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必須活著從山洞裏出去。


    實在睡不著,便倚著石壁,閉目養神,還要為明日留存些體力。略微頷首,下顎將好貼到她的發間,這般入寐倒也溫和安寧。


    ☆☆☆


    孟雲卿確實在做噩夢。


    這是這樣的噩夢並非一蹴而就。


    她夢到了前一世在坪洲的苑子,夢到了秋棠,夢到了獨自在坪洲守歲的六年。


    也夢到了自己是如何一步步在空蕩的院落裏消磨了心性。


    因為宋景城的緣故,即便在坪洲,她都很少外出,更少有讓人知曉她是京中要員的家眷。鄰裏和她的接觸都不多,以為她是外地富商的妻子,丈夫常年在外跑生意,留了她一人在家中,還個孩子都沒有。


    她是養在家中的金絲雀。


    隻有宋府這麽一個巴掌大的鳥籠。


    鳥籠外麵的世界,她不知曉是什麽顏色;鳥籠裏,她終日懨懨。


    可怕的是,她不知道還要在鳥籠裏待多久,幾年?十幾年?


    還是消磨所有時光,做一個沒有心的人。


    最後的六年,她很少見到宋景城,即便見到,兩人都心照不宣一般,很少說話,隻是在院子裏看書喝茶。他借故看她,她就佯裝不覺,女人的心思總歸細膩而可怕,他閉口不談的,她隱約猜得出端倪。


    金絲雀做久了,鳥籠外的世界便陌生了。


    珙縣,清平,坪洲……她都待過,如今,卻沒有一處是她的家,也沒有旁的一個親人,除了身邊的秋棠。


    她不想戳破,戳破又能如何?


    曾今親手將她拎出絕望的人,如今親手將她置於坪洲,她都有些乏了。隻是還記得那個時候,他歡天喜地掀起她頭上的喜帕,喜滋滋道:「錦年,你我結發為夫妻,我定會還你一世安穩。」


    有時候,人的執念就是如此可怕。


    久而久之,記得的,便都是舊識模樣。


    最後那年歲末,他遣人接她到京中,秋棠是歡喜的。


    她卻隱隱覺察——她同他,一心掩耳盜鈴,想要維護的那個舊夢,該是徹底堙滅了。


    「錦年,我娶妻了。」


    「錦年,你還能去何處呢?」


    「錦年,你從前就是要送給方家做妾的,齊王不是更好?」


    她隻是默然看他,聽他說完一字一句,而後才喚的那一聲「宋郎」。


    他許是聽懂了,許是沒有聽懂。


    最後那枚簪子緩緩刺入胸口,痛意席卷全身,她卻顫抖著,將簪子推得更深入胸口。


    清醒,便解脫了。


    她要報複他做什麽?


    報複之後呢?


    她依舊沒有一個親人,沒有一個家。但這些,他都給予過她。


    她並不恨他。


    都城十日雪,庭戶皓已盈。


    人心最痛處,不是報複,而是形同陌路。


    她便用最慘痛的方式,選擇形同陌路,又何嚐不是對他的報複?


    前一世尾聲,她心灰意冷,無所求。


    夢醒了,這一世,她想好好活著。


    她有疼她的外祖母,爺爺,還有定安侯府的舅舅舅母,和一幹親人,還有,護著她一路,從懸崖峭壁處將她拉回的段旻軒,她活著要和他一起離開這個山洞。


    ☆☆☆


    翌日清晨,孟雲卿被雷聲驚醒。


    天才不過放晴一日,又下起了傾盆大雨。


    這山洞頂端又是顆枇杷樹,雨勢透過頂端的枇杷樹劈裏啪啦砸了下來,山洞裏隻有狹小的一處可以遮蔽。


    洞外狂風亂作,好似呼嘯而過一般,聽起來讓人發麻。


    孟雲卿有些擔心,下這麽大的雨,雖然不像前日那般恐怖,但也恐怕更難有人能尋到他們。


    「再找找看,還有沒有別的出路。」段旻軒開口。


    她點頭。


    山洞中央的區域都濺了水,他們隻能圍著山洞的石壁尋找。隻是尋了整整一上午,在石壁上敲敲打打,才發現山洞的四圍都縫得嚴嚴實實,根本推不開,也出不去。


    徒勞一番。


    孟雲卿沒有出聲,隻是瞥目看向段旻軒。


    晌午過後,雨便停了,大雨倒是澆落了不少枇杷樹上的野枇杷下來,段旻軒就俯身去撿那些枇杷,而後遞給她:「這場大雨,下得倒還是有些好處的。」


    分明是寬慰她。


    她也不戳穿,從他手中接過一個,嚐了嚐,笑眯眯道:「這顆倒是比昨日的甜。」


    他便俯身,狠狠在她唇邊咬了一口,挑眉道:「日後再說枇杷甜,我會以為你在暗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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