水滴放進剛才喝完的茶杯裏,深深低頭致歉。


    「非常抱歉,善治郎大人。我剛才太欠缺考慮了。魔法語隻要一點聲音的強弱、語調、音節的段落就會改變含意,是非常困難的語言,但相對地,能夠在短短的發音內蘊含非常多的意義。


    因此,初次聽到魔法語的人,有時會因為短音中包含的資訊量太大而感到不快,但我卻忘了這點。我要再度向您表示歉意。妾身感到萬分抱歉。」


    奧塔薇亞說完,深深低頭到露出白皙的脖頸,向善治郎道歉。


    善治郎稍微搖搖頭,回答:


    「如果你說的是真的,那麽學習魔法的時候,終究免不了要遇到這個狀況。誠然,沒有事先說明是你的不對,但隻要道過歉就行了。


    繼續說明吧。」


    見善治郎接受了道歉,奧塔薇亞惶恐地回答:


    「感謝您的寬大。今後我會細心注意,不再發生類似的狀況。」


    「嗯。」


    誇張地道謝的貴婦人讓善治郎感到疑惑,但他盡量不表現在臉上,對她高傲地回答。


    的確這件事算是奧塔薇亞太輕率了,但她也是情有可原。


    本來在這個言靈屬於常識的世界裏,很少有人會因為發音的量與傳進耳裏的資訊量不同而產生突兀感。感覺敏銳到會讓頭部遭到衝擊的人更是少之又少。從這層意義來說,可以說奧塔薇亞與善治郎運氣都不好。


    「那麽,我繼續說明。剛才我以『正確的認知』念誦了『正確的發音』,並且灌注了『正確的魔力量』,因此發動了『水球製作』的魔法。那麽,接下來,我會刻意弄錯剛才舉出的三個條件。」


    奧塔薇亞如此說完後,再度筆直地豎起右手食指,念誦咒文。


    「烏爾姆葛。」


    善治郎的耳朵聽見了意味完全不明的簡短咒文。但魔法沒有發動。


    「剛才,我故意稍微講錯了發音。僅僅這樣意味就不會成立,咒文不會發動。那麽,這次我以正確的發音,念誦認知錯誤的咒文。」


    說完,奧塔薇亞跟剛才一樣,稍微張口,說出了簡短的詞句。


    「散布於半空的不可視之水,命你聚集於我的指尖,形成球狀。做為代價,我願向水靈獻出魔力十八。」


    結果,這次跟一開始咒文成功時一樣,善治郎的耳朵聽見了有意義的長篇語句,但奧塔薇亞的指尖沒有出現水滴。


    「我剛才念誦著正確的咒文,心裏想像的卻是別的咒文發動的樣子。結果就如同您所看到的。那麽最後,我要采取正確的發音與認知,但刻意弄錯附加的魔力量。」


    「散布於半空的不可視之水,命你聚集於我的指尖,形成球狀。做為代價,我願向水靈獻出魔力十八。」


    今天第四次的「水球製作」咒文,將意義正確地傳進善治郎的耳裏。但仍然沒有發揮效果。


    奧塔薇亞向望著自己的善治郎笑了笑,解釋道:


    「剛才我以魔法語說,要獻出『十八』單位的魔力,卻故意加入了『二十』單位的魔力。咒文發動因此失敗。」


    聽到這番話,原本聽得還能理解的善治郎發出了驚愕的聲音。


    「等一下,太多也不行,是嗎?」


    善治郎一時情急地問,差點忘了注意語氣,奧塔薇亞點頭回答:


    「是。太多或太少,魔法都不會發動。如果是魔力消耗量多的大魔法,些許差距可以當成誤差略過;不過越小的魔法,注入的魔力適當分量就越精準。


    因此,擁有巨大魔力的魔法師,常常不擅長使用我剛才念誦的小型魔法。不過也有例外,例如首席宮廷魔法師埃斯皮裏狄翁大人就不在此限。」


    經過她一番說明,確實可以理解。


    拿兩百毫升的寶特瓶將水倒滿杯子,跟拿十公升的塑膠桶將水倒滿杯子,不用想也知道哪個比較簡單。


    腦中冷靜的部分理解了奧塔薇亞所說的話,但善治郎卻有些茫然,對方的說明也左耳進,右耳出。


    因為善治郎自從聽到自己總有一天可以使用魔法,就一直興奮又期待。


    然而,如果像自己這樣擁有巨大魔力的人不適合使用小型魔法的話,那麽基本上不會離開後宮的自己,豈不是幾沒機會使用魔法了?


    「你的意思是,擁有巨大的魔力,反而不適合學習一般魔法嗎。」


    「是。事實上,妾身聽說奧拉陛下除了時空魔法以外,隻會使用火係統的廣域殲滅魔法。


    不過,這種大魔法不隻需要注入大量魔力,咒文也極端地冗長,妾身聽說直到能夠正確地發音為止,常常需要練習好幾個月。」


    越聽越覺得善治郎能夠使用魔法的日子遙遙無期。


    「那麽,我開門見山地問了,從今天開始學起,約略要花上多久時間,我才能發動魔法?」


    不知不覺間,善治郎忘記了自己本來的主要目的應當是學習常識與禮儀,轉而如此向奧塔薇亞詢問。


    奧塔薇亞敏銳地察覺到善治郎想要什麽,但她身負教師的職責,也不能撒謊,便蜷著纖細的身子,縮起脖子誠實以對:


    「這個嘛,嗯……要注入正確的魔力,必須先意識自己的魔力,並且能自在地加以操作。通常學會意識自己的魔力需要兩年,爾後習得操作自己的魔力大約需要一年。」


    「……三年。」


    聽到善治郎呻吟般


    地說道,奧塔薇亞趕緊補充道:


    「啊,不過,隻要通過這兩個階段,之後就容易多了。因為隻要記住正確的發音,在腦內鮮明地描繪出正確的效果,然後正確地注入魔力就行。如果是簡單的咒文,練個一天就能用了。」


    也許是想起剛才自己才說過,這種簡單的咒文並不適合擁有巨大魔力的善治郎使用,奧塔薇亞講到一半失去了氣勢,內疚地抬眼望著善治郎。


    她的目光,讓善治郎的頭腦冷靜下來。


    仔細想想,其實自己根本沒有必要學魔法。隻不過做為魔力強大的王族的修養,「學起來比較好」罷了,就算要花個三、五年來學也沒差。


    (反正就算學會魔法,對我的生活似乎也沒啥幫助。)


    善治郎這時候還不知道自己的血統中繼承的特殊魔法「時空魔法」的可能性,因此輕易地舍棄了魔法的可能性。


    「知道了。那麽就別焦急,慢慢來吧。你得好好指導我,奧塔薇亞。」


    「是,請交給我吧,善治郎大人。」


    看到女王的伴侶一下子就振作起來,美貌的女家庭教師,以有誠意的話語與柔和的笑靨加以回應。


    ◇◆◇◆◇◆◇◆


    請到奧塔薇亞擔任家庭教師,順利結束了第一堂課的當天晚上。


    得以從幾小時的緊張時間裏解脫的善治郎跟妻子奧拉兩人,在後宮的一間房間裏度過休憩的時光。


    剛洗好澡的善治郎跟平常一樣喝著罐裝發泡酒。至於奧拉,則是把斟滿白蘭地的玻璃杯拿到麵前,享受著那芳醇的酒香。


    花幾天喝完一瓶白葡萄酒的奧拉,接著選了這瓶裝在盒子裏的白蘭地。看來在這個世界蒸餾酒類並不普及,奧拉一開始還被白蘭地的酒精度數嗆到,但學會喝法後,似乎覺得比葡萄酒更可□。


    奧拉依照善治郎隱約記得的知識——「我記得一般喝白蘭地,都是常溫純飲」——什麽都不加地純喝。


    不過「常溫為普通喝法」這一條似乎不適用於暑氣蒸騰的卡巴王國,她比較喜歡放在冰箱裏冰鎮著喝。


    讓led落地燈的光亮透過白蘭地杯,以視覺享受著濃醇的琥珀色陰影,奧拉一次一小口,讓杯中酒流進喉嚨。


    「欸,那個好喝嗎?」


    聽到善治郎這樣問,奧拉滿足地點點頭,答道:


    「嗯。香氣驚人地馥鬱,味道甘醇。喝習慣了以後,真叫人欲罷不能。」


    「哦,是喔。」


    實不相瞞,善治郎連白蘭地與威士忌都分不太清楚,奧拉的感想更是有聽沒懂。不過奧拉現在正在喝的白蘭地,叫做軒尼詩o什麽的,一瓶要價一萬圓以上。內行人就是喝得出來吧。


    至於外行人善治郎,喝冰涼的發泡酒就滿足了。


    奧拉將喝幹了的白蘭地杯暫且放回桌上,向坐在身旁的丈夫說道:


    「那麽,情況怎麽樣?說說你的感想吧。」


    聽到奧拉突如其來地提出話題,善治郎有些意外,不過嘴巴還是離開了發泡酒的罐口,老實地回答:


    「啊啊,這個嘛。用一句話來說就是『比我預料的還累』吧。我被抓到好幾個不合禮儀的地方。尤其是午餐,幾乎不記得吃了什麽。」


    「辛苦你了。」


    「沒關係啦。這是有必要的,對吧?況且魔法課程真的很有意思。不過,聽到她說要花三年以上才能學會魔法時,難免讓我有點沮喪就是。」


    善治郎說完,轉向奧拉,揮了揮沒拿著罐子的手。


    實際上,他看到魔法發動時確實很興奮。


    雖說他能在原本的世界與這個世界之間來回,不折不扣也是魔法的效果,但那時候自己是當事人,並沒有看見魔法發動的樣子。相較之下,這次奧塔薇亞示範給自己看的,是讓球狀水滴漂浮在指尖上,非常淺顯易懂的魔法。


    眼見為憑,這種的有說服力多了。


    「沒辦法,學魔法是沒有捷徑的。想練會就隻能孜孜不倦地努力。反過來說,這也是一項隻要花時間,誰都能習得的技術。你隻要有決心學到最後,努力絕對不會白費。」


    奧拉如此說完,像是要鼓勵丈夫似的,將坐在身旁的丈夫的手臂抱進自己的雙峰之間。


    「奧拉……」


    等到看見丈夫因為柔軟觸感而眉梢下垂,女王臉上浮現出些許壞心眼的笑意,對著他的耳畔呢喃了一句出其不意的話。


    「那麽,你覺得奧塔薇亞夫人怎麽樣?她在你的眼裏也是個魅力十足的女性嗎?」


    從妻子口中說出別的女人的名字。也許是男人的天性,善治郎明明沒做任何虧心事,身體卻反射性地震了一下。


    「嗯嗯?怎麽樣?」


    奧拉抱緊了善治郎的手臂,好像怕他逃了,又再問了一遍,善治郎讓視線在天花板上遊移,答道:


    「啊——嗯。她的確很漂亮,待人也很和善。這種類型在這個國家會受歡迎,我完全可以理解。」


    「……哦。」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奧拉簡短回應的聲音似乎比平常低了些。


    「你的意思是說,她也很討你喜歡嗎?」


    奧拉也不是對自己沒有自信,但她明白奧塔薇亞與自己是正好相反的類型。她的語氣不禁變得帶有試探意味。


    善治郎還沒遲鈍到連妻子心情變差都沒注意到。


    「不,她的確進了我的好球帶,但比較偏外角超低球吧。就是那種如果隨便出手了會害揮棒偏了,遇到『正中剛速球』反而打不回去的感覺。」


    然而他急忙想出的藉口,卻是這個世界的人完全無法理解的東西。


    一下子好球帶,一下子外角超低球,一下子又是正中剛速球,盡是些沒聽過「棒球」這種運動的人無法理解的詞匯。


    即使如此,大概從語氣與整體的語感,察覺到善治郎想說什麽了吧。


    奧拉嘴角浮現出滿意的笑,追求更直接的話語,再度追問善治郎。


    「所以,你究竟是什麽意思?再說得清楚一點。」


    雖然她要自己說個清楚,但老實說,善治郎的心聲是「我哪說得出口啊」。


    善治郎無法忽視自己的羞恥心,在這種時候無法說出「我隻愛你一個人」或是「你比她漂亮多了」之類的話。


    「嗯?來,說清楚,好嗎?」


    善治郎無法將視線朝向開心地摟著自己的手臂搖來搖去的妻子,他繼續望著天花板,在自己的羞恥心與妻子的要求之間折衷,盡他所能地回答:


    「呃,那個……我是說,如果當初受到召喚的那天,召喚我的不是奧拉而是奧塔薇亞小姐的話,我現在就不會在這個世界了。」


    善治郎一邊說,一邊意識到自己的臉頰開始泛紅。


    這個回答是否能令奧拉滿意?希望她能滿意。要是她還想聽更「直接」的說法……他會羞恥而死的。


    善治郎繼續抬著頭,隻把視線轉向旁邊,偷看妻子的反應。


    奧拉的紅色長發,在善治郎的視野角落輕輕晃動。


    「嗬……嗬嗬嗬,這樣啊。這樣啊。」


    奧拉的聲音笑得好開心。


    看來善治郎的回答,足以打動奧拉的一顆心。


    「我也認為,能夠召喚到你,是我無上的幸運。」


    女王如此說完,就將火熱濕潤的嘴唇壓在善治郎的臉頰上。


    ◇◆◇◆◇◆◇◆


    深夜。一如平常,與丈夫善治郎你儂我儂地睡在同一張床上的奧拉,夜半醒轉過來,小心翼翼地下床,以免弄醒了靜靜發出呼吸聲的善治郎。


    寢室裏雖也設置了led落地燈,但善治郎在睡覺


    ,不方便開燈。


    奧拉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當中摸索著找尋自己的衣服。不久,奧拉的手就摸到了柔軟單薄的布料。


    奧拉將這件摸起來相當滑溜的單薄衣物——紅色的透明睡衣拿在手上,忍住不笑出來。


    在上床睡覺前,為了對丈夫令人開心的回答表示感謝,她穿上了這襲煽情的睡衣給他看,那時善治郎的反應,有趣到讓她想用「數位相機」保存起來。


    「嗚耶!」


    麵對發出一聲怪叫僵在原地的丈夫,奧拉忍俊不住,笑出聲來。


    善治郎似乎也不認為這件「性感睡衣」沒被奧拉發現(因為轉移過來的第一天,所有行李都接受過檢查),不過奧拉自己主動穿給他看,似乎達到了相當大的奇襲效果。


    結果陷入了明明是奧拉穿著令人難為情的衣裳,卻是善治郎紅著臉對抗羞恥心的奇妙狀況。


    即使如此,妻子妖豔的睡衣姿態,仍然讓善治郎受到了足夠刺激。


    今晚的親熱,比平常稍稍激烈、持久了點。


    「……」


    想起了晚上的親熱,奧拉露出笑容,放開了透明睡衣,找尋睡前穿的連身裙式家居服。


    不久,奧拉拿起在找的衣服,赤裸著身子拿著家居服,慢慢走向門口。


    她慢慢地、慎重地、躡手躡腳地一步一步走向門口,免得吵醒善治郎。


    於是一切順利,奧拉在不被丈夫發現的狀況下,成功離開了寢室。


    從寢室來到起居室的奧拉隻開了一隻led落地燈,然後在它的燈光下迅速換上家居服。


    穿上藍色無袖連身裙的奧拉坐在皮革沙發上,然後搖響了桌上準備的鈴鐺。


    沒過多久,一名年輕侍女走進房間。她應該是憑著手上的燭台火光走過了黑暗的走廊。led的燈光對習慣了昏暗的眼睛來說似乎太亮,她稍稍眯起了眼。


    這名以卡巴王國的人來說難得一見地擁有一頭金色長發,令人印象深刻的侍女,原本是奧拉的貼身侍從,現在則是服務位置離善治郎最近的人物。


    「失禮了,陛下。」


    奧拉瞥了一眼恭敬地低頭行禮的侍女,在沙發上翹起腿,說:


    「讓我聽聽你的報告吧。」


    忠心的侍女聽了主君所言,注意著盡量不混入私心,開始述說今天自己所看到的一切。


    「是。就小的所見,奧塔薇亞大人並沒有任何可疑之處。她看起來隻是想誠實地履行善治郎大人的家庭教師之職。」


    白天,這名侍女為了送水與毛巾,好幾次踏入善治郎與奧塔薇亞的學習空間,她以堅定不移的語氣如此報告。


    「嗯,是嗎。那麽,奧塔薇亞夫人果然隻是偵查員了?」


    奧拉聽了報告,自言自語般低聲說。


    奧塔薇亞本來就是個真誠而不擅長權謀的女性。馬奎斯伯爵的主要目的,或許也隻是透過妻子的眼光,了解「女王的丈夫」這個問題人物的人品罷了。


    雖然不能大意,不過似乎也沒必要從現在就開始緊張兮兮。


    「知道了。今後,隻有奧塔薇亞夫人有可疑的言行時,才需要向我報告。」


    「是,小的明白了。」


    見侍女低頭行禮,奧拉「嗯」地一聲點點頭,接著說:


    「那麽,這陣子夫君每天是怎麽過的?有沒有與哪個女傭發生了關係?」


    這是迄今奧拉已經對侍女們提出過無數次的問題。


    曆代君王當中,沒對後宮侍女出手的人反而屬於少數派。更不要說善治郎與往返後宮的曆代君王不一樣,是住在後宮裏。


    不跟年輕美麗的侍女們眉來眼去,反倒顯得不自然。


    然而,這次侍女仍然有些困惑地搖搖頭,回以始終不變的答案。


    「沒有。目前不但沒有任何一個仕女讓善治郎大人碰過,甚至幾乎沒有人能讓大人多看上兩眼。


    追根究柢,善治郎大人似乎並不太喜歡我們踏入房間。


    因此,我們除非大人有事吩咐,否則都不會踏入這間房間。相反地,當我們要打掃這間房間時,善治郎大人會到別的房間去。」


    因為侍女要打掃房間,所以主人到別的房間去。從主人與侍女的關係來想實在匪夷所思,大概在這方麵上,他還沒能忘記日本的生活習慣吧。


    換個說法,感覺就像被媽媽的吸塵器趕走的爸爸。


    聽了侍女的報告,奧拉點點頭,做出指示。


    「是嗎。我想我已經說過好幾次,夫君是個不太擅長主張自己想要什麽的人。他甚至認為說出自己的欲望是『不道德』的。從仆人的立場來說,或許是較難應對的類型,希望你們能夠盡量體察他的心意,滿足他的要求。」


    「是。小的明白了。」


    「好,可以了。辛苦你了。」


    「是,小的失禮了。」


    結束報告的侍女,一個鞠躬之後走出房間。


    伴隨著啪答一聲,侍女離開後,奧拉在起居室裏呼出一口氣。


    「……喉嚨渴了。喝點水好了。」


    無意間,奧拉注意到喉嚨的幹渴,在回到寢室前想先喝杯水。


    奧拉走向安置於起居室角落的五門電冰箱,然後從冰箱中拿出銀製水瓶。


    「呼。」


    將冰水從水瓶倒進玻璃杯裏,一口氣喝幹的奧拉,在僅以一隻led落地燈照亮的陰暗室內喃喃自語。


    「是嗎……善治郎對奧塔薇亞夫人或侍女們,都沒有興趣啊。」


    奧拉無意識地,以雙臂抱住自己的身體。


    這是今晚也與善治郎纏綿好幾次的身體。身體各處還殘留了丈夫的手指與嘴唇遊走的觸感。善治郎這個男人,是多麽熱情地向女人求愛,奧拉的身體清楚得很。


    然而這樣的男人,事實上對自己以外的女人卻看都不看一眼。


    「嗬……嗬嗬嗬。」


    不知不覺地,奧拉發出了笑聲。這份感情該如何形容?


    她想不到,受到異性所愛,竟是如此愉快的事。


    不同於做為君王在政務上獲得的充實感,也不像做為將帥在戰場上贏得的勝利美酒,這種自身體深處湧起的熱氣。


    說得低級點,那是一種「優越感」。一個男人隻從自己身上感受到女性魅力的喜悅。認同自己才是最棒的女人的快感。


    「這可不好。我都要產生獨占欲了。」


    要是沉溺於這份感情,今後當善治郎必須迎娶側室時,恐怕自己會因為個人感情而直覺地提出反對。


    奧拉對於不受自己控製的感情無法掩飾困惑。更令她意外的是,這份失控的感情,對奧拉來說是如此地舒暢。


    「好吧,算了。現在沒必要為將來的可能性擔心。」


    奧拉搖搖頭,關掉led落地燈,摸索著打開寢室的門。


    回到寢室後,奧拉脫下家居服,將她那豐腴的褐色裸體滑進睡得香甜的善治郎身旁。


    「嗬嗬嗬。」


    奧拉抱住了背對自己入睡的善治郎,將赤裸的一對乳房壓在他的背上。


    「……嗯嗯。」


    善治郎的背,以男人來說並不算寬闊,但奧拉卻能從他的背上感受到不可思議的安詳。這樣摟著他,會讓奧拉有「回家」的安穩感覺。


    實際上,像這樣抱著善治郎背後的奧拉,用不了多少時間,就麵帶徹底安心的表情,進入夢鄉了。


    ◇◆◇◆◇◆◇◆


    善治郎開始接受奧塔薇亞的講課後過了幾天。


    目送愛妻先行前往處理公務後,善治郎坐在電腦前,有效運用奧塔薇亞上課前的少許時間。電腦播放的影片


    ,是善治郎請奧拉幫忙而做成,供善治郎專用的教養與禮儀講座。


    雖然數位相機的錄影功能錄下的聲音有著「言靈」將會失效的問題,不過隻要稍微想想,解決方法再簡單不過了。


    隻要善治郎當場以日語重複一遍奧拉說明的內容就行了。


    「光登 西 因威東 阿爾 貝勒 阿 溫 匡帕內羅 記 拜拉 普力美路 烏能 艾爾 佩答蘇 於 烏爾地末 烏能 艾爾 佩答蘇……」


    「呃,在受邀參加舞會時,對於第一個與最後一個舞伴……」


    電腦播放的影像中,先是奧拉說著聽不習慣的當地語言的聲音,然後慢了一拍,傳來自己講日語的聲音。


    雖然聽機器播放出自己的聲音實在不怎麽舒服,但確實很有運用價值。值得讓他多少忍耐一下不快的感受。


    就這樣,善治郎用電腦複習著教養與禮儀時,有人敲了敲房門。


    「失禮了,善治郎大人。奧塔薇亞大人到。」


    「……知道了,我馬上去。」


    聽到侍女的聲音,善治郎關掉電腦的電源站起來。


    雖然善治郎有電腦、手表與手機等好幾個幾乎準確的時鍾,不過因為隻有善治郎一個人會注意每分每秒,所以太計較時間並沒有什麽意義。


    「好,準備過去吧。」


    善治郎打開門來到走廊上。在門的另一頭,熟識的金發侍女畢恭畢敬地低頭行禮。


    起初困惑不已的善治郎,如今也漸漸習慣了傭人們殷勤的態度。


    「辛苦了。那就麻煩你打掃一下。」


    「是,小的明白了。」


    侍女們體察善治郎的意願,盡量不在善治郎在的時候進入房間,善治郎則將她們當作「旅館的員工」,與她們保持適當距離。


    善治郎的講話方式與態度以後宮主人來說略嫌隨便,但是這座後宮對現在的善治郎來說就是「自家」,在這裏從早到晚裝模作樣,身心負擔太大了。


    所幸後宮的傭人們都經過奧拉嚴選,值得信賴且守口如瓶。在某種程度上采取輕鬆的態度也沒有問題。


    (昨天學的差不多都複習過了,希望能盡量在中午以前結束常識與禮儀的課程。這樣從午休結束到晚上的時間就能拿來學魔法了。啊,午休有三個小時以上,所以如果能跟奧拉見麵,就先跟她預習與複習一下魔法吧。這樣下午的魔法課也會比較順。)


    善治郎一邊有效率地安排著今天的行程,一邊走在後宮走廊上。


    將課堂間的時間拿來複習,讓課程進度提前。另外還趁著午休時間預習下午的魔法課,進一步提升效率。


    看來二十四年來培養的,以「勤勉」與「踏實」為美德的價值觀,不是能夠說改就改的。


    善治郎好像忘了自己原本是個誌願小白臉,立著綿密的計劃,以「盡可能有效率地」完成自己擔負的職責。


    善治郎在接受奧塔薇亞的教導時,侍女們正在清掃善治郎平常使用的起居室與臥室。


    她們身為王宮專屬侍女,雖然擁有可引以為傲的高度技能,不過這間房間的打掃工作與其他地方的情況不同。


    「大家都明白吧?善治郎大人的私人物品原則都是幹擦,嚴禁濕擦,知道嗎。」


    「是!」


    這位高雅的中年女性似乎負責監督所有清掃的侍女,她一聲令下,年輕侍女們紛紛精神抖擻地回應。


    想教會所有侍女電器產品的詳細使用方式太難了。善治郎領悟到這一點後,就事先告訴侍女們「打掃幹擦即可。千萬不要濕擦」。


    實際上,就算是電器產品,也隻有一部分濕擦會有危險,不過與其特地跟侍女們講這些,善治郎覺得倒不如自己來比較快。


    中年侍女一邊自己也動手打掃,一邊注意所有人的動作,她惡狠狠瞪了一眼乍看一下正在俐落地打掃的侍女三人組,大聲叫道:


    「那邊那幾個!桌子前麵需要那麽多人打掃嗎!那裏一個人就夠了。快點清理幹淨!」


    受到中年侍女的斥責,仔細擦拭著電腦桌的三人都嚇了一跳,縮起脖子。


    那裏是善治郎剛才坐著的地方。也就是還在運轉的電風扇,以及還沒完全融化的冰塊放置的位置。


    冷凍室當中正在用金屬盆製作下一份冰塊。等到善治郎午休回來時,應該已經完成了。


    因此,善治郎下了許可,讓侍女們自由使用這塊用過的冰塊。


    順便一提,隻要使用時懂得分寸,他也準許大家使用冰在冰箱裏的毛巾。


    周圍的侍女們頻頻拿來擦汗,也是為了保持善治郎的環境衛生與舒適。


    「就算善治郎大人說可以自由使用剩下的冰塊,那也得等你們做好工作才行。怎麽可以偷懶使用主子的用品納涼,真是豈有此理。」


    中年侍女如此說完,便冷酷無情地將房間的木窗整個打開。


    悶熱的熱風,瞬時從窗戶吹進房間裏。


    「呀!」


    「不要嘛,再一下下就好。」


    「啊啊,冰塊——我的冰塊要融掉了……」


    假裝在打掃,其實是在享受冷風的三個侍女,做出誇張的反應表達悲歎。


    雖說上午的氣溫比較舒適,但也超過了三十度。


    對著發出慘叫的三個侍女,中年侍女將兩隻拳頭扠在隨著年齡變粗的腰上,氣呼呼地說:


    「不要一直在那裏胡鬧。不讓陽光照進來,怎麽看得到哪裏髒。把落地燈關掉。知道怎麽關吧?」


    聽到中年侍女不由分說地下令,年輕侍女們隻好死心,回到工作崗位。


    「是——」


    「那麽,我去用抹布擦那邊的地板吧。」


    「啊嗚——冰塊——我心愛的冰塊……」


    看著三個問題兒童總算回去工作,中年侍女歎了口氣。


    「真是,這幾個丫頭。我一沒看緊就都放肆了。」


    當初受命進入後宮服務時,她們也緊張得全身僵硬,事事小心,怕招惹了據說來自異世界的主人。


    然而謎底揭曉,原來女王的夫婿,是個照顧起來毫不費工夫,甚至讓人感到失落的主子。


    沒有任性要求,對於一點小錯能笑著原諒。沒什麽事根本不會呼喚侍女。多虧於此,年輕侍女們才一個月就成了這副德性。


    雖說這三個人在侍女當中尤其屬於「鬆散」的一群,但所有年輕侍女都有相同的隱憂。


    「真是可歎。榮耀的後宮侍女們竟然會是這副德性。」


    中年侍女以抹布嫻熟地擦拭皮革沙發,口中不停抱怨。


    起居室打掃完畢後,就輪到臥室了。


    「嗚哇啊……」


    「昨天晚上也是啊……」


    「啊哈哈哈。陛下與善治郎大人感情真好呢。」


    踏入寢室的侍女們,聞到每天慣例性地從床鋪傳出的氣味,臉上浮現出僵硬的笑容。


    床單。放在一旁籠子裏,昨晚用過的睡衣與內衣。從這些東西當中飄散出的氣味,在在說明了女王陛下與她的夫君昨晚又在這間房間裏度過了一段濃情密意的時光。


    「這樣很好。照這樣看來,快的話也許明年就能期待繼嗣了。」


    至於中年侍女則自顧自地說著,滿意地點頭。


    誠然,做為王國的一個國民,女王與夫婿感情融洽令人高興,但是對自己的美貌還算有自信的年輕侍女們,心情卻也有些複雜。


    她們這時穿著的卡巴王國侍女服,比它的發源地——北大陸的服裝單薄得多。


    亮藍色的裙子隻到膝蓋,手臂也是標準的無袖。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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