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景城手中微滯,許是先前就心中有數,知曉她並不喜歡他,就也不自討沒趣,低下頭去翻帶來的書卷,隨口道:「政史經綸,範疇大而廣,孟姑娘早前可有概念?」


    他抬眸看她,又似是忽然想起她當是不會應他的,頓了頓又道,「以史為鑒,引經據典,所謂政史經綸,當從史論和典籍學起,再有策論。這本《鳳陽記》是前朝鳳陽子所著的史論,可以從《鳳陽記》開始學起……」話音未落,宋景城戛然而止,孟雲卿看她的眼神仿佛從方才起就沒有變過。


    「孟姑娘有在聽嗎?」宋景城直接問。


    孟雲卿才轉眸重新看他。


    意思是,她方才沒有聽。


    宋景城有些窘迫,想了想,便徑直起身,將手中的《鳳陽記》手卷遞放在她案幾前:「先抄錄第一章 ,抄錄時有不懂的地方,可先記下,而後一並問我。」


    良久,她才伸手去接,翻開扉頁,掌心便滯住。


    宋景城盡收眼底。


    隻是不知道她為何。


    半晌,她才提筆抄錄起來。


    她坐著,他站著,本就離得遠。


    孟雲卿寫下第一個字,宋景城便怔住。


    字如其人,一個人的字跡最不易模仿,除非經年累月的熟悉。這卷《鳳陽記》是他早前手抄的,一直帶在身邊。而孟雲卿筆下的小楷,一筆一畫,內裏都透著他的字跡風格,卻又不全然相同。


    就像是……風骨分明不同,卻多少年潛移默化,才變成相近的樣子。


    稍有眼力的人便都看得出來。


    宋景城就看向眼前低頭提筆的孟雲卿,心中竟是莫名意味。


    「你的字是誰教的?」越看越心驚,便忍不住開口,連聲音都是低沉的。


    孟雲卿手中頓住,墨跡便直接在宣紙上暈開黑色一片。


    「有什麽關係嗎?」孟雲卿側著頭,轉眸看他。


    她聲音很輕,修長的羽睫下,看不出太多情緒。


    孟雲卿忽然問,宋景城就一時懵住。


    她個頭本就嬌小,端坐在案幾旁,顯得整個人更為單薄。應當還未及笄,青絲也未盤起,並不精致的五官卻長得十分勻稱,不招搖,卻有些招人喜歡。


    隻是眸間的黯淡似是處處透著與她年紀不相稱的冷淡,叫他無所適從。


    是啊,她的字跡裏不過透著幾分和他相似而已。


    他這般問倒是突兀得很。


    她是侯府的表姑娘,她的字跡自然是自幼習得的,他問得逾越了。


    宋景城就斂了眸間的驚愕,緩緩道:「孟姑娘的字和我的幾分相似,有些意外。」


    孟雲卿又看了看他,沒有再應聲,繼續低頭謄抄案幾上的《鳳陽記》,先前暈開的墨跡也由得字裏行間的巧妙距離,將好妥善得處理過去。


    全然不像一個小姑娘的沉穩冷靜。


    宋景城就忍不住打量她。


    她端坐在案幾一側的姿勢端正,該是從小養成的習慣。


    《鳳陽記》的書卷放在左側,她謄抄的宣紙再右。她一眼要掃過完整的一句,再逐字謄寫下來,不像他見過的小姑娘,大都沉不住氣,看兩三字便寫兩三字,再看兩三字,再寫兩三字。


    這樣寫仿佛快是快些,但文章的思緒和排列都顯得斷斷續續,為了謄抄而謄抄。


    缺了做學問的一氣嗬成和行雲流水。


    謄抄文卷確實可以看出一個人的個性,他才讓她先謄抄《鳳陽記》。


    這樣性子的人,往往都性情平和,好相與。


    孟雲卿卻不是。


    宋景城微微垂眸,她對他,帶著某種天然的疏遠,他卻不好問起。


    他初到京中,需要憑借,定安侯安排的差事,他想做周全,哪怕是讓他教受一個養在閨閣中的世家千金政史經綸,荒謬是荒謬了些,他隻能利用好這個機會。


    旁人求都求不得。


    隻是他要如何做,才能打破孟雲卿的芥蒂?


    思緒間,就一直盯著孟雲卿出神。


    連孟雲卿提筆,他都險些沒有察覺。


    好在餘光之下,輕輕瞥得,就斂回了目光。


    孟雲卿也擱筆,宣紙上還有未幹的墨跡,日光應在沒有幹涸的墨跡上,有些耀眼反光。宋景城攏了攏眉頭,就見她拾起方才謄抄的宣紙,拿在手中微微晾了晾。


    他也有這般習慣。


    謄抄完,先不急著放到一處,而是粗略看完後,才會微微晾一晾,怕墨跡沾染出來。


    她也有這般習慣?


    許是先前見過她的字跡,已然驚愕過了一回,眼下便不似方才那般大驚小怪,反是輕聲讚許道,「孟姑娘的習慣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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