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寒靠門口很近,成為了率先起立的那位勇士,同事稀稀拉拉地起身,一時耳畔都是挪動椅子的聲音。他已經好久沒經曆過這種冗長的會議,相比之下楊總真的太溫柔,此前幾乎沒有晚上對員工進行瘋狂輸出的先例。大概是太久沒這樣僵化而機械地坐著,竟然覺得有些不習慣。陳晚哭喪著臉快步走到他的身邊,帶得走廊裏的闊葉植物擺動起來,迫不及待地跟他咬耳朵,“哦天哪,我已經好久沒見過這麽能講的人了!讓我想起了家長會被八婆班主任支配的恐懼。林總真是白長這麽張臉,他不會每天都來這麽一出吧?我靠,那我真的要死。”奚寒沉默了片刻。他比踩著高跟鞋的陳晚高大半個頭,說悄悄話有些費事,隻得偏頭,“難說,憑我的直覺,這很有可能……”剛剛趁著會議打了個盹,此刻免不了有些迷迷瞪瞪的,奚寒也就沒注意到,人群後林遺冬投來了意味深長的目光。此時此刻的他心中隻有一個想法,就是趕緊收拾東西從這座辦公大樓裏光速消失,回到他的小窩開始享受睡前為數不多的幾個小時。陳晚比他更快,順手在他桌上扔下半盒kfc的蛋撻,笑嘻嘻地說,“給你吃吧,小奚。再吃這玩意我明天估計要腫了,可能有點涼了,實在不行就扔了唄。拜拜,明天見。”說著就風一樣離開了辦公室,完美體現了快狠準的下班哲學。奚寒無奈地搖了搖頭,本著浪費食物可惜的想法,還是拿起一個吃了起來,涼掉的蛋撻更加甜膩,對味蕾造成了不小的刺激,他皺著眉頭慢慢咬了幾口。陳晚是和他同期進入公司的,兩個新人在陌生的領域摸爬滾打,工位又相鄰,漸漸建立起了深厚的革命友誼。起初不少公司裏的同事都調侃過他們,畢竟人類社會就是這樣樂於談論八卦,好在他和陳晚彼此都心知肚明,畢竟一個les一個gay,能有什麽未來呢?充其量就是少數群體之間報團取暖罷了。這對奚寒來說已經是習以為常的事,但落在有心人眼裏,就完全不一樣了。“奚寒。”那把熟悉的嗓音在背後響起,很迷人,但也帶著不易察覺的冷意。奚寒握著半隻蛋撻轉頭,看到手中拿著一個黑色文件夾的林遺冬。這個角度看過去正是逆光,他一時沒注意到那人略顯黯淡的神情,回道,“林總,怎麽了?”歲月輪轉,轉眼之間他們隻剩下這樣蒼白而疏離的稱呼。從前林遺冬會親密地叫他小奚,他則從相識之日起就叫學長。如今西裝革履的兩個人站在這裏,卻要惺惺作態,故作冷淡,好像往昔的時光都不過漫長的一場夢。“有個任務要交給你,趕著回家麽?”林遺冬走過來,把文件夾放在他的桌上,“這是下季度的一個大項目,我打算分組推進,你由我直接負責,這是項目資料,可以提前熟悉一下,明天上午提個大致方案給我。”奚寒低頭掃了一眼文件夾黝黑黝黑的封皮仿若定時炸彈,下一秒就將把他那身懶骨頭炸得粉碎。奚寒瞳孔地震,奚寒無可奈何。他強掩住心底的煩躁和怒火,勉強冷靜著回道,“沒問題。”一萬隻氣球在肺腑中爆炸也不過是這樣的感覺吧!草啊。林遺冬你腦子是不是有問題啊?麻煩屈尊貴眼低頭看一眼手表上的時間,摸著你的良心跟我講,這個點還布置這麽魔鬼的任務是你理智下做出的決定嗎???然而林遺冬顯然沒有這種高情商的自覺,自顧自地淡定發言,“不勉強你,如果有點累的話明天再看吧,按時向我匯報就可以。剛剛開會的時候看你似乎有點困,昨晚沒睡好麽?”“……啊,抱歉,我下次注意。”奚寒低下頭,翻開文件夾暗戳戳瞅了一眼頁碼。好家夥,正反打印,98頁。這是威脅吧?這一定是吧?聽聽這說的是人話嗎,表麵上說著可以明天再看,實際上死線安排得明明白白,假裝關心下屬睡眠質量,潛意思問為何開會打盹。領導的語言藝術真是精妙絕倫,若不是他本質慫包,奚寒都想當場給這尊佛點個讚。他認命地坐下打開電腦。“不用跟我說抱歉。”林遺冬低低地說了一句,低頭掩住眼神中的落寞。隻可惜奚寒背對著他,全沒看見。他瘦了不少,脖頸顯得更頎長。林遺冬默默地想著,性子卻一點沒變,那雙眼睛裏的光和從前一樣,很簡單也很純粹。被這樣一雙眼睛無條件仰望著的人,總是很容易變得自負,以為得到了他的愛,就是永永遠遠。見奚寒已經開始工作,他便也體貼地不再打擾,放輕腳步走進了自己單獨的辦公室。公司采用的裝修設計比較開放透明,隻要不拉上遮光簾,就能清晰地看到外麵工位上的人。林遺冬難得出神地看著辦公室裏的那抹光,看似近在咫尺,卻又如此遙遠。奚寒無疑是一個英俊的人,他身上有那種幹淨的氣質,學生時代可以稱呼為天真,工作後依舊沒有被染缸同化變質。這當然很吸引人,其中也包括那個和他關係親密的女人嗎?他挪開目光,逼迫自己進入工作狀態。過了許久,擱在桌麵上的手機開始急劇震動,林遺冬看了一眼,來電顯示是唐老板。他接起來,“喂。”對麵人漫不經心的調調隔著屏幕傳過來,“遺冬,今天成果怎麽樣啊?給你發微信也不回,小爺我的八卦之魂都按捺不住了,快說說進展?”“沒什麽進展。他現在看我就跟看陌生人一樣,我開會他還在那打瞌睡呢。”林遺冬沒好氣地說。“?開會誰不打瞌睡?這怎麽了?”散漫的唐老板黑人問號,表示無法理解,“啊不,這也不是重點啊。那你就不能製造點偶遇機會,比如送他回家什麽的,你們當年那麽好我不信他真的沒波動,合著總不至於你一個人在這裏心潮起伏心緒難平吧。”“他看女同事的眼神都比看我親近。”林遺冬輕輕摩挲著自己的鋼筆。這支鋼筆還是當年奚寒送給他的,這麽多年來跟隨他從北到南,一直帶在身邊,朋友都笑他長情,卻不曉得真正能讓他牽腸掛肚的隻有那個人而已。至於筆,移情也好,睹物思人也罷,終究是因為失去了奚寒才分外珍惜。“他不是彎的嗎?你在擔心什麽?性向這玩意也不至於說能流動得這麽快吧?怎麽,醋了啊。那就趕緊行動唄。”唐成緒懶洋洋地說,字裏行間卻都是慫恿的意思。“行動了啊,這不現在他就在我眼皮子底下嗎?”“?這就約出來了?啊……你tm不會還在公司吧?”唐成緒驚恐道,“費盡心思重逢的第一天,你留前男友在公司加班?我去,這都9點半了啊哥,你有沒有人性啊?”聽著對麵人瘋狂輸出的一堆問號,林遺冬無奈,“我隻是為了搭話……就給了他一個任務,本意倒也不是這樣。”“……你丫的真是個天才。”唐成緒算是服了,“行吧,你繼續加班吧,我心累,我去逍遙自在了。兄弟我是個平平無奇的凡人,已經無法為你出謀劃策了,掛了啊。”林遺冬把玩著手機,終於下定決心關了電腦,穿上自己的西裝走了出去。他辦公室的燈一關,整個樓層就隻剩下奚寒桌上亮著的孤燈,看著分外單薄。奚寒聽到他關門的聲音,抬頭看了一眼。“早點回去吧。”林遺冬就站在距離他幾步遠的地方,手上提著公文包。“你怎麽回家?”其實這一句已經有些逾距,可話就這麽從嘴邊跑了出來。揉了揉酸脹的眼睛,奚寒把桌麵上的word文檔點了保存。上麵列著他大致的思路提綱,盡管費心看了近一個半小時,進展仍然不大。要怪就怪上司太魔鬼,自己太年輕。“我家離這不遠,騎個共享單車就行。”奚寒淡淡地回道。他實在沒有心情再和林遺冬說話,也不想再顧及什麽社交辭令,也許潛意識裏他仍然覺得對著林遺冬可以不用那麽虛與委蛇,仍然保留著一點可以肆意的本能。“今天辛苦了。”林遺冬似乎欲言又止,最終還是沒說什麽,“晚安。”“晚安。”奚寒和他道了別。春寒料峭,晚間的風帶著涼意,今早出門急忘記帶襯衫,這時候就有些遭罪。奚寒剛出門就打了個冷顫,身上薄薄的長袖襯衫一時抵抗不了冷意,空氣也不怎麽清新,霧霾裏夾雜著車尾氣,一切都糟透了。真是命途多舛的一天啊。每逢這樣的時候,就想想周末吧。某種程度上來說,社畜都是充分具有阿q精神的生物,窮了期待發薪日,累了期待周末,周而複始。他充斥文字資料的腦子經不起多餘的東西,想要停止思考又不能。如果可以,奚寒隻想刪除記憶,獲得一分鍾的自由呼吸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