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宮主辦的自助晚會。


    這個定期舉辦的活動,是上流階級的社交場合,同時也是向國內宣揚王國與王室權勢的大好機會。


    說起來有點不識趣,不過在晚上辦活動,本身就是件相當花錢的事。


    垂掛在挑高天花板上,大大小小的好幾盞水晶吊燈,照亮了寬敞的大廳,在那上麵燃燒的蠟燭,就算用貴族的金錢觀念來衡量,也絕不便宜。


    「蜂蠘」雖然在卡巴王國也有生產,但不像現代地球成功養殖了蜜蜂,因此原料隻能仰賴采集。而從東方各國進口的「木蠘」又得加上運費,價錢難免高昂。


    再附加一點,水晶吊燈這種東西在這個世界也是超高級的物品。這是因為這個世界沒有玻璃的製造技術。所有水晶吊燈都是用銀與天然水晶製作而成。就算隻是一盞小燈,也算是一項大財產。


    還有鋪滿整間寬敞房間的紅色地毯,是專業工匠曆經三代編織而成,僅此一件,擺放飲料與餐點的高腳桌子,則是技巧純熟的工匠用一棵樹削成的奢侈品。


    別說平民,就連中級以下的貴族看到這璀燦耀眼的空間,也要目眩神迷。


    事實上,據說中下級的貴族們,隔天光是用「昨晚參加了王宮大廳的派對」當話題,就能聊個一整天了。


    初次踏入這個夜晚大廳的善治郎,就在水晶吊燈的燈光下,裝出一副笑臉,拚命應付著貴族們的致意攻勢。


    「善治郎,我來向你介紹。此人是潘托哈男爵。他在上一場大戰中擔任騎士隊長英勇奮戰,現在則是擔任領主,發揮統治的才幹。」


    奧拉左臂勾著善治郎的右臂,向他介紹站在眼前的中年男性。


    「有幸與您初次見麵,善治郎大人。小人名叫湯瑪斯·潘托哈,幸得陛下厚愛,受封男爵。」


    「嗯,領主親自前來致意,辛苦了。」


    「不敢。」


    麵對高傲地點頭的善治郎,稱為潘托哈男爵的中年男子抬起了壓低的頭。


    穿著橘色無袖禮服的奧拉正在調整別在左胸前的大花飾時,潘托哈男爵已經從女王夫妻麵前退下了。


    善治郎目送著男人離去的背影,趁著周圍不注意,偷偷歎了口氣。


    (這可真累人……)


    姿勢要端正,笑容不可忘,遣詞用句不能錯。不過就這幾點要求,卻讓他覺得負擔異樣地沉重,可能是因為不習慣的服裝以及周圍視線造成的壓力吧。


    所幸這個國家的貴族們還沒有不懂禮數到會接二連三地對王族發動致意攻勢,不給人喘息的空間,所以到目前他都應付過來了。但要是弄錯了步調,搞不好會犯下致命錯誤。


    善治郎此時的服裝,是卡巴王國規定的王族正裝。褲管較粗的白色褲子,與附有大量飾繩,像和服一樣兩襟交覆型的上衣。外麵還要再套上一件紅色無袖背心式的外衣。


    這套正裝符合卡巴王國的南國風格,衣服本身穿起來並不悶熱,但掛在腰上的裝飾銅劍很重,塗滿整頭固定頭發的香油更是又臭又癢。


    雖說裝飾銅劍與香油在之前婚禮的時候都體驗過一遍了,但可沒有這麽容易習慣。對於不習慣的善治郎來說,兩種都是隨著時間經過不斷累積痛苦的麻煩貨。


    趁著周圍的人們出於好意留給自己一點時間,善治郎將剛才前來致意之人的相貌與印象記在腦海角落。


    (不胖不瘦,不高不矮的四十歲男人,黑發。名字是潘托哈男爵。視線明顯地帶有諂媚意味。印象算是比較差……大概就這樣吧。啊——要是至少能給我張名片就好了!)


    善治郎表麵上維持著笑容,內心發出慘叫。


    雖然善治郎在當上班族時就已經記過客戶的長相與名字,但人數就算再多,一次也不超過五個人。


    相較之下,今天介紹給自己的貴族們可是有幾十個人。而且這裏不像現代日本有「交換名片」的文化。


    不幸中的大幸是,不像身穿西裝的上班族,卡巴王國的貴族們很多都穿著特征明顯的服裝,多少比較容易辨識個體。


    卡巴王國的服飾文化可大致分成兩類。一種是卡巴王國自古相傳的「傳統民族服裝」,另一種是這幾年自北大陸傳進來,接近「洋服」的服裝。


    這兩種服飾又經過長時間的互相影響,交雜混合,就算簡單用一句話說成「正裝」,實際上在自助餐會這種比較不拘束的場合,人們穿著的服裝可說是變化多端。


    再補充一點,那就是無分男女,衣服都是接近原色的絢麗色彩,很有南國風情。


    這也害得善治郎的腦中飛舞著「肥胖的花襯衫歐吉桑」或「紫色海獅歐巴桑」等有夠沒禮貌的關鍵字。


    從站在身旁的奧拉的態度來看,目前善治郎的應對方式還沒出什麽大錯。本來自助餐會這種聚會就不像舞會那樣需要學習特定技術,也不像公家儀式那般需要遵守一堆規律。


    這樣想來,用自助餐會讓臨陣磨槍的速成王族踏入社交界,可以說是不錯的選擇。但相對地,跟一般貴族們的距離較近,必須疲於應對。不過這點美中不足還算在容許範圍內吧。


    善治郎想著這些事時,奧拉輕快地離開,從桌上拿了隻銀杯,回到善治郎身邊。


    「善治郎。」


    「啊啊,謝了,奧拉。」


    善治郎接下奧拉遞給自己的銀杯,這才發現自己喉嚨相當幹渴。


    杯子裏盛著本國釀造的水果酒。這種酒的酒精度數低,帶有澀味,最大的問題是喝起來溫溫的,不怎麽合善治郎的口味,但仍然足以滋潤因炎熱夜晚的空氣而幹渴的喉嚨。


    「小的來收。」


    「啊啊,麻煩你。」


    看到善治郎將銀杯裏的飲料喝幹了,奧拉給了站在附近侍候餐飲的侍女一個眼神,那名侍女立刻走過來,接下善治郎手中的空銀杯,收走了。


    似乎是抓準了時機,看到善治郎潤過喉嚨,稍微舒緩了緊張情緒,奧拉出聲呼喚了站在遠處的貴族。


    這是男女一組的兩名貴族。


    其中的那位女士善治郎也見過。來到這個世界之後,始終窩在後宮的善治郎有見過的女性,除了妻子奧拉與後宮下女們之外,就隻有一個人。


    這人就是馬奎斯伯爵夫人奧塔薇亞。或許是為了趕流行,女性出席者大多穿著像奧拉這樣跟上北大陸潮流的禮服型服裝,奧塔薇亞卻穿著古典的傳統民族服裝,反而格外顯眼。


    這麽說來,站在她身旁的微胖中年男人,應該就是曼紐爾·馬奎斯伯爵了。


    他是奧拉之前的夫婿候補——拉斐爾·馬奎斯的父親,卡巴王國數一數二的大貴族。


    善治郎注意著不讓對方察覺到自己的視線,悄悄觀察這名男性。


    (嗚哇,雖然之前就聽說了,不過這對夫婦年紀也差太多了,簡直像父女一樣。畢竟美女後妻是男人的浪漫之一嘛。)


    善治郎正在想些不正經的事情,右臂突然被奧拉用力握得緊緊的。


    善治郎心頭一驚,還以為是心裏想的被她猜到了,但他立刻想起這是事前講好的信號。就是表示此人為「必須盡可能記住長相、名字與第一印象的重要人物」。


    「久違了,奧拉陛下。以及善治郎大人,很榮幸能見到您。」


    「承蒙兩位陛下招待,感激不盡。」


    對於彬彬有禮地欠身道謝的這對夫婦,奧拉以一如平常具有魄力的笑容回應,將兩人介紹給善治郎。


    「歡迎你們來,馬奎斯伯爵、奧塔薇亞夫人。我來介紹,善治郎。這是我國的重臣之一,馬奎斯伯爵曼紐爾卿。身旁的奧塔薇亞夫人不用我介紹了吧?」


    「你就是馬奎斯伯爵嗎。久仰大名。


    尊夫人教了我很多。」


    善治郎刻意挺起胸膛回答,馬奎斯夫妻一同再次欠身。


    「是。內人能成為善治郎大人的助力,是我的榮幸。」


    「妾身不敢當,善治郎大人。」


    不知不覺間,周圍的貴族們也顯得興味盎然,感覺得到他們都在偷偷窺視善治郎等人。


    即使是最近的人也隔了十公尺以上,所以應該不用擔心對話被他們聽見,不過這下看來,善治郎得隨時有自覺,自己是受到萬眾矚目的了。


    奧拉絲毫不打算讓不習慣場麵的夫婿當眾矢之的,讓他出洋相,她左臂勾著善治郎的右臂,積極地與對方應對。


    「別謙虛了,伯爵。夫人才貌雙全,不是浪得虛名。今後希望伯爵與伯爵夫人能夠繼續為我們王國盡力。」


    「是,感謝陛下如此褒獎,小的不敢當。」


    「是的,陛下。隻要有妾身能效力的地方,今後妾身將會繼續鞠躬盡瘁。」


    原則上,善治郎都讓奧拉去做應對,隻有在別人對自己說話時回個「哦,是嗎」或「嗯,是啊」之類的罷了。


    比起留下好印象,不留下壞印象比較重要。毋寧說,從女王伴侶這個尷尬的立場來想,能夠完全不留下任何印象最好。


    善治郎的初入社交界,就這樣風平浪靜地揭開了序幕。


    然而,風平浪靜地揭開序幕的自助餐會,卻不能保證能夠一直平穩到閉幕。


    追根究柢,這場自助餐會最大的目的,就是要讓眾人目睹奧拉與善治郎的感情有多融洽。


    考慮到這個目的,奧拉就不能老是抱著善治郎的手臂,處處照顧他了。


    繼續這樣下去,恐怕會給「奧拉在束縛丈夫的自由」這個風評提供了證據。


    因此,差不多都打過招呼後,奧拉就要與善治郎暫時分頭行動,這是當初就講好的。


    「……呼。」


    與奧拉分開後,善治郎一個人慢慢走在大廳裏。雖然旁人都對他投以好奇的視線,但沒有人來向身為王族的善治郎攀談。


    根據這個國家的禮儀,基本上身分低的人向身分高的人攀談會被當成「不敬」。像自助餐會這種比較不拘束的場合,雖然可以較為不拘禮數,但還是很少有人能跟身為直係王族的善治郎搭話。


    能跟善治郎攀談還勉強不算失禮的,大概就隻有大型領地的領主、大臣級的文官,或是諸位將軍吧。不過,這些身負重責的人因為大多懂得常識,善於察言觀色,所以幾乎不會有人想冒這個險,「自己」去找王族攀談。


    如果有哪個大領主或將軍甘冒這個險,那人要麽就是輕視禮儀與慣例(無論是好是壞)的剛勇之人,要麽就是已經位高權重,卻還貪心地想再往上爬,欲望有如無底洞的野心家。


    (沒辦法。隻能由我主動找人講話了。)


    做為中小企業的上班族,善治郎以前就不隻負責內部業務,也得跑外務或對外交涉。向初次見麵的人攀談對他來說,並不是件難事。


    尋找著王族也可以直接攀談的安全對象,善治郎慢條斯理地環視整個會場,就在這時。


    「恕我失禮,善治郎大人。可以占用您一點時間嗎?」


    突然,一名體格結實的壯年男性冷不防地從一旁走來,彎下單邊膝蓋,向善治郎出聲說道。


    (咦,咦,咦咦?不會吧,他主動找我講話?這人是誰啊?)


    根據學到的禮儀,這種事是「絕不可能發生的」。遇上這種狀況,善治郎內心雖然一片混亂,但還是反射性地繃起了臉,慢慢轉向跪在地上的男人。


    「什麽……?」


    善治郎回頭一看,一名單膝跪在地毯上的男人映入他的眼簾。


    即使跪在地上,也能一眼看出此人的體格高大,而且是經過鍛煉的。身上穿的是黑色布料加上金線裝飾的粗獷服裝,與自助餐會顯得有些格格不入。善治郎尋覓記憶深處,總算想起這是卡巴王國高階軍官的正裝。


    從左胸的彩穗形狀與數量來判斷,這名彪形大漢在目前的王室軍隊當中,應該是接近最高階級的軍官。


    在水晶吊燈的燈光下跪在紅色地毯上的模樣,完全是一副「騎士」的風範。


    而且還不是故事當中登場的那種細皮白肉、王子似的王宮「騎士大人」,而是隻懂得最低限度的禮節,從征戰沙場中發現自己的存在價值,勇猛的王國守護者的那種「騎士」。


    善治郎俯視著跪在地上的「騎士」,拚命在腦中整理資訊。


    能夠向善治郎攀談而不會遭到治罪的,隻有大型領土的領主、大臣級的王宮重臣,或是將軍級的軍人。


    如果有人刻意向自己攀談,那人一定是不把禮節當一回事,無論是好是壞,都是個剛勇之輩。


    要不然就是明知可能招致王夫的惡評,仍然積極與王夫攀關係的重度野心家。


    軍人、剛勇之輩、野心家。三個關鍵字喀嘰一聲契合在一起,在善治郎的腦中,形成了奧拉事前向自己警告過的一個男人的名字。


    「是普約爾卿嗎。有什麽事?」


    善治郎幹咳一聲後,說出了這個男人的名字。


    普約爾·紀廉將軍。


    這個名字,善治郎之前已經聽過好幾次了。


    曾經與馬奎斯家的拉斐爾卿同樣身為奧拉最終的夫婿候補,這個男人的存在,善治郎不可能不放在心上。奧拉事前也說他是個「危險人物」,提過好幾次他的名字。


    「是。是這樣的,臣有件禮物,希望善治郎大人務必能夠收下。為此,臣甘冒無禮之罪,也要向您攀談。雖然隻是件微不足道的物品,若您願意收下,就是臣的萬幸了。」


    卡巴王國龍弓騎兵團總團長普約爾·紀廉將軍,跪在紅色地毯上,一直線地仰望著站在自己麵前的女王伴侶,竟然說出了這番話來。


    跪在女王伴侶的腳下直言不諱,王國引以為傲的年輕大將軍。


    這個組合不可能不引起旁人的注目。善治郎發現不知不覺間,貴族們都停止談笑,興味盎然地將視線朝向自己這邊,心想「這下麻煩了」,一邊冒著冷汗,一邊刻意幹咳了一聲。


    (啊啊,該死,我可沒預料到這種狀況啊。接下來都要我臨場發揮?拜托一下喔……)


    上班族時代的善治郎在公司內做簡報或是出外交涉時,總是盡可能做好準備,還會製作有可能被問到的問題一覽表,以求麵麵俱到。


    像他這樣的人總是有個弱點,就是有點不擅長麵對目前這種全得臨場應對的「預定範圍外」的狀況。


    即使如此,善治郎還是在腦中拚命對照臨時抱佛腳的知識,以及自己目前身處的狀況,努力找出最適當的言行。


    (呃,這裏是自助餐會,所以多少有點無禮也會得到原諒,對吧?然後,我是王族,這家夥是將軍,所以……)


    善治郎在心中無意識地叫普約爾將軍為「這家夥」。


    他明白對初次見麵的人抱有惡劣觀感不是正確的態度,但即使如此,善治郎的人格還是沒有那麽高潔,能夠以中立的感情麵對愛妻的前夫婿候補。


    將這些諸多感情藏在表情底下,善治郎總之先以安全的說法做為開場白。


    「將軍,在這種場合,用不著行跪禮。」


    「是,恕我失禮。」


    聽了善治郎的話,普約爾將軍以流暢的動作站起來。


    看到站在眼前的普約爾將軍的威儀,善治郎差點想後退,但他控製住了。


    太高大了。比起身高一百七十二公分的善治郎足足高出了一個頭,可見此人的身高絕對在一百九十公分以上。恐怕在一百九十五公分上下,甚至將近兩公


    尺高也說不定。


    體重應該也超過一百公斤了吧。當然,不是脂肪的重量。這副巨大的身軀是以鍛煉得結實的肌肉形成,專為戰鬥而存在。


    「那麽,讓我聽聽你的來意。你說有件禮物是吧。」


    善治郎從正麵盯著比自己高出一個頭的普約爾的眼睛,在腦中整理資訊。


    善治郎事前已經得知,有些人可能會在這種場合發動禮物攻勢。看來以物品討人歡心的行為,在異世界也是通用的價值觀。


    (我記得不能毫無理由地回絕。問題在於接受時的態度吧。)


    表現得太高興,會讓對方期待與這種「高興」程度相當的回禮,但若是表現出失望的樣子,又會害得對方在眾人麵前丟臉。


    想到自己如今的立場,就連接受一件物品時的言詞與表情都可能會影響到旁人的命運,善治郎又重新感受到沉重的壓力。


    對於善治郎這些內心的想法,普約爾將軍是一概不知。「是。」他這麽說道,再度低頭,然後對站在身後待機,似乎是他的部下的年輕騎士使了個眼神。


    接收到這道視線,年輕騎士以雙手抱著一個用白布捆包的細長物品,小跑步來到普約爾將軍的身邊,然後將這個用布包住的細長東西恭敬地交給了普約爾將軍。


    善治郎看著兩人的樣子,裝作麵無表情的臉部肌肉稍微鬆懈,眼睛略為睜大。


    (咦咦?不是目錄,而是把東西直接帶來了?)


    善治郎聽說,通常在這種場合要送禮物給人時,一開始都會先給目錄,之後再把實際物品送到對方的家裏。畢竟是貴族或王族的贈禮。送的東西就算是血統純正的「走龍」,或是適宜避暑的宅邸也不稀奇。


    當然,如果是珠寶或寶劍等大小能夠攜帶的物品,據說也不是不能直接贈送,但基本上很少有人這樣做。


    這是因為直接把東西帶來,要是萬一對方不收,那臉可丟大了。


    「請看,善治郎大人。」


    不顧善治郎的驚訝,普約爾以熟練的動作揭開了布,露出裏麵的東西。


    (這是什麽?弓嗎?)


    看了裏麵的東西,善治郎內心大為不解。裏麵是根複雜彎曲,外觀樸實的棍子。這玩意在善治郎眼裏,看起來就是把沒做什麽裝飾,隻講究實用功能的「弓」。


    普約爾將軍抬頭挺胸,肯定了善治郎的感想。


    「這是王都當中首屈一指的名匠所製作的『龍弓』。」


    聽到這句話,站在一旁靜觀這邊狀況的貴族們「哦!」地發出了驚歎的聲音。


    看來這個稱做「龍弓」的物品,即使從貴族們的價值觀來看也足以令人發出感歎,是個相當了不得的東西。


    善治郎重新端詳了一番普約爾手中的這把「龍弓」,但還是不覺得這玩意有那麽了不起。


    為了帶進王宮,兩端拉弦用的孔用黃土色的黏土塞住,上麵再以王宮的印記封印住。弓身大小隻有弓道用和弓的一半,以一個外行人來看實在不大可靠。


    大概是從善治郎不熱烈的反應看出他對「龍弓」一無所知吧。


    普約爾將軍以低沉的聲音滔滔不絕地開始說明。


    「所謂『龍弓』就是以薄木板為底,將揉過的『走龍』肌腱與經過削切的『走龍』肋骨黏在一起製成的弓。正如您所見,它的大小隻有弓兵隊所使用的長弓的一半,但威力、射程都在長弓之上。再加上它小,運用起來更靈活,由熟練之人使用,無論是命中準確度還是連射性都沒話講。堪稱騎乘時最強的武器。」


    以多種材料組合製作的弓。一般屬於複合弓(posite bow)的一種。


    地球過去曆史上也有過類似的弓,也實際在戰場上發揮過強大威力。


    「不過,相對地,隻有極少數的騎士能夠擁有龍弓。這是因為適於做弓,具有柔軟性的肌腱與骨頭,隻能從正在發育的年輕『走龍』身上獲得,不但原料極為貴重,製作也要用上大量工程與時間。」


    一般能做為「龍弓」材料的走龍,隻限於五歲到七歲的年輕走龍。這是因為停止成長的走龍,雖然骨頭較硬而堅固,但相對地也缺乏柔軟性。肌腱也是,雖然不像骨頭那麽明顯,但還是會產生一樣的弊病。


    聽了普約爾將軍的說明,善治郎明白到這「龍弓」是多麽不得了的物品,臉頰不禁抽動了一下。


    善治郎雖然沒聽說過「龍弓」,但早已有人向他解釋過,「走龍」對於國家是多麽重要的牲畜。


    他也知道這些走龍在上一場大戰中數量銳減,為了讓國軍恢複到必要人數,事實上現在廄舍的飼育員們仍然每天努力不懈。


    將這麽重要的「走龍」在年輕時就加以屠宰,當成武器的材料。假設從一頭年輕「走龍」的屍骸中隻能取得五把「龍弓」的話,「龍弓」這種玩意就必須以五把的數量立下能與成長後的一頭「走龍」匹敵的戰果,否則成本就不劃算了。


    他不清楚實際上一頭走龍能取得幾把弓的材料,不過從普約爾將軍的語氣聽起來,似乎是做不了幾把。


    「善治郎大人?」


    大概是覺得善治郎的樣子怪怪的,普約爾將軍試探性地叫了一聲他的名字,善治郎盡可能裝出平淡的語氣,向他問道:


    「有個問題想問你。將軍,這『龍弓』是任何人都能輕易使用的嗎?」


    不明白善治郎問題的含意,普約爾將軍誠實地回答。


    「不。畢竟這麽小的構造,卻擁有強大的威力與射程,在一般士兵當中,不少人甚至連拉緊弓弦都做不到。」


    聽到一如預料的回答,善治郎差點忍不住歎氣。


    雖然威力掛保證,但相當難以運用;原料也很貴重,因此數量稀少。不管再怎麽想,就算隻有一把,也不該讓這種兵器擱在善治郎手邊當好看。


    可是看看周圍的反應,「龍弓」似乎十分「夠格」做為獻給王族的禮品。自己該怎麽回絕,才能將糾紛壓抑到最小程度呢?


    善治郎死命絞盡腦汁,一邊慢慢思考,一邊回答。


    「很高興將軍有這份心意把如此貴重的物品進獻給我。然而,將軍是身經百戰的戰士,想必看得出來,我在戰場幫不上任何忙,是個無力的存在。」


    善治郎說著,雙手向左右張開,讓對方看清楚自己的身體。


    雖然寬鬆的民族服裝覆蓋著他的身體,不過隻要是沙場老將,一看到從袖口露出的手與手腕有多細,應該不難察覺善治郎並不是個戰士。


    「是,可是……」


    打斷了普約爾將軍正想說的話,善治郎接著說:


    「所以,這把弓我會接受,但不會親手使用。普約爾將軍。在將軍的部下當中,應該還有尚未領受『龍弓』的騎士吧。能否由你將這把『龍弓』交給那些人當中弓術最為精湛,且對王室忠誠過人的騎士呢。這對我來說,才會是這把弓最好的用途。」


    一時之間,會場悄然無聲。


    「……臣明白了。臣向您約定,一定會將這把弓交給不會辜負善治郎大人一片心意的人。」


    長久沉默之後,普約爾將軍兩手拿著「龍弓」,深深鞠了一個躬。


    從較遠處旁觀著一連串騷動的奧拉女王,看到狀況圓滿收場,放心地歎了口氣。


    (太好了。總算是沒收下,應付過去了。)


    要是他收下了那把弓,後麵就麻煩了。


    如果隻是寶劍或裝飾槍那種用來展示權威的武器,收下也不會有太大問題,但若是接受了實用性的武器,就會讓對方以為自己有意願使用。


    這麽一來,今後普約爾將軍請他去參加訓練或田獵時,就會變得非常難拒絕。


    誠然,由善治郎親自宣布「自己無意出麵使用弓箭」會降低他的評價,但他並非一口回絕,而是「主張自己的所有權,並將弓借賜給適合的騎士」。用這種方式,讓普約爾將軍也不至於丟臉。


    即使做為一個男人會讓他人稍微失望,但他既不讓任何人丟臉,也不得罪對方,就讓事情收場了。


    從奧拉的立場來判斷,幾乎是最好的結果。


    奧拉本來想過最糟的情況,就是由自己岔入雙方之間,強行終止這個狀況。可要是她這麽做了,想必反而會助長了「女王陛下騎到夫婿的頭上去了」這項謠言。


    「相當睿智的回答方式呢,陛下。」


    站在奧拉身旁的馬奎斯伯爵笑容可掏地對她說。


    「啊啊,抱歉。我們話講到一半呢,伯爵。」


    奧拉用手扶正了左胸前的大花飾,重新轉向從剛才就一直沒離開自己身邊的馬奎斯伯爵。


    微胖的伯爵笑得愉快,眯細了眼。


    「不不,陛下正值新婚燕爾,視線忍不住追著善治郎大人跑是很自然的事。兩位感情如此融洽,不是好極了嗎。」


    他有些打趣地對奧拉搖搖頭。


    「你能這麽說,我很高興。」


    奧拉對於馬奎斯伯爵聽起來或許有點酸的言詞發出苦笑,鼻子輕輕哼了一聲。


    奧拉很快就把視線轉回善治郎與普約爾將軍身上。


    可以看到將「龍弓」交給部下保管的普約爾將軍之後仍不氣餒,還在跟善治郎交談。


    後來兩人的對話似乎比較無傷大雅,善治郎看似也露出平穩的表情,四平八穩地回話。


    話雖如此,如果普約爾將軍會因為一兩次失敗就放棄野心的話,就不會得到「餓狼」這個綽號了。


    奧拉站在遠處,側耳傾聽著普約爾將軍說些什麽。


    「……誠然,善治郎大人的職責,是將血緣延續到下一代,沒有必要冒著危險站在戰場上。這方麵的任務,就交給我等吧。那麽,善治郎大人。當您與奧拉陛下之間生下了繼承王室血統的子嗣時,依臣愚見,善治郎大人自己是否也需要一名『側室』以繼承自己家族的血統呢。」


    眼見普約爾將軍在禮物攻勢之後接著又使出相親攻勢,使得站在遠處偷聽的奧拉,一時之間表情一陣抽搐。


    普約爾將軍根本沒把奧拉的反應看在眼裏,態度光明正大地對善治郎繼續加強攻勢。


    「對了,換個話題,不知道善治郎大人是否知曉,我們紀廉家也繼承了些許卡巴王室的尊貴血統。臣今天來到這裏,是陪同舍妹一道來的。難得有這個機會,臣希望能將舍妹介紹給善治郎大人認識。」


    哪裏有換話題了。


    推銷得這麽直接。就算是窯子裏的皮條客,至少也會再多講兩句開場白吧。


    站在遠處看著整個狀況的奧拉,滿心都是危機感。實在不容得她不介入了。


    這下糟了。雖說夫君比她想像的還慣於社交,但她實在不認為才剛踏入社交界的善治郎,能夠抵抗普約爾將軍不按牌理出牌的直接攻勢。


    (隻能由我插手管了……!)


    奧拉下定決心,正要往前踏出一步,卻有人從身旁溫和地叫住她。是麵帶笑容旁觀整個狀況的馬奎斯伯爵。


    「啊啊,我想起來了,今晚我還沒跟普約爾將軍寒暄呢。陛下,雖然我們聊到一半,是否可以允許我稍微離席呢?」


    「!?」


    馬奎斯伯爵假惺惺的言詞使得奧拉停下腳步,回過頭來。


    她不明白馬奎斯伯爵有何打算,但這番話對奧拉而言,真是天外救星。


    這時候隻要奧拉回答「既然如此,那我也一道過去吧」,就不會落人口實,說她「憑著一己之意,在丈夫講話時插嘴」,而能介入那頭餓狼的相親攻勢。


    (你在打什麽如意算盤,伯爵。是想賣我一個人情嗎?)


    雖然摸不透馬奎斯伯爵的心思讓她有點不舒服,不過對此時的奧拉而言,她無法隻是咬著手指,旁觀善治郎與普約爾將軍的對話。


    恐怕沒時間讓她煩惱了。


    「不,既然如此,那我也一道過去吧。」


    奧拉立刻做下決定,老實地接受了馬奎斯伯爵伸出的援手。


    在王宮舉行的社交界派對,經常被人稱為「不拔劍的戰場」等等,這是相當誇張的表現。


    對大多數的貴族來說,派對不外乎就是貴族之間碰碰麵,聊聊天,透透氣的活動罷了。嘴裏品味著美酒佳肴,眼裏欣賞著錦羅玉衣的紳士淑女。


    這些貴族們的優雅遊戲場才是派對本來應有的樣貌,從整體看來,隻有少數一部分被活用為「不拔劍的戰場」。


    然而這樣的事實,對於善治郎來說都隻是風涼話。


    此刻,站在善治郎麵前的,是大膽到主動向自己攀談的普約爾·紀廉將軍,以及他的妹妹法蒂瑪。


    占領了斜對麵位置的,是來向普約爾將軍打個招呼,順便加入對話的曼紐爾·馬奎斯伯爵,與他的妻子奧塔薇亞。


    還有在善治郎身旁輕輕勾著他的手臂,用跟馬奎斯伯爵一同來打招呼當藉口過來的奧拉女王。


    聚集在善治郎周圍的人們,偏偏都是把社交場合當成「不拔劍的戰場」的少數派。


    「那麽,容我向您介紹。這是舍妹法蒂瑪。」


    「小女子名叫法蒂瑪·紀廉,善治郎大人。有幸與您相見,不勝喜悅之至。」


    接在普約爾將軍的介紹之後,這名將一頭黑色長發綁成馬尾的年輕少女,以完全符合禮儀的態度低頭行禮。


    膚色與大多數的卡巴國民相同,是褐色的。一雙眼睛眼角有些上翹,跟頭發一樣漆黑。


    (嗯,算是個美女。)


    善治郎「抬眼」看著抬起頭來的法蒂瑪的臉龐,在心中喃喃自語。對,是抬眼看著。


    法蒂瑪的臉龐,從善治郎來看,是在比較高的位置。當然不會是因為法蒂瑪站在台上。就隻是這名少女比善治郎長得高罷了。


    既然身為哥哥的普約爾將軍身高都將近兩公尺了,同一對父母親生下來的妹妹法蒂瑪長得高,或許也是理所當然。


    她個頭高佻,絕對有超過一百八十公分。一雙長腿好像占去了身體的一半。胸部與臀部雖然比較平坦,但卻有更細的小蠻腰。無論是身材還是容貌,就算拿到善治郎曾經待過的世界,似乎也能當個時裝模特兒。


    「嗯,你就是將軍的妹妹嗎。五官的確與將軍有些神似呢。」


    「是,大家都這麽說。」


    被善治郎說「長得像哥哥」,少女緊張的表情消失,開心地微笑。如果她的表情不是裝出來的,就表示對她來說「長得像哥哥」是個開心的評價。


    (這麽說來,兄妹倆感情很好囉?等會問問看奧拉吧。)


    「善治郎大人。講到紀廉家的小千金法蒂瑪小姐,在國內可是出了名的佳麗,才貌雙全啊。說到這就讓我想起,我也經常參加社交界的活動,不過感覺起來仿佛很久沒親眼見到法蒂瑪小姐了。哎呀,真是出落得亭亭玉立呀。」


    剛才中途插進來,來到善治郎與普約爾將軍這邊的馬奎斯伯爵插嘴說道。


    「謝謝您,馬奎斯伯爵。我之前才在佩尼亞侯爵的宅第學習過禮儀呢。」


    馬奎斯伯爵拿稱讚當藉口從旁加入對話,年輕的法蒂瑪麵露好強的笑容,從正麵接受了他的讚美。


    對於正打算將自己推銷給善治郎的法蒂瑪而言,就算說再多動聽話,馬奎斯伯爵的存在在她眼裏依然是個「障礙」。法蒂瑪那本來就顯得有些上翹的眼角,自然豎得更高了。


    至於比妹妹經曆過更多世事


    的普約爾將軍,很清楚這時候與老奸巨猾的馬奎斯伯爵為敵是多麽不智的行為。


    「哈哈,法蒂瑪。你用不著這樣刻意垮著一張臉,伯爵對你不會有意思的。這是因為伯爵的身邊已經有了你遠遠比不上的、最動人的淑女啊。」


    普約爾將軍並非忽略妹妹的險惡態度,而是故意當成笑話來講,用他那跟棒球手套一樣大的手拍了拍妹妹纖細的肩膀。,


    「哥、哥哥……」


    法蒂瑪差點要提出抗議,但是被普約爾將軍在極近距離內一瞪,下個瞬間,她立刻麵露僵硬的表情,收回前言。


    「說、說的也是。站在奧塔薇亞夫人的麵前,我也不禁要失去自信了。」


    「什麽話……我都一把年紀了。法蒂瑪小姐才比我漂亮多了。」


    配合著哥哥的玩笑話,法蒂瑪邊說邊裝出一副笑容,奧塔薇亞稍微紅著臉頰,低下了頭。


    想到奧塔薇亞是個二十四歲的已婚婦女,做出這種反應,要是一般人的話,搞不好早就被罵「考慮一下年齡吧」;但她的舉動看起來卻依然楚楚動人,這就是她之所以會受到大多數異性青睞的理由,也是受到一部分同性厭如蛇蠍的原因吧。


    屬於那些同性之一的法蒂瑪,將「去你的,這個乖乖牌老太婆」這個感想藏在內心深處,隻以笑容做回應。


    「奧塔薇亞夫人真是有涵養呢。」


    帶刺的話對這個萬年天然美少女是不管用的。但對她說出超過帶刺的攻擊性言詞,又會搞得自己成了壞人,她在社交界根本是無敵的存在。就算是本質與溫厚正好相反的法蒂瑪,也還懂得分寸,不會找無敵淑女吵架。


    普約爾將軍用開玩笑掩飾了妹妹險些失控的態度後,並不氣餒,又繼續推銷起自己的妹妹來。


    「好吧,雖然比起奧塔薇亞夫人的確還差得遠了,不過法蒂瑪也還是有可看之處的。歌唱舞蹈她都有點心得,又學習過禮儀,侍女的工作有樣學樣地還做得來。」


    普約爾將軍的這番話擺明是講給善治郎聽的,但馬上做出回答的並不是善治郎,而是剛才與善治郎會合,此時就站在他身旁,值得依靠的女中豪傑。


    「哦,像紀廉家這樣的名門,居然會送女兒去學習禮儀。不過,值得讚許。將來也許可以召你入宮,做我的貼身女侍呢。」


    「……是,屆時請您多多指教,奧拉陛下。」


    奧拉從旁迎擊普約爾將軍的攻勢,將軍一時無言以對,然後才做此回答。


    讓妹妹去做奧拉的貼身女侍,也得不到什麽甜頭。要當善治郎的貼身女侍,有可能發展成男女關係,才有價值。


    然而從形式上而論,「女王的貼身女侍」職位比「王夫的貼身女侍」高。被奧拉這麽一說,普約爾將軍也不得不減緩攻勢。


    在一旁聽著女王與將軍的對話,善治郎心中不曉得歎了多少次氣。


    (真的,拜托一下,別這樣了吧……)


    奧拉跑來為自己助陣,讓善治郎總算能喘口氣,不過正裝底下仍然冒出一身濕透的冷汗,而且不是炎熱夜晚造成的。


    還好對方沒直接說「請讓我妹當你的側室」,但如此露骨的推銷攻勢,還真是難以招架。


    要不是中途奧拉跑來幫忙,搞不好自己會因為急於收場而一時說溜嘴,跟人家口頭約定了什麽。


    「對了,換個話題,善治郎大人喜歡什麽樣的女性呢?不,我當然知道陛下是您心中第一,不過有沒有第二、第三的喜好呢?」


    還是老樣子,普約爾將軍嘴上說的是一套,其實根本沒換話題,還是從正麵進攻。變的隻有切入的角度,話題方向完全沒變。


    明明正室奧拉就在旁邊,卻光明正大地問丈夫對女性的喜好,還是一樣膽大包天。當然,這個國家的王族並非一夫一妻製,所以不能直接用日本的常識考量,但即使如此,男女關係中產生的嫉妒心,難道不是全世界共通的心情嗎?


    善治郎好不容易才壓抑住想確認奧拉表情的衝動。如果他在這時候轉向奧拉那邊,一定會傳出「善治郎大人在回話時,還得先問過奧拉陛下的意見」這種謠言。


    但如果是這樣,那自己在這時候該如何回答呢?如果可以坦誠以對的話,他很想說:「別雞婆了,好嗎。我現在跟漂亮老婆感情正好,別把異物扔到人家家庭裏來。」但他明白自己的立場不能這樣老實回答。


    「唔,我倒沒想過這個問題。」


    也不能沉默太久,善治郎總之先低聲這樣說,想打馬虎眼。這種講法有點不太謹慎,普約爾將軍正要趁虛而入,馬奎斯伯爵卻搶先開口。


    「哈哈哈,內人之前就告訴過我,善治郎大人與陛下如膠似漆,看來這項傳聞非但不誇張,反而還太含蓄了。我看善治郎大人現在對陛下是一往情深,其他女性根本不放在眼裏啊。」


    得救了。善治郎因為安心,心裏真想一屁股坐到地上,他幾乎是反射性地配合著馬奎斯伯爵的話說下去。


    「別取笑我了,伯爵。不過,說得倒也沒錯。」


    聽到善治郎這樣說,馬奎斯伯爵裝模作樣地睜大眼睛,笑出來。


    「您看看,您看看,卡巴王室這下是穩如泰山了。哎呀,真是可喜賀。」


    馬奎斯伯爵故意哈哈大笑,回答善治郎。


    「……」


    態度都這麽明顯了,普約爾將軍也能察覺到馬奎斯伯爵是在全麵掩護善治郎。


    站在一旁的奧拉此時雖然還保持沉默,不過要是進攻得太激烈,恐怕會代替丈夫做出反擊吧。也就是說目前的狀況下,普約爾將軍是孤立無援的。


    雖然不知道自己是哪裏失敗了,總之現在就算繼續勉強進攻,恐怕也得不到值得冒險的成果。再這樣強硬主張下去,要是萬一惹火了奧拉或馬奎斯伯爵,事情就嚴重了。


    「普約爾將軍與奧拉女王或馬奎斯伯爵不和」,要是流傳出這種謠言,難保不會引發各國策劃陰謀。


    普約爾將軍燃燒的野心是在「大國」卡巴王國掌握實權,而不是支配「亡國」的卡巴王國。


    是時候收手了。當斷不斷,反受其亂,迅速決斷能救自己一命,無論在戰場還是宮廷都一樣。


    「的確,這比什麽都來得可喜可賀。奧拉陛下得到了一位難能可貴的伴侶呢。」


    普約爾將軍輕輕拍了妹妹的背兩下,表示「推銷結束」,自己也這樣說,配合著馬奎斯伯爵轉換話題。


    「是啊,他確實是最棒的丈夫。有你們這些能臣武將扶持,又得到善治郎這樣了不起的丈夫,如我這般幸運的君主,放眼南大陸西部各國,不,就算找遍整個南大陸,恐怕也找不到第二個了。」


    從普約爾將軍的態度當中,奧拉察知到眼下已經鳴金收兵,發出了比較柔和的笑聲。


    「哈哈哈,您是說大陸第一嗎。把我們捧得這樣高,真讓臣有點難為情啊。」


    「不,伯爵。我看還是別太得意比較好。恐怕陛下所說的『幸運』一半以上指的都是善治郎大人。我們的力量微乎其微。」


    「原來如此,說得有理。比起善治郎大人這位乘龍快婿,恐怕我等的忠誠也顯得微不足道了。」


    之後,各人雖繼續刺探對方的痛處,但女王、將軍與伯爵都不再積極地進行攻防,度過了一段比較平穩的時間。


    ◇◆◇◆◇◆◇◆


    「終於結束了……丨」


    夜深時分,從自助餐會返回後宮的善治郎,用這一句話代表了心中的感慨萬千,一屁股坐在黑色皮革沙發上。


    led落地燈照亮了一成不變的起居室。善治郎利用侍女們配合兩人回來的時間預先準備好的冰塊電風扇,以風吹涼發燙的身


    體,坐習慣了的沙發的觸感,讓他有種「回到家」的強烈感受。


    這就表示這一個多月來,他已經習慣了這座後宮,完全當成了「自己家」。看來善治郎適應環境的能力意外地還滿高的。


    「辛苦你了,善治郎。不過,辛苦是有代價的。你已經在公眾場合表達了自己的意誌。你與我不和的風聲,還有我不當地限製你行動自由的謠言,這下應該都會稍微銷聲匿跡。隻不過這方麵的謠言,總是不可能完全消除就是了。」


    如此回答的奧拉還穿著橘色的禮服,也有些疲累地靠進沙發裏。


    做為天生的王族,奧拉應該遠比善治郎更習慣那種場合,但並不代表完全不會累。


    不同於自顧不暇的善治郎,奧拉還得始終繃緊神經,以掩護暈頭轉向的丈夫。她所負的責任之大,不是善治郎能比的。


    坐在沙發上的奧拉像是要甩亂因為香油而發出豔麗光澤的紅發般,轉動了好幾次頭,放鬆脖頸僵硬的肌肉。


    「是嗎,那就好。這樣我又可以暫時窩在這裏,悠閑過日子了。不過話說回來……眼睛到現在還怪怪的呢。」


    善治郎放心地歎了口氣,同時忍不住這樣說。兩隻手臂掛在沙發椅背上,眼睛眨了好幾下。眼睛深處從剛才就一直閃爍,覺得很不舒服。


    大概是不習慣水晶吊燈的照明,傷到眼睛了吧。


    不管數量增加多少,水晶吊燈的照明畢竟就是蠘燭火光。火光的缺點是不但亮度有限,還會因為一點空氣流動就輕易晃動。


    不充足的光量。晃動的複數光源。而且為了盡可能擴散這些光,水晶吊燈上還掛了好幾麵銀製反射板。這樣不弄壞眼睛才怪。


    不過似乎隻有善治郎有這種感想。在他正前方休憩的奧拉,看起來眼睛並沒有特別不舒服。看來隻有完全習慣了現代日本文明的善治郎才會有這種不適。


    「啊啊,總覺得視野還有點模糊。」


    善治郎一邊嘟噥著,屁股穩穩地坐在沙發上,脫掉鞋子。


    由於卡巴王國的氣候比日本更高溫多濕,因此文化允許人們在室內光腳,但自助餐會或舞會就不能這麽隨便了。


    脫掉室內專用的布鞋與長襪,善治郎讓雙腳接觸久違了幾小時的新鮮空氣,忍不住鬆了口氣。


    「腳好涼喔……」


    仔細想想,打從自己正式轉移到這個世界以來截至今天,除了結婚典禮之外,這還是他第一次穿上拖鞋以外的鞋子。這時候他才體會到,自己的確是整天窩在家裏。


    雖說氣候有差,但是在當上班族的時候,明明每天都穿著硬梆梆的皮鞋與職場用襪子長達十五個小時以上,才過了短短一個月,現在光是穿著布鞋在王宮裏走個幾小時,腳竟然就酸了。


    (我看我得改變一下生活方式了。又不是公主殿下,我可不想這個年紀就變得腿腳無力,走不了兩步路就喊累。)


    一邊想著,光著腳的善治郎接著脫掉背心式上衣,敞開類似和服的襯衫前襟。


    「呼……」


    冰電風扇的冷風吹進敞開的胸口,善治郎舒適地閉起眼睛。


    在當上班族的時候,善治郎也多少有過對外交涉的舌戰經驗,但殘留在身上的疲勞感跟當時根本不能比。大概是「王族」這種影響力大到不能與基層白領階級相提並論的立場,對他造成了極大壓力吧。


    「管他的,反正馬上就要洗澡了……」


    善治郎一邊替自己找藉口,一邊解開帶狀的係腰絲帶,把褲子與兩襟交覆型的襯衫都當場脫掉。他知道這樣很邋遢,但就是無法抗拒讓疲勞的身體脫離衣物束縛的誘惑。


    「好,我也來放輕鬆吧。」


    奧拉也學著邋遢地隻剩一件平口褲的丈夫,從沙發上站起來,兩手伸到脖子後麵,解開禮服的係結。隻這一個動作,橘色禮服就伴隨著一陣輕微的衣物摩擦聲,從奧拉的肌膚上滑落。


    以前按照王族的習慣,奧拉在換衣服時都會讓侍女幫忙。自從與善治郎同衾以來,配合善治郎不喜歡他人踏進房間的習慣,奧拉在穿脫衣服時也很少找侍女服務了。


    各自變得半裸的男與女。雖說兩人的關係已經不需要感到害臊,但也還沒麻木到勾不起性趣。


    「哦……」


    原本還累得靠在沙發上的善治郎,一下子挺直身體坐了起來,對暴露半裸身軀的愛妻投以愛欲交雜的視線。


    也許是丈夫的視線挑起了她的自尊心,奧拉嘴角浮現出滿足的微笑,光明正大地以半裸姿態走到起居室中央,手伸向設置在牆邊的冰箱門上。


    「善治郎。」


    奧拉以熟練的動作從冰箱中取出兩條冰涼的毛巾,把其中一條扔給善治郎。


    「嗯,謝啦。」


    先不論汗或是髒汙,想擦拭塗在頭發與脖子上的香油,比起放在冰箱裏冰鎮的冰毛巾,仔細熱過的溫熱毛巾應該比較好擦。隻是現在身體在發燙,實在不太想用什麽熱毛巾。


    奧拉走回來,站在沙發旁,用冰毛巾擦拭著黏在身上的汗水與香油,並且對同樣以冰毛巾擦臉的善治郎出聲道:


    「那麽,不好意思,我知道你累了,但還是趁你記憶鮮明時問一下吧。如何,善治郎。這場自助餐會裏見到的貴族當中,有特別令你印象深刻的人物嗎?」


    對於妻子有些唐突的問題,善治郎將臉從毛巾中抬起來,考慮了一會。


    「印象深刻的人啊……嗯——本來應該記得不少人的,可是最後的紀廉兄妹印象太強烈了。老實說除了那兩個人,其他都想不太起來。」


    大概是早已料到他會這樣回答了吧。奧拉嘴角浮現笑意,坐到善治郎身旁。


    「果不其然。是啊,那對兄妹的確太令人印象深刻了。那麽,先從兄長普約爾·紀廉將軍問起吧。你對那男人的第一印象是什麽?」


    「啊……嗯,對普約爾將軍的印象嘛,嗯……」


    身旁妻子注視著自己的視線讓善治郎表情有些尷尬,目光遊移。


    雖然他早就有所覺悟會被問到,但同時他也很怕被問到這個問題。


    即使如此,看到妻子盯著自己不放的樣子,看來是不能找藉口逃避了。


    善治郎下定決心,歎了一大口氣後,視線東張西望,四處遊移,但還是坦白說出內心話。


    「啊……那個……這個嘛。該怎麽說呢,我也是男人嘛,嗯。老實說,關於普約爾·紀廉與拉斐爾·馬奎斯這兩個人,我幾乎不可能說出不含有偏見的意見。像拉斐爾·馬奎斯,我根本連見都沒見過,就已經不抱什麽好感了……」


    「……」


    對於丈夫這番近乎懺悔的話,奧拉不禁睜圓了眼。


    「這樣呀,那兩人對你來說,比較特別是吧……嗬嗬。」


    奧拉聽到善治郎的告白,強忍著別因心中湧起的幸福感而大聲笑出來。


    普約爾·紀廉與拉斐爾·馬奎斯。都是奧拉過去的夫婿候補的名字。


    奧拉從對這兩人「有偏見」的一句話察覺到丈夫的妒意,發現自己胸中湧起一種不怎麽高尚的「歡喜之情」。


    對「跟自己有關係的男人」表示嫉妒的丈夫,對做妻子的來說就等於愛情的相對表現,老實說,感覺實在很好。


    奧拉有種衝動想伸手去摸丈夫的身體,但她想起丈夫非常討厭「香油」的味道,便臨時打消主意。


    看來像平常那樣的繾綣溫存,最好還是忍到入浴後比較好。她可不想因為這點小事讓丈夫對自己產生反感。


    奧拉維持著適度的距離,對坐在身旁的善治郎投以微笑,催促他繼續說下去。


    「別擔心。我沒傻到會把你的意見照單全收。所以


    ,你盡管說。」


    這下是真的不能搪塞過去了。善治郎死了這條心,頭轉向坐在身旁的奧拉,用有些不得要領的口吻開始描述。


    「啊啊,好啦,我知道了。那我就老實講。這個嘛,我對普約爾將軍的第一印象,大概是『身邊不是敵人就是朋友的那一型』吧。」


    「嗯。身邊不是敵人就是朋友的那一型,是吧。」


    她大致能明白善治郎想說什麽,但他的說法有點欠缺具體性,奧拉雙眼透露出興味盎然的色彩,再度向他問道:


    「那是什麽意思?」


    「呃,我是說,怎麽說呢,普約爾將軍雖然超有魄力與威嚇感,可是完全沒在隱藏,對吧?不隻如此,自己想要什麽還會毫不客氣地說出來,聽了都嚇一跳。應該說為了達成目的,不怕與別人為敵吧。不過,他看起來好像很有領袖魅力,想必也有很多朋友。所以,跟普約爾將軍有關連的人,大概對他懷抱的不是好意就是敵意吧?我是這麽覺得。在我看來,他似乎是那種身邊最後不會有幾個態度中立的人的那一型。」


    「原來如此……嗯。我大致明白你要說的了。」


    對於善治郎的說明,奧拉輕輕點了個頭。


    雖然對夫君有點失禮,不過這番人物評價,比她原先想的還要準確。


    誠然,露骨的野心家普約爾·紀廉,雖然在國軍等地方擁有許多信奉者,但也樹立無數敵人。


    隻是,「不怕與別人為敵」這項評價有一點不正確。普約爾身為軍人的同時,也是名門出身的貴族,並沒有愚昧到會在宮廷內胡亂樹敵。


    這個男人在麵對不能與之為敵的人物時,至少還是能夠裝出一副笑容來的。


    從這方麵來說,善治郎的確是抱持著「偏見」在看普約爾吧。他對於擁有妻子的前夫婿候補這個頭銜的男人,無意識當中抱有競爭心,挑出這個男人的缺點,描述得更為誇張。


    就如同善治郎自己說過,這種態度並不可取。不過,如果他自己有自覺,又懂得厭惡這樣的自己,那就不是什麽需要特別注意的問題了。


    假使他表現得太過度,那時隻要做妻子的奧拉糾正他就行了。


    對大多數的人來說,對與心上人有深入關係的人抱有陰暗情感,是很普通的一件事。


    「那麽,關於妹妹法蒂瑪·紀廉,你怎麽想?讓我聽聽你直率的感想吧。是我看錯了嗎,我怎麽覺得你好像看她看得有點入迷了,嗯?」


    奧拉如此問道,事實上在她的眼神當中,就顯露出些許陰暗的情感。


    「咦?啊,等、等一下,奧拉?」


    善治郎敏感地察覺到妻子隱藏在戲弄笑意中的妒意,不由得在沙發上拖著腰,後退了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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