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蘭西斯科王子與柏娜公主來到卡巴王宮,過了約莫十天。


    過了十天,總之王宮某種程度上也算是習慣了異國王子公主逗留的狀態。


    這點無論是接受賓客的卡巴王宮,還是入住的使節團,都是一樣的。


    當然,也不是完全習慣了。房屋建築形式本身就與故鄉不同。異國侍女人數雖然充足,但細部常識與使節團有所差別。每天的餐點雖然有將故鄉的廚師帶來,但限於食材差異,怎麽樣就是做不出一樣的食物。


    要接納這種根本性的文化差異,十天的時間太短了。毋寧說這種會造成想家原因的文化差異,是會隨著日月累積的,所以也許辛苦的是今後。


    不過,在許多人當中,也有人完全不以異國生活為苦。


    該說是值得慶幸,還是不出所料呢?法蘭西斯科王子就是這少數派中的一人。


    「法蘭西斯科殿下。這就是小的上次向您提過的,使用新型鈕扣縫製的衣裳。很可惜這隻是樣品,大小尺寸不太適合殿下直接穿著,不過隻要您下訂單,小的會立刻用同樣布料,縫製一件相同的衣服給您。」


    卡巴王宮的南側。在借給夏洛瓦·吉爾伯雙王國使節團的房舍一個房間裏,法蘭西斯科王子招來商人,今天照樣天真無邪地享受著購物樂趣。


    從敞開的好幾扇窗戶射進陽光,將屋內地板照得通亮,地上擺滿了看似商人帶來的衣裳與布匹。


    正如商人剛才所說,剪裁出來的衣服似乎純粹隻是樣品,不像日本的精品店那樣準備了同色同款的不同尺寸。


    換言之,這裏陳列了多少件衣服,就有多少種花樣與造型的變化。


    「嗯,不過這些衣服果然很有趣呢。同樣是傳自北大陸的服裝,卻跟我國的服裝截然不同。有意思,真有意嗯!」


    法蘭西斯科王子在擺滿一地的衣裳之間穿梭來回,邊說眼睛邊發亮。


    本來類似洋服的服裝,是從北大陸傳至南大陸的。因此,南大陸西部的卡巴王國與中部的夏洛瓦·吉爾伯雙王國,服裝造型基本上是一樣的,但還是會受到當地文化風俗的影響,而各自發展進化。


    「好,總之先替我做三套上下一組的衣服吧。一套是用了那種新型『四孔圓鈕扣』的。再一套是方才你說『卡巴王國最常見』的。最後一套交給你辦。替我做一套適合我的衣服吧。」


    「是,遵命!小的將全力以赴,必定製作三套能夠滿足殿下眼光的衣裳。」


    得到了大國直係王族這個大宗顧客,商人不掩喜色地當場跪拜。


    「……」


    相反地,站在牆邊的護衛騎士們則一臉陰沉。


    護衛對象在異國之地訂做新衣。這對於將法蘭西斯科王子的人身安全視作最高使命的護衛騎士們而言,完全是額外找麻煩。


    一般認為裁縫師是「拉攏後暗殺容易成功的職業」第四名(順便一提,第一名是遙遙領先的「醫師」,第二名是「廚師」,第三名是遠遠落後的「理發師」)。


    為了縫製衣服,無論如何總有必要觸碰客戶的身體,為了固定布料,也得準許裁縫師手拿著針靠近護衛對象。


    雖然比不上拿著剪刀與剃刀長時間站在背後的「理發師」,但隻要有心加害目標,這種職業可是有很多機會的。


    因此,一般來說王族的裁縫師,比起服飾的技術,更講求身分與人格有所保證。


    在這樣遙遠的異國之地,讓該國商家聘請的裁縫師替直係王族製作衣服,站在護衛的立場,真想送他一句「幫幫忙喔」。


    然而,站在背後的騎士們,隻是露出有苦難言的表情,並無意幹涉護衛對象法蘭西斯科王子的行動。


    從他們的表情觀察,看來他們早已放棄阻止這位王子的行動了。


    話雖如此,他們縱然無法阻止訂做衣服的行為,但也不能就此放棄護衛任務。


    固定布料的針由他們準備,布料在碰觸王子的身體前要全麵經過檢查,並且向卡巴王國取得商人與裁縫師身分的保證,能做的對篥就要盡量去做。


    即使如此,也無法排除所有危險,要是有個萬一,責任歸屬將會落在他們這些護衛頭上。


    「嗯,我很期待。我會全麵配合試樣的,有需要時別客氣,盡管到這裏來吧。」


    「是,謝謝殿下。小的會竭盡全力。」


    「……」


    看到王子以天真無邪的笑容答應人家麻煩事,牆邊的騎士們又是苦澀又是歎息,隻能以強忍著各種情緒的表情旁觀。


    ◇◆◇◆◇◆◇◆


    若是問到法蘭西斯科王子與柏娜公主的來訪讓誰變得最忙,不會錯,一定是善治郎。


    當然,這裏所謂的「變得最忙」指的是來訪前後相對之下的評價,並不是說善治郎是王宮裏最忙的人。


    以前善治郎會代替奧拉參加幾場官方活動,但有時候就算一整天都是自由時間也並不稀奇。


    然而,這樣的生活,在法蘭西斯科王子與柏娜公主到來之後改變了。


    畢竟對方可是大國夏洛瓦·吉爾伯雙王國的王子與公主。要與他們應對,也得有相應的「身分」才行。而說到卡巴王國的成人王族,除了奧拉女王,就隻有王夫善治郎一個人了。


    既然奧拉無法放棄身為君王的職責,理所當然地,也就隻能派善治郎去應對王子與公主了。


    「善治郎大人。如同臣今早告訴您的,接下來是與法蘭西斯科王子的麵談時間。對方已經在等候室等您。是否可以請他進來了?」


    在最近化為善治郎「辦公室兼謁見廳」的王宮一個房間裏,響起了法比奧秘書官平板的聲音。


    「嗯,沒問題。」


    善治郎與俯視自己、麵無表情的中年男子視線對上,在沙發上端正坐姿後,輕輕點頭。


    其實他巴不得能伸個大懶腰,再大大地歎一口氣,不過在妻子這個常常多講一句話的近臣麵前,可不能做出那樣毫無防備的動作。


    奧拉說的沒錯,這個中年秘書官確實是長於宮廷心機的優秀人物,但每次自己隻要犯錯,這個男的就會來一句夾雜著挖苦與嘲諷的忠告,善治郎沒有理由喜歡他。


    然而同時,隻要按照這個男人的建議去做,就不會犯下致命的錯誤,這種安心感雖然讓人生氣,但也是事實。法比奧秘書官也常常故意話中有話,做出測試他的言行,不過在這種對外不能丟臉的時候,他絕不會做出那種愚蠢的行為。


    「那麽,臣這就請殿下移駕。請稍候片刻。」


    隻留下這句話,法比奧秘書官就暫時離開房間。


    然後過了大絢十分鍾。善治郎已經與坐在對麵沙發的法蘭西斯科王子有說有笑了。


    「這樣啊。法蘭西斯科殿下似乎已經頗為習慣這裏的生活,實為萬幸。」


    「是的,因為這個國家無論是氣溫或食物,與我國都沒有太大的差異嘛。哈哈哈哈。」


    金發的王子麵帶毫無心機的笑容,開朗地回答裝笑的善治郎。


    然而法蘭西斯科王子剛才所言,與客觀的現實情形有落差。


    在高溫多濕,大半領土都是密林的卡巴王國,與雖然同樣高溫,但領土內保有沙漠,空氣隨時幹燥的夏洛瓦·吉爾伯雙王國的氣候,怎麽也說不上是「一樣」。


    當然這種氣候的不同,也顯現在植被與其中生息的動物差異上,連帶地使得當地居民的每日飲食產生落差。


    兩國主食都是烤餅,並且喜愛添加大量辛香料的湯或烤肉,大致上來看確實相似,但仔細一瞧,從烤餅使用的粉到辛香料的種類,一切都不一樣。


    若要舉例,就像把法國料理與英國料理說成「都是西


    洋料理」一樣亂來。


    (話雖如此,這個王子殿下倒很有可能是認真的說呢。)


    從這幾天的來往,善治郎已經逐步掌握了法蘭西斯科王子大而化之的性格,心中不由得苦笑。


    總之這個王子殿下的言行實在教人猜不透。也許每一句話都是順從感情與衝動說出來的,有時說話還常常矛盾。


    先不管這種言行是他的本性,還是精湛的演技,確定的是如果每次都當真,善治郎會撐不住的。


    總而言之,看到話題轉向飲食方麵,善治郎趁著這機會,說出早已預備好的一番話。


    「說到這個,法蘭西斯科殿下在夜會時,似乎相當中意『蒸餾酒』。如何,若您不嫌棄,送您一瓶吧?」


    聽到這話,金發王子兩眼發亮,身體大大向前探出。


    「真的嗎!謝謝您,善治郎陛下!」


    超乎預料的興奮反應,嚇得善治郎臉稍微往後仰,不過還是出聲呼喚了在自己身後待命的法比奧秘書官。


    「呃,嗯,當然是真的了。法比奧,把那個拿來。」


    「是,遵命。」


    善治郎以眼角餘光瞄著中年秘書官行禮之後前去隔壁房間,在秘書官把「蒸餾酒」拿過來之前,本想保持沉默……但他的打算輕易就落空了。


    「哇啊,好期待喔。真的很感謝您,我還是第一次喝到那麽烈的酒呢,後來就迷上它了!我本來就很喜歡喝酒,但我特別愛那種酒。而且還可以混合各種香料飲用對吧?我有一些想試試看的喝法呢。」


    坐在對麵的金發王子,似乎連一分一秒的沉默都無法忍受,喜孜孜地說個不停。


    麵對對等的對象,單方麵地一直講話有點違反禮儀,不過磁到法蘭西斯科王子,這種程度的違反禮儀要是一一指正,那可沒完沒了。


    「這樣啊,殿下如此中意,我送得也就有價值了。」


    善治郎裝著笑容應對時,法比奧秘書官回來了。


    「善治郎大人。東西拿來了。」


    「喔,辛苦了。」


    善治郎依舊坐在沙發上,輕輕點頭回應,法比奧秘書官將裹著紅布的瓶子安靜無聲地放在他麵前。


    善治郎將手伸向放在桌上的物品,解開布包的結,讓內容物露出來。


    「哦哦!」


    法蘭西斯科王子發出讚歎的聲音,不過不能說他這次的反應誇張了。事實上,就連法蘭西斯科王子背後待命的護衛騎士,也打破原本雕像般的麵無表情,明顯表示出驚訝之色。


    從紅布中出現的,是一隻「無色透明的四角容器」。


    也就是善治郎帶來這個世界的「威士忌瓶」。


    這個底部呈現四角形的縱長形瓶子,是以透明的厚玻璃製成。而且整體布滿龜殼狀的凹凸,沐浴在窗戶灑落的陽光下,有如寶石般閃閃發亮。


    本來裝著琥珀色威士忌的瓶子,現在裝的是接近透明、由善治郎親手釀造的「蒸餾酒」。因此一眼就能看出這隻威士忌瓶是完全無色透明的。


    由沒有玻璃製造技術的南大陸人來看,這與其說是普通的瓶子,更接近一種手工藝品。


    「太美了!我能連瓶子一起收下嗎!不是說喝完了容器就得歸還吧?」


    「不用,您就直接帶回去吧。」


    對於法蘭西斯科王子不像是王族,有些吝嗇的煩惱,善治郎搖頭加以否定。


    善治郎用紅布重新將威士忌瓶包好,稍微從沙發上抬起了腰,將瓶子推到法蘭西斯科王子麵前。


    「不過,請您小心。這個容器比起木製或金屬製物品,是相當禁不起撞擊的。從高處落下會輕易摔破,如果底下是硬的,光是激烈翻倒就可能會破損。」


    善治郎一邊忠告,一邊細心地注意法蘭西斯科王子的言行。


    將這個玻璃製的威士忌瓶送給法蘭西斯科王子,並不是善治郎的獨斷。是昨晚與奧拉討論過才決定的。


    雙王國的人對彈珠表示強烈興趣,對串珠用珠子卻顯得興趣缺缺。


    那麽,透明的玻璃瓶呢?他們是希望能從中看出某些反應,才采取這個行動的,然而結果不但超乎預料,同時也讓他期待落空。


    「哎呀,這真是太驚人了。究竟是以什麽做的?就算是水晶,我也沒見過如此清澈潔淨的。更不要說做成如此方正完美的形狀!」


    王子誇大地表達喜悅,他的神情實在太天真無邪,無法判斷這份喜悅單純隻是針對「美麗的藝術品」,還是「做為魔道具,具有高度利用價值的物品」。


    (傷腦筋。憑我的眼力完全看不出來。也許還是應該讓奧拉同席,或是準備好用數位相機的錄影功能偷拍再來的。)


    內心雖然後悔,但善治郎也知道實際上很難辦到。


    奧拉有做為君王的事務纏身,不知道要等到什麽時候才能同席,而且他也想不到有什麽辦法可以用數位相機偷拍,而不會讓旁人起疑。


    為了這件事,他們可是犧牲了一個在日本隻是不可燃垃圾,在這個世界卻數量有限的威士忌瓶。若是沒收到半點成果,那就有點劃不來了。


    法蘭西斯科王子仿佛領悟到了善治郎的這種擔憂。


    「獲贈如此精美的禮物,若是完全不回禮,我心裏實在過意不去。不如就由我贈送一份『魔道具』給善治郎陛下,如何?」


    他提出了善治郎求之不得的建議。


    能由對方主動提出關於製作魔道具的事情,真是意外的幸運。


    善治郎再度留意法蘭西斯科王子的表情與用詞,答道:


    「那真是太吸引人了。但是,我聽聞製作魔道具非常耗費時間,沒問題嗎?我記得法蘭西斯科殿下已經約好,要在逗留期間內為我們製作一份魔道具,對吧?」


    做為法蘭西斯科王子一行人的逗留費,以及允許護衛騎士們在王宮內攜帶限定武裝的代價,雙方約定法蘭西斯科王子與柏娜公主,將各自向卡巴王國獻上一個魔道具。


    製作魔道具所需的時間,簡單的物品以月計,附加的若是「血統魔法」,那就是為時數年的大工程了。因此對於這隻威士忌瓶的「私人謝禮」,必然得等到幾年後才行。


    「啊啊,的確如此呢。嗯——怎麽辦呢。要是有那個透明的寶珠,問題就能解決了……」


    「!?」


    善治郎很想稱讚自己聽到對方後半喃喃自語地小聲說出的內容時,竟然沒有當場叫出來。


    (這個王子殿下有沒有毛病啊!那件事應該是他們的最高機密吧?)


    隻要使用彈珠之類「透明的球體」,就能大幅縮短魔道具的製作時間。這事隻是少部分人之間的傳聞,並不可信。


    奧拉藉由風聲以及與雙王國來往的書信等等,好像幾乎已經確定這項傳聞其實是真的,然而想當然耳,她並沒有確切的證據。


    而沒想到竟然這麽快就得到證實,而且還是對方主動坦白,未免太超乎預料了。


    這個王子該不會真的隻是個傻瓜吧?就在善治郎一時把情況想得稱心如意時……


    「失禮了,善治郎大人。」


    站在房門後頭守衛的禦林軍士出聲說道。


    善治郎先對坐在正麵的法蘭西斯科王子說聲「失禮」。


    「怎麽了?」


    然後才大聲地向門後頭問道。


    「是,柏娜殿下駕到。是否可以放行?」


    聽到這句話,善治郎才發現一件事。


    對了,柏娜公主怎麽沒一起來?


    由於申請會談時隻有報上法蘭西斯科王子一個人的名字,因此善治郎看到法蘭西斯科王子隻身前來時也不覺得有異,但冷靜想想實在奇怪。


    看過兩人在夜會的對話就知道,柏娜公主應該是法蘭西斯科王子的「監視人」才對。


    被當成問題兒童處理的王子隻身與他國貴人會麵。這麽極其危險的狀況,那個一板一眼的柏娜公主會準嗎?


    「法蘭西斯科殿下?」


    善治郎幾乎已經猜到答案,他呼喚了坐在對麵的金發王子的名字,表示疑問。


    法蘭西斯科王子臉上浮現出毫無惡意的開朗笑容。


    「是的,每次都請她陪同,太麻煩她了嘛。她也是需要自由時間的。我是這樣想,所以沒跟柏娜說就來了,哎呀,她責任感還真強呢。」


    說完,他抓抓滿是金發的頭。


    「這樣啊。不過,既然她都來了,請她進來沒關係吧?聽見沒!請殿下進來,」


    (……看這樣子,柏娜公主也真辛苦啊。)


    心中對栗色頭發的公主表達極度同情,善治郎大聲向門後的士兵命令。


    ◇◆◇◆◇◆◇◆


    「恕我本次未事先預約,就貿然前來訪問。善治郎陛下欣然應允我的任性要求,對於陛下的溫情,真不知該如何道謝。」


    不出善治郎所料,柏娜公主首先說出的是道歉。


    的確,未事先預約的訪問不能說合乎禮儀。尤其是善治郎現在身在王宮,處於「政府官員」的立場,善治郎與柏娜公主的交情也沒好到可以忽視這些不成文規定。


    然而,善治郎能體會柏娜公主身為「監視人」的立場,不打算用這點小事羅嗦責怪對方。


    「不,沒關係。當然,我方也有各種狀況,無法每一次都臨時同意,但是像今天這種情形,我沒有理由拒絕柏娜殿下的訪問。」


    他稍微叮嚀了一下,但也表示容許柏娜公主的行為。


    「像今天這種情形」不用說,指的就是法蘭西斯科王子擺脫監視人柏娜公主,自己一個人跑來找善治郎麵談的現況。


    換言之,善治郎是在暗示她「今後有同樣狀沉,不用在意事前通知或是預約之類,之後再來會合即可」。


    善治郎的意思應該正確傳達給她了。


    「謝、謝謝陛下!」


    柏娜公主一臉九死一生的表情,再度低頭致意。


    「嗯,雖然搞不太懂,不過恭喜你了,柏娜。」


    「……是,法蘭西斯科殿下。」


    聽到這個讓自己操心的元凶講著風涼話,柏娜公主反射性地要說些什麽,但可能是注意到不宜在這個場合抱怨,就在最後一刻忍下去了。


    看來最好改變一下氣氛。善治郎敏感地察覺,於是用好像現在才想到的語氣說:


    「對了,差不多到了午茶時間了呢。如何?就讓我們移到庭園的涼亭繼續聊吧?」


    他若無其事地提議。


    王子公主都沒什麽特別理由拒絕這項提議。


    「啊啊,不錯呢。我正好感到有點口渴了。」


    「是,謝謝陛下。我不客氣了。」


    二人都表示同意。


    來到庭園裏的涼亭。這座建物沒有牆,隻用四根柱子支撐著木板房頂,由於一旁種了樹讓風能夠從附近的噴水池吹來,裏麵比王宮內涼爽多了。


    因此,中午炎熱的時段提議到中庭的涼亭乘涼,是相當自然的一件事。不過,善治郎將地點移到涼亭的主要目的,並非乘涼。


    涼亭位於往上噴水的噴水池畔,當然無時無刻不響著水聲。因此,在涼亭裏講話時除非故意扯著嗓門,否則周圍待命的秘書官或護衛士兵們都聽不見。


    將地點移到這裏,是善治郎為了向柏娜公主報告並確認方才法蘭西斯科王子的「失言」,用心良苦的顧慮。


    「那麽,替我倒杯冰茶。」


    善治郎坐在木頭與藤蔓做成的南國風椅子上,臉朝著正麵,故意用跟平常一樣的音量,對在背後待命的人如此說。


    對於這個命令——


    「是,善治郎大人?您方才說什麽?」


    法比奧秘書官故意回問。


    「喔,你沒聽見啊。我說替我倒杯冰茶。」


    然後善治郎大聲重講一遍,到這裏為止都是事先套好的招。


    如此一來,就告訴了法蘭西斯科王子與柏娜公主「在這裏正常講話,不會被周圍的人聽見」,不過意思傳達給對方了沒有,就隻能從兩人的表情判斷。


    「我也來杯冰茶吧。哎,雖說熱天最好喝熱飲出出汗,但天熱的時候,還是會恕喝冷飲呢。」


    法蘭西斯科王子如此說著,笑容可掬,從他表情當中什麽也看不出來,這善治郎也早就預料到了。


    問題是柏娜公主,不過她實在太好懂了。


    「咦?啊!咦咦?啊啊!……我、我也要冰茶……」


    講得明白點,她表情的變化,一開始是「疑問」,接著是「理解」,然後是再一次的「疑問」,最後是「衝擊」。


    剛聽到善治郎那樣說時,她沒能理解話中含意而愣了愣,幾秒後理解了善治郎的言外之意,「啊啊,原來如此」而露出笑容,接著又立刻想到「為什麽要安排這樣適合密談的機會?」而再度陷入思索,最後推測出「那是因為在自己過來之前,法蘭西斯科王子講了某些不能被人聽見的機密情報,被善治郎聽到了」,而陷入絕望。


    善治郎內心很同情她,但出於立場,他無法將這份同情訴諸行動。反而以他的立場來說,還得利用這失言引出我方的利益。


    (話雖如此,做得太過火引發雙王國的反感也不好,想到我的立場,也不該立下太大功勞……有點麻煩耶。)


    當善治郎想著這些問題時,受到法比奧秘書官命令的侍女,已將裝了飲料的銀杯與點心的木盤在桌上擺好。


    銀杯自不待言,木盤也是木紋細致的高級木材雕刻精細紋路的精品。


    以銀杯就口,稍微潤過喉嚨的善治郎,輪番看了看坐在對麵的金發王子與栗色頭發的公主,開口道:


    「法蘭西斯科殿下。適才殿下喃喃自語說道,隻要有『透明的寶珠』就能解決製作魔道具的時間問題,請問是何意思?可以請您說明具體的做法嗎。」


    他判斷這裏還是開門見山地說了較好,然而這番話卻引發柏娜公主激烈的變化。


    「嗚!?」


    柏娜公主毫無掩飾餘地的怪叫一聲,不隻是神情,更用上了全身表達她的「驚愕」。不幸中的大幸是她這時嘴裏沒有喝飲料。


    不用說,善治郎為了以防萬一,是確定柏娜公主咽下了冰茶後才開口的,善治郎的這種顧慮算是奏效了。隻是對於怪叫出聲的本人而言,達不到任何安慰之效。


    然而,比起剛才柏娜公主在他國王族麵前做出的淑女不該有的反應,追究引發這種反應的震撼發言重要多了。


    「法、法蘭西斯科殿下!您該不會是告訴人家了吧!」


    說話的音量壓到跟平常一樣,慮該是出於柏娜公主僅存的理性吧。然而她那神色不是譬喻,真的隻能用「蒼白」來稱呼,從失去血色而變得青紫的嘴唇發出的聲音,已經不是慘叫,而是比較接近「臨死哀嚎」了。


    然而,當事人好像絲毫不能體會公主的這種心境。


    「嗯,對耶,我剛才好像說出來了。我講得滿小聲的,結果還是被善治郎陛下聽見啦。啊哈哈哈。」


    「……這一點也不好笑,法蘭西斯科殿下。那可是夏洛瓦王室的秘傳技術啊!」


    「啊啊,說的也是喔。善治郎陛下,事情就是這樣,這事請您別說出去。」


    法蘭西斯科王子一副現在才注意到的表情,伸直了食指抵在嘴上,壓低了聲音,把柏娜公主氣壞了。


    「請善治郎


    陛下別說出去做什麽呀!被陛下知道的時候,一切就已經完了!」


    「哎,柏娜殿下請冷靜點。以我的立場說這話可能不太妥當,不過法蘭西斯科王子的喃喃自語十分小聲,除了坐在對麵的我以外,應該沒有任何人聽見才是。還是來談點有建設性的話吧。」


    善治郎一邊安撫她,內心苦笑著想:「真是年輕。」如果善治郎起初那番話隻是個幌子,毋寧說柏娜公主的反應才成了致命性的情報來源,但本人卻沒發現。


    話雖如此,柏娜公主也才十六歲。在日本還是高中生呢。就算出身於王侯貴族,這點年紀就學會麵不改色或是臨場交涉術,而且達到實踐程度的人畢竟是少數。要這個性情認真的少女擁有那種能耐,未免太苛刻了。


    「啊,是,真是抱歉。在陛下麵前出醜了……」


    回想起自己的言行,這下柏娜公主頓時臉紅,不斷低頭致歉。


    「就是啊。過去的事就算了,不如努力讓事情往好方麵發展吧。


    如何,善治郎陛下。若陛下願意將您擁有的那種寶珠交給我,就能大幅縮短魔道具的製作時間了。」


    至於法蘭西斯科王子,則好像從一開始就打算如此似的,以親密的笑容如此詢問。


    (啊啊,看這樣子……果然不是個普通的傻瓜……嗎?)


    「原來如此,我大致上明白了。不過,我不明白的是,為何非得用彈珠——那種寶珠不可?我聽聞在寶石研磨技術方麵,雙王國在南大陸是翹楚。不能用貴國的技術,將水晶磨成球形嗎?」


    為了避免自然提高的戒心寫在臉上,善治郎努力裝出笑容,盡可能用若無其事的語氣如此回問。


    法蘭西斯科王子露出毫無陰霾的笑容,動作誇張地搖頭說:


    「怎麽可能。您有些太抬舉我國的寶石加工技術了。


    的確,我國擁有大陸首屈一指的寶石加工技術,但不可能將透明的素材磨成那樣渾圓的形狀。你說是不是,柏娜?」


    柏娜公主被他問到,先是猶豫了一會,最後好像死心了,先是大歎一口氣,然後才開始說明。


    「是,正確來說是目前的雙王國,沒有一個工匠能做到這種技術。寶石研磨看的全是工匠的技術,過去也有過工匠能將水晶研磨到可供實用的球形。


    不過即使是如此卓越的工匠,也很少做出成功的圓球,又因為十分耗時,一生頂多能留下三、四顆。如此優越的工匠,是不可能將工匠人生耗費在製作圓球上的。」


    「原來如此。」


    善治郎點頭表示讚同。


    事實上,即使在地球的曆史當中,也是到了晚期,才能將堅硬礦物磨成圓球。


    善治郎不知道,其實把礦物磨成圓球,是需要高度技術的。


    相較之下,製作渾圓彈珠簡單多了。因為彈珠跟水晶球不一樣,不是「磨成渾圓球體」,而是從一開始就做成圓球。


    簡而言之,就是切取適量高黏度的液態玻璃,放在泳池溜滑梯狀的螺旋斜坡上滾落,掉到下麵時就剛好冷卻了,並且變成球形。


    當然,用這麽粗略的製法,大多數都會變成不圓的歪扭形狀,這點就用數量來彌補,揀出成功的製品就行了。


    善治郎腦海角落模糊回想起高中戶外教學時去玻璃館參觀的「彈珠製作步驟」,一邊隨聲附和,繼續話題。


    「如此說來的確很珍貴了。不過,實際上使用了寶珠後,能收到多少效果呢?」


    「這……」


    都到了這節骨眼,柏娜公主似乎仍然不願公開所有情報,支吾其詞,然而坐在旁邊的金發王子,根本沒有這種令人讚賞的態度。


    「是啊,效果可是截然不同呢。像以前陛下讓給伊莎貝拉大人的那顆寶珠,若是附加一般四大魔法的話,一天就能完成了吧。因為附加魔法的對象重要的是看『顏色』與『形狀』。


    對吧,柏娜?我說的沒錯吧?」


    他到底打算講多少呢?對於法蘭西斯科王子滔滔不絕的發言,本來就不太擅長擺撲克臉的柏娜公主,表情明顯抽搐起來。


    這下看來,如果想叫法蘭西斯科王子閉嘴,隻能請護衛士兵訴諸物理手段了。


    柏娜公主領悟到這一點,下定決心。事已至此,隻有由自己親口說明,盡可能奪取這段對話的主導權,試圖從單方麵的提供情報,轉為某種互惠的形式了。


    柏娜公主做下如此吝嗇的決心後,與善治郎四目交接,以明顯掩飾感情的表情點頭。


    「……是。一般認為『顏色』越接近無色透明,附加時的魔力就越通暢。縱然不到無色透明的地步,隻要透明度高,魔力就會比不透明的物體通暢。寶石之所以會成為珍貴的附加對象,其實就是因為這一點……  然後是形狀……啊,真是萬分抱歉。我一個人講得太熱中了。


    這種話題,善治郎陛下也會感興趣嗎?」


    公開了一部分情報之後,栗色頭發的少女有些做作地中斷話題。


    光是這樣,善治郎就察覺到柏娜公主在暗示什麽。


    (啊啊,原來如此。她想讓我說「有興趣」吧。隻要能聽我這樣說,至少接下來的話題,就可以從「法蘭西斯科王子擅自說出口」轉為「是我方有興趣,他們才說的」。)


    既然察覺到對方的意圖,那就沒必要如了人家的意。


    話雖如此,若是在這裏逼迫對方太甚,搞不好會對我國與夏洛瓦·吉爾伯雙王國的關係產生裂痕。


    善治郎迅速思忖後,有些誇張地露出笑容,回答:


    「不,這話題相當有意思。不過也正因為如此,我不太敢繼續聽下去了。說來難為情,我到了這把年紀才終於發掘出魔力目視能力,對魔法實在生疏,怕會講出些牛頭不對馬嘴的話來,讓兩位失望了。


    若是奧拉陛下的話,就不會有這種狀況了。」


    經過意譯,就是:「以我的立場,就算提供更多情報給我,我也無法約定給你們相對的代價喔?」


    他是在說「這種話題,請跟奧拉女王說吧」。


    由於是臨時想到的,暗喻得並不太難懂這點似乎收到了效果,栗色頭發的少女把善治郎的言外之意正確聽進去了,像是稍微鬆了口氣,加深了笑容。


    「這樣呀。既然如此,就等後日奧拉陛下同席時,再繼續聊這個話題如何?」


    「好的,我會如此轉達陛下。」


    事情總算是收場了。麵對不掩安心之情的柏娜公主,保持著撲克臉的善治郎,內心其實跟眼前的少女差不了多少,早已被緊張與壓力弄得疲憊不堪。


    他能勉強不把這些情緒顯露出來,隻不過是因為他累積過一些經驗。


    「……」


    至於法蘭西斯科王子,剛才還口若懸河地講個不停,此時卻彬彬有禮地一句話也沒岔進來,麵帶毫無惡意的親切笑容,旁觀著善治郎與柏娜公主的對話。


    ◆◇◆◇◆◇◆


    在中庭的涼亭與法蘭西斯科王子、柏娜公主告別,善治郎再度回到王宮的辦公室。


    「……」


    室內除了善治郎,隻有法比奧秘書官。辦公室比起涼亭雖然悶熱,然而如今善治郎從與大國兩名王族會談的重責獲得了解脫,現在就連這種悶熱的空氣都令他覺得舒暢。


    他張開雙腿淺坐在皮革沙發上,放鬆肩膀力道深呼吸。


    秘書宮法比奧往他這兒瞄了一眼,不過倒沒說什麽。


    他應該明白周圍沒有旁人眼光,時間也充裕的時候,多少不鬆散一下,身心會撐不住吧。


    這個中年秘書官更討厭的一點,就是能看準善治郎鬆一口氣,氣力與體力漸漸恢複的時機,開始找他講


    話。


    「那麽,善治郎大人。可以打擾一下嗎?適才三位大人將地點移到涼亭,臣竊想您是否有什麽不能讓我們聽見的事情,這樣想沒錯吧?」


    這個男的該不會是看得見我體力與氣力恢複的數值吧?善治郎一瞬間甚至產生這種非現實的懷疑,不過他得回答人家的話才行。


    善治郎稍微甩甩頭,在沙發上重新坐好,靠在椅背上,抬頭看著站在眼前的中年秘書官,開口道:


    「嗯,正是。事情關係到雙王國的機密。說實在的,我完全沒想到法蘭西斯科王子會一不小心說出那麽重要的情報。


    雖然不到嚴重的地步,不過這項情報,不能由我開口告訴你。


    關於這事的詳細情形,我會稟報奧拉陛下。如果你認為你有必要知道,就問陛下吧。」


    「嗯……原來如此。」


    聽了善治郎的回答,法比奧秘書官右手摸著他那細瘦的下顎,思忖片刻。


    向奧拉借來的這個中年秘書官,很難得會陷入沉思狀態。


    是不是自己剛才的回答有什麽不妥之處?善治郎雖沒寫在臉上,內心卻有點戰戰兢兢的,等著秘書官的回答。


    不久,法比奧秘書官似乎整理好了想法,點了個頭,喃喃自語似的說:


    「這樣看來,也許是被對方『擺了一道』呢。」


    聽到不祥的感想,善治郎眉毛一跳,皺了起來。


    「被擺了一道?什麽意思?說清楚。」


    善治郎不覺得自己有犯什麽錯誤,要讓人家說「被擺了一道」。反而應該說雖然是對方自己出錯,但可以說我方單方麵地獲得了外交戰果。


    承受著下方善治郎帶有凶氣的視線,中年秘書官照樣麵不改色,回答:


    「是。夏洛瓦王室的機密情報直接進了善治郎大人的耳朵,在這種情況下是一個大問題。


    臣想確認一件事,泄漏這項機密情報的法蘭西斯科王子,之後有否請大人保密?」


    「嗯,有。他要我別把這件事說出去。」


    善治郎雖然疑惑,但還是據實以答,法比奧秘書官聽了點頭,像是在說「果然」。


    「這麽一來,無論對方意圖為何,依臣淺見,我方隻能照對方說的做。


    因為這事是大國夏洛瓦·吉爾伯雙王國的機密情報。有效活用這項情報時,不知能獲得多少利益,但絕不會一無所獲。


    而今日善治郎大人與法蘭西斯科王子的會談,也有留在官方紀錄中


    這真是一項了不起的外交功績啊。『善治郎陛下的名聲』想必會有戲劇性的提升。」


    「……啊。」


    善治郎甚至忘了責備法比奧酸溜溜地用「陛下」這個敬稱呼喚自己,愣怔地叫了一聲。


    法比奧秘書官的意思很簡單。


    今天善治郎獲得的情報若是加以公開並有效活用,卡巴王國越是從中獲得利益,善治郎的功績就會越受到強調,無論本人願不願意,名聲都會提高。


    不用說,這對善治郎他們而言是極為不利的發展。


    卡巴王國男尊女卑的價值觀根深蒂固。就算隻是這點程度的「功績」,也十分足以成為擴大善治郎權力的藉口。


    就算女王奧拉為政者的能力受到認可,還是有很多貴族心態上不樂意居女性的下風。


    畢竟還是有著血統正當性的問題,所以沒有笨蛋會說把王位與王冠轉讓給善治郎,但仍常常聽見所謂的「正確言論」主張應該讓唯一一位成人男性王族擁有相應的權限。


    自然也有人是出於純粹好意或義憤而這樣說,但更多人是基於讓善治郎擁有比女王奧拉更重的權力比較「好接近」的打算,才這麽說的。


    「換言之……怎麽?目前還是對方握有主導權嗎?」


    善治郎似乎還有點混亂,用不太有自信的語氣試探地說,秘書官輕輕點了個頭。


    「是的。事情一旦公開化,也許會帶來利益,但同時也會產生混亂。這麽一來,我方就得秘密進行此事。無論怎麽做,恐怕都得以被動姿勢處理了。」


    「為何明明是我方聽到了泄漏的情報,卻得小心翼翼地秘密行事啊……實在有點不合理。」


    善治郎坦然麵對了法比奧秘書官指謫的正確性,但仍忍不住抱怨兩句。


    不過,與法比奧交談著,善治郎起初的驚愕已經散去,恢複了一如平常的思考能力。


    「然而,難道法蘭西斯科王子是蓄意引發如此煩擾的事態嗎?雖然我也知道一個普通的輕率之人奔放的言行,不太可能偶然製造出這種現況。」


    對於善治郎的疑問,中年秘書官輕輕聳了聳細瘦的肩膀。


    「這個嘛,的確要說全是偶然,臣也覺得太不自然了。然而,縱使假設法蘭西斯科王子的態度是偽裝的,其實他是個更聰明的人,認為他能蓄意引發目前的狀況,恐怕也把他想得太能幹了。


    畢竟善治郎大人如果是個執著於一己功勞的人,狀況就會全麵翻盤了。恐怕不可能蓄意引發眼下的狀況。」


    他如此回答。


    的確,法比奧秘書官說的沒錯。或者該說善治郎是例外中的例外,一般來說,沒有哪個男性王族獲得了這麽重要的機密情報,還會顧慮到妻子的情況而秘密行事。


    要是平常的話,機密情報一進入王夫的耳裏就會遭到利用,雙王國會因此蒙受巨大損失才是。


    「嗯。的確。不過,說是傻瓜造成的偶然也不自然。說是偽裝成傻瓜的智者引發的必然也不自然。那這樣說來,正確解答為何?」


    善治郎的口中發出了這種疑問,不過那語氣比較類似自言自語,不像是期待著回答。


    「臣也不明白。如果整件事既非偶然也非必然,那麽也許是偶然與必然混雜,或是背後有個巨大的目的,讓對方甘願泄漏機密情報。


    無論如何,眼下情報太少,無從推測。」


    事實上,法比奧秘書官的一番話裏,也沒有任何稱得上回答的部分。


    ◇◆◇◆◇◆◇◆


    當善治郎與法比奧秘書官深入討論著重大議題時,回到南館的法蘭西斯科王子與柏娜公主走在直長的通道上,激烈進行著已經成為常態的不投機的對話。


    「法蘭西斯科殿下!您今天這樣會讓我很困擾的。與善治郎陛下或奧拉陛下會麵時,也請知會我一聲。」


    「哎呀,抱歉,抱歉。最近看柏娜也好像很忙的樣子,所以才想說不要打擾你。結果反而給你添麻煩了呢,嗯。今後我會注意的。」


    正確來說,隻有柏娜公主一個人在激動,法蘭西斯科王子照常以親昵的笑容逍遙自在地回答。


    「拜托您了。」


    身為監視人的立場,她不能不講他兩句,但她也不好對年紀與身分都比自己高的男人羅嗦太多。柏娜公主麵露複雜表情,總之暫且不再追究。


    講著講著,兩人來到了房間前。


    寄住在這棟房舍的隻有法蘭西斯科王子,柏娜公主的居室在隔壁第二棟,但現在有件事必須火速商討。


    柏娜公主追在法蘭西斯科王子的背後,走進護衛士兵打開的門。


    房間裏隻要踏進一步,就會感受到明顯的涼意。


    想當然耳,自從確定法蘭西斯科王子與柏娜公主要在他國長期逗留時,夏洛瓦王室就允許二人帶出一部分魔道具,讓日常生活毫無窒礙。


    為這房間帶來涼意的,也是這種魔道具之一。


    這隻灌注了「起霧」與「控風」咒文的銀製大盆,會隨時湧出白煙似的霧氣,並從中吹出舒爽的風。


    由於沒有一種魔法能夠操控水溫,因此無法取得像善治郎帶來的冷氣機那樣


    的涼意,即使如此,還是能帶來「小溪旁的樹蔭」程度的涼爽。


    從不習慣的悶熱感獲得解放的異國王子與公主,安心地呼出一口氣,在掎子上相對而坐。


    他們此時坐的以木頭及藤蔓做成的椅子,還有木製的桌子,全都是這個國家——卡巴王國的製品。坐起來雖然不到不舒服的地步,但還是不太適應。


    坐起來不太安定的感覺,讓法蘭西斯科王子在椅子上移動臀部的位置,他開口說道:


    「呼,好涼快。哎呀,真的很對不起,柏娜。不過,其實你也不用太吹毛求疵吧?你看嘛,父親大人與祖君也說過,『隻要是為了獲得寶珠,全部說出來沒關係』啊。」


    「第一王子殿下與國王陛下是表示『最終以獲得寶珠為優先。實在不得已的情況下,也可泄漏機密』。沒有人說要平白舍棄機密,采取毫無防備的戰法!」


    柏娜公主語氣一板一眼地,糾正法蘭西斯科王子任意篡改的記憶。


    然而,金發王子一點也不畏縮。


    「你這樣想太天真了,柏娜。你把父親大人與祖君對我的理解力看得太低了。既然兩位長輩已經準許我公開機密,就表示他們早已做好心理準備,知道我會立刻講出一切。


    因為我沒那麽聰明,記不住那麽細的條件嘛。父親大人與祖君都明白的。」


    法蘭西斯科王子得意洋洋地抬頭挺胸,相對地,柏娜公主則是垂頭喪氣。


    「殿下……這沒什麽好得意的。」


    柏娜公主忍受著頭部的隱隱作痛,仍然以微弱的聲音一絲不苟地吐槽。


    柏娜公主疼痛的腦袋裏,浮現的是母國的國王與第一王子拜托自己這次這件事時的情景。


    當柏娜公主接受這次「監視人」的職責時,對方向她提出了驚人的高額報酬。那時她以為自己身負大任,因受到期待而渾身顫抖,但現在想想,那筆高額報酬,該不會隻是「事前支付的糾紛賠償」吧?


    柏娜公主正產生這種懷疑時,法蘭西斯科王子照樣保持著和氣的笑容。


    「好啦好啦,別在意,別在意。別說這個了,柏娜。你看這個。這是善治郎陛下賜給我的。很棒吧。」


    說著,他解開了放在桌上的蒸餾酒瓶外包裹的紅布。


    從裏麵出現的,是一隻無色透明的威士忌瓶。裏麵是善治郎親手製作、極為接近無色透明的「蒸餾酒」。不過,目前最重要的不是內容物。


    「這、這是!?」


    也許該說是果不其然吧,柏娜公主眼神大變,整個身體撲向桌子。當她抬起腰時,原本坐著的椅子發出有失禮數的碰撞聲,但她別說在意,根本好像沒聽見。


    「你可以拿起來看,不過要小心喔。照善治郎陛下的說法,這個好像很容易碰壞。欸,你有在聽嗎,柏娜?」


    「……」


    柏娜公主目光炯炯,也不回法蘭西斯科王子的話,伸手就去碰威士忌瓶。看她用雙手謹慎抓住瓶身以免翻倒或掉落,好像還算有把法蘭西斯科王子的話聽進去。


    將威士忌瓶拉到自己的眼前,柏娜公主重新坐回椅子,視線固定在瓶子上,好像連眨眼都嫌可惜。


    「好美……多麽精美的作工啊。材質跟那種透明寶珠是一樣的嗎?還有這表麵的紋路,從大小到紋溝的深度完全均一。當然找不到一點歪斜。要用何種方法才能做成這樣?」


    「那個,柏娜?那是我向善治郎陛下拜領的喔?不要忘了喔,那個不是你的喔。」


    柏娜公主以雙手緊緊扣住威士忌瓶,讓人擔心是不是要把裏麵的蒸餾酒弄熱了,法蘭西斯科王子擔憂地從桌子對麵輕聲對她說。


    「法蘭西斯科殿下!」


    「呃,嗯,什麽事?」


    「這個,可以讓給我嗎?」


    雖然這話不出所料,但從平常的柏娜公主來想,也是意料之外的一句話。


    平常謙虛而不顯示私欲到讓人著急的柏娜公主,講到能刺激珠寶技術創意的物品,態度似乎都變了。


    「不,實在不行啦。因為這是善治郎陛下直接讓給我的。一下子就給了別人會失禮的。」


    「那、那麽,這邊這個角落的部分就可以了。」


    「不不,把那邊削掉,裏麵會灑出來的。開那麽大個洞,瓶子會不能用的。」


    「不能用的話,剩下的也給我吧!」


    「不不不,我是說削掉的話就不能用了,不能被削掉的,明白嗎?欸,拜托你明白啦。」


    該說是攻守,還是耍呆與吐槽呢。


    不管怎樣,法蘭西斯科王子與柏娜公主難得與平常立場完全顛倒的攻防,就這樣一直持續到柏娜公主恢複理性為止。


    ◇◆◇◆◇◆◇◆


    當天夜晚。


    用餐入浴完畢,換上了輕便服裝的善治郎,在開了冷氣的寢室與妻子奧拉麵對麵,講起今天發生的事。


    「原來如此呢……法蘭西斯科王子還真是講了個難以處理的『失言』啊。的確,這下不知道是該高興,還是該感到困擾了。」


    聽完今天白天發生的整件事,奧拉說著,將身體靠在椅背上。


    「不過,無論經過如何,能確定彈珠的效果是很大的成果。做得好。」


    「謝謝,哎,雖然怎麽想都不是我的功勞,立場上也不能當成我的功勞就是了。不過說真的,奧拉你怎麽想?我覺得法比奧說的沒錯,都是因為王子說出口時,被我一個人聽到了,所以狀況變得相當棘手,王子是故意的嗎?」


    「嗯。」


    奧拉輕閉雙眼,思忖片刻。


    「誠然,這狀況要說麻煩是很麻煩。老實說,如果我的丈夫不是你,這事對我而言就算不至於無可挽回,也必然成了一大打擊。」


    「奧拉……」


    聽妻子這樣說,善治郎不由得笑逐顏開。


    無庸置疑,這是妻子對自己表示的信賴。若是更仔細地玩味內容,這等於是在說「我確信善治郎沒有野心與欲望」。


    比照這世界一般的價值觀,這番話絕不算是稱讚,但這對善治郎來說不太重要。


    善治郎可以斬釘截鐵地說,那種東西沒多大追求價值,不必要為了那種事讓自己與愛妻之間的關係惡化。


    看到丈夫欣喜地微笑,奧拉也報以笑容,身子向前采出,將雙臂放在桌上,接著說:


    「哎,就目前來看,我也與法比奧意見相同。總之,情報不足,所以沒一件事能肯定。現在與其在意對方的意圖,應該更著重於提升情報的確實性。


    這麽一來,也許可以試著給對方一顆彈珠,讓他做做看。或許我疑心太重了,但目前也不能斷定一切不是法蘭西斯科王子與柏娜公主事前串通好的騙局。


    最重要的是,若是真能那樣縮短魔道具製作的時間,老實說,對我也有很大好處。我明白將『時空魔法』做成魔道具的有效性,但若是為了施法而一再被叫去,魔力與時間都耗費太多了。」


    奧拉一口氣說完,從桌上拿起裝了冰水的紅色切子玻璃杯。


    製作魔道具,除了附加魔法的術士,還需要替魔道具灌注魔法的術士。


    如果是簡單的四大魔法,附加者也可以兼任術士,但灌注的魔法若是「時空魔法」,那就非得現存唯一的術士奧拉提供協助了。


    奧拉有身為女王的職務纏身,若是拘束時間能從一年縮短到十天以內,好處可是很大的。


    「哎,奧拉被找去製作魔道具的期間能大幅縮短,的確是很棒。可是魔道具完成得這麽快,不會反而造成問題嗎?


    要是情報從哪裏泄漏了,我覺得搞不好會一路追溯,發現到『我的功績』耶。」


    善治郎雖然承認奧拉的提議有理,但仍然說出憂心之處,奧拉將飲用的紅色玻璃杯放回桌上,回答:


    「關於這點,隻能秘密行事了。即使實際上隻花數天完成,還是得延後一年再發表。所幸,相關人士隻有我、你、法蘭西斯科王子與柏娜公主這四人。這樣少的人數,要守住機密也並非不可能。」


    「真的不要緊嗎?可是要跟法蘭西斯科王子做約定喔?」


    對於丈夫打從心底懷疑的視線,女王難得有點支吾其詞。


    「唔……哎,的確是有點不安。」


    「有點?」


    「……是很不安。然而,想到今後的事,這裏縱然得冒點危險,也得踏出一步吧。」


    「嗯——哎,這方麵的事基本上就交給奧拉決定吧。那這樣的話,第一個要請他做的魔道具已經決定好了嗎?」


    總之,善治郎明白到奧拉已經確定了基本方針,於是進入下一個議題。


    既然已決定將彈珠交給對方,請對方實踐夏洛瓦王室的「秘術」,接下來的重點就是要委托製作何種魔道具。


    奧拉似乎也想針對這點跟善治郎談談,身子更加向前探出,展現出輕薄睡衣胸口窺視的雙峰深穀,開始說道:


    「這個問題就難了。將強力而多用途的魔法做成魔道具的確好處較大,但考慮到將來可能落入敵對勢力之手,也不能冒太大危險。


    畢竟獨占『血統魔法』是王室得以成立的支柱。做成魔道具,等於是舍棄了一部分這種優勢。


    考慮到安全問題,隻能使用一次的『用完即丟型』魔道具比較好,但如此一來,使用時機又會受限。真是難為啊。」


    奧拉將手肘抵在桌麵上,支頰歎氣。善治郎被妻子胸口的深穀奪去視線,說:


    「嗯——果然有這種問題呢。這麽說來隱秘魔法的『時光倒流』,或最重要的魔法『瞬間移動』都不行了。


    其他有的話會很方便的魔法……大概就是『大結界』或『效果持續』之類吧?」


    「嗯,大概就是這類了。再來若是用完即丟型,也可以幹脆選擇『空間振動』。這是時空魔法少數的破壞類魔法。製作這種魔道具配置於國境要塞,可以成為輕微的嚇阻力。」


    奧拉如此回答後,滿足地點頭。


    時空魔法正如其名,是限定性操作時間與空間的魔法。因此雖然有很多日常生活好用方便的魔法,相對地卻幾乎沒有攻擊魔法。


    「原來如此啊。其他還有……啊,把我叫來這個世界的『異世界召喚』怎麽樣?那也不是什麽特別隱秘的魔法對吧?」


    善治郎感覺此時奧拉希望自己做的,不是確切的判斷,而是刺激靈感的多種提議,因此想到什麽就講什麽。


    「『異世界召喚』就實在不是個好點子了。把會受到星體排列影響,三十年才能使用一次或兩次的魔法做成魔道具沒有意義。」


    「不,可是我上次靈機一動,想到既然有『時光倒流』與『時間如速』等魔法,把兩者組合起來,是不是可以在星體排列不齊全的時候也能使用?」


    「不行。操縱時間的魔法,不能對帶有魔力的物體使用。結合異世界召喚與時光倒流,隻能召喚生物以外的物體喔。


    而且『時光倒流』光是將極小物體的時間倒轉一年,就要用『未來代價』花掉我好幾十天的魔力了。『時間加速』雖然負擔比『時光倒流』小,但是有什麽東西是必須從這麽近的未來拿到的呢。


    說得明白點,就是不劃算。」


    「嗯——這樣啊。真可惜。」


    善治郎有點遺慽地仰望天花板。


    藉由「時光倒流」與「未來代價」,善治郎想做的,是與網路免費wi-fi熱點連線。


    將一個點大小的空間以「時光倒流」或是「時間加速」移動到星體排列良好的時間,再從那裏以「異界轉移」連上地球。


    同時,將電腦或手機以「時光倒流」回到解約前的狀態,也許就能連上網路,善治郎是這樣想的,不過似乎是想得太美了。


    (大概沒這麽好的事吧。)


    善治郎轉換心情,繼續想到什麽點子就說什麽。


    「喔,那幹脆把『未來代價』做成魔道具怎麽樣?我記得你說過雖然可以用嗬未來代價』提前使用未來的魔力,但是相反地,沒有一種所謂的『過去代價』魔法,可以有效運用過去沒用的魔力對吧?


    但如果把『未來代價』做成魔道具,我覺得應該能獲得疑似相同的效果。具體來說……」


    「哦,這樣的確或許可行。不過詳細情形就得問法蘭西斯科王子了……」


    女王夫妻的夜間對話,一直持續到手機響起音樂,通知就寢時間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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