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原本半跪著,卻一把就將她撈到身邊,詭異的虎麵近近貼了過來,在人眼底開出層層鮮豔斑斕,「我自然不是,你也好不了多少。」


    「你……」杜傾瞳恨不得幾口咬死眼前這可惡的家夥,不防卻感到那人的手攀上了她的下頷,慢慢地摩挲著,那手指溫溫熱,呼吸也溫溫熱,卻迅速讓她肌膚上爆出一串嚇人的慘涼。


    她再聰明大膽,但到底是年輕女子,此時不禁驚急交加,「你……你想幹什麽?」


    「幹什麽?」那人卻拉住了什麽斷然一掀,「我想瞧瞧你究竟是何方神聖,能叫紹淵丞相失了章法。」


    傾瞳「呀」的一聲驚呼,隻覺撕裂中麵上一涼,自己的人皮麵具居然被那人生生扯了下來,因下頷被擒著,頭也無法垂下,整張真麵就這麽清清楚楚暴露在那人眼前。


    銀盤中天正朦朧,藍衣人目光驟凝,視線聚於一瞬。


    月暗無人語,明珠乍幽芒。


    恍惚間,一雙春泓萬般雪,一顧,傾城!


    五劇毒迷殤,說不出的流風回雪,道不盡的清豔妖嬈。


    那眉,那眼,那鼻,那唇,那線條柔細的下頷,那珍珠般細膩的冰肌,若非親眼所見,絕難相信是這世間所有,雖然此刻一路顛簸狼狽,薄汗隱隱,卻絲毫無損那驚人的美麗。


    她隻是坐在那裏,便彷似一朵清麗無雙的白玉芙蓉,稍不留心,就會不知深淺地直紮根開到人的心裏去。


    藍衣人有片刻怔忪,被羞惱的傾瞳狠狠瞪了一眼,「看完了?看完了你可以放開了吧。」


    他乾咳一聲,甩開她的下頷,卻就手按住她的右臂,順勢一抬一送。


    傾瞳痛得又是一陣眼冒金星,倒曉得他將自己的右臂重新接上了,連「謝謝」都懶得出口,又橫了他一眼,「你什麽時候才能放了我啊?」


    「你急什麽?」


    藍衣人丟開她,兀自坐遠了些,倚著洞壁疊著長腿,「嘩」的一聲,撕裂了染著血的藍衣,劍傷比想像的多,略有些猙獰地分布在他暗栗色的肌膚上。他齜著牙自己敷藥,等一鼓作氣把較深的幾道傷口纏好,已經費了不少工夫,這才筋疲力盡地半躺著微微喘息。


    洞內月色隱約,那人的發洋溢著一種異樣的輕赤,這會兒順著麵具,直淌到灰暗的山石間,半掩了他胸腹間不羈的線條,一枚形狀古怪的吊飾垂在他的胸前,隨著呼吸一起一伏,倒彷佛有生命般奇異地發亮。


    杜傾瞳穴道未解,隻能倒在硬邦邦的山石地上磨著牙看,看到後來視線就不知道往哪裏掃才好,想閉眼又怕這蠻子上來對自己不利,於是斜斜地去瞟那人地上的影子。


    那藍衣人也不望她,卻冷笑說一句:「瞧夠了嗎?」


    傾瞳麵上一熱,嘴上不肯認輸:「誰叫你不給我解開穴道,不就是為了讓人瞧你脫衣裳嗎?」


    「刁嘴!」


    「蠻子!」


    兩人一對視,空氣中又「劈裏啪啦」一陣火花。


    那藍衣人才欲坐起,歪了歪身子,卻嘔出一口血來,他忙出手如風,迅速點了自己身上幾個大穴。


    傾瞳看得觸目驚心,「喂,你還是中了毒?」她原以為那「月迷殤」沒有傷到他。


    藍衣人卻橫手一抹嘴邊鮮血,聲音有些嘶啞:「要命就少插嘴!」


    妙目一轉,她卻盈盈笑了,「我說,如今咱們也算同在一條船上,咱們來個交易好不好?」


    「就憑你?」


    「是啊,就憑我!你中了『月迷殤』,難道準備硬抗過去?這藥發作起來可厲害得很,會隨血流越來越快走遍全身,恐怕你就這麽待著,是難看見明天的太陽了。不過今天算你運氣好,我可以不計前嫌,給你試試解毒,你呢,隻要答應解開穴道並且不傷害我,興許今夜還死不了。」


    她的語氣薄脆,眼見著藍衣人惡狠狠撲過來,仍是笑得信心十足,「我既然敢這麽說,你想,你會不會這麽輕易找到解藥呢?」


    藍衣人果然頓住,她越發得意了,「而且我身上的東西,有毒人的,也有治人的,就算隻有兩瓶藥,機會也是一半一半,你確定要賭?」


    藍衣人終於坐下,一雙燃火的眸子在麵具後頭灼灼燎人。


    傾瞳幾乎以為他會一怒撕了自己,他卻猛一垂頭,捂住虎麵,許多烏紅的血線便從指縫間爭先滲了出來。


    真解氣!


    傾瞳閑閑地道:「喂,你別死鴨子嘴硬死撐了,再這樣下……啊,你這個蠻子,你幹什麽?」


    驚恐的尖叫才起,她的外衫已被粗暴地扯開來,一雙大手在她玲瓏的曲線上毫不留情地上下探索,雖然隔著一層裏衫,卻也足叫她羞憤得想殺人了。


    那人卻已經得到自己想要的,再次將傾瞳摔到一邊,僅將搜到的三個小瓷瓶一一打開,放到鼻尖前頭細細地聞,依次聞過之後,卻不行動,似乎在猶豫著什麽。


    杜傾瞳這輩子還從沒遇到過這般無恥的瘋子,隻能悻悻瞪著那個明顯中毒越來越深的男人,冰肌上染了妖嬈的嫣紅,卻是被氣出來的。


    空氣越冷了,那人的視線棄了三個瓷瓶,倒按住胸口凝視過來,目不轉睛得令傾瞳忍不住瑟縮,「你……你又想做什麽?」


    那人頓了頓,卻輕哼一聲,揚手自腦後鬆鬆一提。


    「吧嗒」,幻彩的虎皮麵具,應聲而落。


    傾瞳怔了一瞬,趕緊闔眼,「我沒看見。」


    深刻的輪廓,不羈的眉眼,微厚好看的唇沾了血色,連帶揚起的笑意都有抹殘忍嗜血的神氣……但,再不凡的容貌又如何?她沒看見,看到此人的真麵,定沒好事,她沒看見!


    可是,那人卻將她拉近了自己,「晚了。」


    扣著的下頷被微微抬起,傾瞳感到兩瓣灼熱摩挲過她的眼瞼,嚇得急忙睜眼,卻聽那藍衣人在她耳邊肆意笑道:「被這麽美的眼睛望著,也算……死得不虧,你別閉眼,好好看著啊!」


    說著,他便順手拈了一個瓷瓶,仰頭往嘴裏送。


    傾瞳不由微喜。


    他的手卻頓住了,睨著她閃爍的目光,「所以,這瓶有毒?」


    傾瞳就眯了眯眼,「你說什麽就什麽了。」


    如此一來,藍衣人似乎也不確定了,逡巡的目光在她與另兩個瓷瓶間又掃了幾下,「哼」了一聲,卻乾脆地抓過三個瓷瓶,仰脖通通一飲而盡。


    他的動作太快,驚得杜傾瞳當場目瞪口呆,「你瘋了,為什麽不問我就亂吃?真想死嗎?」


    那人的神色未變,語氣依舊孤傲得緊:「我沒興趣將命賭在別人的善心上,既然有一個是解藥,那……」


    還未說完,他卻疼得猛一皺眉,連噴出幾口鮮血,搖搖欲墜,咬牙切齒道:「三瓶都有毒!」她從一開始,就存心誤導他。


    傾瞳還從未見過如此一意孤行的驕傲男人,其實自己隻想脫身,倒沒想要他的命,看他的模樣著實不好了,終究心軟下來,撇嘴道:「把我荷包裏的小梳子取出來。」


    「……」


    「趕緊的,要不等下我改變主意,你就沒救了。」傾瞳沒好氣地瞪著那個連坐著都顯得十分高大的男人,隻剩了鼻孔的冷氣,「你若實在不想活了,我也不攔你,一時三刻內你不死的話,我還不信。」


    「你……以為自己活得成?」那人顯然也被激得狂怒,撲來好像要一口吞了眼前使心眼的人,怎奈身體已經不大聽使喚,重重跌在傾瞳的身上,連連嘔血,氣息也越來越重。


    傾瞳被撞得生疼,不禁嘲道:「既然總是一死,你何妨信我一次?快解開我穴道,大不了救不活你,你臨死再一掌劈了我,你也不算虧。」


    水眸對人,清水澈澈,波可見底,心居然一動。


    停了停,指風終於襲上來,三兩點後便頹然墜下。


    傾瞳隻覺得呼吸一鬆,手臂已經能自如活動,忙從荷包裏取出了隨身帶的鬆木小梳,按了下梳柄的芙蓉花蕊,那木蓋就精巧地彈開,裏頭的狹小空間裏,藏了個很薄的紙包。


    師傅說過,這是救命的東西,那裏頭的「清瑜澶」可解百毒,但不到萬不得已,絕不可用,那……現在,總該是十萬火急的狀況了吧。


    她打開紙包輕聲催促:「張開嘴。」


    見他炯炯逼視,一時再顧不得別的,兀自掰開那人的嘴,胡亂將一撮「清瑜澶」灌了下去,那人還算聽話,好不容易將藥粉咽了下去,不出一刻,身體卻陡然一震,不僅眉心越皺越深,胸口起伏也更加快急。


    漸漸的,傾瞳感到一陣陣不可抑製的劇烈痙攣,從他的身體那邊傳了過來,那人則迅速側身背對了她,腮邊一帶繃得頷線分明,牙關也咬得咯咯作響。


    「怎麽會?」傾瞳不禁大驚,探身撫上他被冷汗浸濕的額頭,不知所措地連聲問:「怎麽會?這的確是解藥啊,你怎麽了,哪兒疼?喂!」


    他沒推開傾瞳的手,斷斷續續幾個字,卻早知結果一般,平靜得有幾分寂寥,「我死不了,是……是我體內別的毒……引起。」


    別的毒?除了「月迷殤」,和剛才誤服的三種毒藥,他身上還有別的毒?


    傾瞳隱約望著這人翹起青色染血的嘴角,咬了咬唇,這個男人,到底是什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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