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佐藤愛,今年兩歲!(+300個月以上)


    現在正躺在客戶的大腿上尋求母愛!


    「壞壞!」


    哇啊哇啊!


    「百合你壞壞!」


    哇啊哇啊!


    「每件cosy服都是我的心血!我講求的是快速換裝!規定自己隻能花一分鍾!可是、可是~~……你竟然說那是破爛東西~~!」


    「乖乖,別哭了。」


    百合開始固定來上課。佐藤聽到她轉職成功,感同身受地替她開心,接著卻大哭起來。


    因為佐藤想起百合在評論上狠狠批判了她的cosy品質。於是百合不得不安慰佐藤。


    「對不起,我看到其他人的評論說你的cosy是破爛東西,也忍不住這樣寫。」


    「咦,所以那不是真心話嘍?」


    「是真心話。」


    嗚哇啊啊啊啊!


    佐藤再度大哭起來。鈴木遠遠看著她,一副「由她去」的表情。


    她哭一哭忽然停了下來,以略為認真的神情盯著百合說:


    「百合,你好像變漂亮了。」


    「是嗎?我反而覺得黑眼圈加深,變醜了呢。」


    「才不會呢,超可愛的~~」


    佐藤傻笑著稱讚她。


    百合害臊地別過臉去。


    「工作怎麽樣?」


    「同事都很幼稚,累死我了。」


    「開心嗎?」


    「……還行。」


    小傲嬌仍把臉撇向一邊說。


    「老實說煩心的事還比較多。比方說他們時間觀念很差,昨天要是沒有我提醒,就要錯過末班車了。」


    「哇~~喔,要注意健康喔。」


    「這部分沒問題。在渡邊先生──老板的提議下,我們周三多放一天假。」


    「喔~~周休三日,好棒喔。」


    「隻是為了抵消加班時數而已。」


    「是嗎?還是很棒啊~~」


    百合一臉得意地說「沒什麽啦」。


    接著望向自己的雙手說:


    「所以我還算有體力……不過最近如果不做些什麽,手就會開始發抖。」


    「啊,這樣不行,我們換一下。」


    佐藤坐起身。


    讓百合枕著自己的大腿。


    「轉換心情很重要。你可以聽一些令人放鬆的音樂。」


    「不用擔心,我總是帶著喜歡的人配的廣播劇。你看,我現在也戴著藍芽耳機。」


    「啊~~我懂~~聽了心情會平靜下來~~」


    「是的,但還不夠。所以今天……請讓我枕著你的大腿直到下課。」


    佐藤一臉驚訝地說了聲「哇」。


    然後清了清喉嚨,以性感的聲音說:


    「哎呀,真愛撒嬌。」


    「我隻對你這樣。」


    鈴木看著兩人心想。


    ……這裏才不是那種地方。


    不過他沒有出言阻止。隻要客戶滿意就行了。縱使這個判斷就常識來說不太正常,但也可說是新創公司的特權……沒錯,鈴木相信這點。客戶的笑容才是最重要的。


    鈴木閉上眼,感受著強烈胃痛心想。


    努力撐下去,鈴木。


    你應該是對的。


    *   *   *


    佐藤進公司後過了一個月。


    鈴木看著寫在筆記本上的業績思索。


    目前招到兩名學生,提供了七次免費體驗。以上述資料計算,成交率約為三成。不可否認母數的確不足,但就現在來說算是不錯的成績。平均的滿意度非常高,所以隻要多招攬一些人來體驗,學生人數應該就能增加。


    不過還是有待解的課題。學生人數一旦變多,就可能發生「人手不足」、「報了名卻預約不上」的問題。這些雖然之後才會發生,但也必須想好對策。


    「請用茶。」


    「嗯,謝謝。」


    鈴木從身穿套裝的女性手中接過茶,喝了一口。


    這茶品質很好,茶葉的香氣在口中擴散。


    他再度開始思考。


    這次想的是更重要的事。


    為工程師辦的大型活動。活動上需要的「裝置」因為佐藤的加入得以順利開發。另一方麵,參加者招募進度截至昨天為止約為百分之二。盡管這數字仍非常低,但隻要讓日增加數平滑化,就能使數字逐漸上升。另外若將參加活動視為成交,那麽每當得到好評,成交率就能提升。


    鈴木繼續計算。若維持現狀──


    「不好意思,佐藤,這樣我無法專心。」


    「咦~~我隻是在旁邊看耶~~」


    思考中斷。


    鈴木將頭靠在沙發椅背上。


    「你今天怎麽穿套裝?」


    他轉動眼睛,望向坐在旁邊的佐藤。


    她今天難得穿著出席任何場合都不會難為情的衣服。


    「小健是不是都沒在看動畫?」


    「是啊,隻看動畫電影。」


    鈴木拿著茶杯打量佐藤的服裝,眯起眼睛。


    「這難道也是動畫角色?」


    「當然~~」


    鈴木喝著茶說了聲:「哦~~」


    佐藤這次沒開玩笑,隻笑笑地看著鈴木。


    「……怎麽了?」


    「什麽事?」


    「你從剛剛起就一直看著我,我臉上有什麽嗎?」


    「沒有,隻是覺得看著你可以讓心情平靜。」


    鈴木別開視線。他表情冷靜,實際上內心小鹿亂撞。


    ……她總是和人靠得很近。


    鈴木這麽心想後,開始思索佐藤這個人。


    她不分男女,總是和人靠得很近,大剌剌入侵別人的私人領域,卻一點都不會讓人感到不悅。鈴木認為這是極為罕見的才能。


    天真,而且表裏如一。


    看似缺乏常識,對人卻觀察入微。


    這種性格正是鈴木的理想。至於外表,除了cosy的部分外都很普通,沒有特別的魅力。不過看見她天真的笑容,心情總會變得輕鬆。


    ……這是什麽情感?


    尊敬、憧憬或羨慕。鈴木腦中浮現一些相近的詞,但每個都不精確。不過他感到舒服自在,希望這樣的時光持續下去。正當他這麽想時。


    嘟嚕嚕~~?


    電鈴響了。


    有客人。鈴木打開門,見到一名西裝男子。


    對方向鈴木致意並鞠了個躬,遞出名片說:


    「我是on轉職仲介公司的柳。」


    *   *   *


    【就業保證】無經驗者隻要三個月,就能當上【ai工程師】。


    在轉職市場可以看見這樣的廣告。


    如此吸引人的廣告並無誇大不實。


    再重複一次,並無誇大不實。


    令人驚訝的是,廣告上說的都是真的。


    然而這些條件皆有但書。


    一、真的有就業保證。下廣告的業者常會和一些公司合作,提供他們相關人才。業者可獲得巨額報酬,但那些人才的下場就和大多數人想的一樣。


    二、真的能在三個月內習得技術。但僅限於具備一定天賦,而且辭掉工作全心全意學習的人。教材當然要自費。


    三、真的能當上ai工程師。不過能接到的隻有數據標注這種簡單的工作。常用網路的人,一定曾在登入畫麵中遇過圖片驗證程序,例如從幾張圖中選出紅綠燈等等。這就是數據標注。


    以上是it轉職業界的黑暗麵。鈴木當然知道這個黑暗麵,因此他本來會以嚴格的眼光看待這種事。然而他現在眼中卻含著淚水。


    ──柳激動地述說著一名求職者的故事。


    那人名叫洙田裕也,三十歲,男性,是個住在埼玉縣的派遣員工。


    他的薪水很少,扣掉房租和水電費等固定開銷以及學貸和各種稅金後,收入竟是負數。


    他由母親一手帶大,現在也和母親同住。他的收入當然不足以支持兩人的生活。不足的部分由母親打工來補貼。而他之所以想換工作,是因為──


    (……想帶母親去夏威夷旅行。)


    「那是裕也母親長久以來的夢想。她獨自養育兒子,犧牲了很多,一晃眼就快六十歲了。裕也以前從未孝敬過母親,所以想趁母親還硬朗時,回報她的恩情。這就是洙田裕也決定換工作的理由……!」


    鈴木點點頭,眼中接連流下鬥大的淚珠。


    「裕也是個孝順的好孩子,我很想替他實現心願。」


    柳叫道:


    「但是辦不到!以他的能力哪都去不了!換工作沒那麽簡單!」


    柳激動地說,臉上涕淚縱橫。


    鈴木聽他述說,臉上也涕淚縱橫。


    佐藤用手帕擦了擦鈴木的眼睛。


    見鈴木如此愛哭,佐藤露出苦笑。但她的眼眶也濕了。


    「我前幾天看到貴公司的網路評論。雖然成立不久,但很有潛力。」


    柳從沙發起身,跪在地上。


    「鈴木先生!請您好好培育裕也吧!」


    柳磕著頭說:「拜托你了!」


    鈴木在心中大喊:「我怎麽能拒絕!」


    「柳先生,把頭抬起來吧。」


    「……鈴木先生!」


    鈴木接過佐藤遞來的手帕,擤完鼻涕後跪在柳麵前。


    「我想您應該知道,這裏不歡迎無經驗者。」


    「……是!」


    鈴木隔著手帕用力壓了一下雙眼後,狠下心來說:


    「這世界很殘酷,我們必須持續學習不斷進步的技術,必須自行思考該學什麽。老實說都三十歲了還沒有一技之長,我不認為他找得到工作。他來這裏說不定隻會體會到現實的殘酷而已。這樣也沒關係嗎?」


    「沒關係!」


    柳用袖子擦了擦眼淚說:


    「裕也是真心孝順他母親……!他不會輕易被擊垮的!」


    「……我明白了。」


    兩人握了握手。


    簡直像連續劇的序幕。述說著一個無用之人從穀底翻身的感人故事。


    佐藤在稍遠處看著他們。


    難得身穿套裝的她,深深感受到有哪裏不對勁。


    *   *   *


    裕也直到最近才知道「小孩房大叔」這個流行語。早上起床爬出薄被窩,映入眼簾的是書桌。桌上擺著各種書,像是學生時代買的證照考試用書、出社會後買的勵誌書籍,以及每次讀都會感到挫折的程式設計入門書。


    他從以前做事就不得要領。母親總說「小裕隻要想做就能做到」,不過他前幾年終於明白自己達不到母親的期待。


    他好歹念了正規大學。動用母親存了十多年的錢、獎學金,以及自己打工的薪水,花的錢超過家中所有財產,好不容易畢業。


    拚命爭取到工作後,卻得聽命於比自己年輕的主管。薪水也很低,換算成時薪甚至未達到最低標準。


    太慘了。


    隻要多想一分鍾,眼淚就會奪眶而出。


    原因他很清楚。


    因為自己至今一事無成。


    生活貧困,打工又忙,沒時間學新東西,也不知道該做什麽。他就是這樣一直找藉口,才會導致現在的生活。沒什麽好辯解的。不用別人說,他自己最清楚。


    他程度很低。


    沒有任何成功經驗。


    連要想像自己成功都很困難。


    不過他還是相信奇跡,開始找新工作。結果不太順利,但他還想要再堅持一陣子。自己真是個不死心的人。不,應該說是不懂何時該放棄的蠢蛋。


    為什麽?


    這個原因他當然也知道。


    「早安,小裕,早餐做好了喔。」


    「嗯,謝謝。」


    裕也走出臥房,母親穿著舊舊的夏威夷花襯衫,帶著從未改變的笑容對他說。盡管多了許多皺紋……他仍最愛母親的笑容。為了這副笑容,就算被嘲笑是小孩房大叔,被罵是無法離家的媽寶,他都無所謂。


    他想回報母親的恩情,一次也好。


    母親有個夢想。她從以前就常說想去夏威夷旅行,但礙於金錢因素從未實現過。她隻好穿上花襯衫,或用雜誌剪下來的圖片裝飾房間,以此作為妥協。所以裕也很想實際帶母親去夏威夷玩一次。


    這就是他至今無論過得再怎麽慘,都沒有放棄的理由。


    「小裕,你要出去啊?」


    「嗯,去學點東西。」


    「哇~~好棒喔,最近的年輕人出了學校還會學新東西啊?」


    「太誇張了,而且我的年紀已經稱不上最近的年輕人了。」


    「說什麽呢?你還年輕啊。念書加油。」


    「好,我出門了。」


    裕也離家後走二十分鍾前往車站。途中看見一群大學生。


    他別開視線,無法直視。不知從何時起,隻要看見年輕人,胸口就會一陣疼痛。


    真想重新來過。重來一次,讓母親過得輕鬆一點。找一份好工作,讓母親每年都能去夏威夷旅行。他想學得相應的技術。


    真是癡人說夢。如今再怎麽後悔,都太遲了。


    他明白自己沒有能力。


    即使如此,仍無法放棄。


    因此他今天走出了家門。


    前往轉職仲介柳先生介紹的補習班。


    *   *   *


    「不好意思,洙田先生。我們不歡迎無經驗者。」


    鈴木問了幾個問題後,遺憾地說。


    「聽說您想找份好工作以孝敬母親,這份孝心很可貴。我從柳先生的描述聽來,原以為您是個加倍努力的人。然而實際談過後才知道您從未寫過程式,我感到很失望。」


    洙田臉上浮現困惑神情。這很正常,畢竟是信任的轉職仲介介紹他來的,他作夢也沒想到會被拒絕。


    「恕我直言,您還是走別條路吧。」


    鈴木也不是個沒人性的惡魔。


    所以他才要告訴洙田現實有多殘酷。


    「工程師地位很低,大部分的工作都是將門外漢的設計圖做出來。這樣的工作一般稱為下遊處理,薪水很低。若想要有高收入,就必須自行調查最新的市場需求,自行學習。」


    他頓了頓,說了聲:「例如──」


    「最近的熱門關鍵字是ai和rpa。」


    洙田知道ai,但第一次聽到rpa這個詞。


    鈴木看得出他聽不懂,但刻意不說明,繼續說下去。


    「自學時,伴隨而來的是孤獨和痛苦。」


    鈴木停了一次呼吸,問道:


    「洙田先生,您喜歡加班嗎?」


    「……不喜歡。」


    「我想也是。」


    鈴木接著望向坐在旁邊的佐藤。


    「佐藤。」


    「是。」


    聽見鈴木突然呼喚自己,佐藤嚇了一跳。


    「上周末你做了什麽?」


    佐藤想了一下。


    她明白鈴木為何這麽問,也明白鈴木想聽到什麽答案。但總覺得哪裏怪怪的。


    「我在處理那副眼鏡。」


    佐藤想了幾秒,說出鈴木想要的答案。


    「那是我指派給你的工作。其實你不必在假日處理的。」


    「沒辦法,我覺得很好玩嘛。」


    「好吧,待會告訴我你花了多久時間。我再付加班費給你。」


    「不必啦,這是興趣。」


    「不行。」


    「這樣本月加班時數會超過一百喔。」


    「嗯,抱歉。待會再說吧。」


    鈴木清了清喉嚨。


    視線回到洙田身上。


    「那麽洙田先生,想找高薪it工作的您,上周末在做什麽呢?」


    洙田低下頭。


    他當時累到在補眠。不隻上周,每周都是如此。他從未在周末處理過任何工作。


    然而那個名叫佐藤的女子卻笑容滿麵,連周末都心甘情願地工作,還說是興趣。


    洙田明白鈴木的意思。正因如此,才閉口不語。


    「有什麽特別的理由嗎?」


    鈴木詢問沉默的洙田。


    「如果有什麽非學程式設計不可的理由,請告訴我。」


    洙田聞言開始思考。


    他想起母親的臉。某次閑聊時,母親問起他的工作,他回答自己做的是用電腦的工作。當時母親說,會寫程式真厲害。


    這件事他不可能告訴別人。


    怎麽叫一個三十歲的人說出這種動機?


    「我明白了,您不用勉強說出口。不過請容我再說一次,洙田先生,我們不歡迎無經驗者。」


    鈴木端正坐姿,告訴洙田:


    「請去找別的出路吧。但若您有非學不可的理由,請至少寫過一次程式再來找我們。」


    ──他說的肯定是對的。


    「敝補習班歡迎您。」


    補習班通常連對完全沒有未來的學生也會提供服務,因為他們必須使利益極大化。然而鈴木並不認為利益是最重要的。


    「……我明白了。」


    洙田有氣無力地回答。


    「柳先生那邊就由我來說明。」


    「……好,麻煩你了。」


    鈴木的判斷肯定是對的。


    就算暫時將技術教給他,但十年、二十年後呢?沒有自主學習能力的人,不可能長久當一名工程師。鈴木也無法在洙田每次遇到瓶頸時都幫助他。


    這個判斷就個人而言是正確的。


    但就企業角度而言大錯特錯。


    鈴木客觀思考。自己現在說得嚴厲一些,洙田肯定會選擇走別條路。這是正確的,畢竟他的目標並非隨便找個工作就行,他要找的是收入足以帶母親去夏威夷旅行的工作。


    不過,若洙田下定決心再度來到這裏,就有可能成為一名成功的工程師。屆時鈴木會負起責任教導他。


    做決定的不是鈴木。鈴木和這間補習班並不是洙田的母親。若他像隻金魚一樣,隻會張著嘴等待家長或學校給他資源,什麽都不會改變。


    做出選擇吧──鈴木在內心喊道。柳的話語讓他大受感動,認真思考洙田的未來,所以才冷酷地告訴他現實。鈴木希望這能為洙田帶來改變。


    這是再常見不過的事。


    世界是無情的。


    無法自己站起來的人,什麽都辦不到。


    因此強者隻好將弱者推開。


    狠下心叫他以自己的力量站起來。


    如果弱者能站起來,強者會很樂意伸出手。一個人就算再軟弱無力,隻要願意前進,那副姿態將無比美麗。


    被打倒的弱者必須靠毅力站起來。


    在虛構故事裏,這樣的做法再常見不過。


    因此她──佐藤放聲大叫:


    「那已經過時了~~~~~~!」


    *   *   *


    他說的都對。


    然而他搞錯了一點。他說沒有自主學習力的人在it世界混不下去,因此要裕也找別的出路。但別的出路在哪裏?隻要照著別人的指示做事就能生存下去的出路究竟在哪裏?


    裕也知道。


    就是他現在待的職場。


    薪水低到連活過明天都有困難,必須聽命於比自己年輕的主管,就是這樣的職場。


    裕也渴求變化。所以今天才會來這裏,希望能改變什麽。結果卻被看起來比自己年輕的講師訓了一頓,告知現實有多殘酷。


    沒錯,他搞錯了。他說的這些話,不用別人提醒,裕也自己最清楚。


    裕也三十歲了,知道自己為何混不下去。社會和環境都沒錯,錯的是隻能像金魚一樣張著嘴等別人喂飼料的自己。他知道,但什麽都做不到。


    這情況慘得讓他想吐。小時候他或許還能向人吐苦水,然而長大成人後,他隻能將辛酸全部往肚裏吞。


    「……」


    裕也默默站起身。


    在他轉身想離開時,聽見有人大喊。


    「那已經過時了~~~~~~!」


    聲音大到令他腦袋一片空白。


    就像一道來得正是時候的落雷,讓他有一瞬間誤以為是從自己內在發出來的聲音。


    「過時了!過時了!過時過時過時過時過時過時過時了!過時了啦!」


    出聲的是那位女性負責人。


    她剛才文靜地坐著,完全看不出聲音如此之大。不隻裕也,連坐在她旁邊平靜說著話的鈴木都目瞪口呆。


    「喂,你!」


    女子用手指著裕也。


    「就是你!聽見了嗎?」


    「……聽、聽見了。」


    裕也驚訝地回話。


    完全搞不清楚是怎麽回事。


    正當他感到困惑時,鈴木出言阻止。


    「佐藤,你突然幹嘛?」


    「少囉嗦!安靜看好了!」


    「不行,你先解釋給我聽。」


    「小健秉持的那種用毅力苦撐的做法已經過時了!得意洋洋地對人說教完還一臉滿意,超老土的!這種事他本人最清楚!所謂的教育,就應該替他解決這種問題!」


    她的每句話都說進裕也心坎裏。


    那使盡全力的怒吼,震撼了他的心。


    這是什麽?


    他心中湧出一股無法說明、難以理解的情緒。


    「佐藤,我們這裏不歡迎無經驗者。唯有這點我不能退讓。像這種不願意自己開始做點什麽的人,你就算一時幫了他,長遠來看對他也沒有好處。」


    「你這瞎了狗眼的家夥!」


    「瞎、瞎了狗眼?」


    這一幕讓人莫名痛快。


    鈴木絕不是壞人,而是為了對方著想,刻意狠下心的強者。同時也是能力足以踩在裕也頭上的人。看見鈴木驚訝成這樣,裕也不禁有股快感。


    「喂,你!」


    「是、是的!」


    女子再度向裕也搭話,使他感到緊張。


    「你讀過入門書嗎?」


    「……那個,我……」


    「是不是曾因為看不懂而將書闔上?你有過這樣的經驗吧!」


    「……我,呃,我有。」


    她接連問了幾個問題。


    「你家有電腦嗎?」


    「……不,沒有。」


    就像是在確認什麽。


    就像在驗證她心中的假設一樣。


    「你很不甘心吧?」


    「……什麽?」


    「被說是破爛東西,你很不甘心吧?」


    「……這個嘛,是有一點。」


    「我聽不見!」


    「……唔。」


    就像在點燃一根又舊又潮濕的火柴般。


    「……我不甘心。」


    「大聲點!」


    她和裕也完全相反。


    是個能夠自主學習的強者。


    裕也經常聽別人說教,這些事他當然明白。他將喪家犬的吠叫鎖在心裏,對於什麽都做不到的自己越來越厭惡。漸漸地什麽感覺都沒有了。


    所以他第一次有這種感覺。


    第一次因為強者的激勵,感到滿腔熱血。


    「……我不甘心!」


    「大聲一點!」


    這肯定是他生來第一次將這份情緒化為言語。


    「我不甘心!」


    他有點不懂自己在做什麽。這並不能改變什麽,不過感覺很舒暢,冷卻的心熱了起來。


    「那我們開始吧!」


    「開始什麽?」


    「我來教你基礎知識!快去坐好!」


    「好、好的!」


    裕也坐回沙發後,她帶著紙筆坐到旁邊,開始講課。


    「這裏有個硬幣。」


    「……」


    裕也默默看著她手中的百圓銅板。


    「如果擲出正麵,我就脫衣服。」


    「咦,你要脫衣服?」


    「你期待什麽!我隻是在舉例!」


    裕也苦笑著說了聲「也是」。她想說什麽呢?


    她清了清喉嚨,再度開口。


    「寫成程式長這樣。」


    硬幣 = 正麵或反麵


    如果 硬幣 = 正麵


    就脫衣服


    「……明白。」


    裕也看完她寫在紙上的文字後點了點頭。


    他明白這段內容,想必連小學生也看得懂。但他摸不著頭緒,不知該從中領悟出什麽。


    「用現今流行的程式語言python來寫的話長這樣!」


    硬幣 = random.randint(0,1)


    if 硬幣 == 1:


    就脫衣服()


    「……是。」


    中間雖然仍夾雜著國字,但變得更像程式了。不過裕也看著這段內容依舊無法領悟出什麽。


    「如果執行這個程式,我有一半的機率會全裸。」


    「的確。」


    「這樣很討厭,我們換用骰子吧。」


    骰子 = 1到6


    如果 骰子 = 1


    就脫衣服


    「……這樣啊?」


    「來,用python改寫它吧。」


    「咦?我嗎?」


    佐藤點了點頭說「對」。


    裕也困惑地接過筆,沒辦法立刻動筆。這並不是件難事,但他的腦袋轉不過來。


    佐藤「砰」地拍了一下桌子。


    裕也望了過去,看見她剛才寫的簡單程式。


    原來如此,參考這個就行了──


    骰子 = random.randint(0,6)


    if 骰子 = 1:


    就脫衣服()


    「差一點!if那一行要寫兩個等於。」


    「喔,原來如此,是這樣啊。」


    聽見她的指正,裕也稍作修改。


    她滿意地說了聲「很好」,接著說道:


    「一次就行了嗎?」


    「……你的意思是?」


    「不讓程式重複直到我脫衣服為止嗎?」


    「……我回答的話會構成性騷擾吧?」


    「嗚哇~~你好色。真拿你沒辦法~~」


    她愉快地說完,在剛才的程式最前麵加上「重複」。


    「你認為這樣會如何?」


    「程式會重複……?」


    「到什麽時候?」


    「什麽時候?……呃,應該會一直持續下去吧?」


    「答對了!不錯嘛,有天分!」


    「……喔,呃,謝謝。」


    都三十歲了,是在害羞什麽?


    「那該怎麽讓程式結束呢?」


    「讓程式結束?」


    「沒錯,結束。很簡單喔。」


    裕也再次接過筆。


    他當然不知道答案,但佐藤說很簡單。因此他盡量想簡單一點,簡單……對了,既然寫「重複」就會重複,那麽寫「結束」就會結束吧?


    重複


    骰子 = random.randint(1,6)


    if 骰子 == 1:


    就脫衣服()


    結束


    「答對了!你很棒嘛!好棒好棒!」


    「……喔,呃,謝謝。」


    就說三十歲的人別害羞了。


    「寫成程式會像這樣。」


    while 1:


    骰子 = random.randint(1,6)


    if 骰子 == 1:


    就脫衣服()


    break


    在她寫下的程式中,重複變成了「while1:」,結束變成了「break」。


    裕也好像開始懂了。這些句子的排列順序和國字版是一樣的,隻是一部分的詞匯變成了while或是if。


    他興奮不已。


    繼續向她學下去,說不定就能完全弄懂。


    「好,結束了。」


    「咦,結束了嗎?」


    「對,這樣程式設計的基礎知識就教完了。」


    「……隻有這樣?」


    她看起來不像在開玩笑。


    見他一臉困惑,佐藤開始說明。


    「程式設計的基礎知識隻有四項:為變數命名、列出『如果~~』的條件、重複、將脫衣服等一連串動作用函式表示。其他知識都是為了輕鬆寫程式所用的小技巧,不知道也沒關係。」


    裕也聞言想了一下。


    這個用骰子來決定要不要脫衣服的程式,的確包含她說的四項要素。


    「請問函式是什麽?」


    「自己查。」


    「什麽?」


    「你可以上網搜尋或看書,總之自己查查看。一定查得到。」


    裕也心不在焉地回了聲「喔」。


    方才那股快要豁然開朗的感覺消失了。


    「那麽我們來用筆電吧。」


    「啊,還要繼續啊?」


    後來教學又持續了一小時。


    他們先在紙上用國字寫出程式,再改寫成另一種語言,接著實際在電腦中執行程式,確認紙上的程式是否正確,不斷重複。


    不過裕也寫的程式一直出錯。


    佐藤每次都會叫他「自己查」,起初他不知道該查什麽,照著佐藤的提示反覆做了五次後,才慢慢抓到訣竅。


    「你的工作會用到電腦嗎?」


    「會,還滿常用的。」


    「有需要手動輸入什麽嗎?」


    「……啊,有,好像可以用程式來處理。」


    裕也忽然想起這點,詢問佐藤:


    「可以讓我試一下嗎?」


    「不行。」


    她殘忍地闔上筆電。


    「免費體驗到此為止。」


    「……好吧。」


    身體躁動不安。


    好想試試看,好想嚐試一下剛想到的點子。


    然而……他辦不到。


    他沒有電腦,也沒錢買電腦。


    「你有大學學曆吧?」


    「……對,算有。」


    「那你現在就給我回去一趟!」


    「呃,回去大學嗎?」


    她回了聲「對」。


    「回去求恩師幫忙!」


    「……恩師?我不知道他還記不記得我。」


    「少廢話!先做了再說!」


    這句稀鬆平常的話語令他心頭一驚。


    「你沒什麽好失去的,是無敵的。」


    「……哈哈,真的。」


    佐藤真是個不可思議的人。


    這些話並不特別,但從她口中說出來卻能打動人心。


    「別擔心。」


    她露出太陽般的笑容說道:


    「你絕對辦得到,你是個堅強的人。」


    裕也忽然喘不過氣。


    堅強的人。裕也不明白她是根據什麽、知道什麽,而說出這種話。盡管不明白,他仍全身發熱。情緒開始翻攪,無法抑止。


    「好了!再不快去就要加錢嘍!五萬圓!」


    「咦,這樣嗎?」


    「開始,十、九、八……」


    裕也連忙起身。


    他拿起自己的東西,像是被驅趕似的走出辦公室。


    「那個,謝謝你!」


    他向對方道謝後衝了出去。


    目的地是以前念的大學。


    他不認為去了會有什麽收獲,這一趟很可能徒勞無功。內心還有個冷靜的聲音叫著「別浪費交通費了」,然而雙腳停不下來。


    ──先做了再說!


    她的話語縈繞在心頭。


    所以他不斷奔跑,想趕在心中燃起的小火焰熄滅前盡快行動。


    *   *   *


    「……結果我真的來了。」


    裕也如今三十歲,大約八年沒來這間大學。


    「……這裏假日也有人啊。」


    不知是不是因為現在是午餐時間。


    他學生時代坐過幾次的長椅上,坐著幾名學生有說有笑。


    他想了一下後邁開腳步。


    他要去一位老師的研究室,那位老師勉強稱得上他的恩師。


    不知道恩師還在不在這間學校。


    裕也連他還記不記得自己都不知道。


    他內心充滿不安,走了過去。


    抵達目的地,看了看門牌,確定恩師在這間研究室後,敲了敲門。


    「請進~~」


    令人懷念的聲音響起。


    「打擾了!」


    他鼓起麵試般的勇氣,走進研究室。


    「……呃,你是哪位呢?」


    這反應很正常。


    裕也真想轉身逃跑。


    (──你是無敵的。)


    「那個!抱歉突然打擾。我是畢業生洙田,今天是因為……」


    「喔~~洙田啊!嗯,我記得你,洙田裕也。」


    恩師敲了一下自己的手掌,開心地站了起來。


    「哎呀~~好久不見。哈哈哈,很高興看到你這麽有精神。最近怎麽樣?」


    裕也不知道該說什麽。


    他張大嘴巴盯著恩師。


    「啊,抱歉,你剛剛說到一半對吧?」


    「……呃,對,那個……我想跟您借電腦。」


    「電腦?你要做什麽?」


    「呃,我的工作,不,我想學寫程式,所以,那個……」


    「喔~~這樣啊。好,你等一下。」


    裕也再度目瞪口呆。他音量很小,表達得又不清楚。然而恩師卻理所當然似的,帶他去有電腦的地方。


    他們邊走邊聊。


    恩師心情很好。


    見到畢業生回來,他似乎很開心。


    「那個,這麽說有點失禮,但沒想到您還記得我。」


    「當然記得,因為你是很努力的學生。」


    「……是嗎?」


    「是啊。」


    裕也一點也沒印象。


    他甚至開始覺得恩師是不是認錯人了。


    「洙田你有領獎學金,而且打了好幾份工。這樣的學生並不少見。」


    恩師背對著裕也繼續說:


    「不過,很少人像你一樣認真。你每次作業都有交,上課時也會忍著睡意抄筆記。這些事乍聽理所當然,但當了老師這麽久,才知道這很難得。」


    ──他原以為念大學沒意義。


    「你有什麽夢想嗎?」


    ──原以為花了珍貴的錢,浪費四年時間,隻買到一個派不上用場的大學文憑。


    「……我想帶母親去夏威夷旅行。」


    「喔,真是了不起的夢想。」


    ──他老是找藉口說自己辦不到,老是貶低自己。


    「這邊的電腦空下來時,你隨時可以使用。要是有人問起,就說是我讓你用的。」


    ──但他錯了。


    過去的努力並沒有白費。


    「……好的,謝謝您。」


    他難為情地咬著下唇。


    「加油嘍。」


    「……是!」


    恩師拍了拍他的肩膀便離開了。


    裕也抹去眼淚,觸摸鍵盤。


    他隻上了一小時的課,隻學得了皮毛,無法應用在任何地方。


    但他得到了轉變的契機。


    這是他人生唯一一次,既是最初也有可能是最後的挑戰。他得到了挑戰的機會。


    「……唔。」


    裕也咬著嘴唇,不停流淚。


    若有學生看到他這樣,應該會去報警吧。


    無所謂,他沒什麽好怕的了。


    因為他現在是無敵的。


    *   *   *


    她在家獨自等兒子回來。


    作為一個母親,沒有比這更不安的時刻。她明白兒子年紀不小了,但還是會擔心他是不是出意外或卷入什麽事件中。兒子越晚回來,這症狀就越嚴重。


    這是母子倆平常一起吃飯的時間。


    她依照多年習慣準備了兩人份料理,兩份都留在桌上沒動過。


    白飯、味噌湯和一些熟食。兩人份料理不到三百圓,吃得很簡單。仔細想想她讓兒子吃了很多苦,她該負全責。若將兒子擺在第一位,應該選擇投靠父母或再婚。但她堅持要自己將兒子帶大,導致現在的貧窮生活。她認為自己真是個糟糕的母親。


    但兒子從未埋怨過她。


    早上起床,見到彼此打聲招呼。吃完早餐後送穿著西裝的兒子出門,稍晚自己也出門打工。趕在兒子回家前準備晚餐,和兒子一起吃飯。


    這樣的日子過了十年、二十年,甚至更久的時間。她總是在想自己除此之外還能為兒子做什麽。尤其是獨自在家時,更是無心想別的事。


    兒子很少說自己想要什麽,肯定是有所顧慮。她很後悔自己將兒子養成了凡事顧慮的個性。正因如此,她更該主動提供兒子需要的東西。但她不知道該提供些什麽。


    真是沒用的母親。竟然連兒子想要什麽都不知道,這讓她無比懊惱。


    她開始害怕。早上兒子說要出去學點東西,她沒有過問細節,但這時間也太晚了。兒子是不是不回來了?自己是不是終究要被拋棄了?她明知不可能,依舊感到不安。


    要是有電話就能聯絡到他了。可是他們家沒有多餘的錢,光是買兒子工作用的手機就已經很勉強。


    到了深夜十二點。


    真的不太對勁。不安之餘,睡意也一同襲來。最近可能因為年紀的關係,體力衰退不少。她驅使著這樣的身體努力工作,很難再勉強自己熬夜。


    不行,別睡著,至少要等兒子回來。身體卻和她唱反調,越是抵抗睡意就越想睡。結果──回神時已經是早上了。


    她驚訝地坐起身後,有東西掉到了地板上。那是他們家夏天用來當被子的浴巾。仔細一看,桌上的菜少了一半。


    她趕緊起身去兒子房間,見狀鬆了口氣。兒子趴在書桌上睡著了。她覺得有些懷念,不禁笑了出來。上次見他這樣還是他考大學的時候。


    她悄悄走近兒子,將兒子蓋在自己身上的浴巾還給他。


    「……媽……等我。」


    「哎呀呀,都這麽大了還夢到我。」


    聽見兒子說夢話,她開心地搭話。


    兩人當然無法對話。不過她感到很幸福,昨晚的不安一掃而空。母親正是這樣容易哄騙的生物。


    「要考證照嗎?」


    她望向書桌。筆記本上寫了些東西,她完全看不懂。


    「加油。」


    她輕摸兒子的頭。


    「……威夷。」


    「哎呀,在作什麽夢呢?」


    她笑了起來。


    接著她懂了。


    「……我一定會帶你去夏威夷。」


    時間彷佛停止一般。


    不,是偶然,隻是剛好而已。她試著否定,然而那個可能性一直縈繞在她腦中。


    她很清楚兒子在想什麽,母親就是這種生物。兒子不說,她當然不會懂;但隻要兒子短暫地說出一個字,她便能立刻明白所有事。


    「……哎呀呀。」


    她用手摸了摸眼睛,那兒落下了新的水滴。


    「……哎呀。」


    此外她什麽都說不出來。情緒一下子湧上來,使她無法出聲。


    兒子總是很孝順。早上起床向媽媽打招呼,吃完早餐出門工作。看見兒子既有精神又獨立的模樣,總讓她深感欣慰,深感幸福。沒想到他還計劃送媽媽這樣的大禮,讓她感動得說不出話。


    「……真令媽媽驕傲。」


    她用雙手掩住雙眼。


    而後忍不住抽泣起來,連站都站不住。


    很久很久以後,她回想起這件事。


    這是她人生中第三幸福的時刻。


    第二名是兒子出生那一刻,第一名是──


    *   *   *


    我簡直像看見了魔法。


    我原先不看好洙田裕也。


    他總是低著頭,聲音毫無精神。不管對他說什麽,他都心不在焉地回應,也不知道他聽沒聽懂。是典型的失去幹勁之人。雖然對柳先生不好意思,但我認為這個人沒救了。


    然而他離去時就像變了個人。


    她透過短短一小時的教學、指導和對話,改變了一個人。


    有些優秀的技術人員能展現常人無法理解的技巧,而被稱為「魔法師」。


    佐藤就是一名魔法師。


    我甚至開始害怕。說不定她真的能看見人心,就像發明奧拉比係統一樣,宛如操縱程式般操縱人心。


    這簡直是異想天開,卻又難以否認。


    我開始覺得她像個來路不明的陌生人。


    洙田離去後過了一會兒,她看向我。


    我心頭一驚。


    同時意識到自己心中的情感是什麽。


    是自卑。


    這個魔法師完全顛覆我的常識,創造出我想要的結果,我因而在她麵前感到自卑。


    我屏住氣息。


    像個等待受罰的罪人般等她開口。


    她伸出右手。


    接著伸出左手,開始扭動雙手。


    「小健~~」


    ……咦?


    「對不起~~我搞砸了~~」


    佐藤淚眼汪汪地一步步走向我。


    我腦袋一片混亂,無法行動,接著她便在我麵前下跪道歉。


    「對不起~~!」


    我不知所措。


    「等等,等一下,你突然怎麽啦?」


    「怎麽辦~~這麽做可能隻會讓他更痛苦而已,我卻……怎麽辦~~」


    佐藤像個孩子般哭了起來。


    「可是小健也有錯!那些道理不用你說,他也明白。單方麵聽你說那些話太痛苦了。你那樣根本是邏輯騷擾,沒有意義。」


    「……我無法反駁。」


    佐藤吸了吸鼻子。


    「我這也是邏輯騷擾~~」


    她又哭著將頭磕向地板。


    「我才是叫他用毅力苦撐吧~~」


    見她這樣,我也隻能苦笑。


    我輕碰她肩膀,要她別在意,沒想到她竟撲向我胸口。我嚇了一跳,但還是接住她,拍了拍她的背。


    ……我剛才真是大錯特錯。


    來路不明的陌生人?不,這個人我再熟悉不過。


    她從以前到現在都是這樣。個性單純,對人觀察入微,重點是比誰都了解弱者的心情。能夠陪伴他人,為了他人而動怒。


    ……對了,這樣的個性正是我所向往的。


    「真的很抱歉,我隻是在遷怒而已。最近常接到煩人的電話,害我很容易生氣。」


    「煩人的電話?」


    她有些氣憤地說:


    「……前公司想出錢把我請回去。」


    「前公司……不是任意將你開除了嗎?」


    「對啊,現在卻說他們有困難,要把我找回去。既沒道歉,又糾纏不休。氣死了……我是可以呼來喚去的寵物嗎!」


    我苦笑著附和她。


    聽著她的抱怨,我再度心想。


    這就是她這個人的魅力所在。


    ──幾天後。


    柳先生帶著花束來訪。


    聽說後來洙田先生像變了個人似的積極向上。盡管無法立刻找到新工作,但根據柳先生的判斷,這隻是時間的問題。柳先生哭著向我們道謝。


    這個案子讓真?程式設計補習班在轉職業界打開知名度。


    這成為了我們公司「重要活動」的助力,但也吸引了一些心術不正的人。


    我日後回想起這件事。


    認為這就是我們的起始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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